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数日便是腊月十九,央桑公主的九岁生辰,虽说不是整岁,无需大肆庆贺,但央桑毕竟是阿烈古琪的嫡长女,是伽蓝
草原最美丽尊贵的公主,亦是最璀璨夺目的明珠,她的生辰贺宴又怎会真正的简单。
格蓝斯特地命人打听过,伊赛儿一早就求过阿烈古琪,央桑生辰那日他必定会整日待在宫里,陪伴她们姐弟三人。
阿烈古琪生性冷硬,待人向来狠厉无情,可对膝下几个孩子却是极为疼爱的,尤其是伊赛儿,虽然只是养女,却被他宠爱
地比央桑和那伽还要任性三分,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以为那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父王,你说话可要算话哦,你都好久没有陪过我和姐姐了……”
伊赛儿依偎在阿烈古琪怀中撒娇道,她的声音清甜、纯净,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叫人无法拒绝的甜腻味道。
“那是自然,父王何时骗过你?”阿烈古琪笑着亲亲伊赛儿的额头,很是爽朗地应下了她的要求。伊赛儿是央桑在无意中
捡回家的孩子,阿烈古琪第一次见到她就非常喜欢,他知道她是天权的女儿,可这不妨碍他对她的喜欢,谁叫小姑娘的容
貌和性子像极了当年的那人呢。
伊赛儿有一张尖尖俏俏的心型脸蛋,镶着柳眉凤眼和高鼻薄唇,湖水蓝的眸子盈盈发亮,又浓又密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
乌黑的长发辫成许多细细的辫子披在肩上,精致绝美的小脸时常绽放着绚烂的笑容,然而这般天真明媚的笑容,他在那个
人脸上已经很难再见到了。
“我就知道父王最疼我了。”伊赛儿说着在阿烈古琪面颊印下一吻,复又笑道:“今天的事父王千万别告诉姐姐,我要给
她一个惊喜。”
“好的,我不告诉央桑,这是我们的秘密。”阿烈古琪笑着和伊赛儿拉了勾,盖了章,素来冷漠的脸上尽是温柔宠溺的笑
容。
其实,像那人的不止是伊赛儿,数月之前的江南,阿烈古琪也曾见过一名外貌酷似天枢的少女,他认得那个女孩子,她的
名字叫做佳期。
不知怎地,见到佳期亲昵缠着天璇的画面,阿烈古琪心里格外别扭。当然,他没有让佳期发现自己的存在。
毕竟,那是他的女儿,他不想在她脸上看到受伤的表情。
果然,等到十九那日,阿烈古琪为央桑在新无忧宫大设宴席,格蓝斯也终于寻到机会带着天枢离开黄昏庄园去见开阳。
“……开阳。”最初见到开阳的时候,天枢简直难以置信,那个人,真是他的弟弟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兄,是你么?”
彼时,开阳躺在窗下的一张软榻上,如果不是他主动唤了一声,天枢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眼神黯淡的家伙会是
自己曾经热情、活泼的弟弟,到底是怎样的遭遇才会让他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呢。
“格蓝斯,你到底把开阳怎么了?”天枢稳住心神,侧身瞪格蓝斯,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格蓝斯无法拒绝的威严。
“明城一役过后,开阳落到哥哥手上,我求他不要杀他,他同意了,可是他……”格蓝斯的语气显得很悲伤,他停顿了一
下,方继续道:“可是他竟然令人挑断了开阳的手筋、脚筋,我应该阻止他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救不了开阳,我竟然救
不了他……”
“你说什么?”天枢此刻终于明白开阳脸上的死气沉沉源自何因了,阿烈古琪的残忍比他的想象更甚,像现在这样苟延残
喘地活着,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开阳而言,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皇兄,杀了我,好么?”开阳也不正眼看天枢,而是喃喃地求道:“我想要格蓝斯杀了我的,可他不肯……你帮帮我,
好不好?皇兄,你帮帮我吧,大哥……”除了天权,他们很少这样唤他的。
开阳似乎无暇去想天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不断地在哀求他,求他杀了自己,仿佛死亡就是他唯一追寻的目的。
“你能先出去吗?”明明只是问句,天枢的语气却没有多少征求主人意见的意思,格蓝斯想了想,转身出去了,只道:“
你抓紧时间……”
“皇兄,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几乎就是在格蓝斯身影消失的瞬间,开阳脸上的痛苦和哀切就通通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无限的惊讶。
“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见开阳貌若无事,天枢的神情略略放松些,他就知道,他的弟弟不是这么容
易被打倒的人。
“是他下的手?”不用多说,天枢话里的这个他自然是指阿烈古琪。
“也算是吧……”如果是他下令也算的话,“动手的是萨拉扬。”
“是他?早知道我就不让他死得那么痛快了。”天枢的目光瞬间冷厉,萨拉扬是七月初被雅尔海晴斩杀的,这也是既温克
格之后,阿烈古琪麾下又一名折在雅尔海晴手中的大将。
“这我知道。”开阳神情相当平静地道:“所以阿烈古琪才会那么想要雅尔海晴死。”关于雅尔海晴落入阿烈古琪手中的
消息,开阳也是在格蓝斯的一次语误中无意听到的。
“果真如此?”天枢咬唇沉思,早先在和若离联系的时候,他就知道雅尔海晴得了昭阳的消息,随后只身潜入赫提腹地,
此后再无音讯,如今看来,阿烈古琪对此事是早有准备。
“依我看来,阿烈古琪暂时还没有杀他的意思。”开阳对此略有疑惑,如果换做是他,是绝对不会养虎为患的。
“你恨格蓝斯吗?”良久,天枢突然问道。
“恨他干嘛,恨他救了我吗?”开阳素来阳光的脸上此刻一片阴霾,“如果离了他,现在的我还能活得下去吗?”
“那你为何?”天枢不解,这样的开阳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开导。
“我不如此我们能见面吗?”开阳说着调皮地笑笑,笑容似曾相识,他很快敛色道:“皇兄和我不同,你不会真的甘心一
辈子就这么暗无天日地留在阿烈古琪身边吧?”
“那你呢,开阳,你甘心吗?”天枢同样不认为他的弟弟就会甘心。
开阳眸光一暗,正要开口,格蓝斯突然推门进来,“宫里宴席快散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他说完望了开阳一眼,然后
匆匆和天枢走了。
晚些时候,阿烈古琪果然来了黄昏庄园,他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来一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
因着体内余毒作祟的缘故,天枢近些时日的精神都不太好,所以阿烈古琪见他已经睡下也不是很吃惊,倒是他怀里的小东
西精神好得很,“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很容易就吵醒了天枢。
“烈,这是谁?”天枢的表情在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柔和下来。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白皙细腻的皮肤透着粉嫩娇憨的乖巧可爱。大大的蓝眼睛闪呀闪的,晶莹剔透的蓝色瞳仁仿佛浸
在水晶里似的,比天空还要清澈,比大海还要湛蓝。
“那伽,我叫那伽……”没有等阿烈古琪开口,热情的小东西就自己回答了,声音甜得跟糯米似的。
原来是他,天枢的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伽的名字他自然是不陌生的,他是阿烈古琪和殷妲的小儿子,可他不
明白的是,阿烈古琪把他带过来干嘛。
“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挺无聊的,所以带了那伽来陪你玩。怎么,你不喜欢?”阿烈古琪绝对不承认,这是他对当年见
到朝儿和佳期时心头不满的一种报复。
“哦,你就不怕你的王后生气?”天枢特地强调了“王后”两个字。
“没事,殷妲从来不管他的。”阿烈古琪无奈道,虽说是有想气天枢的意思,不过他会带着那伽过来,主要还真不是为了
这个,而是殷妲长期不理儿子,小家伙见了他便舍不得,就是央桑和伊赛儿也在一旁帮着说好话,他才不得不带上那伽的
。
“是么?”天枢冷笑着哼了声,弯腰对那伽柔声道:“那伽,过来。”
那伽不到两岁,也不怕生,迈着两条小短腿就颤颤巍巍地奔了过去,甜美的笑容天真无邪。
虽说那伽是殷妲为阿烈古琪生的儿子,但是看在他和月华有那么几分相似的份上,天枢对这孩子倒也喜欢。
至于一出生就被殷妲仇视的那伽,就更是“有奶便是娘”,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几天下来就和天枢混得熟了,气得阿
烈古琪有苦难言。
他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把这么个碍事的小冤家给带在身边,而且赶都赶不走。
第七十八章
央桑生辰过后不久便是新年,就是殷妲再不待见儿子,这一年一度的除夕大宴也不能少了小王子的存在。除夕当天,怨念
颇深的阿烈古琪亲自过来逮人,有了小家伙在这里,他和天枢是什么事也别想做了。
那伽哪里肯走,他窝在天枢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扭着小身子磨蹭,撒娇一般地摇晃着他,央求道:“不走,不走,那伽
不走,那伽要在这里陪着苏叔叔玩。父王,那伽不要走啦,好不好嘛……”
“不行,你必须回去。”阿烈古琪板起面孔,对儿子的哀求无动于衷,他会带着那伽过来不过是一时心软,谁知小东西一
直扭着天枢不放,他早就看不顺眼了,如今有了正大光明可以带他回宫的理由,他怎么舍得错过呢,想要和他抢人,小家
伙,你还嫩了点。
“苏叔叔,那伽不想回宫里,你帮我跟父王说说嘛,他就听你的话。”小那伽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父亲当做了潜在的对手
,他见眼泪攻势对阿烈古琪无效,就把游说对象改成了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天枢。
“为什么不回家呢?那伽不想母后和姐姐吗?”天枢略微皱眉,神情稍显不解,他用额头抵着那伽粉嫩的脸颊柔声问道。
“不想!”没有丝毫犹豫,那伽清脆地给出了答案,“母后不喜欢我,央桑姐姐和伊赛儿姐姐总是在一起,她们也不陪那
伽玩……”
“是这样啊……”天枢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叔叔喜欢你,也喜你在这里玩,可是那伽,你忘了你答应过叔叔的
事情了吗?”
虽说前面几个孩子他是真没怎么管过,不过月华出生后,天枢也没少在她身上花过心思,因此就对付小孩子的经验而言,
他比起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阿烈古琪还是要强上那么一点的。
“……没有。”那伽抬手搔搔小脑袋,似乎想起来了,面有不甘之色。
“这就对了,那伽先跟父王回宫去,如果你乖乖地听话,叔叔过几天再让父王带你过来玩,好不好?”天枢亲亲那伽,和
他打起了商量。
“那好吧,不过叔叔,你要说话算话哦……”那伽是很聪明的小孩,他意识到事情已无转机的可能,立即就同意了天枢折
中的法子。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阿烈古琪不是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可他还是明知故问,他最不满意的就是这点,天枢对
待那伽都比对待他要热情得多,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哄小孩儿的话呢,你以为会是什么?”天枢避重就轻,顺势把那伽塞到阿烈古琪怀里,“你还不快点回去,就不怕客人
等急了吗?”
“我这就回宫,你先自己用着晚膳,晚些时候我会过来,等我。”
发现距离晚宴开始的时间确实差不多了,阿烈古琪也不再多问,而是抱着那伽匆匆离去,不过他并没有忽视天枢的最后那
句话,看来他还是很关注他的事情,不然怎会连他今晚有特别来宾的消息也知道呢。
阿烈古琪的这位特别来宾不是别人,正是天枢的三弟,天璇的胞弟,胤王朝的燕亲王——天玑。
和当年暗中勾结异族的摇曳不同,天玑此行并非擅自行动,而是打着当今天子的旗号行事的。当然,他所指的天子不是那
个被架空多年的小皇帝摇光,而是取而代之的天璇。
“我们的合作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怎么他还会让你过来?”
阿烈古琪审视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不信任,比起当初和天璇的相知、相惜,他觉得自己对他这个弟弟完全喜欢不起来,他
看不透他。
“二哥没让我来,和陛下一样,他也觉得你们已经没有合作的必要,但是——”天玑压低声音,眼中寒光闪过,“我不这
么认为……”
晚宴开始不久,阿烈古琪就借着更衣之名回内殿了,殷妲则是和母亲歌丽雅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对殿中发生的
一切熟视无睹,央桑和伊赛儿自己都是孩子,玩得兴起时哪里还会注意到那伽,于是小家伙摇摇晃晃地就蹭去格蓝斯身边
了。
“王叔,抱抱——”那伽张开牙还没长齐的小嘴,热情地伸出双手。
格蓝斯虽然面露疑色,却也没有拒绝他,那伽兴奋地扑进他的怀里,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格蓝斯的脸色立时变得
严峻不少,随即又放松下来,他的这位表兄,果真不是简单的人啊。
和格蓝斯的如释重负不同,雅尔海晴即将迎来的,是他过去二十三年人生中最郁闷,同时也是最惨淡的一个新年。七天,
只有七天,如果拿不到紫湮珠,他体内被若离以金针强行压制的“烛泪”就会发作。
江湖的汉子,沙场的勇士,向来都是以不怕死为荣的,雅尔海晴却是一个例外,他从来都不忌讳承认自己怕死,而且怕得
要命。
只有活着才能看到蓝的天白的云,只有活着才能摸到青的山绿的水,只有活着才能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也只有活着
才能和相爱的人相依相随,共度每一个黄昏,每一个黎明。
既然活着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去做,他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雅尔海晴也不是没有试图过逃跑,却因为强行运功差点引得“烛泪”提前发作而前功尽弃。本来阿烈古琪并没有限制他在
园子里的行动,逃跑未遂后,他的活动范围却被缩小到了房间。
他却不知道,正是那次失败的逃亡计划让天枢知道了他的行踪所在,而他要格蓝斯做的,恰好就是这件事。
那天晚上,雅尔海晴正在房间喝闷酒,突然有人在外面轻轻叩窗。
他闷得无聊,于是推开窗,问道:“是谁?有何事?”
“什么都别问,你跟我走。”格蓝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多话,以免节外生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雅尔海晴不想理他,打算继续喝酒。
“三表兄来过流芳城了,听他的意思,他似乎也看上紫湮珠了。”
“你怎么知道?”雅尔海晴的神情立即紧张起来,他已经顾不得去想这位素来小心谨慎的赫提二王子为什么会在他的兄姐
欲置他于死地的情况下冒险救他,他只知道,天权现在很危险。就算是平日,天权也不会是阿烈古琪的对手,更何况是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