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见过义父。」
「罢了罢了,青儿何时来的?」
李林甫看上去也不过五十来岁年纪,和颜悦色,平易近人,面对小辈更是满脸慈爱,哪里像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的宰相?倒更像是平常人家中和蔼慈祥的长辈。
「来了有一会儿了。」李任青老老实实的回答。
「嗯嗯!」李林甫点点头,捻着胡须往后面的正堂走去,李任青紧随其后。
「孩儿恭喜义父。」
「哦?为何?」听见李任青忽然这样说,李林甫大感有趣的问道。
「孩儿见义父颜色欢畅,定是有什么好事。」李任青一边小心的观察着李林甫的神色,一边回答:「还是,义父已经想到
了解决的法子?」
「哈哈哈哈哈!」李林甫大笑起来,「青儿果然是生了副七窍玲珑心,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义父过奖了。」
「也罢也罢,那些事情以后再说,你今天过来,可有话要说?」
「是的。」李任青道:「那杨齐宣的来历底细,孩儿已经悉数查明。」
「哦?此人如何?」
「人品皆好,家世清白,素无恶习,可为琳琅之夫。」
「嗯……」听见李任青这样说,李林甫微微点了点头,捻着胡须想了想,笑道:「琳琅这丫头,眼高于顶,偏偏就看中了
杨齐宣,也罢,女儿大了由不得爹了。」
「那是义父疼爱琳琅妹子,不忍她吃一点苦头。」李任青应道。
「你还替她说话,这丫头,就是被我惯坏了。」李林甫笑眯眯的,竟然和李任青闲话起家常来。
「那琳琅妹子的婚事……」
「还能怎么样?她都说了只嫁杨齐宣,怕是这府里几日后就要办喜筵了。」李林甫挥挥手,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
头问道:「你来的时候,可见过安禄山?」
「孩儿不曾见到。」李任青一五一十的回答:「义父不打算见他?」
「不见。」李林甫往房里走去,刚踏进一步,又回头,依旧是那样和颜悦色,依旧是那样慈祥和蔼,仿佛若无其事一般的
,对身后的李任青道:「不过你离开的时候不妨去见见他,乐意带回府里去闲话几句也可。」
「孩儿知道了。」
虽然李林甫说得轻描淡写,可言下之意,李任青已经悉数明白。
安禄山虽然是封疆大吏,但李林甫也不放在眼里。若没有他撑腰,安禄山岂能混到今天的位子?怕早在几年前就被张九龄
等人借口除掉了。只是,如今杨家势大,安禄山又是杨贵妃义子,李林甫虽然不怕他会对自己不利,可心里总是忌讳,于
是借口不见,转而要李任青去周旋。
◇◆◇
犹豫再三,罗紫卿还是踏上了小楼的楼梯。
安笙连着两天借口身体不适,不肯踏出房门一步,朱颜怎么劝说都没用,看见罗紫卿,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硬要他去劝
劝安笙。
「身体不舒服,就叫大夫来看看呀,窝在房里算个什么事儿?」朱颜一边埋怨,一边把罗紫卿推到楼梯口,烫手山芋就彻
底丢给了对方。
「等……等一下,朱颜!朱颜?」罗紫卿连忙回头,可朱颜已经跑得不见了人影。
怔了半晌,罗紫卿终是心一横,缓缓走上二楼,在安笙房门前来回走了几圈,才犹豫着伸手敲敲门。
「安笙,你……你可起来了么?天色大亮了……」
片刻之后,只听得安笙的声音缓缓的自房里传出,「紫卿?进来吧,门没关的。」
罗紫卿这才推门进去。
眼光触及安笙倚靠在床头那睡眼惺忪的模样,竟是一副慵懒无力的诱人神态,不由得心里一荡,连忙别过脸去。
安笙反倒笑了,「又不是小姐闺房,还避讳什么呢?」
「咳……」罗紫卿闻言,不自在起来,只好把脸转了过来,目不斜视,可又忍不住悄悄瞥去。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
那日无意中窥见的香艳场面来。
偏偏安笙此刻又是长发散乱,衣襟虚掩。阳光自窗棂射入,他不禁略微侧了侧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细嫩颈项,脸色还带
着刚起床的一点嫣红,别有一股风流韵致,瞧在罗紫卿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妩媚,只觉得心神荡漾,差点就忍不住想要把
眼前的人拥入怀中。
「朱颜叫你上来的?」
安笙那清朗的嗓音又忽然响起,罗紫卿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掩饰般咳嗽一声,回答:「嗯,她说你身体不
舒服。若真是觉得身体不好,我这就去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见安笙没精打采的模样,罗紫卿毕竟关心,又道:「汉医可以么?要是看不惯,西市那边有个大食国来的医生,都可以请
来看看。」
可安笙身体不适的原因,他那个木头脑袋怎么也没有想到是那日任青所为的结果,而安笙又哪里说得出口,更遑论还要看
大夫?顿时脸色泛红,嘴里嘟嚷了几句连自己都听不清的话,撑起身来。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歇了这两天,也好得差不多了。」他笑道:「紫卿,谢谢你。」
「哦……」罗紫卿愣愣的应了一声,见安笙起床更衣,又连忙转过身去,想了想,开口道:「对了,听说最近虢国夫人不
惜重金在收购玉石。」
「嗯,我知道。」安笙淡淡的应了句。
「她想做什么?据说之前她向圣上讨九龙白玉冠,不料却被拒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圣上赏了她东海来的夜明珠,
才算消了气儿。」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我这双手该派上用场了。」
说话间,安笙已经换好了衣服,长发如平时一样随意的在颈后束起,清雅秀丽。
他笑嘻嘻的把双手在罗紫卿眼前一晃,笑道:「夫人可宝贝那夜明珠得紧,听说晚上放在堂内,不用任何烛火,那夜明珠
的光芒就足够照明之用,见过的人都说是绝代之宝。」
「那她还重金收购玉石干什么?」罗紫卿皱眉道:「夜明珠已经是稀世珍宝了,还嫌不够?」
「收到了好玉石,自然是要做出好东西。」安笙并未听出罗紫卿语中的含意,「而且,师父做了九龙白玉冠,我也想凭自
己的双手,做出一件能和九龙白玉冠匹敌的宝物来啊!」
听见安笙这样说,罗紫卿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以虢国夫人那般贪得无厌,她若是有了能和九龙白玉冠媲美的宝物,又难道不知多多益善这个理?
看着安笙不疑有他的模样,罗紫卿心中忽然泛起隐隐的不安。
◇◆◇
转眼已是十月芙蓉显小阳,李琳琅出嫁的日子。
李相嫁女,几乎成了长安城里最要紧的事情。
自三日前,各色礼物就源源不绝的送往李府,以贺这次婚礼,更有人毫不掩饰对杨齐宣的艳羡与嫉妒,居然一夜之间,就
成为了权相李林甫的女婿,日后可就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了。
这些贺礼中,有几人是真心祝福这场婚礼,大家都心知肚明。
送礼,关键是送的庙门对、时机对、名目对,才能最大限度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今李相嫁女,便是一个绝妙的借口,顺理成章巴结李林甫的借口。
不但各位官员商贾竞相送去名贵的贺礼,连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杨家,也送来了稀有的珍宝,以贺李琳琅、杨齐宣大婚。
玄宗皇帝专门派人送来了各色珍宝,表示对李林甫的恩宠。
待到婚期那日,李府里人山人海,喧闹翻天,入夜之后,更是灯火通明,彻夜不眠。新郎、新娘早已被送入内府,外面,
都是今日来贺的客人,流连不去。
虢国夫人也在来贺的宾客之列。
她素喜奢华,又喜漂亮,随侍的人,不论男女,都是十来岁左右,样貌也是精心挑选过,再配上一色的精致衣物,远远走
来,当真就像是那画中的仙子降临人间一般,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片惊艳之声。
安笙也在其内。
他那精致漂亮的面孔,虢国夫人向来喜欢,更何况是被皇帝亲口称赞过的波斯大师。所以这次特意叫他一起前来,也未必
不是存了个炫耀的心思。
酒过三巡,杨国忠已经有了一些醉意,放肆的靠近虢国夫人,笑道:「你最近很宠那小波斯儿?」
「呸!」虢国夫人向来与杨国忠调笑惯了,更从不忌讳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听见他这样说,啐了一口,道:「他的年纪都
能做你儿子了!」
「那又怎样?长得那么漂亮,教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杨国忠一边和虢国夫人嘻笑,一边把目光落到大堂一角处的安笙
身上,色迷迷的道。
「亏你还是个度支员外郎,堂堂的皇亲国戚,就这副嘴脸不成?」虢国夫人讥笑一声。
听出了虢国夫人话里的酸意,杨国忠连忙陪笑道:「你都说他年纪小得可以做我儿子了,难道你还要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
醋?」
「他本就是我府里的下人,本夫人犯得着和一个下人争风吃醋?」
「下人?听说你都快把他宠上天了……」
两人毫不避讳的交头接耳,谈笑风生。杨国忠这才把目光从安笙身上收了回来,和虢国夫人继续调笑。
可大堂一角,安笙却不胜其烦。
李林甫喜爱声色之娱,玄宗皇帝还曾经赐给他两班女乐伎人,府中侍妾、男宠无数,这次夜宴,有些自命风流的人,倒真
是如鱼得水,搂着美貌的歌姬舞女,甚至少年娈童,借着酒意放肆,什么下作的样子都出来了。
更有人见安笙貌美,便误会成也是那等以色事人的男童,涎着脸靠了过来,淫声浪语的调戏。
安笙一张脸板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早就想拂袖而去,可碍着虢国夫人还在,只好强行忍了下来,非常的不耐烦,正在考
虑要不要悄悄溜走,眼角却看见了罗紫卿的身影。
罗紫卿也在宴会宾客之列。
李林甫的宴,他推辞不得,也不得不参加,本想应酬一下就找借口告辞,不料看见安笙随着虢国夫人也来了宴会,才按捺
住性子勉强留下,但见席上一派奢靡的气息,他也不由得皱眉,抬头见安笙已经看见了自己,于是起身过去。
「想不到你会来这里。」他笑道。
「是夫人的要求,我不好推辞。」安笙回答。
罗紫卿看了看虢国夫人的方向,又看了看大堂,皱起眉,担心的开口:「安笙,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借着酒意,人心中的欲望都被赤裸裸的揭了出来,已经有人毫不掩饰对安笙的欲望,淫亵的目光肆意在他全身游走,只不
过顾忌着虢国夫人,还不至于立刻就扑了上来,把这个早就垂涎三尺的美人吞吃下肚!
安笙并未发觉,可罗紫卿却是忧心万分。
这些人表面正儿八经冠冕堂皇,可暗地里是什么嘴脸,他久居官场又怎么不知?
正想继续开口,不料一旁忽然钻出个人来,拉住罗紫卿就笑道:「罗兄,怎么你也好这口不成?」
「胡……胡说!」罗紫卿脸色顿时通红,见是同僚,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整个人都挂在了自己身上,要不是伸手拉住,
怕早就瘫到了地上。
「这位大人醉得好生厉害。」安笙以袖掩鼻,挡住醺天的酒气,皱眉道。
罗紫卿心里暗叹,抬头对安笙道:「我先送他出去,安笙,你最好找个借口离开。」
见安笙顺从的点点头,他才把那人搀扶了起来,往堂外走去。
第九章
听见耳畔传来的调笑声越来越放肆,不堪入耳,安笙不禁皱起了那双秀气的眉,看向虢国夫人的方向,却看了个空。
虢国夫人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席,连杨国忠都不在。
难道已经回府了?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也可以离开这吵死人的地方了。
他刚走了几步,迎面却过来两人。
手里端着酒杯,脸上还挂着笑,挡住了安笙的去路。
「安大师。」为首那人也是鸿胪寺的官员,叫作杨弘,素好龙阳之癖。安笙与师父初到长安住在鸿胪寺宾馆的时候,他就
已经对这个长相秀美的波斯少年动了念头,可安笙那时毕竟还是鸿胪寺的客人,是要入宫见圣驾的,他不敢造次,后来安
笙搬离了鸿胪寺宾馆,便彻底不知下落了,每每想起,总觉得心有不甘,哪里知道居然会在李相府里看见,当下色心复起
,动起了歪脑筋。
「安大师如今是虢国夫人跟前的红人,以后可要拜托大师多多照顾。」他满脸堆笑,装模作样的开口。
「杨大人,言重了。」安笙敷衍的抱拳行了一礼,心不在焉,只想着能早点离开这个喧闹的地方,并未发现杨弘那双眼睛
正在自己身上游走,色迷迷的模样。
「多日不见,大师风采依旧啊,在下敬你一杯。」目光多在安笙脖子、胸膛处打转,杨弘把早就准备好的酒递到他面前,
「还请大师赏脸。」
「唔……」安笙轻轻皱了一下眉,可能是觉得拒绝了太不给别人面子,又或者想早点摆脱这些无聊的应酬,于是笑了一下
,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先告辞了。」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沿着蜿蜒的走廊一路走来,大堂嘈杂的喧闹声逐渐小了下来,安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伸指揉了揉太阳穴。
他始终不习惯这种人来人往的吵闹场合,只觉得烦躁。倚着柱子吹了一会儿夜风,头是不疼了,可身上那股烦躁的感觉却
越来越强烈,甚至慢慢觉得浑身发热,连眼前也有点模糊了。
只不过是在堂内待了一会儿,喝了一杯酒而已,怎么会这样?
安笙讶异的摇摇头,凭着记忆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但越来越觉得浑身火热,呼吸渐渐粗重,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小腹处传来。
那是情动的前兆。
可……怎么会如此?难道……难道有人搞鬼?
安笙迷惑不解,强撑着往前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黑影跟着。见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急忙上前几步想要扶住,
却又在快要靠近时犹豫的停了下来。
「唔……」眼前越来越朦胧了,如今身上不但觉得火热,更逐渐软弱无力,安笙已经连脚步都不稳了,扶着墙壁慢慢往前
走,
脚下忽然一绊,安笙顿时就往地上滚去,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笙?」
因为担心安笙,罗紫卿送了同僚出门便直接赶了回来,哪里知道在走廊上遇到了安笙,见他身子一歪就要摔个结结实实,
连忙赶上前几步,想也不想的伸手接住,抱了个满怀。
人一入怀,罗紫卿立刻发现不对劲。
那异样火热的体温、粗重的喘息,还有他咬着唇拚命忍耐的表情,脸色嫣红,在宫灯柔柔的光芒下竟是说不出的撩人。
「安笙,你怎么了?」罗紫卿着急的问,伸手摸了摸怀里人的额头,竟然都是汗,他心里越发慌了,「安笙,你没事吧?
你……」
走廊那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罗紫卿连忙抱住安笙躲到一侧的树丛之中。
「你看见他往这边来了?」杨弘着急的声音响起,随后有人应声。
「他真的往这边走的!奇怪,怎么不见人影?杨兄,你真的下了药?」
「废话!那『助情花』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大内弄来的禁药,只需一粒就可以把贞女变成荡妇,更何况是加在酒里让他喝
下的,就算那小波斯儿再怎么强撑,也熬不过一刻钟。」
「话是这样说,可小美人儿到底跑哪里去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见了?」
两人毫无顾忌的大声说话,躲在树丛中的罗紫卿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当下只觉得一股怒火腾地就窜上了心头。
那话里的「小波斯儿」,除了安笙还有谁?
这两个禽兽,居然做出下春药这样龌龊的卑鄙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