「如果是少爷动的手,我是不会躲的。」瑞拉勾起淡笑,「只不过供应幻术的魔力是源自于我,方才有感觉到类似的情绪,所以
才向少爷发问。」
「哼,就算是又怎样?」雷洛掀开被子,对上瑞拉的视线。「反正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永久存在的,眼前所见的东西总有一
天会变质,最后消失。全部都一样——」
「可是我会在少爷身边啊。」瑞拉压低上身,距离与平躺的雷洛十分接近,近黑蓝发垂下,碰触到后者的金发。「不管发生什么
事,只要少爷希冀的话,我会陪您的。」
两者对看数秒,雷洛才将瑞拉推开,别过头去。
「谁会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陪同。」
皑冬结束,不久后即将迎接春季。天气仍未转暖,积雪也还没化成一滩滩水洼,薄霜覆盖的玻璃窗外头依旧满地白茫。没有鲜花
、绿草,树枝上头也是光秃秃,因为现在才元月月初。
降雪的时间少了,没有持续补充,离遍地白雪褪去的时间也不长。
宅邸门口不远处,白狼蛰伏于雪地中,保护色和毛发融为一体。虽说它已经长到普通成狼大小,但以魔兽而言仍是个孩子,玩心
极重。
待葛拉斯家的大门一开,幼狼便扑向门口,命中目标,发出兴奋的狼嗥声!
「小白……」瑞拉无可奈何的推推身上的白狼,后者识相地离开。「……明明家里有四个人,你们只扑我扑不腻吗?」野狼的重
量足够压死人了。
魔兽完全感觉不出瑞拉是在责备它似的,伸出粉红色舌头舔了舔少年的手。
……算了,反正要他处罚这几匹狼他也狠不下心。瑞拉轻声叹息。
将白狼带入屋中,瑞拉将三只狼吃晚饭的食盘放到客厅。
这种日子,还会持续好一段时间吧……反正他也不讨厌。
深夜的姆德勒王宫,淡色月光披在珍珠白的屋檐上,每一块砖瓦都泛着银光,随着强弱不一的光影舞动,谱出不输白昼的美丽色
彩。
大部分卧室的灯都熄了,只有少数半夜仍在工作的岗位保持明亮。
国王寝宫反常地房门是开着,某名侍仆路过,有些好奇地往里探看。不看还好,一看便爆出高分贝惊叫声,声音凄厉到周遭的巡
逻士兵,和仍未休憩的仆役统统围过来,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也确实是大事。
「陛下——!」
「先封锁现场!」
「谁快点、快点去把殿下请回来!」
今年年初,国王崩驾。
死法看来是服毒自尽,用的是国内排行前三名的致命毒药,由酉洛裘调制而成。没有遗书和任何前兆,也没有交代王位传承的对
象。
王室第一顺为继承人之一并不在场。
早晨,纹缔下楼准备早餐前先将寝室窗帘拉开,岂料看见令他错愕的景象——宅邸前至森林的空地被数十位不知名人士占据,将
屋子包围,衣饰上皆绣了姆德勒王国的金银国徽——只有王宫直属部队或军服才会有这种别徽,举凡姆德勒居民都认得出来。
葛拉斯家今天的早晨,很不平常。
发现这事的当然不只纹缔,雷洛跟瑞拉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向下眺望,同样看见人山人海的情景。
「少爷,我先下去看看。」
瑞拉对着雷洛微笑,此景他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宫内出事了。
雷洛低头靠着玻璃窗,不表示同意或反对,瑞拉便往楼梯口的方向走。
「喂!」
金发美少年的嗓音自身后传来,瑞拉停下脚步,回首等候指示。
雷洛双手握紧、又放松、再握紧,最后闷闷地吐出字句:「没事,你走吧。」
瑞拉淡笑着点头,离开雷洛的视线范围之外。
刚满十五岁的少年眼睛看着脚下地板,拳头不自觉握紧……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存于心底的某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就像炘余离家的前几天,也有个声音要他阻止这件事一样。
否则会后悔的、一定。
近黑蓝发少年方踏出门外,外围人们见着他后争相跪往雪地,却都给冷冽的眼神制止、而伫在原地没有动作,仅仅行以注目礼。
瑞拉环视在场众人,冷声质问:「你们来做什么?不是还没到一年吗?」
「殿、殿下!」
亚纳罗慌忙地绕过挡住他视线的高大人们,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到达瑞拉面前,头低得与地面近乎平行,开口的语气
充满恳求。
「拜托、拜托您跟着我们回……回、回、回宫一趟……」
「怎么了?」
瑞拉眉头微皱,现在没给他一个满意的理由、他是不可能会乖乖回宫的。
……一思起少爷方才的神情,他直觉不能就这么回去。
白发男仆踌躇了起来,不知从何开口。望向在场其余人、偏偏他们也没有要代答的意思,谁叫自己没事冲这么快做什么?亚纳罗
只得鼓起打出生以来最大的勇气,断断续续地解释情况。
全盘托出的那一瞬间,近黑蓝眸倏地紧缩。
毫无预警地发生这种事情,若是当事者,再怎么冷静也不可能不在意。
王家队伍同时派人进屋,向屋主说明所有状况,以及他们得立刻将王子殿下接回宫的事实。
雷洛听到一半便起身离席,走上二楼。
金发少年缩在书房角落坐着,脑中乱哄哄的一片。身旁贴着体温较他要高的毛茸茸黑狼,却一点也不感觉温暖,仍是寒冷。
这次没有人瞒他。
那名传话的骑士什么都说了……国王离世、第一王子必须立刻回宫即位……
哈,他早就知道那家伙不单纯。
「浑帐……」雷洛将脸埋进狼毛中,魔兽安抚似的舔了舔他的手。
明明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仆人是平白送过来供认差遣、连薪水都没拿怎么可能会长久服侍,这家伙性质还比较像试用期。
可是为什么……
「垮结印云庞治……你会难过吗?」
雷洛摸着黑狼的头,低声问道——或者是在自问自答,因为魔狼是不会回复他的。
会难过吗?
——他不知道。
抑或是明了答案却不想承认……?
回不舍吗?
——谁要舍不得那种人,突然介入他的生活再突然走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嘛。
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自欺欺人……?
想要那人走吗?
——走就走啊,又不干他的事。那种一天到晚乱讲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随随便便就贴过来他身上的家伙,他才不会有任何留
恋呢!快点滚回去啦、不要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最好!
真的毫无牵挂、真的完全不在意吗……?
既然如此,何必自寻烦恼、拼命思索这些无解的问题?
黑狼庞大的身躯蹭进雷洛怀中,像想用自身的体温来温暖金发少年那般。后者紧紧抱住它,却没什么效果——因为心是冷的,身
体自然也随之冰凉。
沉于黑色毛皮中的嗓音闷闷地传出:「……为什么啊……」
说是为什么,雷洛却连他问出这三个字是为了何种原因都不明白。
少年清秀的脸深深挨入魔兽的怀中,照顾者与被照顾者的身分完全颠倒过来。
呐,他想要的答案在哪里?
父母无故逝世,没有一个孩子会无动于衷。他当然是要回去的。
瑞拉步上二楼,原本是要回到他在这个家中的房间,在楼梯口就看见雷洛带着黑狼自书房走出,两人眼神恰巧对上。
「少爷午安。」
少年一如往常的微笑,对方仅是别开视线,低头摸着身旁的兽类。
「是王子的话地位理当比我高吧,你对我的称呼应该改变不是吗。」
「我的身分应该不影响我们的关系才对,亲爱的少爷。」
瑞拉走近雷洛,后者双目依旧注视着地板,抿紧下唇,不予回应的往前者身后的楼梯下走。本想就这样离开现场,岂料竟被人一
把抓住右手臂。
金发少年不悦地转过头,晶绿双瞳恶狠狠地瞪向拉住他的少年。
「该死的你给我放手,混帐。」
「你很在意吗?」
近黑蓝眸直视着翡翠绿,平静地问道。笑容自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却异常认真的神色,也不再使用敬称。
雷洛顿了顿,仍然没有回答。瑞拉与他的距离更微接近,最后几乎抱住他的身子,由下往上凝视着他面部所有细微的变化。
见他企图将注意力转移到身旁望着他们的黑狼身上,瑞拉先是叫物乖乖回房等候,再字字清晰地重述一次:「我是王子这件事,
你很在意吗?」
数秒过后,仍是得不到雷洛的回答。
最终金发少年才将身前的近黑蓝发少年猛力推开,碧绿的眼凝视着无穷远处,带着嘲讽又自嘲的语调开口:「这个问题的答案会
改变什么?无论内容如何,结果都一样。」
「是吗……」
瑞拉直盯着雷洛,无声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这是一分钟宛如一世纪,窒息得令人难受。
终是近黑蓝发少年打破沉默。
「那么在此向少爷报备,我明早启程回宫,请少爷多保重。」
「要走就快走,和我又没关系。」
雷洛状似毫不在意,瑞拉脸上再次漾起了笑。
一切如常。
雷洛将自己关在房内,继续他的自问自答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太阳西下都未察觉,后来干脆将自己埋进被窝中,打算一觉到天亮
。
可是至半夜,生理时钟还是什么的又将他叫醒,逼得他不得不起床。
心里大约有个底……左思右想之后,少年下楼。
今夜月光皎洁,乌云纷纷避散,满天星斗闪烁着。若非气温低的不像话,实在是个适合赏月的好时候。
亚纳罗和其余自王宫来的人们是不可能进屋睡觉的,而是待在各式马车上。白发侍从便是位于明日王子殿下即将使用的车前。
这辆车在一群平凡地马车里头格外醒目——似南瓜浑圆的外型,在月下淡淡泛着珍珠白的光泽,就连骑兽都是一等一的纯白独角
兽,仅有王室成员专属的车辆才是这种款式。
白发男孩轻叹一口气,虽说殿下回宫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国王猝死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希望姆德勒下一任国王会是殿下才好。
要是换成那一位的话……
「唔!」
思绪被猛然打断,亚纳罗被人捂住嘴向后拖,怎样挣扎也逃不出对方的掌心。
「安静。」
身后的那人如是说,发出的是少年青涩的嗓音。
压在唇上那掌慢慢松开,亚纳罗不安地转过身后,才发现是中午跟在殿下身旁的金发少年——他记得这名少年,是殿下在这儿工
作时的雇主之一。
会让亚纳罗记得少年的原因不只他的身分,也因瑞拉对着他时的表情……那是真的在笑,而非面对其余人般的制式。
啊,明天过后,倘若殿下即位,搞不好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说不定。
「喂,」雷洛盯着眼前的男孩,或许是目光太过狠戾的缘故,对方不自觉倒退半步。「明天早上拿给那家伙,你知道我在说谁吧
?」
金发少年递出一盒外表完全看不出内容物的方形包装,原本他还在烦恼该怎么处理这东西,刚刚走出来正好看见有人在外闲晃还
不睡觉,当然是抓过来再说。
亚纳罗愣愣地接过盒子:「是……是殿下吗?」
「你晓得就好了啦,问那么多很烦欸!」
雷洛不耐烦地说道,亚纳罗不禁缩了一下,呆呆地点头。
「我、我会拿给殿下的……请您…请您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什么?雷洛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他真的太凶,把人吓到结巴连话都说不好?
亚纳罗深吸一口气,稍微冷静下来,再缓缓说道:「您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像是在哭。」
虽没有流泪,但带给他的就是这样感觉。
翌日清晨,天未亮,王军护送他们的王子殿下回宫,连声道别都没有——反正该说的昨天都说了。
瑞拉盯着车窗外,细雪纷飞。当初他是不情愿的来,如今也是不情愿的走……但他有什么好不愿的?他有任何不愿的理由吗?小
少爷都开口要他走了呢。
近墨蓝眸的视线移回车内,白发仆人不安地坐在他面前,蓝绿大眼时而盯着他、时而望着地板。
「亚纳罗,你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瑞拉整个人陷入柔软的座椅中,以独角兽的脚程,算进休憩时间。最快也是入夜才会抵达宫殿,速度和魔狼差不多。
「没、没有。」
亚纳罗紧张地道。他似乎忘了什么事——好像跟殿下有关,可又想不起来,反而思起另一件不该说的事情。
「你确定?」
「真、真的!殿下对……对不起.我、我、我们都被下了封——」亚纳罗这才意识到自己讲了些什么,赶紧捂住嘴巴,但早已来
不及。
瑞拉微微蹙眉,「谁对你们下封口令?」
亚纳罗连连摇头,眼睛根本不敢正视主子。
「我……只希望殿下、殿下您一……一定要尽力争、争取到王位继承权!」
瑞拉的眉头皱起,不解亚纳罗这句话的用意。
除了他还剩谁有资格作为继承人?莫非亲王想抢?
雷洛只身来到书房,每日清晨皆会来此似乎已是他改不了的习惯——从那家伙到来之后的养成的。就算现在人已经走了,双腿还
是将他带往这里。
对啊,走了。
还是他亲眼看着马车离去。
柔软的指头捏紧书背,下意识用力,连指腹都有些涨红。
「……不要回来最好……」
「你真的这么想吗?」
另一人的声音传入他耳中,纹缔出现在门口,走到他身旁,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微笑,只是这次多了点不同以往的情绪在里头。
「瑞拉昨晚有说,上任之后外出的机会应该是少之又少,回来的机率可能……」
「是零?」
金发少年接续,语气平静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纹缔点头,表示雷洛猜得没错。
「永远回不来又怎样,我才……」
「雷洛。」纹缔打断自家弟弟的话语,轻柔地抚顺后者的短发,重复问题:「你真的这么想吗?」绿眸让落到额前的头发遮盖,
看不清其中思绪。
永远。
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他无法想像。
永远见不到面。
就像他永远不能再见忻余一面一样。
似乎知晓二弟的想法,纹缔将手放下,柔声道:「忻余死的时候,你后悔吗?」
身体微微发颤,雷洛慢慢地点头。怎可能不后悔?当初说了一堆口是心非的话,他简直悔恨得想跟着死一死算了。
「很多话没有跟他说对不对?那你想不想知道忻余是怎么看你的?」
少年总算抬起头来,碧绿注视着综红。
「他啊——不管怎么被欺负,一直都很喜欢你呢。常常跑来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他。只是他一直到临走之际,从来都不知道
你真正的想法。
「……雷洛,你真的讨厌他吗?」
「没有!」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没有、从来就没有——自始至终,他一直都很喜欢三弟。
纹缔闻言勾起一抹淡笑,追问:「那你讨厌瑞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