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简,你过来推推看。」
宁简也早已走到了他身旁,等他让开便走上前,微一运气,单掌推门,半晌又将另一只手搭了过去,门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他缓缓收掌,眉头也习惯地皱了起来。
「没事吧?」苏雁归紧张地凑了过去,见宁简没有反应,伸手就想摸他的肩。
宁简却已经转过身,看向另两扇门:「恐怕那两扇门也是如此,要开门,玄机应该在这九根石桩上。」
苏雁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脸惋惜,嘴里应:「那有什么玄机?」
宁简没有看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回甬道出口,细细地打量着那九根石桩:「看这摆法,倒像是九宫之义……」
苏雁归回到他身旁,笑着道:「这个我会。」
「你会?我记得当初跟你讲的时候,你好像是在打瞌睡?」
苏雁归抓了抓头:「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其实就是要把一至九往三行三纵的格子里填,只要依着规律,最终就会使每行每纵之和相等,对吧。」
宁简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见苏雁归一脸得意,便又别开眼,道:「若这是按九宫图排列,我们按着从一到九的顺序踩着这石桩过去,大概就可以了。」
「那我……」苏雁归还没说完,宁简已经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第一行中间的石桩上。
「宁简!」苏雁归吓得大叫一声,等见宁简停在那儿,却没有启动什么机关,才暗暗地松了口气,走了过去,「你干什么?」
「你站远点,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宁简没有看他,转身似要跃向另一个石桩。
苏雁归伸手就要拉他:「你下来,我来试。」
「你的武功我信不过。」
苏雁归恨得咬牙,却见宁简已经飞身跃起,他心中突然莫名地一颤,想都没想便扑了过去:「不对!」
就在宁简的脚碰到石桩的刹那,苏雁归一手搂了他的腰,将宁简整个人拉下压在了地上。
背后石桩上爆鸣声起,苏雁归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不知被什么狠狠地弹了几下,他闷哼一声,手却死死地护住了宁简的头。
爆鸣渐弱,他这才微微抬头,宁简的脸离他不过一寸,呼吸之间,就能闻到属于这个人独有的味道。
苏雁归愣了片刻,便猛一低头,准确地吻上了宁简的唇。
唇与唇相触不过是刹那的事情,可能连感觉到的温暖也只是错觉。
苏雁归很快就抬起了头,一边跳起来一边连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宁简也坐了起来,用手背捂住嘴,眉头皱得死紧,却没有说话。
苏雁归叫了一阵,见他连看都不看自己,忍不住凑近一点:「宁简,生气了?」
宁简放下手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头望向那九根石桩,好久才道:「既然你说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我要生气?」
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苏雁归笑了,只是下一刻却又「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满脸痛楚。
「怎么了?」
苏雁归指了指自己背后,可怜兮兮地道:「可能是因为刚才救你,不知被什么打伤了背。」
明明痛得声音都颤抖了,那「救你」二字却说得格外清晰和用力。
宁简沉默了,脸上始终没有表情,让人很难猜透他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发呆。
苏雁归双眼发亮地看着他,间或「哎哟哎哟」地叫两声。
好一会,宁简才走到苏雁归身旁:「转过来,坐下。」
苏雁归迅速地跑过去坐下,以背向他,一边扭着头,看看自己的背,又看看宁简的脸。背上的伤倒不深,只是像被什么东西横七竖八地划出了数十道浅痕,到处沾着渗出来的血,有点吓人。
宁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玉瓶,将药粉统统倒在他的背上,又用指尖沾开,小心地涂在每一道伤痕上。
「会点三脚猫功夫就想救人,活该。」话说得凉薄,语气里却依旧平淡,宁简的手用劲很轻,涂过了背上的伤,又将苏雁归手上那些一路上被树枝划破的地方都涂了一遍。
苏雁归怕痒,感觉到他的指头在自己身上来回滑动,更觉得像有只爪子在自己心里抓,实在忍不住了就整个人往边上缩,被宁简用力地在伤口上戳,才又乖乖地坐回去,一句话都不敢说。
好不容易上好了药,宁简又转眼看那石桩:「你知道这里的玄机。」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苏雁归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知道,又为什么叫不对?」
「因为觉得你会有危险呀。」苏雁归说得理所当然,一边咧嘴笑开露出一口白牙,被宁简瞪了一眼,才正经道,「我就是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这柱子的摆法,简直就像是提示别人按九宫之数来走。你想想,入口虽然隐秘,也不是完全找不到的,如果连里面的机关都那么简单,宝物早就不在了,还轮得到我们来找吗?」
宁简微一沉吟,似乎信了他的说法,喃喃自语道:「只是这样的话,又该怎么走呢?」
他想了一会,从怀里掏出数枚铜钱,逐一抛掷到石桩上,没想到一连几枚铜钱抛过去,那石桩却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是要人站在上头,才能触动机关?」
宁简点点头,将铜钱换了一下手,又运劲抛出,却没想到铜钱落下时,石桩上火光乍现,又是一声爆鸣,铜钱落到地上时已经被切成了两半。
苏雁归吐了吐舌:「见鬼了!」
宁简扫了他一眼:「看你还敢不敢逞英雄。」
「如果是你的话,拼了命我也会去救。」
宁简没再答话,转眼看着石桩,道:「看来也不是按照八卦之数……」
苏雁归见他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也只好作罢。
宁简却已经在那边聚精会神地想了起来,嘴上不时喃喃自语,苏雁归本有些气闷,如今看着宁简那一脸的认真,心情便又禁不住地上扬:「想不出的话就先不要想,休息一会吧。」
宁简没有理他,苏雁归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边上坐了下来。
宁简想了一阵,又试了几次,才走到他身旁坐下,蹙着眉抿着唇,一声不吭。
苏雁归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蹭了蹭,笑道:「不要泄气,想不出就算了。」
「想不出就没办法往下走,我说过我不能死在这里。」
一旦接触这个问题,宁简便会表现出异于平常的坚定,苏雁归目光微黯,随即又笑开:「可是宁简,我们没有干粮。」
宁简一怔,转头看他。
苏雁归望着他,笑得无辜:「就算过了这一关,谁知道后面有多长呢。说不定,连这里都过不去,我们就饿死了,除非……」
「除非什么?」
苏雁归咧嘴一笑:「除非有人现在带着干粮和水进来,我们……杀人越货。」
宁简扫了他一眼便又站了起来,走到石桩间,将散落的铜钱都捡起来,继续逐一抛出去试。自始至终,再没说一个字。
苏雁归却看得出,宁简是急了。
与其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的人,不如自己往前走,说不定还能找到活路。就算等到有人进来,如今他们身上都有伤,未必就真能把东西从别人手里抢过来,说不定还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其实就算死在这里,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看着宁简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不断尝试,看到他平静表面下露出来一丝难得的焦急,他就不自禁地会觉得怜惜。
这个人,永远是他的软肋。
呼出一口气,苏雁归站了起来,开始打量着所在的这个石室,可这地方又实在太贫乏,无论怎么看都只是四面见方、三扇门、九根石桩,头上四颗夜明珠半嵌在壁上,也并不像是什么机关。
时间一长,饥渴感渐渐分明,什么都想不到,身体却吃不消了。苏雁归收回目光,停了下来靠在墙上,回头看宁简,也已是一脸苍白,却还是硬撑着抛掷铜钱,不禁道:「够了,宁简,先停下来。」
宁简充耳不闻。
苏雁归咬了咬牙,扑过去拦腰一抱:「先停下来,你累了!」
宁简左手一翻扣住他的手腕往外扭,右手按剑一带,剑已经抵在了苏雁归的咽喉前:「我说过我不可以死在这里!」
苏雁归整个人愣在了那儿,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宁简,完全乱了方寸,再看不到平日里的半分淡漠。
好久,他才开口:「你这样勉强自己,只会使身体的负担更重,死得更快。破解这机关需要的是耐心和才智,不是你这样乱来的。」
宁简盯着他,最后终于放了手,慢慢挪开了剑。
苏雁归正自松了口气,却听到匡啷一声,抬眼望去,只见宁简的剑已经脱手坠地,人也往前栽了下去。
「宁简!」
苏雁归大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宁简也借力站稳了,微微地摇了摇头。
苏雁归的手死死地搂住他的腰,心稍微安定下来,嘴上就忍不住唠叨:「就跟你说了不要勉强,你还非要拔剑搁我脖子上,看现在报应了吧?」
宁简瞪了他一眼,靠着墙坐了下去,捡起自己的短剑,依旧握在手里。
苏雁归极亲密地依在他身边坐下:「你现在就该休息,静下心来想这个机关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累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亮出一口白牙,「就往我身上靠一靠。」
「很吵。」宁简双眼始终盯着石桩不放,却突然说了两个字。
苏雁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像被抛弃的大犬似的低头坐在那儿,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第三章
石室中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只有呼吸声在耳边流转,苏雁归也定眼望着那九根石桩,只是没多久,便放弃似的别开了眼,转向宁简。
那是张很秀气的脸,就算现在皱着眉头一脸专注,也还会带着几分女子的妩媚。宁简曾经说过,那是因为他长得像他的母亲。
苏雁归想,宁简的娘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因为宁简在他眼中就是最好看的。
只是这张脸很少有表情,不哭不笑不哀不怒,苏雁归也常常觉得这样很浪费。
他还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的元宵,那是相遇以来,宁简第一次离开月牙镇后回来。他带着满腔不知何来的思念和喜悦,找来镇上最漂亮的花灯,跑过一整条大街,兴冲冲地捧到宁简面前。灯上双蝶戏月,明亮而精致,他却觉得远比不上宁简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宁简笑,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叫过宁简一声「师父」了。可是他也知道宁简不会在意,更不会明白这变化背后的意义。
宁简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好像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注视,苏雁归失望了,正想着说点什么,却看到宁简慢慢闭上了眼。
「宁简?」
「没事。」宁简的声音很低。
苏雁归有些害怕了,却又有些莫名的兴奋。他犹豫了一阵,便偷偷地将手从宁简背后伸了过去,搂着他的肩膀摇了摇。
「宁简,你还好吧?」
「不要动,小鬼。」
我已经不是小鬼了。
苏雁归心里默念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搂着宁简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靠着我比较舒服。」
宁简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苏雁归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心底的那一丝害怕好像也消失了。
从宁简回到镇上到现在,大概也有一天了,滴水不沾,谁都会难受,何况没有人知道他在回到镇上之前,有多久没吃过东西。而且宁简身上还有伤,流过血,之前又一直运劲抛掷铜钱去试那机关,体力耗竭也很正常。
自己也觉得口渴饥饿了,大概再过那么一天半天,就撑不住了。
「宁简,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多好,何必出去。」
「三哥……」回应他的却是怀里的一声低喃,带着淡淡的痛苦。
苏雁归觉得心上像被什么狠狠地戳了一下。
「什么见鬼的三哥……」啐了一声,他却忍不住抬头看向石室中央的石桩。
石桩边上散落着一些碎得不成样子的铜钱,石桩却如他们进来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整齐又统一,在四颗夜明珠的光笼罩下,就似覆着一层轻纱,带着说不出的诡秘和神圣。
时间一点点过去,腹中空虚的感觉越发明显,长久盯着一样东西看,眼前也渐渐出现了花白,苏雁归眨了眨眼,勉强吞了吞口水:「宁简。」
宁简没有回答。
苏雁归搂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又叫一声:「宁简。」
靠在他身上的人这才微微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眼里的光芒却很黯淡,好一会,宁简才挣扎着坐起来,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苏雁归笑了笑:「我不知道。」
宁简的眉头习惯地皱了起来,却没有如平常那样拔剑,只是咬着牙看向那些石桩。
苏雁归笑着说:「干脆全劈断了,说不定就可以打开……」
话没说完,宁简却突然按住了剑。
「宁……」
宁简抬手示意他闭嘴,侧耳听了一阵,才道:「有人来了。」
苏雁归心中一紧,爬起来走到甬道口边上,往里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宁简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拉了他一把。
苏雁归知道他是要自己退下,却执拗地不肯动:「我先挡着,说不定只是些小角色,我就能解决掉。要是不行,你躲着,看准机会偷袭他们。」
宁简也不废话,一手扭住他的手腕往后扯。手腕被往外扭,苏雁归受不住痛,下意识退了两步,宁简已经抢上前挡在了他前头。
苏雁归还要再说,甬道中的脚步声已经能听得见了,有火光从甬道里透出来,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地等着。
「前面好像有光,看来这真的是宝藏所在地。」过了一会,便有声音传来,带着窃喜,「我就说那些官兵老在外面转,肯定有什么古怪。」
苏雁归听着,一动也不敢动,看向宁简,宁简的目光已经变得锐利,全然不像刚才靠着自己时的黯淡,带着一种慑人的美丽。
然而在苏雁归失神之际,宁简却已经动了,短剑出鞘居然毫无声息,在他眼底划过去,直到见到一片血红,才捉到了剑刃的光影,快得叫人惊讶。
似乎有人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几乎同一时间,有人喝问:「谁!」
宁简没有回答,大步踏前,又是一剑刺出,剑未尽,突然回转,左手并指成掌直劈对手手腕。
那人闪躲不及,手中兵器落地,被他带着转了个身,剑已经抵在了咽喉前。
「不要动!」苏雁归极配合地喊了一句,从宁简身后往前看去,才发现来的只有三个人,一个已经被宁简杀了倒在地上,一个被宁简挟持着,剩下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手上拿着根龙头棍,防备地站在那儿没有动。
宁简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又看向那老者,最后缓缓开口:「腾龙棍龙兼龙大爷,没想到您对宝藏也有兴趣啊。」
那叫龙兼的老者看着宁简,好久才笑道:「原来是易莲山的宁少侠,看来,那秦月疏说宁少侠要独吞宝藏的话,是真的了?还是说,天剑门想占了这宝藏中的剑谱和绝世宝剑,好称霸武林?」
「世所皆知,宝藏是前朝皇家的宝藏,哪里有什么武功秘笈和绝世宝剑?龙大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龙兼丝毫不让,冷笑道:「当年放消息说百年前剑术奇才君无涯的剑谱和佩剑都埋在宝藏中的人,不正是宁少侠你吗?」
「废话少说,反正宝藏轮不到你,快点回头,饶你一命。」听两人的话越扯越远,没等宁简说话,苏雁归就先抢着开口。
「哪来的野小子,这还轮不到你来说话!」龙兼喝了一声,「宁简,你不但暗算伤人,还捉了人质做要挟,传到江湖上去,就不怕被笑话吗?」
宁简淡淡地道:「我从来不是英雄,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更何况,你们都死在这里了,谁会传出去?」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掌将手中的人向龙兼推了过去,短剑紧随其后,疾刺龙兼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