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胡人装束,看上去似乎是突厥、吐蕃一带的人,模样粗俗,衣着脏乱,大概是流浪汉,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们。
「这两小家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年纪较大的一个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感兴趣的道,见任青紧张的瞪着自己,丝毫不
以为意,反而上下打量不停,琢磨着有没有油水可捞。
任青虽然浑身尘土,可是身上的衣衫看得出来是上好的绢绸,价值不菲,而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娇生
惯养的公子哥,不知怎么跑到了这偏僻的地方……说不定,身上还藏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主意打定,他便毫不客气的一把拎起任青,不顾他拳打脚踢又踹又咬,伸手就去掏衣袋,「来,让大爷看看你身上带了什
么宝贝!」
「你敢碰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任青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气得一张小脸通红,死命挣扎,恶狠狠的威胁道。
「啊!我好怕呀!」那人却丝毫不惧,几下就扯掉任青的外衣,四处搜找起来。
一旁,他的同伙早就揪起了安笙,也依样画葫芦,翻寻着值钱的东西。
不料翻了半晌,连一丁点东西也没找出来,那人不禁气馁,又心有不甘,把任青往地上狠狠一掼,骂道:「妈的!还以为
能发一笔小财呢!」
被猛力掼到石板地上,任青疼得惨叫一声,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昏眼花。
就在这时,又忽然传来另外一人惊喜的声音。
「大哥,你看这小子,长得可真漂亮!」
他一手掐住安笙的下巴,强迫安笙抬起头来,露出精致的脸蛋。
安笙毫不犹豫一口咬去,对方疼得惨呼一声连忙缩回手,另外一人却马上给了安笙一记耳光,把他打得一头栽到床上。
「总要捞到点什么,反正我也很久没碰过女人了!」
两人色心已起,紧紧按住了安笙,就开始撕扯他身上的衣服。
这荒郊野岭的,只有商队偶尔经过,再不就是像这样的流浪汉,几岁的孩子又怎能敌得过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再怎么使
劲挣扎反抗都是徒劳,很快安笙就被撕碎了衣衫,露出雪白的身子。
安笙恐惧得连哭都忘了,一双腿使劲蹬着,拚命的叫喊:「放开我!救命啊!」
对方哪里肯放,年长的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解自己的裤带,却忽然惨叫一声,原来任青情急之下,竟像只猫一样猛地跳到
了他的背上,狠狠一口咬住他的耳朵,抓扯不止,口里模模糊糊的叫着「放开他!」
「小畜生!快给老子滚下来!」
对方又痛又急,一时之间居然甩不下任青,另外一人见自己大哥被咬得惨叫连连,也慌了神,顾不得安笙,使出了吃奶的
劲才把任青抓了下来。
任青狠劲上来,咬得十分重。
对方摸摸自己鲜血淋漓的耳朵,气恼交加,狠狠一脚就朝着任青踹去,竟是恨不得踹死他的劲头。
任青还被另外一人紧紧抓住,眼见躲不开,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却听见对方忽然惨叫连连,同时自己双臂一松,再次摔到
了地上。
「欺负两个小孩子,你们要不要脸?」
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怒意。
任青连忙张眼看去。
只见眼前站着一位大约三十来岁年纪的壮硕汉子,相貌英武,也是突厥人打扮,一脚踩住一人,手里扭住另外一人手臂别
在身后,动弹不得。
「要……要你多管闲事!」
对方仍是嘴硬,却被那人二话不说,扬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直打得他晕头转向,眼前金星乱冒,脸颊顿时高高肿起有如
猪头。
「我哥舒翰此生最见不得的,就是以强凌弱的无耻行为!」他大骂,脚下用力,把另外一人踢得翻了个筋斗,翻滚着跌到
了门外,发出连串哀叫。
另外一人见状,吓得魂都飞去一半,脚一软就跪了下去,口里迭声的叫着:「大……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再不敢了!
再不敢了!」
「无耻的东西!」哥舒翰轻蔑的冷哼一声,挥手又是一记耳光,劲道重得把那人打了个团团转,一跤摔到门外,和先前那
人滚成一团。
被这半路杀出的人救了一命,任青和安笙惊魂未定,只能傻傻的看着对方。
见那两人连滚带爬的逃得老远,哥舒翰才转过身来,看了看两个孩子,和蔼的笑道:「有没有事?」
任青最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没……没事……」
他又转头看向安笙,「你呢?」却见安笙一身衣衫已经悉数被撕破,衣不遮体,连忙拉过自己外衣想要给安笙披上,却忘
了他的衣服也都被扯坏了,只能堪堪遮住那雪白的身子,胳膊、大腿都露在了外面,挡住了上头就掩不住下面,挡住了下
面却又露出了上面。
一时之间,任青瞪着手里的破衣烂衫发着呆。
哥舒翰见状,不由得想笑,连忙解下自己的外套丢给安笙盖上,一边又问:「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刚才多危险
啊,家人呢?」
「呃……」任青和安笙闻言,不禁对看一眼,开始使劲的思量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堂而皇之的说自己是离家出走
和逃命的吧?
好在哥舒翰似乎对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并不是很在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任青的头,大踏步的
走到了门外。
片刻之后,门口又伸出个小脑袋,一张脸笑嘻嘻的,手里还扬着一叠衣物。
「是谁正光溜溜的没穿衣服呀?」哥舒碧笑着蹦进了屋来。
◇◆◇
任青一直等到安笙穿好衣衫,才拉着他的手一起走到了门外。
石屋旁的小溪边已经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商旅,正在扎营,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骆驼背上的货物都被卸了下来放置一旁,堆成一座小山的样子,而之前救了自己的哥舒翰正和一位商人模样的老者说着话
。
「这是?」任青乍一见这么多人,愣住了,回头问一旁笑咪咪的哥舒碧。
「我家的商队。」哥舒碧回答。
他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模样虽不比安笙秀美如玉,也不比任青端正俊逸,但是未语先笑,总是乐呵呵的,教人看了
就觉得亲切。
任青向来不太相信别人,戒心甚高,但是面对哥舒碧,不知是不是被他那笑咪咪的模样感染,也鲜少板着面孔,不似对别
人那般警惕。
「哥舒碧……哥舒……」任青喃喃念叨了几声,想了想,迟疑的开口又问:「你们是西突厥哥舒部落的人?」
哥舒碧闻言,不由得看了任青一眼,脸上满是佩服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听舅舅说过,突厥多以部落名为姓氏,我也是乱猜的。」
任青话音刚落,哥舒翰的声音已经传来,「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
他笑着,走上石屋台阶,看了看任青,又看向他身边的安笙。
安笙换上了哥舒碧的衣服,哥舒碧年纪虽然才十一、二岁,但是和同龄人相比已经算是高大,他的衣衫套在安笙身上,更
嫌大了许多,袖子裤腿挽了好几圈,更显得安笙小小的一个人儿蜷缩在衣堆之中,教人看了未免想笑。
「暂时先穿我儿子的衣服吧,虽然大了点,总比我的好。」哥舒翰伸手替安笙和任青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笑道:「饿了没
?我叫人给你们弄点吃的。」
任青没有回答,安笙则乖乖的点点头。
哥舒翰于是转身离去,来到火堆旁吩咐了几句,才朝着任青等人的方向挥手,示意他们下来。
「让石头陪你们吧,我先离开一会儿。」
「石头?」任青瞪眼,看了看哥舒碧,手指毫不客气的指着对方,「你不是叫哥舒碧么?」
哥舒翰已经走开了,哥舒碧咧嘴笑呵呵的,抓抓头,解释道:「那是小名啦,认识的人都这样叫我,你们也可以。」
任青正在皱眉,安笙却已经毫不客气的开口:「石头。」
「我在!」哥舒碧乐呵呵的应道,俯身拿烧饼递给任青和安笙,「来,吃吧!」
任青犹豫着接过,却并没有马上动口,拿着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伸舌轻轻舔了一点。
哥舒碧见状大笑,「你担心里面有毒?」
任青不答,但是被哥舒碧这样一语道破心事,脸上也有点挂不住,面孔微微一红,把烧饼撕成小块慢慢吃了起来。
一旁,安笙早就开始痛痛快快的吃了大半了,一边吃还一边很有闲情逸致的对大厨手艺加以评论:「火候稍微过了点,还
是师父烤的最好吃,不会太焦也不会太软,吃再多都不会腻--」
「原来你还记得师父烤的烧饼啊!」
身后,胡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响起。
安笙听见师父的声音,身子顿时僵硬了,就像一只正在偷吃的小耗子,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了猫的叫声,吓得动都不敢再动
。
「师……师父?」安笙僵直的缓缓转过身来,乖乖抬头,便不偏不倚的看见胡言那张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脸,双眼正怒视着
自己,双手握成拳头,手指捏得卡卡作响。
「糟糕……」安笙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捂住屁股往后退了一步,可惜已经太迟了,下一秒,他只觉得天地一下子倒转
了过来,自己被横放到了胡言的膝上,他那双大手毫不留情的拍了下来。
「哇~~」安笙屁股吃痛,顿时号啕大哭,「好疼啊!师父,我知道错了!」
「你简直是顽皮的没边了!居然敢一个人偷偷跑出城?」胡言又气又急,顾不得周围都是商队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
教训自己这个调皮的小徒弟。
昨晚他见安笙迟迟没有回家,心急之下和师兄出去寻找,结果依旧踪影全无,却在巷口找到了那盏胡语专门做给安笙的河
灯,已经被踩得稀烂,而人不知去向,胡言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又是担心又是焦急,不知道小徒弟到底出
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胡言和胡语两师兄弟急得整夜没睡,把碎叶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口都找了个底朝天,后来听说,有人见到两个小孩往碎
叶河下游的方向走去,也不管对方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小徒弟,病急乱投医,先跟着一路找来再说。
哪里知道居然真的是安笙这个小家伙!
胡言心里大石立刻落地,随之涌上的就是熊熊怒火,整整两夜的提心吊胆,气得他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抓住安笙先打一
顿屁股再说!
「还一个人偷跑不?还整夜不回家不?」
啪帕的巴掌声清脆无比,落在安笙屁股上就没那么舒服了。他平时鲜少挨打,胡言都是宠着他、惯着他,连弹一下指头都
罕有,如今竟然真的打了下来,直疼得安笙在胡言膝盖上扭来动去,又哭又闹的挣扎。
「呜哇~~我错了我错了!安笙知错了!师父别打了!」
胡言本来一肚子火气,下手又重又快,可是听安笙哭得凄惨,迭声的认错,也忍不住心软,重重打了两巴掌就不由得放轻
了力道,接下来的几下根本是在拍灰尘,可安笙只觉得屁股好生疼痛,以为师父还在生气,依旧大哭不止,连胡言把他搂
了起来细语安慰,都还在不停的抽泣。
「师父好坏~~打我……呜呜呜~~打我……」
安笙一张精致秀气的小脸满是眼泪鼻涕,花得不成样子。他抽噎着,拉起师父的衣袖就擦了擦鼻子,然后张开喉咙继续哀
嚎。
胡语看着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摇头,走到一旁哥舒翰面前。
这场闹剧看得其它人忍俊不禁,都捂着嘴偷笑。哥舒翰见胡语走了过来,礼貌的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多谢。」胡语也颔首回礼,道:「谢谢你派人送信。」
哥舒翰只是淡淡一笑,看了看那对闹腾的师徒,又把目光投向另外一边。
◇◆◇
任青沉默的站着,面前,是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读书人,衣着普通而整洁,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良好的教养风度,白净的面
孔温文尔雅,可是此刻却满眼的血丝,一脸的焦急与担忧,还有隐隐的恐惧,牢牢盯着眼前的八岁小孩,嘴唇蠕动着,想
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睁大了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急得不停喘气,忽然高高扬起了右手。
见他要打任青的举动,周围跟随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阻止,却见他高举的手不停颤抖,终于无力的放下,旋即猛
地跪在地上,抱住任青大哭起来。
任青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自己痛哭,也不吭声,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半垂着眼,瞧不出什么神色。
安笙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顿时收住了哭声,一边摸着自己仍然疼痛的小屁股,一边扭头看去。
那书生抱着任青哭了一阵,小声的说了一些什么,只见任青低下头去,半晌才轻轻的点点头,书生顿时一副如释重负的模
样,脸上的表情也由焦虑变成了宽慰,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哥舒翰的方向。
随行的那几人则立刻守卫般护在任青的四周。
安笙疑惑的看着这一幕,不解的皱起了那双好看的眉。
奇怪,任青不是说是有坏人在抓他吗?那为什么既然抓到了他,不但不高兴,还非常担心和忧虑的模样?那份焦急,与师
父不是一模一样吗?
哪里是坏人?分明就像是亲人啊!
见安笙正眼也不眨的看着自己,任青于是朝他走来。
「看来我们是去不了长安了……」他拉住安笙的手,低声道,语气里满是失望,「等一下肯定会被带回碎叶城,安笙,你
会和我一起回去吧?」
任青牢牢的盯着安笙的双眼,等着他的回答。
安笙愣了愣,「我当然会跟你一起回去呀!」他说完,回头看向胡言,「师父,你是和那些人一起来的吗?」
胡言沉默了一下,才点点头,「是啊,他们就是你师叔的邻居呢!」
「哦……」
安笙没有察觉师父的神色有什么异样,听说任青居然是自己的邻居,心里竟然有说不出的欢喜。
这时,哥舒翰、胡语还有那位读书人都缓步走了过来。
「干脆就在这里歇息一下,午时过了再一起启程去碎叶城吧,相信日落之前就能到达了。」哥舒翰笑道。
本来荒凉的地方,因为忽然多出来的这队商旅,竟一下子显得热闹起来。
这里本是采玉河,玉工们心心向往,甚至朝圣一样憧憬的地方。
面对采玉河,胡言与胡语师兄弟如同安笙一般,都虔诚的跪在了河边,祷告天地,祈求着,希望上苍能再赐下一份天地灵
气的荟萃,能完成心中所愿,能偿心中所想。
哥舒翰行南走北多年,再加上仗义豪爽,交游广阔,自然知道玉工们跪拜天地神只的习俗,早就见怪不怪。而哥舒碧虽然
早有耳闻,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站在一旁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胡言和胡语师兄弟焚香祷告。
至于任青,早就吃过一次小小的苦头,便乖乖的闭上了嘴沉默不语,但一直看着前方的安笙,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走到
他身边,好奇的探头看他在做什么。
安笙蹲在河边,雪白的手掌正在浅浅的清澈河水中来回拨动,带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手指修长,在水波之中更显秀美了。
任青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玉工是多么辛苦的活计呀!瞧他师父、师叔的手,满是老茧,甚至连指甲都碎裂了。而安笙
跟着师父学艺雕琢玉石,难道这双漂亮的手,也会变成那般模样不成?
任青甩甩头,想要抛开脑中荒诞的想法,然后低头看向对方。
安笙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向他,脸上是毫无防备的笑容。任青也笑了,伸手把他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