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姻缘——梦里春秋

“那你等我，半个小时后到。”

“嗯。”

张绪清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把脸，梳了梳已经有些长了的头发，坐在沙发上等唐启青，想了想又去换了一身衣服。他看了看墙上的闹钟，已经四点半了。这个熊猫形状的挂钟是林浩瀚在他搬家的时候送给他的。而他身下坐的沙发是唐启青送的，他睡着的床也是唐启青陪着一起买的，还有喝茶的杯子，桌子上的花瓶，浅色的窗帘……似乎都沾染着唐启青的气息。

唐启青有他家的钥匙，自己开了门进来，看到张绪清坐在沙发上神游天外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在他身边坐下：“……是不是不舒服？气色很差……”

张绪清摸了摸脸说：“我刚睡醒……可能有点低血糖。”

唐启青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没觉得发烧，便也放下心来：“……不如我们在家吃吧，我去买点菜，我给你熬个……鸡汤好不好？”

张绪清还沉溺在唐启青温暖干燥的掌心的温度中，听到家这个字心中却是一！。唐启青的家，不在这里。他扭头看了看已经积了一层灰的厨房，自从上次高压锅炸掉之后就一直没用过，他说：“……厨房很久没用了……还是出去吃吧……”张绪清渴望多靠近唐启青一点，却又怕沉溺在其中无法自拔。

“也行。”

两人坐在小包间里，唐启青给张绪清夹了一块五花肉，“不要总吃素，要荤素搭配营养才均衡，你太瘦了。”

张绪清几乎是唐启青夹给他什么，他便吃什么。“我……可不可以喝点酒？”他放下筷子，询问唐启青。

唐启青伸手抹去张绪清嘴角的酱汁，“……怎么突然想喝酒了……啤酒可以吗？”

张绪清平时不怎么喝酒，而且酒量很差，才半杯下肚脸已经红了。唐启青握住他还拿着杯子的手说：“再喝就要醉了。”张绪清没有理会他，拿起酒杯将剩下的一口给灌进去了。

“咳咳咳！”

“你看，不能喝酒别逞强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我听着呢。”唐启青坐到张绪清身边，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帮他擦嘴。

张绪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唐启青身上传来的温度和热度，让他觉得更加晕乎了。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却判断不出这样做对不对应不应该。他抓着他的胳膊，将头埋在唐启青的肩膀上，轻声呢喃着：“……怎么都走了呢？身边……一个，两个都走了……我不想一个人……不想……我觉得好难受啊……启青，启青你是不是也要走了？你别走好不好……我不会打扰到你的……我就悄悄的，悄悄的……”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温热的湿意，唐启青也红了眼眶，他将张绪清紧紧搂到怀里，“……你让我怎么放得下你？”他的唇轻轻碰了碰张绪清的额头。

是什么时候发觉到这份感情的呢？唐启青自己也不知道，仿佛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明白了。没有觉得厌恶也没有觉得欣喜，更不会觉得可有可无。他拥有过很多女人，唯独对张绪清没有丝毫逾越规矩的地方，并不仅仅因为他是男人。他知道这份感情与其捅破了还不如一直悄悄地藏着，他无法给他任何承诺，也没有信心能将给出的承诺兑现。他怕一时的鲁莽会造成更深的伤害。他的人生规划中本不应该有这样一号人物，这样一段感情，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对他温柔对他好。张绪清对他的这一份感情是干干净净没有杂质的，张绪清这个人也是干干净净的，是他的世界太复杂，他知道自己无福消受，也不忍去破坏。

唐启青扶着张绪清上车，送他回家。张绪清在车里睡着了，他只能把他背出来，张绪清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耳边。

“我们去哪儿？”张绪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唐启青。

“回家。”唐启青背着他上了楼梯。

“你要回家了吗？”张绪清搂紧唐启青的脖子。

唐启青说：“是回你家。”

“你不要回家。”

“我还没回家呢。”

“……你不要走……启青，我好喜欢你，你想象不到的喜欢……”张绪清在他耳畔告白让唐启青心头一震，这是张绪清第一次对他说出喜欢这样的话。他将他放下来，让他靠在门上，双手支撑在他身体两侧。张绪清的眼里还着未干的泪水，低垂着的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浓密纤长。唐启青一时有些意乱情迷，他贴近张绪清耳侧说：“……阿清，我亲亲你好不好……就一次，过了今晚，我们就通通把它忘掉，好不好？”没有得到张绪清的回答，他便吻了上去，原想轻轻吻一下就足够了，却托着张绪清的后脑勺越吻越深，直到张绪清无法呼吸。他对张绪清的感情比他想的还要深。

“你要是女的，多好，也许我们的孩子都已经好几岁了。”唐启青闭着眼睛抱着他。

刚结束一个饭局回到家的宋凯听到门外的动静，透过猫眼目睹了这一切。他的情绪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妒火中烧恨不得毁灭世界。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不能冲动，等到心情稍稍平复的时候，才发现手上一直紧紧抓着玄关处随手拿来的花瓶。

那个男人是书呆的谁？好几次碰到他和他在一起。他凭什么亲他！难道被人捷足先登了？那男人把书呆带屋里去了！一看到这，宋凯就觉得张绪清要羊入虎口了，开了门就往张绪清门上狠狠踹了一脚！惊天动地的响声不仅吓了唐启青一跳，更是惹来街坊邻居的一顿好骂。

“你他妈给我出来！”宋凯在外面吼。

唐启青将张绪清在床上安顿好后，透过猫眼看到那个满脸通红的男人正在门口叫嚣，手上似乎还拿着个玻璃瓶子，也不敢冒然开门。

宋凯见门内一丝动静也无，又将瓶子狠狠地砸到了门上，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有人放鞭炮？”张绪清被惊醒，揉着脑袋出来。

“有人喝醉了，发酒疯呢。”

“发酒疯？”张绪清歪着脑袋看他。

“对，很危险，去睡觉，乖。”唐启青把张绪清哄回床上，直到张绪清呼吸平稳了才离开他的卧室。

门外的宋凯已经从艹唐启青他妈骂到艹他祖宗了。唐启青摸出手机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不到五分钟，宋凯就给两个警察架走了。

宋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还不忘伸脚狠狠地踹了停在旁边的奥迪一脚，汽车报警器惊起无数住户窗口的灯光，也换来宋凯脑袋上一顿推搡，他很多年没有受到这种待遇了。

野驴才刚躺到被窝里就接到宋凯的电话，说是要他去局子里保释他。这是多少年没进公安局了？他还当宋凯酒后驾驶被拘留了呢，急急忙忙套上裤子往外跑。

野驴花了好几千才把宋凯提出来。

“凯哥，你这是醉了？还酒后寻衅滋事？你酒量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点儿了？”

“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老子烦着呢。”

野驴撇撇嘴，“凯哥，那我真走啦~要不要我送你？”

“滚吧。”

“你注意安全啊！”野驴跟了宋凯一段路程，见他往家走了，便也掉头回去了。

宋凯双手插着口袋游荡在街道上，脑海中回放着刚刚的画面，张绪清貌似说，了“不要走”“喜欢”之类的字眼，看那样也不像是被强迫的。他这还没上场呢，就被判出局啦？宋凯越想越不是滋味。等回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奥迪车子早已经开走了。真正是有气没处撒。

第十三章

当意识逐渐回笼时，张绪清就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梦，梦里他向唐启青告白了，唐启青还亲了他。可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唐启青对他说过了今晚就把一切都忘了。这样就完了？他守了十多年的感情最终只是换来一个离别的吻。张绪清捂着胸口哭了出来。

哭够之后，他又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不能再呆在家里了，这屋里空荡荡的，他怕自己再一个人呆着会发疯，匆匆忙忙地换上衣服就出门了。

屋外阴沉沈的，似是要下雨的样子。张绪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最后还是去了学校。

“教授，你不是说今天不来了么？”助手小雯问道。

“……已经没什么事了。”张绪清说。

门外走廊里匆匆跑过好几个人，小雯叫住其中一个认识的人问：“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我们楼顶上有人要跳楼！”

“啊，怎么会这样。”小雯惊呼一声。

张绪清也站在人群中往上仰视着，楼顶上正站着一个纤瘦的男生。风吹起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庞，他坐在栏杆上，神色平静，身形摇摇欲坠。

底下围了很多人，校领导一个个急的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阿皓，你在做什么？快下来啊！”一个男生拨开人群对着那个男生喊。

叫阿皓的男生听到了他的声音，散漫的目光似乎有了焦距，张绪清一瞬间觉得他看到了那个男生在笑，心中升起一股恐惧，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人群中一片惊叫声，男生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一张皱巴巴的纸落到了张绪清的眼前，上面的字漂亮娟秀，不像男孩子的。

“人生寡而无味，却又得不到自由，就像我爱你却还要装作我一点也不爱你。”

张绪清觉得晕眩，他捡起这仿佛重若千斤的纸片，将它交给那个抱着尸体嚎啕大哭的男生。殷红的血液刺激着张绪清的视网膜，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力气也被抽光了。一只强壮有力的胳膊却在这时抱住了他的肩膀，“你还好吧？”

宋凯在自家门口摆了个小马扎蹲守了一个早上，虎视眈眈地瞪着张绪清家的门。他想了一晚上，无论怎么样，他都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就在他等的不耐烦之际，张绪清开门出来了，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宋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直到张绪清进了实验楼，他才反身回去，却又听说实验楼那有人跳楼了，惊得他拔腿就往回跑。

张绪清的魂都像是要掉了一半，也没在意身边的人是谁，摇了摇头。

宋凯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走到了学校里哪个角落，对他说：“你认识他？”憋了半天又憋出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张绪清只知道有人在跟他说话，但是根本不知道谁。阴沉着的天空终于落下了雨，劈里啪啦地砸在路面上。他强撑了一会儿，终于蹲下身，哭了出来，难道他们这样的人就只能面对这样的命运吗？想爱，但是说不出口，相爱，却要被人病垢。

“下雨啦，书呆，我们回去吧。”宋凯看他被冻得直打颤，有些心疼他，拉着他找到自己车子塞了进去。

张绪清这次受的刺激不小。在宋凯看来都有些无知无觉的意思在里面了。他不知道其中内情，还当张绪清是被惊吓魇住了，觉得他也实在太弱了点，又觉得从早上起张绪清看起来就不大对劲，又想，难道昨天晚上他不是自愿的？！

宋凯刚停好车，张绪清就自己开门下车，跑屋里躲起来了，留下宋凯对着门干瞪眼。他心里就跟塞了只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猴子。我他妈干嘛总是为了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呢？什么时候他也能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尽他妈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一直到下午，宋凯也没见对面有动静，他在客厅里坐立不安，难道……出事了？宋凯一想到这种的可能性就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没见过这么蠢的。

“书呆，书呆，开门啊，我是宋凯，”宋凯叫嚷了一会儿，想到张绪清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呢，忙说：“我住你对门的，喂！喂！”

见好一会儿都没人应，宋凯忙往自己屋里跑。两家卧室的阳台是连着的，也没什么防护措施，成年人很容易就能跨过去。

张绪清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宋凯趴在阳台窗户上望了望，见人正躺在床上，心就吊得老高。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一脚就把张绪清家阳台和卧室之间的木门给踹烂了。

张绪清正晕晕乎乎躺在床上呢，被巨大的响动吓了一跳，以为是入室抢劫的。

宋凯见人没事，也松了一口气，而后又觉得尴尬，既然人没事，那他这是在干嘛？

“我，那个，我家猫跑你这来了，我来看看，看看。”

张绪清挣扎着要起来，宋凯看他满脸绯红，忙把他按了回去，“你生病了就躺着。”

张绪清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他之前听到了宋凯的敲门声，因为心情低落，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也不想去开门，可是又怕人家有急事，正要起床，敲门声就停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去深究。没想到宋凯为了一只猫把他家的门都给踹烂了。

“我有敲门来着……”宋凯试探着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烧得不低，“你这样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吧。”

宋凯不知道烧得晕晕乎乎的张绪清听进去了没，自作主张地换下了他身上潮湿的衣服，然后将人背下了楼。

他看着手上的各色冲剂药丸，他觉得还少了点什么，重新跑回去找医生。

“还有什么问题吗？”医生看着这个打断他诊断的粗鲁男人。

宋凯摸了摸鼻子，说：“有没有药膏？”

“什么药膏？”

“就是……抹下面的药膏。”宋凯避开房间里看着他的女病人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

“抹哪？什么下面？”医生歪着脑袋还没听明白。

“我艹。”宋凯红着张老脸甩上门走了，大不了自己去药店给他买。

他塞着满肚子火回到病房，当看到张绪清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输液时，心中又觉得莫名柔软，他想，这呆子肯定是让人给骗了，一想到这他又觉得懊悔，如果自己在他身边，肯定不能让他被别人占这种便宜啊！宋凯细细地打量着张绪清，越看心里越喜欢。他还记得张绪清那褐色的眸子，里面流动的光彩永远是缓慢柔和的，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也不敢直视对方，薄薄的眼皮遮挡着眼中的柔光，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一样。

他趁着张绪清睡着之际悄悄摸了摸他的手。张绪清的手很漂亮，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比一般男性的手要小一点，因为发烧，摸上去滚烫。张绪清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触摸，反手紧紧握住。宋凯差点连呼吸都忘了。还好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不知道张绪清把他当成了谁，但他知道如果张绪清清醒着是肯定不会主动去接触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邻居的，不过宋凯不介意，无论张绪清把他当成了谁，至少现在他身边陪着的是自己，以后，他身边也应该只有自己。宋凯下定决心了，无论他现在有伴没伴，都要去争取一把，他不想再给自己留下遗憾了。

“书呆，你要记住，这次，是你拉住我的手不让走的，所以，我也不会放手的。”

第十四章

床头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虽然动静不大，但是很烦人。宋凯看了看好不容易退烧的张绪清颤抖着睫毛，像是要被吵醒了的样子，忙探过身子轻手轻脚地拿过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