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亦然 上——迟眠客

李良辰沉吟了一下开口：“虽然很多领域都有天才，但我一直觉得学钢琴最需要的就是大量的练习，不可能只因为有天份就可以掌握的。但现在，我是不是要推翻我以前的想法？”因为眼前坐着的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似乎只能用“天才”来解释。

陶然笑道：“我和阿岫从小一起长大，外人或许只看到他的天份与小小年纪取得的成就，但我却一直都有看到他的努力。他三岁开始学琴，除了每天必要的功课，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练习钢琴上。他年纪是小，但练习的时间却要比很多成年人摸琴的时候都要多。所以，我认为，你是需要推翻以前的想法，但不是有天份的人不需要练习，而是他拥有天份又付出了大量的时间来练习，这才使他获得了突出的成就。”

冉云岫睁大眼睛看着陶然，他可从来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因为彼此知根知底，他的确拥有别人所无法比拟的先天条件，但如果他不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练习，时间洪流所隔断的技巧也会随之遗忘。这点他自然知道，但没想到陶然也这样理解他，并肯定他作出的努力。

心情激荡下，他轻轻握了一下陶然放在腿上的手，陶然回握了一下，笑着看他。

冉云岫想挣脱，陶然却用了力抓紧。他飞快地扫了身边的几人一眼，幸好几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两人的互动。

“对于学钢琴来说，什么算是天份？”刘清婉的喃喃自语让几人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她脸一红，道：“我是觉得，不同领域的天才所拥有的天份一定是不一样的，那拥有怎样的天份可以让人在努力下提高自己的钢琴实力呢？”

几人看向冉云岫，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他能回答。

冉云岫已经把手挣了出来，听到刘清婉的问题，他仔细思考了一下，道：“最重要的，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对钢琴的执念。正是那种喜爱着钢琴的强烈信念使我主动选择了钢琴，在最初大量的枯燥的练习中也是因为对它的喜爱而坚持没有放弃。”

“再有的便是一个人先天的思想，这决定了他对每首钢琴作品的理解。就像贝多芬的《月光》，许许多多的著名钢琴家都演奏过这首作品，但没有一个人给人的感觉相同，甚至同样的人不同时间的演奏也不会相同。你们不能说这些演奏家的实力不行，但仍然有很多人不能接受他们所演绎的《月光》。”

“那些致力于研究贝多芬作品的人一直在寻找属于‘贝多芬的声音’，但怎样的声音是最接近贝多芬的声音？贝多芬只有一个，他所演奏的作品所要表达的应该只是他自己心中的音乐。所以，我想，我们弹钢琴，不管是弹奏那些伟大钢琴家的作品，还是我们自己不成气候的曲子，我们真正想要表达的是我们对钢琴的喜爱，想要弹的也是我们自己理解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声音。”

“当然，也有一些人学习钢琴是为了附庸风雅。这样的人，不管弹得再好，也只是越来越与作者本人接近，这就好似一场模仿。我们最初的开始，都是一场模仿，但不能永远都在模仿。著名的画圣齐白石老人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就是这个道理。”

“这样的思想每个人都有，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取得成就。或者这种善于利用自己思想的能力也是一种天份呢！”冉云岫笑着结束了自己的话。

第四十四章

决赛的这一天，少年组冉云岫三人都早早地来到音乐厅的选手休息室，边调整自己的心情边静静地等待开始。

青年组的比赛要下午进行，陶然和他们几个此时都坐在观众席上。

汤姆森显然已经到了一会了，看了冉云岫，扬起嘴角打了个招呼，对其他两人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蒋萱笑着回了个招呼，傅子澈看了他一眼算是回礼。

汤姆森本身也是冷漠的人，对他的态度自然也不在意，只是看向冉云岫：“身体没事吧？”

“没事。”冉云岫笑答。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散不少，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那就好。”汤姆森道：“我可不希望你输给我的时候拿身体不好当借口！”

冉云岫挑眉，漂亮的大眼睛眼角轻扬：“你还是先想好记者问你没拿到冠军时的心情时你要怎么回答吧！”

他平常不经常挑眉，大多时候都温和有礼，文质彬彬的样子。此刻做起这个动作来，却多出另外一种潇洒不羁，顾盼神飞的感觉来，衬得那张漂亮的脸孔神采飞扬，熠熠生辉。

傅子澈明显地愣了愣，这样的冉云岫他倒很少见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从昨天开始，冉云岫身上有什么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汤姆森因他的话倒多了一抹笑意：“好，让我们看看彼此的进步吧！”

冉云岫对他一笑，应战。

抽取了出场号码，冉云岫是十三号，比较靠后了。而傅子澈、汤姆森、蒋萱几人分别是三号、五号、九号。

第一个出场的是日本的一位女选手：加贺织香子。

决赛比初赛和复赛时的环节要多，规定每个选手要弹奏一首独奏曲，一首练习曲，接下来是旋律模仿变奏和即兴创作环节。

加贺织香子第一首独奏曲选择的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肖邦的曲子一直是冉云岫比较偏爱的曲子，这首《夜曲》在参加中国区域选拔赛的时候他也弹奏过。当然他也听其他很多钢琴家弹过。此时坐在休息室里看加贺织香子弹，总觉得多了分审视的味道。

傅子澈见他听的认真，轻轻哼了一声：“如果不和你比的话，她弹的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冉云岫哭笑不得，你这是夸人家还是损人家？他没敢说什么，害怕影响别人听琴，毕竟在别人演奏的时候说话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加贺织香子的《夜曲》反响不错，毕竟是闯入决赛的选手，实力都在那摆着。

说到练习曲，大部分人都会想到李斯特，加贺织香子选择的就是李斯特早期的一首音乐会练习曲《森林的细语》，李斯特从青年时代受肖邦的影响较深，作了一些肖邦式的练习曲。这首《森林的细语》正是当时他呈现给其弟子普鲁克纳的《两首演奏会用练习曲》之一。

加贺织香子的实力不错，冉云岫以前没有听过她弹琴，不知道她的真正水平，所以也不确定她是否受到第一个出场的压力，但她的发挥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这首《森林的细语》从近乎耳语的极弱pp，发展到飓风般地撼天气势的最强fff，要想把它弹好，不仅需要熟练的技巧，还要把握从极强到极弱间的转换。加贺织香子在这一点上表现的不算太好，在转换过程节奏没有把握好。

第三环节的旋律模仿变奏和前面比赛时的纯粹模仿不同，除了要模仿下来外，还要根据这一段旋律进行一小段变奏，这很考验选手的能力。

而最后一个环节的即兴创作，不用解释，大家也明白是考验选手的现场创作能力。为了这个环节，举办方已经在台上准备了一个大屏幕，上面有十五道题目，任由选手选择，然后选手要根据出现的画面进行即兴演奏。

加贺织香子的变奏是一如既往的风格，加入了轻松活泼的快板，虽然简单但胜在旋律优美，让人好像能看到一个跳舞的漂亮少女。

即兴创作环节她选择的是六号题，画面上出现了下着细雨的草地，微风吹过，沙沙轻响。

她思考了一分钟，然后开始弹奏。

轻快但柔和的基调，真的好像雨水滴落的声音，乍一听，有些像肖邦的《雨滴》，但并不相同。中间夹杂着另一条独立分开的旋律，柔和的像风吹过。

很接近主题的创作，或者也可以说，很接近她本人风格的旋律。

第二位上场的是来自俄罗斯的卡辛，他的表演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轮到傅子澈上场了。

冉云岫轻轻说了句：“加油！”

傅子澈难得地笑了笑，挺温和地笑意。

傅子澈是长得很精致，带着些青涩，有些瓷娃娃的感觉。坐在钢琴前的他，优雅地像个小王子。冉云岫有时想，不知道他长大后会长成什么样子，会像云初岚那样吗？但他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一样，两个人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像云初岚那样的妖孽型人物一定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莫扎特A大调第11钢琴奏鸣曲K331！

这首曲子的第三乐章是众所周知的《土耳其进行曲》，但对于不熟悉钢琴的人来说，前两乐章可能会很陌生。

在维也纳学习的这些年，傅子澈进步了许多。与当初拍摄《最初》时那个只能弹奏精致有余但内涵不足的钢琴的少年相比，如今再听他的演奏感觉自然不同。他的姿势轻松，手指柔软，弹出的琴声干净而饱满，这首钢琴曲在他的手指下似乎散发出了不一样的魅力，深深吸引了台下的评委与观众。

尤其是令人耳熟能详的第三乐章，琴音一起，观众席上就有轻微的骚动。人们对于熟悉的曲子总是多了一份挑剔，这也是越被大家熟悉的曲子越不容易被认可的缘故，观众熟悉这首曲子，自然会把你弹奏的与别人所弹奏的相比较。

最后的和弦结束，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冉云岫点了点头，傅子澈今天发挥的不错。

身边的汤姆森神色也很认真，轻声说道：“他的实力也很强。”

冉云岫看他一眼，笑着没说话。

待掌声停息，第二首练习曲慢慢响起。

傅子澈比赛完毕走下台时，脸上有因兴奋而引起的潮红。冉云岫笑着向他伸出拇指比了比，他开心地笑起来。

不管再别扭，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自己感觉自己发挥的不错，再得到同伴的夸奖，想不开心也难。

又过了一会，轮到汤姆森了。

主持人报幕声刚落，观众席上就响起一阵欢呼，有人在大声呼叫着汤姆森的名字，应该是他的粉丝们。

汤姆森的第一首曲子是贝多芬的《悲怆》！

第一声和弦响起的时候，有些吵杂的观众顿时便被震慑一般没了声响。随着旋律的由弱变强，厚实的击键声好似铁锤般锤进人们的心底，让人们完全被琴声吸引。

极强极弱的对比之后，是仿若激流般的旋律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呼啸而来，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大屏幕上汤姆森灵活异常的手指。这么一双削薄的手，怎么能弹得出这么激动人心的音乐！

人们都惊呆般地坐在那里，思绪随着音乐起起伏伏，时而激荡，时而低弱。直到最后一个琴音结束，人们才反应过来拼命地鼓起掌来！

汤姆森初一登场，便为这场比赛带来了一次大惊喜！

第二首练习曲——肖邦的《革命练习曲》！

傅子澈看了一眼身边的冉云岫，他的表情很认真，甚至隐隐地有些兴奋。这种感觉他能理解，每次看到别人那么专注地弹着钢琴时，他也会有种想要冲上去自己来弹的感觉，这是所有喜爱钢琴的人共有的激情。

他不得不承认，与汤姆森相比，自己还是有些差距的。同龄人中，或许也只有同样被称为天才的汤姆森和冉云岫的实力最接近，而自己，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只有更加努力才行！

台上汤姆森已经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他选择的是和他出场顺序一样的五号题。

屏幕一黑，漫天的星光闪耀，间或有流星一闪而过，带走刹那光华流转。

琴音响起，舒缓的旋律喧染开来，夹带着柔和的夜风一样的基调。闭上眼睛，好像能看到漫天星光挥洒，一片安宁祥和。忽然，一声沉重的敲击，狠狠撞击心底，却随即化为快速地颤音消散。

“汤姆森竟然这样来表达流星一闪而过的灿烂！”冉云岫惊喜地低喊：“真是让人惊艳的创作！”

傅子澈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小段让人耳目一新的即兴创作，真正的展现了汤姆森被称为“天才少年钢琴家”的实力！

评委席上的评委们也满脸惊讶地低语，看向台上少年的眼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了赞叹和欣喜。

汤姆森回到休息室，冉云岫笑着迎了上去：“前面的演奏我不说什么，但最后的即兴创作，真的让人惊艳！”

汤姆森眉眼微扬，些微骄傲，些微欣喜：“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果真没白来参加这场比赛！我很期待一会你所带来的惊喜！”

冉云岫扬眉一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第四十五章

因为有汤姆森带来的数次惊喜，接下来的几位选手就显得比较平淡了。轮到蒋萱的时候，虽然她的一首《爱之梦》，一首《追雪》同样出色，博得了热烈的掌声，但与汤姆森的高分相比，还是有一些逊色。

终于轮到冉云岫出场了。

台下冉云岫的乐迷也不少，他出场的时候掌声很热烈，连评委们也带着感兴趣的眼光。或者是想看看这个和汤姆森同时被称为冠军热门的人是否能带给大家另一个惊喜吧！

随着冉云岫的手指在琴键上击下浑厚的低音，第一首曲子开始了。

肖邦——幻想即兴曲！

肖邦被誉为“钢琴诗人”他通过钢琴来表达自己内心的诗意，但他同时也是著名的爱国钢琴家，他的许多作品中都能听出他对祖国波兰的热爱之情。舒曼曾称赞肖邦的音乐是“隐藏在花丛中的一尊大炮”，它向全世界庄严地宣告：“波兰不会灭亡。”

这首“幻想即兴曲”是他四首幻想曲之一，也是被流传最广的一首。

连绵不绝的琴音从冉云岫的手指下如水流泄，态度熟练得好似并不是在弹奏高难度的钢琴曲，而只是在做一件已经做了几百几千次的简单练习一样。他的左手安静娴雅，右手敏捷地随着琴音反复起舞，带起令人炫目的流畅美感。

冉云岫的表情很平静，很专注，不见丝毫吃力。有时候他的眼光并没有放在琴键上，而是任思绪随着自己手指下的琴音而流转，大量的练习带给他的是强大的自信，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出现失误。

随着最后对第一主题的反复，生动活泼的旋律夹杂着舒缓而宁静的乐调，慢慢的渐远、消散。

台下掌声雷动！

一首娴熟的“幻想即兴曲”，冉云岫向众人展现了自己强大的实力，同时也为这场比赛再次带来了高潮。

练习曲冉云岫选择的是李斯特的《叹息》！

这首曲子刘清婉在初赛的时候弹过，冉云岫之所以选它，是因为他很喜欢这首曲子的旋律。

连绵不断的琶音，带出如流水般动人的旋律，优美的直让人叹息！

刘清婉在台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初赛时所弹的《吧息》，只是达到完全弹下来就练习了整整一个月，后来的熟悉过程，更是花费了她很大的精力。本来她以为，能够弹到那个地步已经不错了，她当时也的确得到了评委的夸奖。但是，现在听到冉云岫的演奏，她才明白，什么是差距。

同样的曲子，台上的这个少年为什么看起来态度这么轻松？同样的旋律，练习过那么多遍的自己，为什么像第一次听到一样被深深迷醉？

旋律模仿变奏环节中让他模仿的是一段有些沉暗色调的旋律，冉云岫模仿完整后，加入了渐慢渐快的变奏，最后成欢快的旋律。如果前面是黑暗，后面的便是黎明，让听众感到仿若冲破黑暗一般的愉悦。

最后的即兴创作，他选择的同样是出场顺序十三号。或者因为西方人认为十三是不吉利的数字，而大部分选手都是西方人。所以到现在屏幕上只剩下三道题的时候，十三号还稳稳地留在那，他也就当仁不让了。

暗沉的天气，夹杂着紫色的闪电，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那般猖獗，却又迟迟不降下那洗刷世界的暴风雨，沉闷得令人窒息。

傅子澈有些担心地看向台上的冉云岫：这样的场景，即没有阴暗的宁静，又没有大雨倾盆的畅快淋漓，非常不好表达，你会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