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狞之美——崇狞

自从邵昕生病之后，郑崇的脑袋就几近停摆了。他常常梦境般地看着快乐的邵昕，常常想如果邵昕死了，自己也会死。有那么几次冲动，他特别想告诉邵昕，他会陪他一起死。可是，理智，还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克制住了这种强烈的冲动。

当下最紧要的，是让邵昕开开心心的，永远没有心事吧。

而郑崇，还从来没有试图探查过自己这段时间的内心。他不敢，他怕自己会先于邵昕而崩溃……

20、下一分钟，你的样子

郑崇这些天，常常会痛哭，但都躲着邵昕哭。邵昕洗澡的时候，邵昕在书房做软件的时候，他会跑到阳台用两三分钟的时间哭一哭。用对靳飞说的话来描述这几天的心情，那就是，太压抑了。邵昕再开心也没有用，明明就是苦涩的。

郑崇会想，死，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当你知道了身边的爱人某天就要死的时候，那种故作出来的释然真的很无力。甚至每一次笑容都将一个快要到来的悲伤结局映衬得更加悲伤。

不对，不准确，不只是悲伤，是悲壮。

这些夜，郑崇常常抱着邵昕。从不用心去感受邵昕的瘦弱，因为那太不美好。

“崇，你还没教会我，爱字到底怎么个写法。”邵昕旖旎地，撒娇的。

“会很痛，还要学吗？”

“嘻嘻……再不学，就一辈子都不会了。”

“……”郑崇不忍心，郑崇这一刻，并不想做这件事，可他，依然吻过了邵昕，吻得温柔又仔细，渐渐地，投入……

邵昕的身体，依然那么敏感。到了最后，郑崇深深望着他的眼睛说：“昕，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知道啊，我的眼睛很漂亮。呵呵。”邵昕不害臊地轻笑。郑崇也笑了。

“昕，你的眼睛漂亮，不是因为大，是因为有神韵，晶晶莹莹的，双眼皮很薄，很紧致，亮晶晶的，真美……”郑崇盯着他，目不转睛，娓娓称赞着邵昕精致漂亮的眼睛。身下，开始缓缓进入。

邵昕轻哼，上次是临阵脱逃了吧，这次可要忍住。那种撑裂的感觉，果然很不舒服，但却很满足。当一种麻木感电流般穿过脊背时，邵昕很是得意，双唇微启，迷离地看着郑崇，觉得此刻的自己，真真实实地属于郑崇。

爱，和死一样，也是让人想不明白的东西。爱一个人到最后，就要进入他的身体才满足。爱一个人到最后，就要被对方穿透才满足。零距离的亲密已不足以表达这份爱情，唯有交融得已。

这次爱，没有太多快感，却有他多满足，就像一遍遍说着“我爱你”，直到双方笑着相信。

“你爱我吗？”郑崇又想起来心中的缺口，这么久了，邵昕还是没有亲口说过呢。

“不爱。”邵昕还是调皮地眨着眼。

郑崇着急了，微怒道：“昕，你要作死么？你要是连句‘我爱你’都没给我留下，你就不遗憾吗？”

邵昕想了想，似乎有道理，便说：“我死前，会说的。不说，就是不会死。哈哈~”

“……”郑崇心疑，邵昕对生死的控制可以这么准确么？

“崇，我死了以后，你会怎样生活？”

郑崇的身体又僵住了。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有问过自己。

“我死前，你都不告诉我我死后你会怎样，你不觉得遗憾吗？”

赤果果的报复！邵昕，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坏！

“臭屁昕，你听好了，等你死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霸占了你这房子，对了，你得写遗书，把这房子留给我，然后回到陵大乱逛，找个漂亮妹子结婚，生孩子，领着孩子年年去看你……”

“崇，别这么不正经，我认真的，你到底要怎么办……我放不下你……”

“放不下我，还舍得去死么？……昕，如果我说，你死了，我就会死，你还敢死么？你会不会像武侠小说中说的一样，为了我，会战胜一切，活下来？”

邵昕猜中了。郑崇，你果然是……

闭了眼，抱紧郑崇，再也不说话。邵昕没有劝阻郑崇。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劝。不过，得想个办法，必须要让郑崇好好地活着……

“崇，我想回学校，再去弹一次bass，很想。我们相遇的那天，你还记得吗？”

“……记得。”

两个人相拥着，或许是入睡了，或许是沉入了漫溢的回忆里。夜很静，很暖，也很长……

断尾猫庆创始人回归演出——几个大字打出来。高阳，邵昕，都在回归演出的名单上。

这场活动是郑崇联系断尾猫现有成员举办的。而当时邵昕在队中的时候，很多学生才大一大二，当时大三大四的学生现在有许多仍在陵大读研，这些学生对那个长相清新台风帅气的bass手记忆犹新。在这个回归季里，这些旧人的出场让这些孩子们很是沸腾。

断尾猫的新成员对前辈们很是尊重，更多的是感激，爱音乐的人，能得到这样一个平台去施展自己的爱好已经不易，更何况这些后生之辈加入断尾猫时，断尾猫早已名声大噪，这让他们在宣传推广环节省了不少力气。

郑崇对孩子们千叮咛万嘱咐，邵昕身体不好，但是不许问及邵昕的身体状况。孩子们很懂事地让郑崇放心。演出那晚，他们与邵昕谈好，他可以参与全场，但累了可以随时退。他们还建议邵昕选几个曲目坐着表演，邵昕开玩笑说，坐着弹bass会找不着北。

郑崇挤在前排，他要像当年一样看邵昕演出，又要做好随时冲上台去的准备。那年，邵昕的活力，邵昕的冷酷，邵昕的阳光……甜蜜而苦涩的回忆。

邵昕每一次转身都让郑崇捏一把冷汗，他怕邵昕要坚持不住。

六个曲目之后，邵昕退下了，郑崇急急去后台找到他，只见他坐在椅子上对着自己邪媚的笑着：“累死了，休息下，等会儿给你唱首歌。”

郑崇惊到了，邵昕要唱歌？给自己？什么也没说，郑崇默默陪邵昕恢复体力，轻轻按摩着他的手臂、他的脖颈、他的背。邵昕闭着眼，很享受。

邵昕听到主持要自己准备时，朝郑崇挤了下眼：“去前面欣赏吧。小昕倾情献唱，哈哈……”郑崇的表情荡过一丝涟漪，静静来到台前。

邵昕拿了把木吉他，坐在台中早已布置好的椅子上，调了调话筒。

没有伴奏，没有多余的话。吉他声很直接地开始了这首歌的演绎。

忽然就流出泪来，忽然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而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谁在温暖你，有谁会让我觉得这夜晚，还有期盼

我就会跟着他去远行

可是你在哪里，可是明天醒来的第一脸阳光

是否，会像梦里一样明亮

幻想朝西的生活

幻想着你被害怕定格的角落

最后，你一个人越走越孤单

害怕朝西的生活

害怕着你被灯光伤感了寂寞

最后，我们就越走越孤单

……

邵昕的声音丝毫不似李志那般沧桑，清丽的音质，更缓慢的弹唱，更像是夜莺在梦中轻声呓语。好美，却不能不感伤……郑崇流着泪，听着这首《忽然》，第一次知道邵昕的声音竟也这样夺人心扉。

“喜欢吗？”

郑崇吸吸鼻子：“不喜欢。”

“额？”

“嗯。不喜欢。”

又是相对而笑。这些天，这样的画面已成为两个人之间常常出现的风景。即使在这样灯光华美、人声鼎沸的夜晚，他们也如置身于无人之地，眼中心中的一切，都是对面那个你。

知了声声里，翠绿盎然的夏季。

“崇，我还能等到秋叶飘落吗？”

“我说，等不到。”邵昕听了这样的回答，反而觉得舒服。这就对了。不要奢望我留下。不要劝我留下。这就对了。邵昕挽着郑崇，继续走在去往墓地的林荫小路上。

“崇，3075，这块地我喜欢呢。”邵昕指着一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墓，任性地向郑崇讨要。

管理员却说：“对不起二位，这块墓已经有人买下了。”

“3076，这个数更吉利，行吗？”

“好像……也太简单……就选好了以后的住址了？”邵昕有点失落。人活着的时候搬新家，亲戚朋友都来贺，人死以后入新坟，亲友哭泣相送，自己却再也不知道了。

“你以为呢？”郑崇见邵昕之状，心知他的昕又要多想，便连忙打断了。

“就依你吧，你选的地方，我住着也踏实。”邵昕抬脸对郑崇笑盈盈。身边的管理员却已吓得不轻。这些年了，没见过选墓跟定亲礼似的将死之人。

邵昕走的前一天夜里，没有任何征兆。

当晚郑崇依然是抱着他，他却嚷嚷着要吃小卷饼。

郑崇说，等太阳快出来的时候，他就去做。

邵昕有丝烦躁的轻哼，后来亲了下郑崇，嘟囔了一句“爱你”。

郑崇听到这声旖旎，突然想起什么，便很失措地抱了抱邵昕，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恩？”听到邵昕的回应，郑崇踏实了很多。

“你吃什么味道的小卷饼？葱花？还是麻椒？”

“都要。一样一个，我都吃。”邵昕抬头，下巴抵在郑崇胸口。

郑崇寻着邵昕眼中的信息，未见异样。

“你说了句爱我，你意识到了吗？”

“嗯。嘻嘻……”

“你……快要死了么……”

“不，我是骗你的，我哪能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呢？可是，我每天都知道自己很爱你。崇，你好傻，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讨我一句最肤浅的表达。”

郑崇轻拧着眉头望着邵昕，轻松不起来。

“好。够了。我已经很满足。”郑崇定定说着。

“崇，帮我照顾小玲和小峰吧。他们才11岁。如果我不在了。就没有人再这样照顾他们了。何况，小玲的腿还是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你在留遗嘱么？”郑崇依然神情未变，“好，我答应你。”

“明早，又要辛苦你伺候小昕了。呵呵……”

“睡吧……好梦……”郑崇抱紧邵昕。

整整一夜。郑崇紧紧感受着邵昕。直到他感觉腰间的力度慢慢变小，腰间的温度慢慢变冷。

崇，死在你的怀里，此生算完美告终。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划破拂晓的天空。

东方，一盏通红的太阳刚刚露出头顶。

晨鸽带着哨响擦过广场上的清雾。

崇认真煮着薏仁粥，关了火，端了卷饼，走近卧室。

“昕，卷饼做好了，起来吃饭。”

昕笑着，似乎等崇来喂。

崇说：“粥还很烫，你的胃受不了，凉一下好不好？”

昕不摇头。昕不点头。

啪——碗滑落，郑崇失声痛哭……好恐惧的感觉，再也不会有爱的回应，再也没有……他的顽皮……他的柔软……他的善良……他的笑容……他漂亮的双眼……他的歌声……再也没有……

昕的脸，不像已经去了的人。昕的体温，在温暖的被中尚未散去。

崇苦涩笑笑，说：“昕，这世上最不可信的，是人的心——”

后来，孤儿院的小玲和小峰，被一对夫妇收养了，夫妇名叫郑先华、鲁茗，女士已经退休，男士过几年也就要退休了。

靳飞每年要来看邵昕，每次来，身边都伴着一个叫费娆的女人。同时，也来看另一个人，那个人，3075，和邵昕的墓挨着，碑上的名字，郑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