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陷入寂静。
只有近处海浪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着,一波一波,很有节律。船舱也随之而晃动,一下一下,仿佛母亲的摇篮。
在海浪很有节律的声音中,往事也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袭来。这样安静的夜晚,这样安静的环境,那些平时没注意到的、故意忽略的眼神、动作、表情、气息仿佛一块块碎片慢慢地随着海浪浮动……
那南动了动。
“怎么了?”赵诚焰问到。
“有点冷。”那南闷声到,伸手环到对方的腰上。
当手放到那人腰上的那一刻,那南能感受到对方忽然僵硬的身体。
“……怎么了?”过了好半晌,赵诚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冷。挤着暖和。”那南镇定地说,“如果真要死的话,也不能让自己冻死。”
“都说了我们不会死。”赵诚焰哭笑不得,“别这么悲观好不好?”
“我不怕死。”那南反驳道,“反正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活一次活到现在也算得偿所愿,够本儿了。”
“胡言乱语,睡吧。”赵诚焰轻骂着,然而却把人搂得更紧了,温声道,“明天还得努力呢。”
“嗯。”那南又地往那温暖的怀抱挤了挤,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安心心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有人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布满整个星空的星辰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只有一艘小小的船,船上有一个小小的世界,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两人相拥而眠。
在海上漂流了两天之后,到了第三天,站在甲板上的那南终于看到了一座岛屿,他激动得差点儿没哭出来。
赵诚焰连忙看去,果然看到了远方的海面上匍匐着一座黑色的岛屿。
有些筋疲力尽的两人顿时精神抖擞,两人几乎是趴在船沿上用手一路划着水到达那座岛屿的。
“到岸了到岸了!”船接近了岛屿,两人都激动地站起来往岛屿上望,确认这确实是一座很大可以适合人生存的岛屿后,两人眼中的激动更是无法言表。
“终于到了!到了!”海流卷着船往岛屿靠近,在靠近沙滩的那一刻,那南激动地抱住赵诚焰大叫。
赵诚焰张着双手,感受到下方的人激动的心情,慢慢地把手收紧回抱了他。
船身一阵摇晃。
“呃?”发觉两人姿势不雅观的那南连忙放开手后退两步,左顾右看。
晚上的时候好像看不到脸,不会觉得有什么,现在大白天的,还真有点儿……
赵诚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说:“我们下去吧。”
“噢噢噢!”话音未落,船还未靠拢,那南在赵诚焰还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游了一阵之后似乎到了浅水岸,便站起来一路踩着水一路尖叫着往沙滩上跑。
赵诚焰收回阻止他的手,眸子含笑,等着船继续靠近岸边一点后也跳下水推着船往沙滩上走。
原本已经到了沙滩正在狂奔乱跳的那南又嘻嘻哈哈地跑回过来,两人合力将船推到岩石处,再用绳子把船拴好,之后才拖着湿淋淋的身体上岸。这一切结束后,聚集几天的疲惫顿时袭来,两人一踏上海滩,顿时累得躺倒在地一动也不想动。
海浪沙沙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旁边是大大的船体,海鸟在天空中飞舞。
一切都显得静谧美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相视而笑。
第五十三章
休息了片刻,两人回到船上把衣服换了。下到沙滩上,赵诚焰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葱郁的山岭,沉吟片刻道:“我先上去看看,你留在这里。”顿了顿,又不放心道:“你还是回船上去吧。”
“不行,我也去。”那南立即说。
赵诚焰皱皱眉,正要反驳,那南连忙道:“别阻止我,我一定要跟着你走,有个照应也好。”
赵诚焰的嘴唇刚动了动,那南又加了一句,“再说,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到时候我这里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赵诚焰微皱的眉头松开,略略思索后点头,“说的也是,那你得紧跟着我走。”
那南松了口气。
“自然,这荒郊野外的,两个人还是一起行动最好。”那南笑嘻嘻地路过他身边往前走,不想被一只手揪住了后领拖回身边。
“干什么?”那南疑惑地转头。
赵诚焰指了指船,“带上武器再说。”
那南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两人又回到船上把水果刀带上,一人削了根两指粗的树枝,沿着树林一路探寻着往山顶上走去。
树林比较浓密,枝桠纠缠,草没到胯部,间或有藤蔓缠绕。赵诚焰一路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开路,就怕有蛇虫之类的东西跑出来,那南也一直用树枝敲打着周围,惊跑蛇虫。
一路探来,发现这座岛确实是一篇未开垦的处女地,没有人的痕迹。树林里的鸟儿挺多的,大概是个海鸟的巢穴,一走过去,海鸟们就纷纷扑扇着翅膀飞向天空。
就这样小心地走着,不高的山丘居然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到了山顶之后四下观望,居然一眼就看遍了整座岛屿的全貌。
是一座很小的岛。
赵诚焰开始找旁边的干树枝,那南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也跟着去捡树枝。赵诚焰提醒了一句,“不要走远。”
“知道了!”对于赵诚焰总是把自己当成孩子看的婆妈个性,那南也只能无奈地翻翻白眼。
这座岛因为没有人迹,枯枝败叶堆积得厚厚的,不消片刻,两人就堆了很大的一堆柴火。
赵诚焰又开始清理地盘,把地上的草割断。那南抹了抹汗,顶着一张花猫脸跑过去帮忙。
“一边呆着去。”赵诚焰像赶小狗似地挥挥手。
那南不满道:“难不成就让我呆在一边看着你忙活?”
“这些我来处理就行了。”赵诚焰头也不抬。
那南不跟他说话,默不吭声地开始割草,心想你不要小看我。结果手刚一抓,倒霉催地刚好抓到一把有刺的,顿时痛得惊叫一声。
赵诚焰好气又好笑,连忙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抓过他的手察看,掌心被刺出一个个血点,还有一些绒毛似的的绿刺陷在肉里面,看起来挺可怕的。
“都说了不要插手。”赵诚焰眉头皱紧。
“我怎么知道这里面有刺?”
那南刚说完一句,就换来对方凶恶的眼神,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东西混在一堆草里面,长得也不起眼,看走眼很正常的……”
那南说得没错,那种刺像绿色的绒毛,混在草丛里面极难发现,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会看走眼。可是赵诚焰依然很生气,“叫你小心看着点四周,没听进去吗?”
那南怔了怔,低下头,嗯了一声。
赵诚焰意识到刚刚的话太重,看到那南垂头丧气的样子,声音柔软下来,“这些植物不太常见,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万一要是有毒……”
“我知道了。”那南抬起头道,“我一边呆着去。”
说着就要往旁边走,赵诚焰一把拉住他,“等等。”
那南疑惑地转头看他。
“先把刺取了再走。”赵诚焰边说着边很自然地拉着他往他刚刚清理过的空地走。那南盯着两只相握的手,脸微微红了。
“坐下。”赵诚焰拉着他坐下来,瞅了瞅他的脸色,问,“怎么了?脸那么红?”
“好热。”那南镇定地用另一只手扇了扇风。
“估计是刚刚劳动过度了。”赵诚焰道,“休息一会儿,我帮你把刺拔出来。”
“我自己来。”那南下意识地想收回手,然而对方捏着他的手腕,挣不开。
“别乱动。”赵诚焰低头细心地为他拔刺。
树林很静谧。
那南盯着赵诚焰认真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暖意。
以后嫁给这个男人的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好了。”赵诚焰放开他的手,表情严肃地警告道:“一边呆着,不要乱帮忙。”
那南在他的威压下只能乖乖地点头,默默地走到一边找了处地方坐着看着赵诚焰把草一丛一丛地割掉,割出一大块空地来。
天色渐渐变阴,赵诚焰终于清理掉最后一簇草,站起来抹抹汗道:“好了。”
那南连忙跑过去把这些草踢到中央那堆柴火上,赵诚焰朝那南笑了笑。不得不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之间渐渐地培养出了默契,有时候不用说话就能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
赵诚焰拿出保护得很好的打火机,将柴火其中干燥的部分点燃,顿时鲜艳的火苗冲出来。两人连忙又把新鲜的枝桠和湿润的木棒扔在上面,再在上面撒了一层刚刚割下来的新鲜青草。顿时,巨大的浓烟滚滚而上,直冲云霄。
这堆柴火很大,至少能烤上一天。加之赵诚焰选的地盘处于树林中心,海风吹不到,浓烟可以笔直地冲上天空形成烟柱。
“这样一来,过往的船只应该看到了吧。”望着那滚滚的浓烟,那南感慨道。
“希望如此。”赵诚焰道。
“我们还应该在沙滩上去生一堆火,希望能在晚上也能引起船只的注意。”那南又说。
赵诚焰摸摸他的头,笑道:“还挺聪明的。”
“必须的。”那南得瑟。
咕咕,还没得瑟完,肚子却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那南微囧。
赵诚焰笑了,“我们走吧,回船上吃东西去。”
那南虽然肚饿,但还是摇头道:“不好,我们不知道要在这个岛上住多久,能节约一点就节约一点。”
赵诚焰看着他纤细的身体,想到他才大病初愈,结果却遭了这样的罪,心里泛起丝丝疼惜。摸摸那南的头,赵诚焰目光柔和,“没关系的。”
“不行。”那南斩钉截铁,这几天,赵诚焰一个高高壮壮的大男人吃的分量却和他一样多,这让他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明明没什么用,却还要当饭桶,心里愧疚难当。
赵诚焰看他态度坚决,怔了怔,笑道:“你忘了,我们现在是在岛上,不缺食物的。”
“嗯?”那南抬起头。
“走吧。”赵诚焰又很自然地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自然得让那南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于是,他就让赵诚焰拉着往前走了。
沿着原路返回要比上来快很多,大概半小时就下去了。
一到沙滩,那南就被赵诚焰以伤者的名义轰到船上呆着,那南抗议无效,只能呆在船上看着赵诚焰又返回树林里抱了几根柴火堆到沙滩上,又返回去继续搬运。
海浪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海风吹拂着,空气中飘荡着潮湿的咸水味。
这就是大海的味道吗?
那南偷偷溜到甲板上,深吸一口气,清凉的气息顿时顺着气管进入肺部,引起身体一阵颤抖。风拂动着头发,那南将已经很长的额发往耳朵后面抹,眼睛望向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今日的海很平静,波涛并不汹涌。然而岛的折叠处却巨浪滔天,翻滚着白色的浪花,声音也一波一波地如同愤怒的猛兽。天空中的海鸟时不时咕咕地叫着盘旋,划出优美的弧线。
天空慢慢地从蔚蓝变成深蓝,又变成了蓝黑色。
空间已经模糊。
赵诚焰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
“喂——!”那南朝他大叫,“回来吧——!”
风把他的声音带到那个忙碌的身影身边,赵诚焰朝他挥挥手,接着在靠着大石的沙地上把点燃一堆火。
黯淡的天地里忽然窜起一点显眼的艳红,顿时让整个冷色调的画面布上了一点暖意。火堆燃烧着,渺小,却又坚定。
赵诚焰走了过来。
那南以为赵诚焰要回来了,连忙迎过去。
“回去。”赵诚焰冲他摆摆手,“我再出去一会儿。”
“你去哪里?”那南大声问到。
“秘密。”赵诚焰只是冲他笑了笑,转身沿着沙滩往岛屿的另一头走去,很快地,他就翻过了岛屿突出的尖角,消失在了渐渐阴暗的天色中。
那南一个人在甲板上等了一会儿,四周是空茫的大海和黑黢黢的岛屿,没有人的气息。陌生而绝望的景色。
他忽然有些孤独和害怕。
他想: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恐怕会疯掉的吧。
他回到船内。船内一片漆黑,黑得只能感觉自己的心跳。
一个人的心跳。
从船只出事开始,从海上的流浪到现在的岛屿停顿,他都从未感受到像现在这样的恐惧。仿佛这个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得可怕。
不是对死的可怕。
而是孤独。
人生两世,那南一直对自己的评价是性格孤僻,他甚至以为,自己本性就是喜欢孤独的。
然而他现在终于知道,孤僻并不代表不怕孤独,甚至,更加地渴望别人的温暖。
自己曾经以为的喜欢孤独,其实是没有接触到温暖之时的自我安慰而已。然而一旦获得了他人的温暖,那种快乐简直让人沉醉。
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全心全意地对自己好。
只要想一想,都会让人幸福得快飞起来。
他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更讨厌孤独。
或许是深海孤岛的环境让他不安,又或许是天色阴暗又只有自己一个人让他感到害怕,这种特异的环境让那南心潮汹涌,他忽然很想赵诚焰陪在他身边。
他很想见到他。
现在。
立刻。
马上。
第五十四章
那南在船舱里呆了很久,其实并没有多久,就又走出来站在甲板上眺望,希望能看到赵诚焰的身影。然而触目的依然是一片陌生而空茫的景色。
只有沙滩上燃烧的火堆提醒着他对方曾经在这里过。
心中的荒凉在见到火堆时稍退。
“怎么还没回来?”天色这么晚了,他还在做什么?
那南的心忽然烦躁起来。
浪涛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黑得只能看到火堆周围的事物,其他地方只能隐隐看到轮廓。
海鸟的声音已经消失殆尽。
天地间只剩下浪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沉重的拍子拍打在心上,让那南的心越来越沉。
不会是出事了吧?
这个念头刚滑过脑海,那南的身躯猛然一震,他连连摇头甩掉这种可怕的思想,努力笑了笑,“开什么玩笑呢!”
然而身体却先脑子一步跳下沙滩,冲到火堆边拿起一只火炬,沿着赵诚焰离去的方向追踪而去。
还没走到岛屿的尖角,一阵潮湿的海风出来,原本摇摇欲熄的火棒顿时寂灭,空余暗红的炭花还发着光,只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照明的功能。
“赵哥!”那南下意识地停住脚朝前方大喊。
回答他的是海浪哗哗的拍打声,狰狞而冷漠。
“赵哥!”那南朝前面摸索着走,黑暗中一切都模糊成一团。天地模糊成一团,不知道哪是树哪是石头。
还是没人回答。声音反而被狂风和巨大的海浪撞击声掩盖掉,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微弱得毫无力气。
“赵诚焰!”那南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那人的名字。
声音在空茫的天地里毫无着落,那南又朝前面走,刚一落脚,却没料到踩到一块硬硬的石头,身子歪斜着扑倒在一边,手臂磕到另一块尖锐的石头,顿时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