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精神压力大的特征。而过于嗜睡,又是逃避现实的做法之一……”
我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离开他的诊所,无意于再浪费自己的钱。
在终于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后,我开始考虑生存的事情。
但是如我刚才所想,我似乎是将有些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如今经济不景气,许多工作的酬劳都贬值,我已经没有心力去应付一份抛头露面的工作,将范围定义在可以在家里工作,
而不必面对旁人的性质上。
我的生活交际一直非常窄,在这种时候,终于发现了自己能开口的朋友,似乎也只剩下张梁一人。
我打了电话给他,他正要上一台手术,匆忙之间也并没有说些什么,只说下班后给我打电话。
然而我一直等到凌晨,也没有见他的电话回过来。
一时间,我倒终于发现自己做人竟然失败到这个地步了。
我随手就砸了烟灰缸,还有手边能砸的东西,不需要多久,就将客厅里搞得一团乱。
我点了烟,在那一片狼藉的屋子里,不知该想些什么。
也或许,在这种时刻,我应该真正伤怀一把,是的,若说伤感自然是有的,但于我这种成年人来说,将这种软弱的感受抓
着不放,恐怕有些幼稚,我自然是要往前看的。
早晨八点钟的时候,张梁的电话却来了,说是又下了手术台,要我陪他吃顿早饭。
“那台手术做完已经是十一点,我想着你睡了,也就没再打电话。”
我也并没有异议,临走前,看着满地玻璃碎片的客厅,忽然觉得自己既可笑又愚蠢。
我到底是在感谢什么?
简直要自我解嘲了。
同张梁在医院附近的小吃店里见得面,他一脸疲惫,眼睛下面有着深深地黑眼圈,等我掀开小吃店的门帘进来,两人都不
禁一怔。
“我累是因为上班,你这么萎靡,是因为什么?”
原来她还不知道我的事情。
也是,他并非富家子弟。
我只简略的说了说最近手头紧张,想找点事情做。
张梁略微皱了一下眉毛,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出了什么事情?以我对你的认识,你还不至于潦倒到求人帮忙的地步吧。
”
我笑笑,却也只有苦笑,“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有什么可以在家里做的活,帮我留意一下吧。”
张梁也并不再多问什么,却将我的事情满口答应下来。
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张梁的电话,说是有个翻译的活,看我愿不愿意。
其实还有个软件公司程序员的工作,两个工作相互比较一下,我自然选择前者。编程已经是大学时代的事情,我早已忘的
一干二净。
张梁这人就是如此,说来我与他交情,也不算是特别深厚,他对我竟能这么用心,其实是我唐突了。
这份工作薪酬很低,我也并非什么权威人士,但有钱总能吃上饱饭,这又比什么都好了,反正我如今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
,同原来多少有了些差别。
于是我开始镇日围绕着枯燥的英文打转,张梁找来的这个工作,其实也是转手他人得来的,据说是个研究生的活,教授按
千字付钱,只是那学生过于懒散,找人代劳,只不过少拿些酬劳罢了。
刚开始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坏处,时间久了终于发现天天坐在房子里埋头苦干,最终得来的报仇也只能温饱。
我不是年轻人,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趴在电脑前也每一点酸疼毛病,半个月下来颈椎和肩膀的痛的难忍,对此除了忍受以
外,我也不可能做出实质性的措施——每月所挣也只能维持水电和三餐而已,到了连烟都买不起的地步了。
我因为烟瘾而脾气暴躁,甚至影响了正常的工作,在出了两次极大的错误后,张梁不得不抱歉的告诉我,就是连这么简单
的活,也已经不能是我的了。
张梁将我叫出来,说是要好好谈谈,他请我在附近的小饭馆坐下,燃起的三五香烟撩拨着我无从舒缓的烟瘾,我皱着眉毛
,面对着许久未见的荤菜,却依然没有好胃口。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张梁开口是这样说的。
“你指的是什么事情?”
张梁对于我打太极的功夫不大满意,但他也并不计较我:“蒲家永远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笑出声音来:“我倒觉得不至于这样,至少我是死不了的。”
张梁瞟我一眼,又沉吟片刻,“你一直这样总不是个办法,不如去找个小公司来干,也总比窝在家里来的好。”
我摇摇头,自发拿了他一根烟点上,吞云吐雾半支后才笑道:“我现在厌恶了抛头露面的生活,喜欢起蜗居来。”
在某些地方来说,张梁可以算的上是了解我的,所以也不再多话,聊了没有多久,医院就打了电话来催他,他将那半包烟
留给我,将饭钱结了,临了才意味深长的说:“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但除了我这个局外人以外,又有谁能知道你不容易?
你为什么就不选择富有攻击性的生活方式呢?”他顿了一下,手伸进口袋里似乎是想要给我钱的样子,最终也只是叹了口
气,没有选择让我难以忍受的怜悯:“你向来明白事理,总不能一直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想通了的话就做点该做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就打电话给我”
我点头笑了笑,将那半包烟揣进口袋里。
天气已经真的凉下来。
我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只是累了而已。
我没有做过道德败坏的事情,却总是遭到莫名其妙的报应。
我是被这个城市抛弃的可怜人。
笑了笑,如今竟然敢于用“可怜人”来自我解嘲了。
看来真是到了词穷的地步了。
我的生活开始真正糟糕起来,尽管在张梁那次简短的谈话后,我找到了一份薪水更为微薄的工作,依旧是翻译,然而这次
则是为外文电影做盗版的中文字幕,如今懂英文的人越来越多,所以自然是英文翻译更加廉价——我也只懂英文而已。
这份工作比之前的那份工作要大好几倍,酬劳却只是前者的四分之一,我的生活日趋拮据,本应该六神无主,却在这种羞
耻般的拮据中做出了明确的选择——我吃的越来越少,省下的钱用来买廉价的香烟,如此以来,似乎疼痛的颈椎和肩膀终
于可以忍受,暴躁的脾气也日益收敛,甚至连那种枯燥无味的工作也能安静的做下去,我觉得,这种生活也不见得坏。
这种生活既简单又单纯,比过去好的多。
慢慢的,我开始忘记时间,某日在寒风吹进终日大开的窗户时,我将窗户关紧,将窗帘拉紧,从此以后,甚至于白天黑夜
都忘记了,只窝在我那台离过时越来越近的电脑前,挣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直到某一天,我在浴室的镜子前,偶然发现自己两鬓竟然有了白发,不禁有点唏嘘——我竟然也到了该长白发的年龄了—
—尽管这一切来的有些太早。
兴许那白发就预示着某些不好的东西,当天下午(当时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个时候是下午)蒲苗衣着光鲜的来访。
从猫眼里看见她的时候,我相当平静,门打开的那一刻,我想她心情一定是很好的——因为她挑了眉毛,眼睛里那种惯有
的鄙夷中夹杂着得意洋洋和意料之中。
我的现状让她十分满意。
我没有请这个女人进来坐坐的意思,自从尽量足不出户以后,我更是将自己的家视为隐私,“我还没有死,对不起,让您
失望了。”已经是冬天,从开启的门里灌进冷风,我衣着单薄,不禁打了个寒战,于是伸手准备将门关上。
蒲苗伸手推了一下门,笑了:“说话还是这么刻薄,看来你过的还不够坏,需不需要我再帮助你一下?”
“……”我瞟她一眼,不知为何竟想起两鬓的白发来,我的爱情就埋在那里头,我已经懒于去缅怀,对于蒲苗的挑衅,我
更是疲于应付,她那样的女人我是知道的,哪怕是我死了,她也不会觉得痛快。
“蒲南已经痊愈了。”
“……”
“或许你们应该见个面,毕竟……”她得意的笑着,挑起优美的眉毛:“你们过去感情那么深。”
我垂了一下眼睛,也对她笑笑,“如您所讲,那是‘过去’。”
“于临安现在如愿成为于家合法继承人之一,我当初说好的,他帮我,我就帮他,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完美的结局么?”
“当然,”我冲这个女人点点头,“您如愿看到了想要的结局,而且过程也很精彩。我觉得您该去找新的乐趣,总是玩一
种花样,不仅自己会腻,别人看了也会觉得您没有创意。”
这一次蒲苗没有被我激怒,她依旧笑得如此美丽而优雅:“你想见于临安么?我可以安排的,我知道你挺担心他,是不是
?没关系,于临安多少也会卖我个面子,只要我张口他一定会出来见你。”
我关上门,对于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完全失去应付的耐性,即便如此,她依旧在门外笑着说,那美好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
来,钻进我的耳膜,她说:“你别不好意思,虽然他不见得多待见你,但他家教是很好的。”
我对蒲苗,只能用讨厌两个字来概括,除此以外,我找不出更贴切的词语。
恨?厌恶?那都不能准确的形容。
似乎只有讨厌可以包含所有一切复杂的感情在里面。
我不喜欢跟女人耍嘴皮子,那只会浪费我的卡路里,给我那空空如也的胃增加负担。
在这以后,我的生活还是恢复了平静,蒲苗的出现就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头所产生的波纹,最终归于无形。
此后没有多久,我的生活有了小小的改变,因为字幕翻译干的不错,他们开始开始给我翻译英文小说的活干,酬劳自然高
很多,但是时间很紧,可以说要没日没夜——毕竟盗版之所以猖狂,同速度快是相辅相成的,用跟我接头那人说的一句笑
话来概括,便是:盗版业也是充满了竞争的。
我接了活,为了抽更好的烟。
我的烟灰缸中总是挤满了烟头,每一根都仔细抽到过滤嘴的位置,绝对不浪费。
原来我也能节约如此。
尽管曾穷到我一度以为自己要去卖身(这更是笑话,老男人是没有人要的——原来年轻是万事通行令)。
我的手里终于有了微薄的余钱,在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我决定出去走走,到超市里买些新鲜的蔬菜来(廉价的泡面几乎
让我失去味觉了)。
我没有刻意避开附近的那个超市,这没有必要,有些人,如果必须要碰到,回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所以我见到了于临安。
他正同段研推着购物车闲逛,里面塞满了各种女孩子喜欢的零食。
我笑笑,拐进了蔬果区,挑拣特价蔬菜,还买了一尾小鲫鱼——这花光了我所有的存款。
拎着超市的塑料袋回去的时候,于临安低头冲段研微笑的模样,一直在眼前不停的闪,尽管我知道他是喜欢男人的,却难
免有老境萧条之感。
我记得自己对他还没有喜欢到那种地步的,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偶尔的惊鸿一瞥而多出这么多不需要的情绪的。
这一天是大年三十,我炖了鲫鱼汤,炒了醋溜白菜,酒足饭饱后继续翻译英文言情小说。
生活是不会因为逢年过节而你有所怜悯的。
正月初一就在工作中到来,伴随着难以隔绝的鞭炮声,还有更难以隔绝的小孩子们放鞭炮时的尖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会有电话来打扰我——我的手机在某个晚上早关机不用了。
只是QQ群仍在不停闪烁,我的“同事”们在群里用各种拜年信息来刷屏,我看了几条,觉得索然无味,索性将群也屏蔽掉
了。
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时间。
说起我的“同事”,大都是在校大学生,做着些不见得是为了钱,似乎更多的是为了锻炼自己,顺便挣些零花钱来,他们
又是极喜欢成群结队的,总是在群里商量着见面和聚会的事情。
恐怕我是这里面年龄最大的,此外,还是唯一个散发铜臭气味的吧。
人若是没有计划,生活就永远不会好转。
在生活短暂得到改善后,我重新陷入糟糕的境地——我开始买稍微好一点的烟来抽。
过去我还能斗志昂扬的为自己挣一份好生活,如今我却连斗志二字都不会写了。
我觉得,无论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没有什么不同。
三十多年,我终于彻悟,应该也不算太晚。
这样的生活,将我的身体弄坏了,颈椎和肩背的疼痛已经成为顽固性的,胃痛开始规律性的发生——我尽管失去了挖掘生
活的乐趣,也倒不至于连求生欲望都一并放弃,于是同张梁要了些药来吃,却也没有什么改善,最终也就任其发展,总之
既然不会危及生命,疼几下,也无关紧要。
就在我再一次以为自己的生活就这么下去的时候,某一日我下楼扔掉一塑料袋泡面包装的时候——或许是我的错觉,我看
见了于临安的奥迪车——哦不,我记得他说过,那是家里的奥迪,只不过他借来开开罢了。
那辆车正开出生活区,黑色的线条一闪而过,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
我不太能准确的描述看到那辆奥迪车时自己的心情,或许有期待,但更多的,我倒觉得是意外。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金额为五百的汇款单,没有汇款人地址和姓名,不过邮戳是本地的。
汇款人是谁,似乎已经不得而知。
我没有拒绝他的怜悯。
取到钱后我买了一条烟,正好是五百块。
这五百块钱有什么意义呢,我想,不过是再将我羞辱一次罢了,既然他有这个意愿,我满足他就是,都是这个时候了,没
有必要。
将那条烟随手扔在床上,我开始好好的考虑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其实我过的很糟糕,我一直以为生活史可以充满希望的,但是当一切光明的道路都封闭后,我开始真正意识到了恐慌,生
活总是那么拮据,总是有那么多必要的开支,水电,烟,我要吃饭,要填饱自己的肚子,才能有力气做自己的事情,我需
要有力气才能有骨气去面对一切事情。
我承认,我那一切皆好的平静里掩藏着我的恐惧。
我承认,我在逃避现实。
我承认,我已经开始厌恶活着的感觉,只不过选择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与更深层度的幻灭。
我承认,我想过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但是我已然没有了那样的心力。
第二十章:我觉得,没什么不同
那条烟我很快抽光——我的烟瘾越来越重,也没有想过要省着点消耗,短暂的奢侈后,我重新恢复拮据的生活,但这也没
有什么不同,我觉得。
只不过是重新捡起廉价物品罢了,再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坏,再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春节过后,我即将三十四岁,然而对于我来说,三十四岁同四十岁也没有更大的区别。
走向死亡的进程永远是漫长的,只不过我有些度日如年——但该来的也总会来的。
蒲苗在新年过后,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过去我虽然厌恶她,但总觉得她举止优雅,是个有教养的名门千金,如今却觉得
她如同苍蝇一样,不过是披着奢华外衣的村妇,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