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逃来的,”老六望着天空,吐出一口烟雾,“他杀了人。”
第二十八章:真相
……开玩笑。
无论是什么恶劣的理由,罗素都能接受。唯独这个不行。唯独这个……
罗素感觉脑中被冲撞着,被无数的杂音侵略着,思考被扭曲着。不知道是该怀疑他,还是该怀疑尼采,又或者是怀疑自己。
“——很受不了吧?那种大善人是杀人犯。”老六冷笑着,“其实他从小就是混的,因为人缘好吃得很开。在跟别的帮派有冲突时候,他失手杀了人。然后——有人帮他顶罪,让他逃了,他就到这里来了。”
罗素屏住呼吸,忽然很想有个东西能够支撑住自己。
“到这里来还能干什么?……还不是混。反正挂着‘杀过人’这个头衔,倒也没什么不好。他这次学乖了,没固定混帮派,跟哪边关系都很好,赚钱是靠的毒品,反正他做生意的水平还不错,赚了不少。闲的时候还帮人作曲,反正那个时候他白道上也混得不错了。赵一鸣是他在琴行认识的,当时老赵还在上大学,后来两个人一直有来往。被尼采带着,老赵在这边道上得罪了不少人,刚毕业那会儿硬是没让他找到工作,四处传播流言,没一个公司愿意收他,反正境地很差。尼采借钱给他让他做生意,想方设法地接济他,老赵倒是很有骨气,生意做得不错,连本带息地还回来了。然后老赵劝他洗白,劝他戒毒,尼采也下定决心不干了,接下来才是最荒唐的。”
罗素听着,已经觉得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荒唐的了。
“他把所有人都卖了。”老六用力地蹍着烟头,“他把那些同伙包括货源都告诉警察了。然后这里被端了。那些被抓起来的、被判刑的,没有一个不为尼采说话的,说他是个好人没做什么事情,再加上是他提供的线索,尼采自己一点罪都没有受。他把自己洗白了,那些知道他底细的人死的死,关的关——他把自己的过去也藏起来了,终于可以干干净净地做人了。”
罗素听着,觉得头很痛,很痛很痛。但是他只能选择听下去。
“但可惜他把我也关进去了——我可跟他非亲非故。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旁边的人都说我只是嫉妒,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等到我的好弟兄为他跟我反目成仇,被送进监狱还毫无怨言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魔鬼。”
罗素捏紧了拳头:“不……他不是。”
“他就是,”老六笑得越来越嚣张,和砸店那天的神色越来越相近,“他有魔力,能吸引人,能把他们驯服,让他们愿意为他去死。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身边永远都是一群狂热的拥护者,与他为敌的人没有好下场——就像我一样。哪怕是他死了。”
“不——”
“不什么?”老六站起来,盯着罗素,“我原本以为他卑劣,隐藏肮脏的过去,装成神的样子——但是我没想到那些人知道他的过去,还是这么狂热。他对人心的掌控已经超出了想象的范围。他就因为被拥护,认为自己是真理,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没有一个人阻止他!反对他!”
“够了!”罗素吼着,却不自觉地向后退。拳头止不住地颤抖着,几乎不受身体的控制。
“呵呵,够了?——是你叫我讲的,我还没够呢。”老六逼近罗素,“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把自己装成一个圣人,微笑着把你们送进地狱——你们也微笑着进去了——这就是事实。他根本不是好人,真正的好人不会打架,不会杀人,不会吸毒,不会贩毒,更不会叫别人为他送死!!他害死多少人了?他自己早他妈该死了!”
“不,他——他没有害我。”罗素咬住牙,却还是觉得无力。
老六残忍地笑着,不让罗素有一刻放松的机会:“你看到的他是好人,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你看到他染得再白,也是从下水道里出来的老鼠,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你只是没能清醒而已——如果他害死了你的爸妈,你可能就会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虽然你可能依然跟从他,这不是你的错。我已经不能改变你们的想法了,但是,事实如此。”
罗素努力平缓呼吸,闭上眼睛。他从来没有从尼采身上感觉到伪善,更没有感觉到暴戾,温柔随和,虽然有些事情没有说明白,但从不撒谎。
“你不用知道太多,一直这样就很好”。这句话忽然浮出脑海。
——我不用知道太多,就像那些事情其实从未存在一样。
罗素睁开眼,看着老六,心中忽然一阵宁静。他站在这个老旧的院子里,好像现在是很久很久以前。天是阴的,云没有一丝流动,身边一切都是静止的,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的人用死气沉沉的表情看着自己,没有说一句话。
罗素觉得心里的什么东西,也死掉了。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呼吸,胸膛的起伏。但是那不能代表任何东西。
罗素张开嘴,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声音:“我只想问,关于他写歌的事情。”
“写歌?他写歌开始还有点名堂,后来就靠毒品了。戒了之后,好像就再也没写出什么好东西出来……”
罗素再次闭上眼睛。
——这就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世界。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修泽问:“这么晚了,干什么去了?”
罗素一句话都不说,换了鞋就准备上楼。修泽忙追上去问:“怎么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一定出了什么事。可罗素还是像没听见一样,走向楼梯。
修泽走过去,拉住罗素的手臂:“到底怎么了?”
罗素觉得连挣脱他的力气都没有,就站在那里,仍由修泽拉着。修泽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安慰的话语都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只是说着:“晚餐还没吃吧?”
虽然罗素没有回答,但看样子是没有吃。“我随便做了点东西……一起吃吧。”
罗素听了,勉强地抬起头去——餐桌上有很多饭菜,色泽很鲜艳,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原来修泽会做饭。
“吃吗?”修泽没想过罗素会不吃饭,但是现在怎么看罗素心情都很糟糕的样子。他拉了拉罗素手臂,罗素的脚朝这边动了动。修泽见状,把他拉到桌子边上,让他坐好。“我去盛饭。”
罗素看着一桌子的菜肴,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以前曾经也有人为自己这样做过饭。两个人边吃边聊很是开心。又或是更以前,妈妈为爸爸做的一桌子的中国菜,爸爸一边吃着一边评头论足。每个星期能吃到这一餐中餐罗素就觉得很幸福。
修泽把饭放到罗素的面前,然后坐到罗素的对面:“吃吧。”
罗素拿起筷子,夹起离自己最近的盘子里的菜,忽然觉得吃了自己可能会好起来。菜入口时,罗素忽然觉得舌尖发颤——这是自己熟悉的味道,是妈妈味道。她照着一本写满英文的菜谱做的菜的味道。
上次吃到这种味道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可罗素还是一下就尝出来了。
“好吃吗?”修泽有点紧张地看着罗素。
罗素在喉咙里发出一个沉闷的肯定的回答,可是他忽然动不了筷子。修泽见了,把自己这边的菜夹进罗素的碗里:“那就多吃点吧。”
罗素抬眼,正好撞上修泽的目光。修泽没有避讳,而是朝他笑了一下,继续夹菜。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对我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他——
罗素忽然觉得浑身发热,他咬住嘴,止住了自己涌动的感情。此刻所有的东西都夹杂在一起,忘不掉的回忆都混合在一起。对自己好的人都是这么相似。罗素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修泽夹来的菜,再次被那熟悉的味道所刺激。
死去的东西开始苏醒。罗素的眼眶开始发热。他放下筷子,双手捂住眼睛。
“罗素……”修泽担忧地看着罗素,在名字之后也说不出任何的话。
罗素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真是一顿让人难过的晚餐。
此后罗素的状态一直都叫人担忧,修泽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同时唯一似乎能解决问题的赵一鸣忽然也玩人间蒸发,不接电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已经取消了一次演出,第二次看样子也不能参加。明天预定到公园去唱,可看样子罗素应该不会去的。
排练照常,但是罗素像个死人一样,而且只弹不唱,也不说话。就算是修泽也觉得压抑——罗素已经好几天没开口了。
练完了,罗素马上回到房间里。修泽不敢打扰他,只能和长桐马庭呆在一起。
“小狗他怎么一天比一天抑郁?”长桐靠在沙发上问。
修泽摇摇头:“不知道,他那天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长桐坐起来:“其实我觉得你也像变了一个人,你先还根本不理我的。你们的灵魂是不是互换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马庭一脸担忧,“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虽然都是一个乐队,但我们太忽视音乐以外的罗素了……虽然他也不说什么。我们……都没有好好考虑过他的心情。”
“那他为什么抑郁?总要有个理由吧?是写不出歌来?”长桐问。
修泽回忆着,说:“恐怕不是。我看到他在看尼采的照片。”
“哦?”长桐眯起眼睛,开始思考。
马庭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和尼采有关。可是人早已经不在了,怎么办?”
长桐摇摇头:“不对不对,尼采死了这么久,他现在才伤心那反应也太慢了。问题应该不在这里。西施,小狗那天到底去哪里了?”
“……他没有说。”
长桐一拍茶几:“你跟他住一块你都不知道,我们还能怎么办啊!真是的。”
修泽吐出一口气,望向一边。
“问什么都不说话,是受了多大的冲击。”长桐踢着茶几腿,“西施,他是不是被你的抑郁传染了?”
修泽还是不说话。
马庭提示他:“你又把修泽惹火了。”
“切,我不怕。”长桐换了一个姿势坐好,“又或者是西施对小狗做了什么,才导致小狗有苦无处倾诉?”
“我觉得,”修泽用的是很坚决的强调,“应该先要找到赵一鸣。”
“鸣叔那家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操,重要的时候偏偏不在。话说他们两个是不是一起犯病的?”
门铃忽然响起,长桐一下子坐直了:“说曹操曹操就到。”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开门——
门外是个陌生的女人,长发长裙,还很漂亮。长桐愣住了,只听见女人问:“一鸣在吗?”
“一鸣?”长桐反应过来她是来找赵一鸣的,然后问,“你是……”
女人温柔一笑:“我是她妻子。”
“——是鸣嫂!”
“你是小陈对不对?一鸣说你是个大帅哥。”宋沅沅把买来的菜放在餐桌上,转头也对其他人笑着说,“戴眼镜的是小马,跟一鸣一个大学的;打扮得很潮的是桐子,一鸣可说了你不少坏话。”
长桐暗地里骂了一句,又马上换回笑脸:“嫂子别听他的,我可乖了。”
沅沅笑了两声:“我知道,一鸣向来不喜欢小孩,看到不懂事的就要骂几句,但谁不是从不懂事到懂事的。”
长桐也回了她一个笑脸:“嫂子英明。”
“对了,”沅沅四处望着,“小罗呢?”
“小狗……啊,罗素,他在房间里。”
“怎么不在一起呢?”沅沅问。
长桐挠挠后脑勺:“不知道,他最近有点不正常。”
沅沅低头思考了一下。“……嗯,他不在也好。”她抬头笑着,“那我去做点菜好了,还指望一鸣也在这里的。”
“耶!嫂子你真好!”
马庭有点看不下去了,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嘴特别甜,跟裹了蜜似的。”
“见到美女难道不是应该这样吗,”长桐白了马庭一眼,“唉,要是乐队也有个美女就好了,那样就圆满了。”
沅沅的手艺很好,几个男人很快吃完了饭。沅沅把罗素的那份给留下了,叫修泽去送给他,但是修泽摇摇头,说他饿了会自己下来吃的。
有个女人,而且吃饱了,长桐和马庭不免好起来。特别是长桐,欢快得像是完全忘记了有罗素这茬事。
饭后还有水果,沅沅切好了苹果盛上来放在茶几上,长桐用牙签扎起一块送进嘴里:“我也好想结婚,有个像嫂子一样贤惠美丽的老婆服侍我。”
沅沅笑着说:“现在像我这样的女人不好找啦。”
“嫂子是干什么的啊?”
“平面设计,应该算是自由职业者吧,一般都待在家里,照顾老人买菜做饭。”
长桐吞下第二块苹果:“鸣叔这么会赚钱,嫂子不工作也可以嘛。”
“人啊,不能不做事,总要做点什么心里菜踏实。反正我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没什么不好的。”
“嫂子你真幸福。”长桐朝着沅沅笑着。
沅沅笑着,但是笑容变得有些凄婉。“但是一鸣最近老是说有乐队,然后很晚回家。今天一看他果然不在这里。”
“这!——”长桐一惊,“难道鸣叔他——”
“出轨了?”马庭惊讶地问。
沅沅摇摇头:“我不知道。”
“操,赵一鸣他什么人这是!有个年轻漂亮温柔贤惠的妻子还在外面沾花惹草,他是有多寂寞啊!”长桐站起来,走到沅沅身边,“没关系,我们一定帮你把那个混蛋找出来,当面让他跪下来给你认错!”
听到长桐的话,沅沅笑起来:“没这么严重……其实我也有事情没告诉他。”
“是什么事?”马庭问着,因为他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沅沅低下头,伸手摸着自己的腹部:“我怀孕了。”
“我操!”长桐满脸惊喜,“天大的好事啊!”
沅沅虽然笑着,但是笑容并不甜蜜,而是苦涩的。
“孩子……不是他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严重地震惊了,特别是长桐,那个喜悦的表情加上此刻的震惊,变成了一个相当扭曲的形状。刚刚建立起来的完美的良家妇女的形象瞬时坍塌得看不出一丁点原型。
“一鸣肯定是知道了……虽然我们想要孩子,但是那是这两个月的事情……之前我们……”沅沅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嫂……嫂……嫂子……我知道……这……”长桐结巴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就算跟别的男人干……也……也该带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