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说了什么?”这是第一次,两个人不是因为公事坐到一起,舒醒那种不属于苛责,但也绝对和善意无关的眼神,仔细的打量在沈修的脸上。
“你怎么会想到和我有关系?”明白舒醒对容成贤的在意,沈修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计较舒醒的眼神:“有精力质问我的话,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沉默过后,是舒醒率先开口向沈修致歉,舒醒的性格很磊落,刚才是一时心急的不问青红皂白,清醒过来以后,便自然而然的为自己的行为致歉,平时的调侃可以说是一种毫无恶意的玩笑,关键问题上,舒醒不会做出小人的行径。
在商界叱咤的沈修,对于感情的了解却是一张白纸,他不喜欢和谁建立长期的情感关系,不像舒醒还会偶尔找个男友,沈修是个gay没错,但却从来没有男朋友,而是某贵族级俱乐部的高级会员之一,可以由俱乐部为其安排喜欢的类型,提供他所要求的服务,这样既不会给他的身份带来麻烦,也容易好聚好散,完全没有造成纠纷的可能性。
不是强烈的自我意识,使得沈修想拉远与人之间的距离,而是一种直接的选择,只要不用处理感情,沈修的情商和智商就会变得很高,但是一到与感情相关的事情就不行,他不懂得如何理清感情,也找不到需要令感情存在的意义。
清官和贪官,其实都有不擅长的事情,考虑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使是贪官,也未必就能断得了家务事,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但问题是,消灾并不等于解决了问题的本质,没有得到根本处置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哀而甚伤。
方才在外面,容成贤留给沈修的印象,简略的说,都可以化成这四个字,沈修从来没有主动帮助谁,只有容成贤是个例外,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沈修再怎么想帮忙,也完全提不出任何实质性的意见,能拯救容成贤绝望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送走沈修,舒醒没有立刻上楼,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在炉子上热好,这才端着装有热牛奶的玻璃杯上楼,轻轻的脚步声,被很柔软的地毯彻底吸收。
睡房里的灯关着,轻轻扭开房门的时候,舒醒发现,从他十几分钟前离开到现在,躺在床上的容成贤,似乎就没有变换过姿势,仍是朝向左侧,背对着舒醒走进房门的方向。
“手好冰,”摸索着将装有温热牛奶的杯子送到容成贤的手里,舒醒笑着揉了揉容成贤柔软的发丝:“外面很冷吧,听沈修说,你们走了一段路呢,明明身体很容易变得非常冷,下次可要早点回来,我会担心的。”
“不要对我这么好……”极小的声音,如果不是此时是静谧的夜晚,外加上舒醒用心去听,极有可能会忽视刚刚这句细语的内容。
将身体的重量压倒床上,弹性很好且很柔软的大床,立刻随着身体的形状发生了变化,舒醒用手臂环上容成贤的身体,使用轻松的语气和容成贤说话:“为什么呢?”
没有平息的心酸感,此刻又排山倒海的袭来,压得容成贤透不过气来,如果非要形容的话,现在压在他心中的心酸感,不是大海涨潮的澎湃,而是卷有无数层巨浪的海啸:“总对我温柔,对我那么好,我会被宠坏的,会让我……离不开你的……”
“傻瓜,”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容成贤的鼻尖,舒醒就猜到他会这么说:“那就不要离开好了,贤,离开我,会让你觉得轻松么?”
离开舒醒——会觉得轻松么?
从知道自己父亲清楚了他和舒醒的关系之后,这就是一个总是困惑容成贤的问题,就世俗的眼光和他父亲给他的压力来讲,离开舒醒的身边,可以让不好解决的身外问题迎刃而解,他可以回到原先的生活模式,安分于公司和家这两点一线,接受自己父亲的安排,接受父亲指定的结婚对象,继承家族企业,然后——终老。
终老……一个走向生命完结的定义,在多数人正习惯于回顾以往生活的时候,在最近这段时间,容成贤却总在脑海中想象着以后的岁月,如果像是自己的爷爷,也在七十岁的高龄过世,那么一旦离开舒醒,选择父亲满意的生活,也就是说,要在未来的四十几年里,习惯于灰色系的人生,不是明亮的白色,不是彻底昏暗的黑色,而是处于中界点的灰色,混论且无序,看不到黑夜,也无法正视光明。
容成贤的心脏,正被钉在象征审判的十字架上,许多支被别人刻意命名的箭羽,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狠狠的插在他的身上,身体上所缠绕着的,是已经禁锢自己二十几年的枷锁,虽然用眼睛看不见,但却是真实存在的,紧紧的嵌入肉里,扫荡为了生存而仅存的温度。
为了适应枷锁的紧致程度,只有不断的将身体缩小,将自我的存在感缩小,通过这种令自己十分不舒服的方式,才能够配合渐渐箍紧的枷锁,不至于因为身体所受到的束缚而停止呼吸,但相应的,在稳重性格的另一面,是虽然很痛,可却呐喊不出来的窒息。
阳光,对于容成贤而言,舒醒是他的阳光,在黑暗中沉沦了许久,认为永远都不会被救赎的时刻,却有一缕阳光,从被大风不经意吹起的缝隙中穿射进来,不知是何种材质的无形锁链,竟然能够被阳光所慢慢腐蚀,而身体,也因为锁链腐蚀后所产生的松动,变得有了更多呼吸的空间。
“想清楚了么?”手中握着的装有牛奶的杯子,由于体温的作用,并没有保持太久的热度,舒醒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正千思万想的容成贤,有了一个大脑的暂时停顿时间,头脑瞬息变得有些空白,没有经过认真思考的话,就很不经意的从嘴边溜了出去。
“是会轻松的。”
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指,骤然间加重了力度,感受到疼痛的身体,却因为意识的无所谓,而根本不想挪动,如果身体的疼痛,能够代替心脏的痛楚,那么容成贤愿意将它们相互交换。
“有没有弄痛你?”肩膀上的痛感,大约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舒醒很快回过神来,放开了握在容成贤肩膀上的手指,被抓牢了的手臂,立刻有了轻松的感觉,但容成贤的身体,却因为没有了舒醒的温度传导,立刻变得很冰凉。
“舒醒,”明白自己说错话后,容成贤立刻侧过身体,拽住舒醒的手腕,突然迅速移动的动作,差点让玻璃杯中的白色液体飞溅出来,身体也是靠着舒醒的支撑,才没有在快速转换位置的情况下倾倒在床上。
“别想太多难为自己,”舒醒用温柔到让容成贤想要饮泣的声音笑着说道:“把牛奶喝了就洗洗睡吧,你不习惯熬夜,第二天肯定会有头晕迷糊的症状。”
“你要……去哪里?”不擅长解释,也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种状况的容成贤,虽然感受到舒醒想要离开的意图,却没有办法做出相应的反应,只有看着舒醒从床上起身,向房门的方向走去,紧张的心脏好似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知道此刻一定要开口阻止,如果就这么让舒醒离开绝对不行,可是,话哽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贤,好好休息,”似乎能够明白容成贤的想法一样,舒醒又从房门口折返回来:“我哪里也不去,只是有篇论文要写完,明天一定要交给别人。”
不肯相信的声音,有点颤抖:“真的么?”
“真的,”其实晚饭过后,就应该开始写了,只是担心容成贤,所以一直望着窗外发呆,只要认真做,就连发呆都会很入神,结果忘记了时间,直接把容成贤给等了回来,电脑屏幕上,却仍是空白的一片。
纵然舒醒保证再三,容成贤仍旧不肯放开刚才要离开的舒醒,没有办法的舒醒,只好笑着帮他洗过澡,又陪着他躺在床上,直到容成贤睡着,才往书房走去。
chapter 84
内置直管荧光灯的台灯,在可视度较低的书房内,释放出柔和的光芒,此时已经是午夜过后,就算是拉开遮盖在窗玻璃前的厚重窗帘,夜色也无法将书房点缀得更为明亮,或许还要加重书房内的黑暗度。
已经去卧室确认过多次,大概是因为疲惫吧,虽然说是要等舒醒回来的,可是容成贤却很快的沉入了睡梦当中,轻轻的帮他压好了被子,舒醒又回到了书房,做完手头要紧的工作,也不急于回到房间去,而是在书房里静静的坐着。
台灯的灯光,从高处照射在舒醒的手上,将他修长手指的轮廓,投影在木质书桌台上,优美的形状几乎不曾移动过,而手的主人,也同样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保持着一个坐姿。
贤说离开自己会很轻松,几个小时中,舒醒一直在想着这句话,他当然知道那是贤被逼到绝路的呓语,可若是真的仔细想想,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放他离开自己身边,恐怕才是对他最好的决定。
此刻舒醒的心中,存在一个天平,在以爱为名义的天平上,舒醒可以绝不吝啬的给予容成贤许多,可是想要维持天平的平稳,不让它出现倾斜,并不是只靠舒醒一个人就可以办得到,如果只是舒醒一个人来维持,天平总会出现不平衡,结果也自然可想而知。
同性的爱,是站在悬崖边的守望,即使不为金钱,不求名利,只生死与共,相守到老而已,也会受到诸多非议,纵然如舒醒的磊落光明无所谓,也不得不承认,在他所看到的很多例子中,美好的结局,毕竟只和人生的不如意之事相反,十之一二而已。
知道究竟是什么在令容成贤苦恼,却没有办法去帮他化解,舒醒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些许挫败感,与其说是无法解决,不如说是他已经将事情想得很彻底,容成贤有他需要背负的事情,舒醒若是单方面的强迫容成贤去选择,用爱的名义拷问他们之间的感情,就算是容成贤会觉得理所当然,舒醒也不会小人到那个地步。
爱需要包容和谅解,尤其是舒醒这种可以在任何情况下进行理智思考的人,混乱的感觉不是绝对不会出现,而是很少会出现,特别是在经过多次思考后,眼前的雾帐,就更容易被层层剥离开,变得要多清晰就有多清晰。
以前的多任男友都曾向舒醒抱怨,就算是刚开始交往的热恋期间,舒醒也能够完全理性的思考,什么‘甜蜜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或是‘满世界都变成粉红色肥皂泡’诸类的事情,全部都和舒醒绝缘,而且绝缘性相当好。
在舒醒的心中,容成贤的地位自然大不相同,这是第一次,不仅仅只是喜欢的程度,问候过自己的心灵过后,舒醒承认了自己对于容成贤的爱,见不到的时候会思念,会在稍有空闲的时候,担心对方是不是好,因为对方的心情而发生自我心绪的变化,刚开始的时候,舒醒不是没有惊讶于自己的情绪变化,可是爱是很神奇的事情,渐渐习惯过后,对方会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变得难舍难离。
放弃,还是hold住,这是个问题?自从有了莎士比亚后,这种左手刻骨铭心的疼,右手沧海桑田痛的问题,就总纠结在各类事情左右,让事如秋雨的世人有了诸多烦恼,没有超凡入圣的舒醒,几乎在书房里静坐了一夜,时间不算短,可是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在即将要把天给熬亮之前,舒醒总算是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硬质的身体,离开了书房。
“怎么醒得这么早?”回到房间,打开房门的一刻,正好对上容成贤投向房门的视线,舒醒笑着走过去:“现在刚刚过了五点,你可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起来过,不再睡一会儿么?”
“我做了一个梦,所以醒了过来,”带着晨起时略微沙哑的声音,容成贤将手从被子里面伸出来,抓住舒醒递过来的手:“果然你没有在床上。”
浅笑着俯卧在床上,单手撑在头的一侧,舒醒握紧容成贤的手,平视他的眼睛:“是不是感到很紧张?”
本来就是调笑的问句,舒醒也没有想要得到确切的回答,而依照他对容成贤的了解,想让他回复‘是’的肯定答案,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没有想到,容成贤竟然点了点头:“恩,我很害怕。”
超过紧张的害怕?被愉快的心情所勾起的嘴角,弯起一个精细的弧度,舒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窝到床上,陪着容成贤睡到了七点二十分。
今天上午第一节课,是要帮不知什么原因请假一周的容成礼代课,早饭是容成贤悉心准备的营养餐,两个人好似都忘记了昨天晚上说过的事情,和谐的围坐在餐桌旁吃早餐,舒醒这才知道,原来天宸的那位大神,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而请假了一周。
上完了第一节课,舒醒往办公室去,中途遇到了刚从国外渡蜜月回来的同事,对方明明就是男人,却拉着舒醒唠唠叨叨说了一通话,要不是下节还有课,弄不好就要说到午餐时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简直是要了舒醒了命。
逃离了唠叨的同事,舒醒总算回到办公室,里面只有许闲一个人,正在伏案奋笔疾书,不知正写着什么。
舒辰和许闲做的虽说都是助教的事情,但在名义上却没有挂上助教的名头,在大学校园里,无论是哪个地方,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安静看书没谁打扰的位置,都是像寻找天堂一般困难,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舒辰和许闲基本就在舒醒和容成礼的办公室里待着,反正地方足够大,舒醒和容成礼也觉得无所谓。
“早,”许闲照例打过招呼,就继续将视线放在面前正在忙的事情上,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对了,你知道舒辰病了么?”
“他病了?”自从搬到容成贤那里以后,舒醒就没有再过问过舒辰的生活,明确的知道舒辰的自理能力很一般,但舒醒觉得,舒辰已经不小了,起码饿了知道叫外卖,渴了知道做水喝,只要不饿不渴死,另外加上还有地方睡,他就已经尽到责任了,但没想到舒辰竟然会在他不在的这段期间生病了。
没有谁知道,是不是舒家的基因太好了,不仅是舒醒他们这一代的三个人,包括舒家的下一代和各位长辈们,也都很少有谁会生病,舒家可考的六代以内,没有任何人是因为患有疾病而去世的,上次舒醒发烧生病,其实都是他故意折磨自己的身体,而且就算是烧到那么严重,也没见舒醒达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所以舒辰这次生病,难免令舒醒觉得很奇怪。
“虽然你带着那种‘舒醒肯定不会生病’的表情,但是他确实是病了,”许闲边和舒醒说话,便转着手中的笔,转笔这方面许闲相当在行,只要他不想让笔掉下来,就能一直转下去。
“什么时候的事情?”已经成为校长的父上大人,是最关心舒辰,自己要是真的就对舒辰不管不顾,一是被知道了后果很严重,二也容易曝露自己好久不在家里的状况,这个时候,已经算是多事之秋了,没有必要再事上加事。
“似乎就是昨天,好像还没有好,我手上有一定要快点翻译完的东西,打算下午去看他,哦,对了,他让我帮他带个假给你。”
“你是要翘课去看他?”要不是许闲提醒,舒醒几乎忘了自己今天下午,还有研究生的课要上。
“你不是巴不得所有的学生都不去上课么,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毫无负担的不用给学生上课了。”
关于许闲的这个结论,当然是百分之一千的正确,只可惜舒醒的研究生都不肯配合,到了上课的时间,都要比舒醒到得早很多,乖乖的抢占无需提前过来占座的位置,让舒醒一直遗憾至今。
不要说白天的课他不想上了,晚上的时段,舒醒更是无法接受,当很多教授都要晚上来给研究生上课的时候,舒醒却以‘自己学生白天的注意力更集中’为理由,而将给研究生上的课程也都安排在了白天,长久以来也就成了习惯,直到现在,虽然那批‘白天更能集中精神的学生’已经毕业了,但舒醒却再也没了需要晚上来学校上课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