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景年流光 下——红夜

苏承锦看向牢头，说：“解开锁链。”

牢头应了一声“是”，把铁链解开。

瞬间，天香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皇上从椅上起身，以着清冷的声音，说：“天香，朕最后一次给你机会，告诉朕，苏然是否还在京都。”皇上的瞳孔里有着一抹

嗜血。

天香摇头，说：“你们，杀了我吧。”

都说，唇越薄，人便越是无情。想来，这句话是对的。

曾经同床共枕无数个日夜，皇上也能对天香狠心。

苏承锦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一一喂给我们这些乞丐。

我知道，这是催情药。

身子会发热，是正常的……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有一个乞丐朝着天香走去，抱住了他。

明明是橙黄色的灯，眼前所见，却是一片的血红。

我眨眨眼，不知道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看见他们之中有人撕裂了天香的衣裳……

我想动冲过去，可这身子软软绵绵的，不听使唤。

直到，耳中听到天香轻声的，一遍遍地叫着“小然，小然，小然……救我……”的话语时，我拔起了卫兵别在腰间的剑，瞬间便

把那个撕扯着天香衣裳的乞丐的双手给砍了下来。

四处一片喧哗。

我听着，仿若隔世。

我又眨了眨眼，眼前依旧是一片的血红。

我只有一个意识，救天香，不能让天香受到委屈……

我冲过去，三两下解决了乞丐，又与卫兵兵刀相向。

四处横尸一遍，入鼻的，是腥红的血腥味儿。

虚浮着脚步走到天香的身边儿，我把天香抱在了怀中，轻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天香，天香，天香……天香……天香……

天香，是我害了你。

天香的手轻抚上我的脸颊，说：“小然，你不应该出来的，你不应该出来……”

我怎么可能不出来呢。

我怎么能不出来呢？天香……

我把手覆在天香的手上，说：“天香，其实，我一直记得，你答应过，陪着我一辈子……”

“……小然，小然……”

这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我拿起剑，就劈过去，手中的剑却在下一刻被打落于地面。

皇上把我拉在他的怀中，说：“以前，你打不赢我，现在，你依旧打不赢我。”

我说：“你放开我。”

他反而把我抱得更紧，“然儿，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在他的怀中挣扎，他紧紧地把我制在他的怀中。

蓦然，我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剑气朝我逼近，我下意识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景象，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苏承锦在混乱中手拿着一把长剑，向我刺来。

皇上似乎措手不及，抱着转了个身，也就是这时，那把剑，也不知怎的刺入了天香的胸口。

双唇微微开启，想说话，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什么东西从瞳孔中落下，是红色的。

我走到天香的面前，抱住天香。

天香说：“小然，皇上可以为你没了性命，天香夜可以的。”

我点点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是是，我知道……”

“小然，天香，怕是陪不了你一辈子了……”

“你答应过我的，天香，你不能说谎，你不能……”

“小然，我爱你，我跟莫渊，是假的，小然，我爱你，我只爱你……”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的。天香，你撑着点儿，我，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天香，你……”

“你学过医术，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自己的身子，我也清楚……小然，我只希望，在最后的时间你，你能陪着我……”

天香，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与你的约定。

与你一起行走于江湖上。你弹琴，我舞剑，成为江湖上的传奇……

你陪不了我，而我，也未能遵守对你的承诺。

其实，承诺着东西最不靠谱了。我想做到，我不想知是口头上说说，可是，要做到却很难。

我抱着天香跑出监狱。

身后，紧紧地跟着卫兵……

带着天香朝着城外跑去，守城的卫兵立刻让路，让我出了城门。

56.

带着天香朝着城外跑去，守城的卫兵立刻让路，让我出了城门。

天空中下起一场小雪，一片片的雪花飘落在地上，很漂亮。

天香的胸口上不断地流着血液，一滴滴地滴落在雪地上。

他的身子，渐渐变凉。

天香双唇微微开启，他说：“小然，我爱你。”

我说：“我知道的。”

他又说：“小然，其实，我一直想唤你“然儿”，这个称呼，很亲昵，可是，我一直不敢……”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你若是想叫，就叫。天香……”

“……然儿，然儿……然儿，我，爱你……哪怕是我陪不了你，你也别哭……”

然儿，天香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永远……

我以着水上漂跑了很久很久，之后，去了梅林。

梅林的梅花已经开了，梅花与雪花的花瓣漂染在整个空中。

我抱着天香，坐倒在了地上。

漫天的雪花与梅花花瓣飘落在了天香的身上。

我紧紧地抱着天香，心口就好像被万只蚂蚁啃噬，一阵钻心的疼痛。

天香的身子，已经彻底冰凉了，已经没有温度了。

从以前，我就一直想带着天香来梅林。我想让天香看看，梅花与雪花同时下的场景。

我觉得，天香一定会喜欢。

可是，直到最后，天香却依旧没能见到这一片的场景。

愿望愿望，我总能听到有人说，他有愿望，可以是任何一种愿望……

人人都有愿望。

这一辈子，我想，我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却永远不可能实现。

我想，时间静止，静止在这一刻……

只有这样，我和天香或许才有可能在一起，一辈子……

这一场雪下了很久，天色变暗，它依旧在下。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抱着天香的身体抱了多久，可是，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

四处安安静静地，处了风声，花瓣落地的声音外，一片的静谧。

无人扫雪的结果是，雪已经积到了我和天香的半个身子。

很冷，若不是学了武功护体，我想，我早就倒下了。

我不知道我看到了几个日出，几个日落，也不知道我有几个日子没有吃过饭，可是，我知道，皇上一直静静地站在我和天香的身

后，不言，也不语。

最后，我终是敌不过疲惫，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凤殿。

如今，我跟这里似乎很有缘。

从床上爬起，我发现那铁链最终还是锁在了我的脚脖上。

试着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的脚步声。

是御医。

他为了把了下脉搏，询问道：“兰妃，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摇摇头，嘶哑着嗓子说：“我没事。”

御医叹了一口气，道：“怕是兰妃有事也当做是没事儿了吧？兰妃，你可知，你在雪地待了多久？”

我摇摇头。

他说：“兰妃在雪地里坐了七日之久，这七日里，不喝水不进食，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皇上把您带入宫的时候，您已经

只剩下半条命，悲伤过度，又没有求生意志，让您睁开眼睛，真是实属不易啊。”

我轻声说：“既然，我不想醒来过，你又为何为难。”

他苦笑一声，道：“只因为，不想太医院所有的人都为您陪葬。”

讥讽一笑，我不说话。

御医开了几个药方，便离开了。

御医前脚才走，皇上便入了宫。

见我睁着眼睛，似乎挺开心。

他扶着我起身，说：“饿了？”

我摇摇头，说：“不饿。”

他带笑的眸子立刻冷了下来。他摸了摸我的头，说：“你受了风寒，还没退下，吃些热的总是好的。”说着，他命令下人做一些

清淡的食物送入凤殿。

不久，宫女端着一盘盘华丽却极为清淡的食物送入凤殿。

皇上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物，吹凉食物，一勺一勺地送入我的口中。

只是吃了两口，恶心感便不断地涌入胸口。

有些踉踉跄跄地下了地，想要跑出去，想要找个地方呕吐，却被三尺长的铁链限制了距离，跪倒在了地。

一手放到胸口，呕吐着吃掉的食物，还有酸水……

久久，才停止。

皇上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命令宫女处理这里的狼藉，之后便为我擦了擦身子。

我疲惫地看着他，说：“我难受。”

他笑一笑，说：“再难受，也得吃东西。”

“我吃不下。”

“……你要知道，天香不会想见你这样。然儿，你要连着天香的时间一起活下去。”

“……天香希望我陪着他。他自己一个人，会寂寞。”

“然儿，你别乱想。”

“皇上，你说，我是不是克人？一个个与我关系亲密的，都相继离我而去。”

“然儿，睡一觉，一觉起来了，都会好的。”

皇上，其实，我不想面对你。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想到天香，我该恨你，可是，你却愿意为我丢去性命……

右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我说：“把铁链拿掉吧。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算用尽了一切的手段，也不会是你的。”

“然儿，那么，你说，你会是我的吗？”

“我不知道，即使到现在，我依旧很茫然。皇上，我想见一个人。”

他轻轻一笑，说：“只要你肯乖乖吃饭，我就允你见那个人。”

我点点头，说：“好。”

最初是两口，之后是三口，四口……慢慢地吃下食物。

皇上显得很开心。

我对他笑笑，心里却有些悲伤。

明明吃了各色各样的清粥，入口的味道却没有任何的味道。我想，从那一片的梅林中回来，我就失去了味觉。

眼眶又在发热了。

皇上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吻掉我的眼泪，他的舌头在我的脸上舔舐，最后，他的舌碰触着我的瞳孔。

有些难受，有些异样。

我推开了他，说：“我难受。”

他笑笑，头埋入我的脖颈，说：“然儿，留在我的身边，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微微一笑，我不作答。

半个月后，他在我的半强迫下，把脚链拿下，却也在同时给我服侍了一种药，并且，不允许我靠近药方半步。

这种药，会让我的内力消失，使用不出轻功。没了轻功，便无法逃离皇宫。

七天后，在皇上的搀扶下，我参加了天香的葬礼。

天香的尸骨是火化的，颤抖着手，把那成沫的尸骨装入坛子里，心里苦涩一片。

皇上从我的身后抱住我，不说话。

我推开皇上，去了天香楼的后院，抱着坛子坐在了秋千上。不久，皇上步入院子里，在我身上披了一件狐裘。

除了风的飒飒声外，四处一片的静谧。

良久后，我问：“苏承锦，你是如何处置的？”

“那么，然儿想朕如何处置苏承锦？”

我恨不得把苏承锦撕成碎片。可是，他是我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狠不下这个心。

双手紧紧抱着坛子，我说：“带我去见见他吧。”

我有想过，皇上会把苏承锦软禁，可是，从未想过，皇上会把苏承锦软禁在天牢。

一步步地步下阶梯，没多久，牢头便把我和皇上带到了关押着苏承锦的囚室。

苏承锦疯了。

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他说，苏然，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我也让你失去了你最在意的人，我要你爱的人背叛你，我要你失去所有……

我忽然就想起当初羽妃的诅咒。

苏然，你不得好死……苏然，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要永生永世诅咒你……我诅咒天香死亡，你爱的人背弃你，我咒你……

皇上看向我，又一次询问：“然儿，你要如何处置苏承锦？”

我说：“你曾经很喜欢苏承锦。”

“喜欢并不是爱。”

可是，某些时候喜欢要比爱来得真挚。握住皇上的手，我问：“是否有一天，你会如此对待我？”

“……朕不知。可是，然儿，你要知道，许多时候到不了手的爱，会转化成恨。”

苦笑一声，我说：“你是在警告我吗？”

皇上笑一笑，不语。

我说：“放了苏承锦吧。让他离开皇宫，离开京都……少了荣华富贵，权势名利，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皇上轻抚着我的脸，说：“对于你的亲人，你还是过于心软。”

我说：“曾经，我答应过父亲，好好儿照顾他。”只是，我做不到。

走出石室，皇上带我去赏雪。

我说，我讨厌雪。看着，比较凄凉。

他笑笑，握住我的手，询问：“那么，然儿喜欢什么？”

我反握住皇上的手，说：“我想去江南。”

他皱起眉头，道：“这里不好吗？”

我把玩儿起皇上的手指，说：“若是你放心不下我，不若跟我一起去江南。就当做是微服出巡。”

“……然儿，你在任性了。”

“冬日让我触景伤情，雪花让我觉得冰冷，洁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干净的颜色。”

皇上笑一笑，说：“好，既然然儿想去江南，那么，朕陪你去。”

回他一抹笑，我说：“说好了啊。”

雪融的日子，他带着我去了江南。

以着微服出巡的名义，因此，也就只有我和他，加上那么一位带刀侍卫，一个宫监。

带刀侍卫驾驶马车，我和皇上坐在马车上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

车轮声辘辘，已经奔出了城门。

车帘被风吹开，吹入一袭凉风。

皇上询问：“然儿，可冷？”

我缓缓摇头。

皇上说，比起下雪的日子，雪融的日子是最冷的。只有如此交替，才会到春日。他说着，褪下了外衣，披到了我的身上。

我对他笑一笑，不回话。

马车飞快地行走，一转眼，便走了几十里。

我把微掀开的车帘开得大大的，想要最后好好儿地看一眼这里的梅林。

只是没想，许多时候，一眼的错过，就会成为永恒。

曾经一望无际的梅林已经变得一片得荒芜了。

双手紧紧地握紧成拳，松开，之后，再握紧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