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不美的男人,还是个满身精壮肌肉的大汉,一点都提不起人家画画的兴致,更别提还要我画裸体画……
啧,谁想画你的大屁股啊?
「拜托,史小弟你就帮帮老哥这个忙吧!你这图老哥是要给未来媳妇看的,老哥在沙场上捱了不少伤,大大小小的疤口怕人家姑娘看了不愿嫁,又不好让媒人婆去骗人,想说请你帮忙画个真实的老哥,倘若有姑娘不嫌弃愿意嫁我,老哥的媒人礼绝少不了你一份,拜托拜托,哥哥我能不能娶到媳妇就靠你了。」
「呜……」感动哪!原来巴大哥想娶媳妇又不想骗人,所以才要我来画啊!呜呜,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大哥放心,史官一定把你画得威风又有气魄。」
「谢谢。」
刷刷刷——
要巴大哥摆好耍大刀的姿势后,我马上拿起墨笔三两下把威风凛凛的猛虎将军搬到了纸面上。
刷刷刷——
由于太过认真,没留意大哥腰上绑着的那块布被风吹了起来,露出同样「威风凛凛」的巴小弟,所以也就很不小心地照样搬到了纸面上。
为了不负所托,我还特地自荐,亲手把完成的图送给巴大哥想娶的姑娘,没多久便听到了巴大哥的消息……
被退货的消息。
就在某天,散朝后去天宁府给列将军交差,顺便关心一下巴大哥为何被人家姑娘退货的时候,列将军当场很不给脸地狂笑,一阵翻找后拿出张被揉烂的图纸扔了过来。
「你自个瞧瞧。」
展开图纸,定眼一瞧,我傻了。
图面上,巴铁将军威风凛凛;胯下处,巴铁小弟同样威风凛凛。
「——」狂汗。「呃……这个……」
「你最近碰到巴铁最好躲远点,他放话见你一面揍你一拳,揍到他娶到媳妇为止。」
「呜呜呜……」我哭。「将军救命。」
「要救你也行,三个月内帮我画画不能收银子。」
「可以可以。」用力点头,银子跟命,当然是命比较重要。
「还有,你自己回去照着镜子画一幅你的裸体画,这样巴铁的气就能消了。」
「耶?这样子就可以了吗?」
奇怪,只要画我自己就可以避祸了吗?这么幸运?
列将军给了个神秘的笑容,拍着我的肩膀道:「你回去动笔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家搬了个大铜镜,脱得光溜溜后仔细把自己的裸体从上到下研究了遍。当视线看到某个部位的时候,我懂了——
「呜,坏人。」大将军是坏人、巴将军也是坏人。
裸体被姑娘退货有什么好不满的?
好歹你那条可是「威风凛凛」的巴小弟,而我……呜呜,人家只有「弱不禁风」的史小弟。
既然威风凛凛都娶不到媳妇了,那我怎么办?
这些大人们心眼好坏,就会欺负我,呜呜呜呜呜——
看着自家弱不禁风的史小弟,我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没有比大小。呜……
第57章
清宁宫
朴素淡雅的布置,让人无法相信,这清宁宫的主人,是天下百姓的母亲——这个国家的皇后娘娘。
为了册封大典特地赶制的鲜红礼服,礼服上,用金线锈着代表皇后身分的凤凰。盘起的发上戴着金色凤冠,冠上镶有二三十颗色泽大小均一的纯白珍珠。礼服很沉,金冠很沉,怀里抱着的婴孩也沉,却沉不过她此刻的心情。
邵娟,是她的名字,一个和家主有了关系的女仆所生下的孩子。但那个被她称作母亲的女子,自始至终都带着浅浅的笑容,对她,也对那个连妾室名分都碍于妻子的妒忌而不敢给予,甚至将其抛弃的男人。
问母亲:恨吗?
母亲摇摇头,将她紧紧抱入怀里,道:不恨!
母亲说,男人让她体会爱一个人的美好,还给了她可爱的孩子,所以,不恨。
问母亲: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不好傻吗?
母亲笑了笑,道:只要我爱着他,就够了。
母亲的脸上,总含着笑,直到临终仍是如此。
那年,邵娟十岁。
听闻村子口有人在招童女入宫,为了葬母邵娟在身契上捺了手印,随着年长的宫娥踏入传闻中孤寂又险恶的皇宫,从一个做粗活的水踏房宫女做起,只为了温饱而活。
为了让上面的人赏识,为了在这宫里活得容易,在别的同伴熟睡或嬉闹的时候,她努力识字学习。渐渐地,她从做粗活的水踏房转入职司文书的书库房,后来又成为伺候皇帝起居的宫娥。
远远地看着这座皇宫的主人一换再换、看着后宫相斗争宠的妃子被一批批逐了出去、看着新君夜夜灯火通明的殿阁,也看着另一个潇洒俊美的男子出入帝王寝殿。
远远地,对着这一君一臣,邵娟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奢望——因为身分卑微,所以是奢望。
被点名成为侍寝宫女的那天,邵娟静静地在其他宫女们妒忌的眼神下接过侍寝宫女方得配戴的金簪。或许在这些女子眼中,那只金簪亮得叫人眼红,邵娟却清楚明白,侍寝只不过是一个头衔,一个提供肉体让帝王泄欲的头衔。
半个月后,她换上了贵人的衣饰,有了属于贵人的寝宫与宫女。她明白帝王之所以频繁恩宠的原因、更明白非她不宠的理由,因为她无依无靠没有背景,而没有背景亦等于即使她怀了龙种,也不会有外戚擅权的疑虑。
她的奢望,不是浅薄地争宠或位主后宫。
她的奢望,更狂妄、更放肆,以一个女辈之流胆敢怀抱这种念头,不被冠上狂妄放肆之名,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能形容她心中的那个奢望。
为了达成奢望,她豁了出去,鼓起勇气在侍寝后对帝王直言。
『陛下,臣妾有了身孕,若是生下皇子,请封臣妾一等嫔妃吧!』
哪怕她的话会被扭曲、哪怕她可能为此交出性命,也非搏此一搏不可。
而她,搏到了。
她成为帝王手里的一枚棋,成了清宁宫的主人。
宫女的声音拉回沉浸在回忆中的人。
「娘娘,列将军正在殿外等您传见。」
皇后扬起唇角,微笑:「快请将军。」
「是。」
殿门处,男子背着夕阳步入清宁宫,一身光华犹胜夕照,一步步走近,依礼屈膝跪在她的面前,恭敬开口。「微臣列丹弓,拜见皇后。」
「将军请起。」
「谢娘娘。」
皇后看着列丹弓缓缓抬起的脸,眼角再也含不住激动的泪水,任由泪珠一滴滴滚落脸颊。
「皇后娘娘。」列丹弓微笑,见到襁褓中熟睡的婴儿后笑得更深,压低声音对着皇后怀里的男婴道:「臣,列丹弓,参见太子殿下。」
说完,列丹弓重重跪下,对着襁褓里的婴儿行了三叩大礼,叩拜后才又起身。
「终于……见到将军了……」脸上,又多了一行泪。
「可以……让臣抱抱太子吗?」列丹弓羞窘地用手指挠脸,红着脸提出请求。
皇后含笑点头,将熟睡的孩子亲手交到列丹弓怀中,有违宫规的举止让一旁伺候的宫女吓得睁大双眼,本打算接过太子后再交予将军的双手,就这样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停在半空。
「都退下,本宫有话要与列将军说。」皇后挥退宫娥,清宁宫里独留她与列丹弓二人。
列丹弓抱着婴儿细细看着,「这就是……云溪的孩子……」
「也是列丹弓的孩子。」
此言一出,饶是自认不拘礼教的列丹弓也兴升挫败之感,脸黑垂头。「怪不得云溪要我小心点,说他立的皇后很不一般。」
四周已无旁人,皇后美丽的脸庞上浮露玩味的笑,反问:「喔?」
列丹弓抹抹脸,口气也变得像在和自家兄弟对话那般:「拜托你好不好,什么叫做我的孩子?勾搭人家妻子这种罪名别随便安我头上成不成?何况还是云溪的老婆。勾搭自己男人的妻子……妈啊这像话吗?还有啊,别哭,你这一哭岂不让我这不像话的罪名又添了几分真实性吗?」
「噗哧。」
皇后忍不住笑出声音,抹去脸上泪痕,错袖躬身。「邵娟如今的身分是太子生母,无法对你行跪拜大礼,但却有一事相求,希望将军务必准允。」
「别别别,拜托你别跪。」列丹弓唯恐皇后真会对自己下跪,又碍于手上抱着小太子空不出手来将她扶起,急得直喊。「允了允了,你说什么我都允,拜托娘娘您快抬头吧!」
楚云溪你这个混蛋,哪找出来这种女人当老婆啊?居然比他还更无视仪礼宫规,天哪!
「请让邵娟追随陛下和您,做那天下太平的大梦。」
是的,天下太平。
她一个女辈之流,却胆敢追求天下太平这个大梦,所以说,她追逐的是个狂妄又放肆的奢望。
如果她生为男子,会选择为官或从军,用双手保卫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但她不是,对于自己的女子之身,她曾沮丧过,却在被命为侍寝宫女的那天燃起另一种希望。所以她愿用性命搏一次追逐这个大梦的机会,倘若赢了,她能够孕育承继这国家的子嗣。
是的,唯有身为女子才能办到,才能将「天下太平」这个大梦做得更大、更远。让陛下和列将军替这这片土地打下的太平江山,再更延伸五十、六十年,或者还能够更久,而到八十年、一百年……
天下太平——
她邵娟狂妄又放肆的大梦。
「所以云溪才说,你册封之后头一个想见的人,是我。」
列丹弓看着眼前的女子,眸里尽是赞赏之色。
「是的。」她颔首,「因为除非邵娟被册封为后,否则没有资格站在陛下与您的面前,谈论这个奢望。」
如今,她有了站在这两位英雄人物面前的资格;如今,她有了与他们一同追逐这个大梦的资格。
「你爱云溪。」列丹弓微笑,语气肯定。
皇后也笑了,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儿道:「是啊。」
爱上了,一个不会爱上自己的人。
「你好傻……」列丹弓鼻尖的叹息,好轻……好轻……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不好傻吗?』
瞬间,自己与母的对话,巧合地和列丹弓的语句重叠。
抬起头,皇后含笑看着列丹弓,道:「只要我爱着他,就够了。」
爱,有很多种形式。
而她,选择了最幸福的那种。
列丹弓轻轻在婴儿额头落下一吻,问:「云溪给这小东西取什么名字?」
皇后先是一愣,随即以袖掩唇,笑问:「陛下没说吗?」
「他要我问你,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天晓得他在害什么羞。」想起情人一听这个问题当场脸红逃离的反应,列丹弓就满肚子好奇。
「嘻。」皇后掩嘴低笑。「忆弓!忆娟是本宫的小名,故取『忆』字,至于那个『弓』……」
「……」
大将军脸上,浮着和情人早晨逃离他身边时,一样的红晕。
第58章
征伐夷东的大军,发了。列家的人,皇帝只择了列丹毓随行。
送行的当天,列丹弓和陈固身着朝服立于皇后的后方,皇后手抱太子对着一身盔甲的帝王道:「祝陛下凯旋而归。」
楚云溪摘下头盔,对着太子、对着皇后、对着陈固,也对着躬身送行的情人,道:「朝中事务,朕就交付皇后与两位爱卿。」
军队,浩浩荡荡地从城门口向远处蜿蜒。
陈固对着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的人,用着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相询:「酒备好了。」
「死木头……」低垂的脸,连骂人的语句都挟着落寞。
有个太了解自己的人,真的……很讨厌哪……
「去哪喝?」
「宰相府。」
那天晚上,列丹弓拎了一小壶的酒登门造访,陈固备好的酒一口未饮,拉着陈固唠唠叨叨说着这壶酒的来历、说着陈固早已不知听过几回,关于他和楚云溪的故事……
列丹弓醉意已浓,眯着眼躺在陈固的腿上,嘟着嘴孩子气地道:「好想就这样一直醉……一直醉……醉到云溪回来的那天……」
「嗯。」
「可是我不能醉……我要帮云溪守着他的梦想,守着……嗝,我们……我们所有人,嗝,的梦……」
「嗯。」
举起手,指头戳了戳陈固的下巴,笑得傻傻憨憨。「嘿嘿,云溪的儿子好可爱,软软的……嫩嫩的……好像……好像烤小猪……呵呵……」
「——」
陈固举杯欲饮的手,不小心把杯子里的茶水全洒在列丹弓的脸上。
「死木头,这酒名叫『清醒』,那你说……我现在是醒的?还是……醉的?」
抓着袖子抹去列丹弓脸上的茶水,陈固仍旧是不变的回应。「嗯。」
闹脾气的孩子气得勾下陈固的脸,鼻子碰鼻子地怒问:「你除了嗯嗯嗯就没别的回答了吗?还有,嗝,明明找你喝酒……你每次都喝茶……讨厌……呜呜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死木头臭木头烂木头,讨厌……最最最……最讨……」
酣声成了结尾,没说完的话被带入了沉沉的梦乡。
陈固轻轻抬起在腿上枕了一个多时辰的脑袋,熟练地把已然醉倒的人搀腰扶入客房,替他脱去鞋袜、脱去外衣、盖上被褥。
「从不在你面前饮酒,因为……」慌乱掩住险些脱口的话,陈固闭眼定了定神后,放下床帐离开客房。
缓步走回两人谈笑的庭园,弯下腰,掌心贴着存留馀温的椅子,陈固漾着旁人无法得见的温柔笑靥。
「从不在你面前饮酒,因为我有不得不清醒的理由,也因为……纵使不饮,也醉了……」
酒,醉人。
人,亦醉人。
他,只想守着「挚友」的位置,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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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稳固地运作。
本不服气被武将领导的文官们,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列丹弓的眼神从不信任乃至佩服。
同样的,是列丹弓和陈固不时上演的斗嘴戏码,许多原本看不明白的人终于明白,原来两人根本不是互怀私怨,情谊好得很。
不同样的,是两人时不时地就被皇后招去觐见,然后每回两人去完回来后的脸,都黑得厉害。
夷东一战僵持不下,预计归来的期日一延再延。虽说要攻克夷东本就不可能是一两天的事情,可战况不好不坏地僵滞下去,损折得厉害的只会是长途远征的我方。
然而就像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那句话,祸不单行。在夷东军粮最吃紧的时候东南突发灾荒,该是国家粮仓的几个县城一旦欠收,空的确是所有老百姓们的胃。灾荒一起,则流民盗匪均起,闹乱的情况就像瘟疫般蔓延开来,足足牵连了二三十处地方,闹得各地大小官员们焦头烂额,上奏请调军兵平乱和赈粮赈银的摺子满满地在大殿上堆成一座小山。
救灾得筹银子,从哪筹?
库银是安定的根基,非紧急情况动不得,况且还有夷东的庞大用度,筹措银子成了陈固最棘手的问题。得知消息的皇后笑了笑,隔天随即开宴请来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正室。听是皇后摆宴,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们无不惶恐莫名,精精细细地把家里最华美最昂贵的首饰衣裳全配戴在身上,就怕被其他的夫人们比了下去。
哪知皇后的宴席上只给每个人摆了张空桌子,桌子上别说没有美食佳肴,连杯茶水也没有。正当所有的官夫人们傻了眼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时候,皇后姿态优雅地在主位落了坐,笑靥盈盈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