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掌门心里有了底,任狄少侠自己爱说什么说什么,和尹师弟一对眼,无声地交流起来:钱不够怎么办?只能把这些样品都当聘礼送出去了。要是魔教来硬的,他们就先打死……不,打伤几个,再跟他们订城下之盟。
得先显示一下娘家的软硬实力,韩师弟嫁过去才不会太受委屈。当然,靳教主愿意以连山教做陪嫁嫁过来,那自然是更好。
天色不早,硬仗还在前头等着,褚掌门打发了狄少侠睡里面小间,自己和尹师弟挤了外间的床。难得花一次钱让师弟睡舒服些,结果又来了个捣乱的,白白占了他们一张床。
褚掌门躺下时心中还有些不满,尹师弟却开解他,说他们小时候山上房子少,也是这么睡过来的,他并不介意;又说他们师兄弟许久没有联床夜话,正好晚上多说说知心话,也亲近些。
于是褚掌门就躺在床上,听尹师弟说了几件小时候练功受伤,游泳呛水,上树挨摔,一起被师父教训罚跪的糗事,一句也接不上来。尹师弟说着说着,也感到了他的沉默,低声问道:“掌门师兄,你怎么了?是担心魔教的事么?”
褚掌门自然不是担心魔教,而是担心尹师弟再问他某事某事,他肯定答不出来。听着尹师弟催问,他干脆放轻了呼吸,装作已睡熟的样子,对他的话一应不理。
尹承钦就没再说话。褚掌门不知他是否信了自己已睡熟,依旧保持轻缓匀净的呼吸,将全身肌肉放松下来,闭了眼数绵羊。也不知是否昨晚睡得太死,数了一千多只羊还没能睡着,身边尹师弟微微一动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掌门师兄……掌门师兄……”这两声就响在褚掌门耳朵边上,声音故意被压得低低的,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侧,弄得褚掌门有一瞬间寒毛倒竖,差点蹦起来。难道是外头有了魔教的动静?不可能啊!以他的内力,照理说比尹师弟还能好点,现在他明明什么都没感觉到,怎么会有人来?
该不会是尹师弟觉得他是装睡,要诈他起来对什么小时候的暗号?褚掌门阴暗地猜测着,然后阴暗地闭紧了眼,继续装睡。
尹师弟叫了两声,也就安静下来。褚掌门正要安心,突觉床板微动,尹师弟仿佛是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难道外头真有人?没等他下了决心跟着起身,一只手忽然落到了他的脸上。
43.纯情
夜半三更鬼摸脸……不对,这手肯定是尹师弟的。尹师弟这是要确认他是不是在装睡?难道这孩子想等他睡着了,出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褚掌门的精神立刻集中了起来,继续装着睡,等着尹师弟下一步行动。
尹师弟的手指还在他脸上划拉着,从额头,到眼皮,再到鼻子,到下巴,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最后就停在他嘴唇上。尹师弟的手捂着他左边脸颊,大姆指沿着他嘴唇四周划了一遍,最后落到唇珠上轻轻按柔。虽然力道轻缓,但其中代表的含意却是丰富直接到褚掌门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宅男也能一下子猜到的。
他紧张得全身僵硬,不知该当如何反应,忽然觉得嘴唇上方一凉,那只温热的手指已被撤开。他才定了定心,就听到尹师弟的声音响起,叫的却不是掌门师兄,而是短短两个字,短促而清晰,带着一丝平日难见的怅然。
“承钧。”
温热的气息吹在他鼻端,他要到这时候还不知道尹师弟要干嘛就不是一般的傻了。褚掌门正要喝止他,一双柔软的略带凉意的嘴唇就欺了上来,在他唇上轻沾了沾,转瞬便又离开了。
褚掌门一阵恍惚,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腔话却堵在胸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他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这才发觉他许久没有呼吸,差点把自己憋死,急急喘了两口气。
粗重的呼吸声响起时,他就觉得一直停在自己脸侧的那只手抖了一抖,迅速收了回去。他调整呼息,渐渐平静下来,依旧一动不动地装睡,却没敢起来向尹师弟道破自己一直醒着的事实。
尹承钦也就一直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直到他呼吸平顺下来许久,才又轻轻叹了一声:“掌门师兄……”声音似乎很平静,却有一丝细微但不难辨识的无奈,听得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有些心中酸楚。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在被子中紧紧握成拳,却没力气爬起来揍尹师弟一顿。那轻轻一吻的感觉始终萦绕在他唇间,仿佛要花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不去碰,装作沉沉睡去的模样。
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和尹师弟扮好这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才能想法让尹师弟在以后的漫长时光中,忘记年少时的这一时错念。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天色将明时,尹承钦便起了身,他一下床,褚掌门便悄然侧过脸,半眯着眼,透过交在一起的睫毛偷看他。
后来尹师弟对他秋毫无犯,甚至也没再躺下和他共眠,而是就着那个姿势在床上坐了一夜。这一夜坐下来,连个姿势都没换,要说腿不麻是绝不可能的,所以他下床时,脚步有些趔趄,看得褚掌门心里倒有些不落忍。
这事以后,倒是该怎么了结?要搓合别人时他痛快着呢,可这事真轮到自己身上,那和说别人时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直到尹师弟穿戴整齐出了门,他才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换好衣服,抚了抚昨夜饱受惊吓的心脏,拿客栈里的镜子仔细照了照。还好,他习武多年精气充足,一夜没睡也没闹出什么黑眼圈和眼袋的,只要他心态再平和一些,尹师弟应当看不出他昨晚也一直没睡着来。
他背着枪挎着剑下了楼,浑然无事地与尹师弟坐到一桌吃早餐,狄少侠此时也从楼上下来,一见他们吃饭就叫道:“两位,现在情势紧急,还是把东西包上,上了车再吃吧。对了,你们要往哪去?我跟你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昨晚他净顾自己说着痛快,一直没问褚掌门他们的行程。褚掌门放下粥碗,向他微微一笑:“我们正要往连山拜见靳教主,狄少侠还不莫要与我们一路了吧。”
“什么?你们要去魔教?”狄少侠一双大眼瞪得如铜铃一般,上下打量他们一通:“不错,有仇必报,这才是江湖人的性情!你们要去替韩少侠报仇吧?狄某不才,也愿助两位一臂之力!”
“说得好。”
狄少侠话音才落,从他身后靠窗的位置就传来了一阵掌声。说话的那声音年轻悦耳,听着也颇耳熟,褚掌门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白衣清俊的身影,背对他们坐在窗边。那人身旁,还俏立着一名红衣少女,打扮得珠光宝气,虽不见正脸,但看其身段便可知是位绝色佳人。
不看脸,一看这配色,褚掌门立刻就想出来他们是什么人了——魔教教主靳城!以及他手下拐了韩师弟的红衣使陆容华。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狄少侠长剑抽出,冷笑一声:“魔崽子们追得倒是紧,我若怕了你们,狄知贤三个字便倒过来写!”
早上客栈中人不多,仅有的几个客人和掌柜小二们都已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眼前除了桌椅并无挡眼的东西。狄少侠把褚掌门兄弟正吃着的这桌一踹,飞身就要去和靳城厮杀。可惜人家魔教教主和他这种讲究单打独斗的少侠不同,他才踏翻两张桌子,眼前就冒出个黑衣老叟,长鞭耍得呼呼带风,和他缠斗起来。
尹承钦淡定地端着碗喝剩下那点白粥,褚掌门爱惜地看了眼砸得满地都是的咸菜和腐乳,终于彻底将昨夜那点事抛到脑后,打叠起一腔精神,站起身来准备提亲。
他刚一起身,四周呼啦啦不知就从哪冒出了几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各自拉开家伙,把他和尹师弟围得风雨不透。
两人枪都背在背后,拿着不方便,尹师弟也丢下饭晚,与褚掌门背后相依,各各抽出腰间宝剑,与周围魔教中人相持。
靳城从窗边那副座头站起,转过脸来向看了狄知贤一眼,背着手走到圈外不远处,微笑着对褚掌门说:“不知褚掌门到敝教有何贵干?靳某如今就在这里,褚掌门有什么话不妨摊开来说。我教中这些弟子也有些事想与教主商讨,待阁下的话说完了,靳某也有些话要说。”
靳某?上次还一口一个本座呢,这说法变得够快的。莫非为了韩师弟,这就把他们都当成自己人了?
褚掌门想得深远,心中微喜,凝起的真气微放松了些,对着靳城行了个礼,向着他四周那几位看着年长些的高声问道:“哪位是靳教主的长辈,做得了他的主的?在下天脉剑宗掌门褚承钧,有些事要请连山教中主事之人商议!”
靳城的双眼一眯,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本教之中,以教主为尊,有什么事本座即可做主,不必动问他人。褚掌门若真有事便说,休要拿本座消遣!”
周围那些人虽未说话,但脸上神情也都有些不屑,意思嫌他对教主无礼。褚掌门清了清嗓子,正色指着楼上说:“请各位先慢些动手,勿伤了狄少侠性命。我与靳教主有些家务事谈,若教主能做主自家的事,能否请到楼上一叙?”
这话说得魔教一方个个没头没脑,不知他什么意思。倒是狄知贤手中长剑舞得越急,破开魔教中人的鞭子,向掌门这边喊道:“这些魔头我自能应付,褚掌门,你怎能和魔教中人谈什么条件?咱们江湖好汉应当正邪分明,宁死不屈才是!”
褚掌门不接他的话,只向着靳城说:“此事事关我师弟一生,褚某不得不管。请教主上楼相谈,诸位若不放心,也一并跟来吧,有些事确是不好当着外人说。”
一提起韩师弟,靳教主就软了,冷哼一声,对属下说:“不必怕他们,上去就上去。你们几个抓住狄知贤,别让他坏了咱们的大事。”
双方上到楼上,靳城和陆容华并几个黑衣人进了天字一号房,门外又派了几个弟子执守。双方分了宾主落座,褚掌门看了一眼屋里堆的聘礼,又看着对面杀气逼人的魔教教主,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出口时就变成了:“韩师弟那时行为不端,伤了教主,我先替他向教主赔礼了。”
此言一出,靳教主的杀气更重,一张俊脸扭曲得如同厉鬼一般。他还没说话,他身后那些教众便有的拔出刀来,厉声喝道:“褚承钧,你想说什么?”
尹师弟同时立起,右肩一动,长枪就到了他手上。对面那些人略有惧色,却仍旧死盯着他们,各各运起内力准备翻脸。
褚掌门也有些后悔把人家阴私说出来,但既然说了,再咽也咽不回去。他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视死如归地对靳城说:“这件事我已经到官府问过了,本县太爷说了,我师弟虽然有错,也不算是什么大罪!靳教主,你们的事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天脉是该承担责任,却也有个章程。我早先已想到两条路,任你们选,除此之外,再有任何条件,我天脉都绝不答应!”
他如此气势汹汹,胸有成竹,倒是让靳城吃了一惊。尹师弟也是提亲来的,自然淡定得很,就在掌门身后一点头,手里的枪口也随之点了一点。
靳城毕竟是魔教教主,在手下面前绝不露怯,虽然被褚掌门的大义吓了一吓,立刻也就调整好心态,不阴不阳地笑道:“褚掌门打算怎么解决?你有章程,本座也有章程,由你先说就是,咱们倒看看最后行的是谁的章程。”说到最后,已是板起脸来,两眼透出光华,气势夺人。
褚掌门亦是不怒自威,重新坐回椅上,把自己深思多日才想到的解决之道一一摊开:“我们天脉与靳教主有纠葛之处,只有一个韩承鑫,今日我要与贵教商量的,也就是他的归宿。要么,我把这个师弟送到官府,靳教主你做为苦主,把他上回……之事写成状纸,或在连山或在涿州递上,由县老爷怎么判,我派一概不插手,死生都看他的命数;要么,一床锦被遮过此事,咱们坐下来好好商议你们的亲事,条件任你们提,我天脉就算砸锅卖铁也给你们风光大办。靳教主,你选哪条?”
魔教众人齐刷刷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靳城冷笑一声:“褚掌门打得好主意,一条锦被遮过?你以为我连山教是任人搓弄的面团,商议亲事……”
他脸色忽地一变,张口结舌道:“商议亲事?你、你说……你方才是说,要和我连山教办喜事?”
44.议亲
教主都这么容易就倒下了,魔教的战斗力不过尔尔。褚掌门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水,慈爱地看了看已经傻了的靳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庚帖。
“这是我们韩师弟的庚帖,做亲都要先合八字才好订亲。教主你是要成亲的人,不好接这个,请哪位长辈拿去,叫媒人合一合八字吧。若贵教没什么别的说法,咱们就该商量下定的时间了?”
褚掌门伸着手递了半天,却没一个人来接那张大红庚帖。他如扇扇子般把庚帖在靳城眼前晃了几下,终于晃得他回过神来。
靳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警惕地拿过了庚帖,上面果然写着韩承鑫的名字,底下又写了生年八字,怎么看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门道。他合上庚帖,抬起头来皱眉问道:“为什么?”
褚掌门便即答道:“看来靳教主也有此意。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咱们两家虽然道不同,但韩师弟是我师弟,我不能看他伤心一世,更不能让他和我们这些师兄弟断绝关系,追着个男人跑了。”
靳城的眉头几乎拧了起来,对这个解释完全不能接受:“荒唐,你不知道男子相恋是有违天道的吗?怎么可能还正式结亲?再说,你们也算明门正派,难道不怕和本教结亲后,那些武林中人把你们也归为邪派……”
“我问你,”褚掌门听他的话说得简直可笑,再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了他:“你知道有违天道,怎么还干呢?干都干了,当着天下人也说了,就差个婚礼了,你怎么倒不敢了?至于我天脉日后会不会叫人视为邪魔外道,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你要真还没结婚就替我们想得那么周全,以后就慢慢把连山教洗白,不再为非作歹不就成了?男子汉大丈夫,连结婚都不敢,你还干什么魔教!”
他说得严辞正义,理直气壮,靳城听了半天,觉着都是歪理邪说,却偏偏不知该如何反驳,坐在那里来回寻思,心里忽上忽下的,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脑子转不动了,后头却还站着几个脑子转得动的,一个老者低下头,凑到他耳边提醒他,结婚什么的肯定是个圈套,叫他不可上当,不可轻易相信褚承钧的话。这几句话才说到了靳教主心里,更符合他对白道的认知。
他心思略一转,终于抖落了那方才一身茫然气息,笑着点了点头:“好,褚掌门说得不错,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与韩承鑫确实有情,褚掌门愿意成全,在下求之不得。掌门方才说,要什么东西任我开口?那就莫怪靳城无礼,请褚掌门将尹少侠手中那支枪留下来做订,我才能相信贵派的诚意。”
“不行!”尹师弟干脆地在后头开了口,褚掌门也附和了声:“尹师弟说得是,这东西我们不能给。”
靳城冷笑一声:“还说什么诚意,褚承钧,你到底要做什么,不如直说出来,不必藏着掖着,我连山教看不起你们虚头八脑的那一套!”
“好,那我就直说了!”褚掌门手往桌子上一拍,昂首挺胸、正气凛然地道:“我现在和华盟主关系正好,他说了不要把这枪给别人,让我自己留着,我就不能随便给人。和你们结亲我除了赔个师弟没别的好处,跟着华盟主可是完全不同了。靳教主,你别怪别人不诚心,你看看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下聘用的,这叫不诚心?不诚心的是你们吧!庚帖没换八字没合小订还没订,就想要我们娘家的东西了?你们要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