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褚少庄主见人时一点也不像在他面前那副死模样,也端出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样子来应下了,看得褚掌门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他放开褚垂裕,盖了瓶子盖收到袖里,一手拉住尹师弟的手定心,客套一声转身就走。
他这回受惊大了,满脑子都是这几天怎么过,回去以后是不是在山上建个军事要塞什么的,竟没注意自己这一路上一直紧紧握着尹师弟的手。直到回到下处院里,徐师妹笑了一声“尹师兄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走路还要牵着掌门师兄”,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放开了尹师弟的手。
他心神不属,便没留意到他放手那一瞬间,尹师弟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之色。
26.武林大会
褚庄主果然还有事要用他。大会正式开始之前,一个送茶的侍女借着杯子掩护,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纸条,褚承钧若无其事地将纸条收入袖内,心里却隐隐有些兴奋期待——不管怎么说,好歹这也是他头一次掺合正经的江湖事,比成天陷在苦情家庭伦理剧里强多了。
到了晚上各位师弟们安歇了,褚掌门才自内衣最里层掏出那张纸条来,打开窗缝,就着泻入窗内的温柔月光一字一字分辨着纸上的内容。
——杀华朗。
只有三个字,字迹十分普通,也看不出传说中BOSS必有的杀伐之气或是王霸之气什么的。但这纸条的内容还是相当残酷的,残酷到褚掌门这种连蚊子都没亲手打死过的青葱少年当场就要拿着纸条报警去。
可惜报了案也不能怎么样,官府甚至都无法把这条判断成证据,而那个叫华朗的人也未必凭着自己一句话,一张纸就肯相信名满天下的慎德山庄要杀他。
华朗他有印象,当初他跟师妹们研究火药时,两位师妹不仅提到了霹雳堂,也提到了与霹雳堂齐名,却不做火药,只工机关的华家。华朗便是宁安华家的大少爷,擅长制作各种机关暗器,据说和江南霹雳堂关系也挺好,各个名门大派武林世家都在他家买过东西,以相知满天下来形容也不为过。
慎德山庄本该也是他的大客户之一,为何褚德盛要他杀这个人?再就是,要他杀人的真是褚庄主,而不是少庄主或是庄主夫人想借这事让他结个难惹的大仇家,顺带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总之杀人他是不能干的,剩下的等大会那天,正式见了华朗再说吧。就算慎德山庄真和他闹翻了,他手里还有一瓶硫酸几十斤炸药两杆火枪一车(随时可以砸成)玻璃碴傍身,萧大师和姚师弟……还可以加上尹师弟,到了关键时刻也都能帮上忙的。
于是他安心把纸条扔进冷茶里烂了丢进恭桶,安心入睡去了。
第二天大会召开,他作为北方武林标杆,天脉剑宗的掌门,带着师弟们坐到了靠前的贵宾席上。萧大师和姚师弟经过多日艰苦斗争,终于得到了褚掌门的首肯,跟着他混在天脉代表队里进了场。
如今的萧大师早不是从前那勤俭朴实的萧大师了,浑身上下充满了封建剥削阶级的浮华气息。他原先出门只穿一身直裰,偶尔跑个业务见个客户才换成黄色僧袍。如今他浑身上下都没一尺布是自己买的,从内到外换了新装,直裰僧袍白袜皂靴念珠木鱼都是未来代理商布施的。而簇新的杏黄僧袍外,居然还披了一件袈裟,活生生就是个真人版唐僧。只不过,他头上没像唐僧一样戴个毗卢帽,也没带志公帽,而是一顶大斗笠,周围垂下黑纱,脸到脖子都遮得风雨不透。
用萧大师自己的话说,那是他感激客户们真情厚意,不敢放着人家送的不穿,穿些旧衣服去应酬。说这话时,他披着袈裟的那只手抬到了胸前,身上大红锦襕袈裟映着日光,闪出条条光芒,耀眼夺目。手中还拿着一条九环锡杖,不走路也得摇得它哗啦哗啦地响,显出自己装备齐全,品质不凡。
褚掌门被他晃得几乎瞎了眼,转头看向和萧大师一起过来的姚师弟,顿觉更加瞎眼。若说萧大师是被地主阶级享乐主义侵蚀,姚师弟就是在美少年道路上走歪了。前些日子有他看着的时候,姚师弟走的还是普通的偶像路线,就这么几天没见,一个充满沉稳成熟气息的英俊青年就变成了妖怪。
褚掌门还仅仅是冲击过度说不出话来,两位师妹吓得都要拔剑斩妖了。姚师弟一面退至萧大师身后护住自己的脸,一面翻着白眼教育他们:“你们怎么这么老土,这叫视觉系,懂不懂?就是让你一看就沉迷在我的美貌当中,是种非常高级的化装技巧!”
高级化妆技巧不是让你这么糟践的!褚掌门忽然升出一股正义的怒火来,严辞正义地教训他:“脸上这黑的白的暂且不说,你的头发是怎么弄的?简直就和僵尸一样,还有个人样么?”
姚师弟得意洋洋,眼中光芒四射,滔滔不绝地介绍起经验来:“是这样的,要把头发染成这样可费劲了。我是用的指甲花干粉、鸡蛋、牛奶、植物油、靛蓝、茶叶和手榨桔子汁配成的染发剂,你看我手上,现在还有点发蓝吧?而且这些染发剂都是天然成份,染完之后头发一点都不干,飘柔顺滑……”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一半立着一半蓬着的头发上,用眼神和鼻孔表达了对这话的不敢苟同。姚师弟潇洒地一拨头发:“这是烫的,你们不懂,我拿火筷子烫了好几回,温度可不好控制了,底下有几块头发焦了,结果只好剪短了。不过我现在有经验了,有谁想烫头我替你们烫烫?徐师妹,你也不小了,烫个大波浪……”
不等徐师妹反对,褚掌门就亲自把他从萧大师身后拉了出来,解下自己背后彰显着掌门威仪的淡黄披风,兜头盖脸地就给他罩上了,并吩咐于师弟盯紧了他,有外人在时绝不容许这家伙露出头发和脸来丢他们一派的脸。
于师弟郑重地接受了这任务,紧跟在比他高半头的姚师兄身边。姚承钠任何一点企图掀开披风露出脸来的行为都被禁止了。实际上,从于师弟的表现来看,他是恨不得姚师弟就整个把脑袋蒙上,牵着他的手辨方向就足够了。
正式入场之后,各派代表还要起来让大伙儿认认脸。有这套程序帮忙,褚掌门终于见到了字条上要他杀的人。华朗在被陈盟主点到名后,从自己的看棚往出走了两步,向四周作了圈揖,整个人都暴露在了褚掌门的目光之下。
长得还挺帅,虽然及不上我。褚掌门默默品评了一下人家的外表,贴心的尹师弟就主动上来爆料:“华朗也是众人看好的武林盟主人选之一,只是武功差些,但华家有世传的搜魂针,凭这一针便可制住天下高手。而且华朗本人性情沉静、雅量弘志,器大才丰,在江湖上风评极佳,即便那些觉得他武功不足为盟主的人也心许他为盟主的副手。”
褚承钧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这样的人他敢杀了,马上就要成为全武林通缉的对象了。不管是谁写的那纸条,都说明他已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这些人只想在抛弃他之前最后压榨一回。只要华朗一死,凭慎德山庄的声威,那个褚垂裕就能上位,当上这一任的武林盟主了。
他和慎德山庄表面上这点关系,估计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那位华大少爷落坐之后不久,陈盟主就点到了褚掌门的名字。他起身向前见了礼,身后一身宝光的萧大师没人镇着,就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企图探向这光明的世界。他的行动立刻被站得高、看得远的陈盟主发现。陈盟主转念便想出了他的身份,面上堆笑拱手问道:“这位大师可是褚掌门日前所说的那位智深大师?”
萧大师九环锡杖一抖,单掌立在胸前道了声:“阿弥陀佛,贫僧姓鲁,法号智深,不知这位施主……”
一旁棚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声,伴着一片莺声燕语:“大少爷,大少爷您怎么了,快叫人拿养阴补气丸来!”
声音正是从华朗所在的棚子里传来,褚掌门诧异地看了一眼,只见那位华大少爷满面通红,一手掩口咳个不止,胸前一片湿痕,仿佛是失手洒了水。
想不到这人身体如此之弱,难怪武功平平。要真当上武林盟主,山南海北的多跑几趟可能就不行了吧?他要不想想办法,发明个青霉素之类的替他治好呼吸系统的毛病,以后就投靠了这位盟主,再把慎德山庄干的事都告诉他,借着他的势平了那地方?
华朗咳着咳着,忽然也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转向了后面的萧大师。陈盟主那里和萧大师客套了几句,也就接着该介绍谁介绍谁了,褚掌门退回棚中,看了看萧大师脸上的面幕果然不透光,这才安下心来,等着正式比武开始。
实际上,头几天比武只是较艺而已,任何人都能上台,不限身份,那些正式有一争掌门之力的人都是安排在最后两天压轴表演的。在观看了两天索然无味的表演之后,姚师弟终于按捺不住一片好武之心,掀开褚掌门替他新买的斗笠,壮志凌云地蹿到了台上。
这一上台,便如巨石投入湖面,各派弟子都被他的造型惊艳得站起身来,几乎要挤到台下细细观看。那个华大少爷更是被刺激得又一次犯了病,咳得两颊嫣红。这回不容他撑着病体吃药看戏,就有几个家仆抬了软榻来将他横着带出了会场。
台上那位巨鲸帮三当家如此近距离观赏视觉系巨星出场,已然震憾得不会说话。直到台下主持人敲锣提示他们要正式比武,他才终于醒过神来,大喊一声:“瘟神元帅下凡啦!”也不敢和姚承钠动手,丢下手里一双峨眉刺,转身就跳下了台。
司仪在下头喊道:“天脉剑宗少侠胜!”
天脉剑宗一个掌门六个弟子外加借住的萧大师一块儿觉得抬不起头来。姚少侠一点都没觉着自己这造型不雅,在台上一扬头发,摆了个自认潇洒的姿态,向台下报名挑战:“天脉剑宗姚承钠在此,谁敢上来挑战!”
一时之间,褚掌门收到了许多如有实质的目光,每人眼中都赤裸裸的写着四个大字——教徒无方!
褚掌门无奈,正要运气叫姚承钠下来,不远处却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哪里来的妖怪,竟敢在武林大会撒野。诸位且慢动手,看贫道如何降服此怪!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八卦紫金道袍的老道士越众而出,手执桃木剑,剑尖上还穿着一张黄纸,直刺姚承钠。
姚少侠正等着这个出名的机会,背后长剑出鞘,一招玉女穿梭就接了上去。不愧是想学表演的人,这一招使出时,双眼含情脉脉,体态柔若无骨,道士一招用老,黄纸都烧尽了也没烧到他身上,面上就带了几分凝重。
正在此时,尹师弟忽然跳上擂台,一剑分开两人,剑尖疾点,逼得姚承钠左支右绌。褚掌门见姚少侠在他都不敢反抗的尹师弟面前居然还胆敢动手,也动了真怒,趁姚少侠抵抗尹师弟的当儿,指凝真气,隔空点了他的穴道。
胜负已分,尹师弟一手拎了姚少侠扔下去,抱拳正式和那位道长道了歉,又在上面说明了他们这位师弟既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仙,就是有点爱打扮没爱到点儿上而已。台下的褚掌门在“给姚少侠做心理疏导”和“给姚少侠做审美教育”两个选项中徘徊了许久,最终承受不住如芒在背的各种视线,拿帽子给他罩上,直间扔到棚子角落里没再理他。
还是先冷处理一会儿吧。褚掌门想,现在最需要做心理疏导的是他才对。
27.上台
姚少侠上台这么一折腾,倒是把褚掌门显了出来。隔空点穴是高级武功,他们天脉剑宗以剑为主,手戳人身上能点住就已经算合格,根本不练那没用的玩意儿。褚掌门突然露了这一手,不免又引起场上有心之人的关注。
天脉剑宗老掌门死了不到一年,新掌门又治派不严,纵容弟子和人私奔,自己也几乎身亡,按说这一派就算不完也必定沉寂下去,再也恢复不了从前的状态。可现在看褚掌门和尹承钦的身手就跟吃了仙丹似的高了不少;门里又忽然多出来个和尚,还是能让陈盟主主动打招呼的;更不知什么时个收了个承字辈的,打扮得和妖精似的弟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妙?
这种事既然有人想到,也就有人能站出来直指褚掌门。台上天脉剑宗的人清了场之后,一个玄衣少年就登上高台,对着天脉剑宗的方向掷地有声地叫道:“蒙山罗靖敢请褚掌门不吝赐教!”
这都什么破事!
褚承钧真是个与人为善的人,只想凑合到大会结束,回到山上造他的铁炉堡去。可是台上那位罗少掌门不许,见他一直不给反应,索性跳到他面前来,逼近他问道:“褚掌门,可是罗某没资格向你请教?”
罗靖咄咄逼人,褚掌门显然这辈子就没有过这种气场,几乎要往后退。幸好他身后站着尹师弟,不动声色地扶了他一把,免得他当场被人压倒,这一派的面子都能让他丢光了。虽然没有后退,但他的底气还是不足,客气地笑道:“罗少掌门,在下无意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这一场不必比了。”
“是吗?”罗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在褚掌门背后默默支持的尹师弟,两人目光在空中相交,燃起一片战火。
他转开目光,又盯上了一看就是软柿子的褚掌门:“褚掌门没有争盟主之位的意思,在下也没有。只是闻说褚掌门武功高强,最近又结识了不少能人异士,想必比上回来蒙山道歉时进境不少。在下一直难以忘记褚掌门当时指点之情,此次也不过是想再受教一回。”
不等褚掌门开口,尹师弟便踏前一步,冷着脸答道:“敝派掌门身有旧伤,不能与人动手,在下不才,愿领罗少掌门高招。”
罗靖却不接他这茬,仍旧挑衅地望着褚掌门。身后姚师弟不甘寂寞地喊道:“大师兄你看这小子,竟然敢对尹师兄这态度,连咱都不敢哪。你当老大的得罩着兄弟,把这小子拿下,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褚掌门被姚师弟这么一挑唆,想到自己在尹师弟面前都不敢大声。这小子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踩他,这不就是踩他褚掌门,踩他们这仨让尹师弟管得没脾气的穿越者吗?
后宫之路上怎么写的,他们这些穿越者才是注定要得到最终胜利的。罗靖这身份武功,顶多算个精英怪,小BOSS都轮不上他,也敢在他主角面前这么蹦跶?
他挥了挥手,叫了声:“尹师弟,退下。”自己向着罗少掌门双手一抱:“少掌门向在下挑战是为了什么,全江湖都知道,何必遮遮掩掩?韩承鑫如今已不是我派弟子,你找不到他们夫妻讲理,却硬要为难我们,心胸未免也太狭小些。在下上回容让太过,倒让人以为我天脉剑宗皆是可欺之辈。日既然少掌门不提别的,只求我指点,我就指点你一回,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话说得太帅了。尹师弟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其他几位师弟师妹自从韩师弟私奔,就没这么抬头挺胸过,都激动得眼含热泪望着褚掌门。只有姚师弟和萧大师是超越了时代界线的人,一向不大把这事当事,没有别人那么激动,只不过觉得褚掌门说这话时挺有主角气场,为了凑气氛鼓了两下掌。
不仅说话有主角气场,褚掌门现在就觉得自己真是主角了,不等罗少掌门答话,身子一轻就飞上擂台。这回比试不是从前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和人动手,不管怎么打,只要赢了就成。众目睽睽之下,他要用正宗的天脉剑法胜过眼前这个蒙山派传人,让世人都瞧瞧,天脉剑宗还没垮下去,他这个掌门也不是个只敢躲在穷山沟里避祸的废物。
两人一动手,罗靖的气焰就不如方才那么嚣张了。褚掌门虽说剑法用的还是原来的剑法,内功心法却是高级货,一动手剑气纵横。罗靖的武功虽然不错,也就是和练了高级功法前的褚掌门差不多档次,如今褚掌门从中级一下子提到高级,仍在原地不动的罗少掌门和他的差距就十分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