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文主义 下——Natsura

“欢迎回来。”妈妈笑着说着。刚入玄关就能看见客厅餐桌上的菜肴，而房间一角装饰着圣诞树。爸爸正拿出两瓶香槟。

脱下外套，洗好手后，两人坐到了餐桌前。菜肴风格有些混合，整体偏美式，但是也有些英国传统料理和东南亚的菜式。

“妈妈的厨艺又进步了。”罗素赞扬着。

修泽看着桌上的烤火鸡，心中有些感叹。在中国准备出这么一桌东西并不容易。

“这个透明的皮是什么？”

“当成东南亚的饺子吧，里面有海鲜。”

“糖豆呢？”

“都这么大了还只记得糖豆……”

罗素的爸爸递给修泽一个彩色的小玩意：“拉一下吧。”

“会出来彩带吗？”

“应该只有响声。”

修泽对着房间的角落拉动了小玩意的尾巴，然后“啪”地响了一声。说实话修泽被吓了一跳。

“现在拉是不是早了点？”

“反正还有一包，先试一下。”

修泽忽然觉得有种乱哄哄的感觉。虽然家里总共只有四个人，而且讲话的人话并不多。但怎么说这也是节日和家庭的感觉。

“既然爸爸害羞的话，晚餐之前就由我先说点什么好了。”妈妈用中文说着，“今天是三年来一家人首次团聚，而且还加上修泽这个客人，可以说是非常难得的节日。所以，为了团聚而干杯吧！”

“这个不明不白的祝词到底有意义吗？”爸爸不解地看着妈妈。

“我来开香槟，然后大家都拿着鞭炮，数完一二三大家一起喊Merry Christmas！”

“何必非要要这么玩，直接进餐吧。香槟会弄脏地板的。”

“今天人多一点，就闹一下嘛。”

虽然感觉有点傻里傻气的，但在罗素小时候家里经常会这样闹，虽然自己并不很积极，但妈妈总想方设法地让气氛热闹起来。

“三、二、一！”

“Merry Christmas！”

“啪”的一声响后，还伴随着一声惨叫。

“雪莉！”

“对不起！”

——香槟全喷在了爸爸的身上。

“其实你是故意的吧？”

“衣服我会洗干净的。”

“一把年纪了还玩这个……”爸爸取下眼镜，用纸巾擦干脸和眼镜。

“来罗素，虽然你不喜欢碳酸饮料，但一年一度还是喝一点吧。为了等你成年能喝家里倒是等了好久呢。修泽也喝吧。”妈妈为他们倒满了酒，然后又给爸爸满了一杯，“修泽喜欢香槟吗？”

“香槟的金属味道有点不习惯。”

“不过也不是总能喝到的东西呢。”妈妈将布丁拿过来，浇上白兰地后用火柴点燃，放在修泽的面前，“这个是英国传统的圣诞布丁，尝尝吧。”

“谢谢。”

修泽吃了一口，味道非常甜，里面还有葡萄干。

“怎么样？”

“很好吃。”

“罗素小时候很讨厌酒味，总让我不要往上面加白兰地。”妈妈脸上满是微笑地回忆着，“但白兰地调味后才好吃呢。好像之后罗素就有了阴影，不碰酒了……哎呀。”妈妈看到了修泽吃出了一颗杏仁，“恭喜你……明年会有好运哦！”

好像听说过谁吃到包着硬币的布丁就会好运。修泽看着布丁里的杏仁有些愣。

“恭喜你，”爸爸也开口了，“以前家里有好几年都是被罗素那小子吃到，也不知道是不是雪莉放了水。”

“我们这么大年纪了，要好运也没有用啊。”妈妈说完转向修泽，“快吃下这颗杏仁吧。”

修泽点点头，和着补丁吃下杏仁。妈妈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修泽的肩上：“你的事情我大多听罗素说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吧，随时欢迎过来，吃顿饭或者和爸爸聊天都可以。叫我就直接叫雪莉吧。”

拿着勺子的手有些僵硬，修泽转头看见妈妈温柔的表情，最后只能说出一个“嗯”。

“布丁本来就象征着团圆，吃完它，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圣诞快乐。”一向严肃的爸爸也露出了些许温柔。

渴望家庭的温暖的心忽然被唤醒了，修泽心里此刻感动到不行。他想说什么，一抬头就是对面罗素平静的目光。他这样看着自己。

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吧。

罗素此刻越是平静，修泽就越感到难以自制。修泽一直微笑着，直到眼睛完全湿润后，才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对面的人没有开口，但嘴角浮起的微微笑意已经应答了一切。

吃着餐后甜点，修泽还是和爸爸谈论着关于美术的问题，罗素吃着妈妈做的圣诞蛋糕。

“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过夜吧。”

“可是没有换洗的衣物。”罗素舔着叉子上的霜糖。

“那就拿过来之后再住在这里吧。”妈妈微笑着看着罗素。

罗素皱眉：“这么麻烦做什么？”

“很久没住在这里了，以后也可能不会有几次了，住一下又怎样呢？”

被妈妈的眼神所打动，罗素点了点头。

妈妈欣喜地笑了，伸出手摸了摸罗素的头。罗素微微地把头缩了回去。

“修泽，走吧。”罗素放下勺子。

修泽疑惑地看向罗素。妈妈解释了原委之后，爸爸坚决地说“修泽可以住，罗素不行”。

本来是非常严肃的声音，但是话音刚落修泽和妈妈都笑了，罗素也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一样。刚才不是还很好吗？”妈妈笑得很开心。

爸爸本来想说什么，但是修泽抢先说：“那我们先回去一趟了。”说完就拉着罗素出去了。

罗素跟着修泽出门了，心里却仍然不好受。爸爸的态度让罗素很不是滋味。

外面寒风凛冽，但还是能随处见到穿着单薄的女孩子，旁边还有紧紧捏着她的手的男友。

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多恋人，并且就在身边。

两个人走向车站，和无数对情侣擦肩而过。罗素抬头去看修泽，修泽呼吸的白雾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明显。自己穿着羽绒服，但修泽只是穿着不太厚的风衣。

“冷吗？”罗素试探性地问着。

“不冷。”回答得很自然，而他的脸上也没出现什么异样的神色。

没过一会儿，罗素又问了一句：“真的不冷吗？”

这次修泽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很冷”。

罗素伸出握住修泽的冰冷的手，浅浅地笑出声来：“下次穿多点就好了。”

“嗯。”修泽闷闷地回答。罗素的手就像一个小暖炉一样，温暖得不可思议。

这样走了一会儿，修泽觉得有些不自然：“这样真的好吗？”

“没事吧，反正大家都牵着手呢。”

修泽不再多说话了，小心翼翼地反握着罗素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汲取温暖和更多。

整理好衣物后，又匆匆地离开了。其实从始至终罗素都觉得这个行为有点傻乎乎的，但是过节的话傻一次应该也没什么。

在家里好好地泡了澡之后，晚上一家人又围在一起喝了红酒。修泽讲了些自己家里的事情。爸爸是军人，妈妈是学者，也是大学教授。罗素不太能理解这样的家庭环境下修泽怎么会选择艺术，但修泽的解释是“想做不用思考的事情”。

之后又聊了一些关于抑郁症的事情。现在开朗了之后，修泽的语气不痛不痒。大概是觉得什么都不自在，不想和人交流，感觉变得奇怪。听歌是时候几乎只能听到歌手换气的声音，而看新闻的时候看见的是背景里演播室走动的人，和人交流时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人的语言上，感官都变得有些支离破碎。时常说不出话来，完全无法正常生活。

修泽的描述让罗素觉得很神奇。不过罗素也很庆幸修泽能够恢复得这么好。

喝了好一会儿，已经转钟了。收拾好后，准备睡了。修泽原本准备睡在客房，但罗素说再准备一床被子太麻烦，就说让他和自己睡在一起。

修泽虽然没有任何表态，但心里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虽然住在一个房间，但睡在一张床的事情还是从未有的。家里人也没觉得奇怪，修泽就这样忐忑地进了罗素的房间。

床很大，很宽敞，三个人睡可能都绰绰有余。床头有盏看起来很典雅的灯，修泽坐在床头看着灯罩的花纹。

“早点睡吧。”罗素铺开了被子。

修泽打量着整个房间，装修得很精致，但配色很自然，很有家的感觉。在一些细小物件上，很能看出意大利的气息。

床的上方挂着一副画，颜色恬淡的水彩。

“在看什么呢？”

修泽知道自己只是在努力转移注意力而已。罗素已经上了床，在被子里看着修泽。

修泽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接下来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某些东西确实改变了，起码在修泽心里是彻底地改变了。

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调节旋钮，台灯的光一点一点地灭下来，最终房间都归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修泽把手放回被子里，不太敢侧头看罗素。

“靠近点，中间隔开的的缝很冷的。”罗素轻声说着。

修泽靠近了些，碰到了罗素的手臂。于是他条件反射般地缩回了手。

“冷吗？还是再拿一床被子比较好？”

“不用了。”修泽打断他。不太想再有什么动静，现在最希望的，是这个夜晚快些过去。

罗素不再说话了，没话找话也不是罗素的风格。修泽没有说话，可全身没有一点放松，精神持续处于高度紧张中。

罗素翻了个身，就没怎么动了。没过一会，修泽就觉得他呼吸声逐渐均匀，看来是睡着了。

这才敢去看他。

窗外微微的光亮模糊地勾勒出罗素脸的轮廓。睡着的样子竟然如此美好，真真正正地像个孩子。修泽看着，不禁止住了呼吸。

其实修泽觉得自己早该疯了。今天一天过得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即使现在，罗素也没让他安宁。修泽不知道自己是喜悦多一些，还是不安多一些。

能够确信的是，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前进了一大步。

但同时，也不再有任何前进的可能。

修泽看着罗素的睡颜，心中又复杂起来。忽然又不希望今天过去，这次圣诞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亲近的机会了。一切都会像梦一样，变得不真实。一切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无论是否被记录下来。就算是相机里的回忆，也会失去真实感和相应的价值。没有东西能永远持续。

……所以要尽情地活在当下。

修泽不知为何，忽然鼓起了勇气，虽然仅仅是有了打算的时候心跳就开始加速。

修泽微微起身，这个时候心跳已经和打鼓一样，响得几乎传递到全身。

他俯下身，在罗素额头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得修泽自己都怀疑到底有没有真的接触到罗素的皮肤。

庆幸着罗素没有察觉，修泽缩回被子里，想平稳心跳，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越来越难过，越来越没有睡意。修泽一直看着罗素，一直一直看着，脑中没有想任何别的东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修泽又再次起身。这次修泽吻在了罗素的嘴唇上。

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冲动，还是如愿以偿。触感很柔软，但修泽只感到了一阵强烈的苦涩。离开他的嘴唇，修泽望着罗素，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溢出来。

不知道是为谁而流的眼泪。

修泽后悔了，不希望这一天就这样过去，要不就从未发生过，好让他没有太多多余的幻想，安于现状。

心脏跳得好痛。修泽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

明天快来吧，让自己痛苦得更短些。修泽想着，想让自己赶快睡着，可一闭上眼，反而溢出了两行泪水。

后面的故事和修泽预想得没有任何差别。不知道这是否值得高兴。

天亮，起床，整理好东西，回城东，练习吉他，试着作曲，一起进餐，完全普通的日常。昨天的痕迹，什么也没有留下。

下午有排练，大家都准时到了。没有人知道昨天发生了些什么，没有人有什么异样。马庭没有把女友带来，但是在拼命地讲昨天两个人怎么度过的，长桐则说在学校里收到了多少圣诞礼物之类。赵一鸣抽着烟，神色有些得意，说着沅沅愿意打掉孩子的事情，罗素听了之后表情变得严肃。

其实修泽不在意别人怎么过的，也不在意那个孩子怎么样。他只是忽然希望有人问自己或者问罗素“你昨天怎么过的”，但是没有人这样问。并不是希望有人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只是修泽有些希望能够确认，昨天的一切的确发生过。

然而这一切只在修泽的想象中消散了，排练开始了。修泽拿起贝司，不希望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懊恼，就和平时一样。

“昨天，我写了首歌。”在开始之前，罗素说。

“什么？小狗写出歌来了？”长桐有些惊喜。

“快唱一下。”马庭则满脸期待。

罗素走到电子琴旁：“编曲大致好了，有曲但没有填词。”说完他就开始弹奏旋律。

“一开始是钢琴的引子。”罗素弹奏了一曲优雅的旋律，“然后其他乐器进入，节奏加快。”罗素说完调整了音效，弹奏着吉他的伴奏。

前奏结束后，是歌唱旋律部分。意外的明快，调子不低。进入副歌前，有一小段伴奏的留白，然后吉他起头，进入副歌。

非常有力而快速，比起宣泄更是饱含深情，像是在寻求答案一般地询问着什么。极好的旋律，别人肯会这么想，但在修泽听来，好像听出了别的东西。

曲子演奏结束后，罗素询问：“怎么样？”

“很棒！”马庭赞美着。

赵一鸣也点点头。而长桐微微地皱眉：“不合起来试试谁知道怎么样呢？”

“那就现在练练，然后合一下看看。”

罗素找出各个乐器的谱子，分发给每个人。“我没有合起来听过，很多地方都是想当然写的，觉得不好随时可以改。”

长桐接过谱子，问：“词怎么办？你对你的文采有自信吗？”

“让修泽写吧。”说着，罗素转身把贝司谱递给修泽，“这首歌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修泽惊讶地看着罗素。罗素淡然地继续说：“而且文采的话，修泽绝对很不错吧？”

“可是我……没有写过词。”修泽心虚地摇摇头。

“没关系，试试看好了。”罗素显得自然，“想着我是为你写的就好了。”

修泽一怔，感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咙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站在一边的人也终于察觉了些什么。

“什么情况？”长桐小声询问着身边的人。

赵一鸣摇摇头，马庭却表情极为平常地问：“怎么了？”

长桐白了他一眼：“你好歹恋爱了，该敏感一点吧。”

“敏感什么？”马庭满脸不解，“他们不一直都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