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做,不过是不想再看这世上多一个冷血的魔头罢了!但……不管如何,此事是我对不起你,这条命,你拿去给孩子
做补偿吧。”
韩毅情绪先是激动,尔后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是第一次剥夺无辜的生命,这完全相悖了他平日救死扶伤的宗旨,此刻,他内心中的痛苦与纠结并不比殷向北少。
“唔……因为我是魔头,这孩子就所以必须死吗?何其无辜的孩子啊……”
腹中猛然一阵坠痛,殷向北的身子立即一软,他迷惘地睁着眼,疼痛难当地感受着自己下身所溢出的越来越的血沫肉
屑。
“啊……啊!”
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苦让殷向北忍不住哀嚎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韩毅的肩,勉力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另一只手却摸
到了不断溢出血肉的下身。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若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又何尝不是!哈……哈哈哈!”
殷向北一巴掌拍到韩毅脸上,沾染着孩子血肉的手掌在韩毅惨然的脸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血手印,气衰力竭的殷向北
拼尽最后的力气一阵大笑,他的手却是随着他魁梧的身体无力地滑落了下来。
带血的指尖不经意划过韩毅的唇角,带去一丝苦涩的血腥味。
韩毅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丝自己孩子的鲜血,一行泪水随之落下。
而殷向北此时已经躺在了一滩血泊中,面色苍白如死,恰如自己第一次救了他那般。
如果没有相逢,或否便不会有今日惨烈的结局?曾经,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陌生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今日,却能
狠心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人生毕竟难测。
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爱恨纠缠,韩毅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到了殷向北苍白的脸上,他知道对方这后来一直很努力地
对自己好,他并非一点没有察觉。
只不过……正邪二字,本已是一场束缚。
第三十五章
“我想见他。”
韩毅站在门前,焦急地看着殷向北那些进进出出的手下。曲清面色铁青地守在一边,他听到韩毅这时候还敢出声,手
里的折扇一转就打到了对方的脸上。
“住嘴!你没资格说这样的话!教主一心善待你,你却这样害他,你于心何忍?!”
当曲清被人从床上硬拖了下来,然后带人赶到殷向北的住处时,他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手无缚鸡之力的韩毅正跪在地上替昏迷不醒的殷向北止血,而将殷向北伤至这个地步的人,也正是看似温文沉默的韩
毅。
“怎会如此?!”曲清上前扶起了殷向北,却见对方牙关紧药,脸色苍白如纸。
韩毅处理好殷向北下身的出血之后,这才抬头冷静地说道,“我打掉了他肚子里的孩子。”
忽然负责替殷向北疗伤的大夫匆匆走了出来,对曲清说道,“教主醒了,请您进去呢。”
曲清一合折扇,急忙进了屋里。知悉殷向北已然醒了过来,韩毅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对方的性命应该是无忧了,而
现在,又或许是决定他的性命的时刻。
殷向北感到腹部依旧一阵阵地抽痛,但比之之前那种血肉被搅碎的感觉却是好多了,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骨肉已
经随着不复存在于世间。
他目光黯淡地看了眼守候在自己身边的众多属下,心想自己这畸形的身体这下总算是给所有人都参观了。
“教主,您还好吧?”曲清关切地弯了腰,勉力对殷向北露出了一个笑脸。
“嗯。”殷向北虚弱地点了点头,黯淡的目光突然一亮,面容也跟着渐渐扭曲,“他呢?”
“他”自然指的是韩毅,这个冷酷无情害死他孩子的男人。
曲清知道韩毅不会任何武功,所以也没担心他能逃离,就那么任他呆在一旁;毕竟这人名义上还是教主的娘子,要怎
么处置他最好还是由教主亲自来。
“他就在外面,教主您要见他?”
“不!”
殷向北斩钉截铁地说,他撑起身子,冷冷地看了门外那个隐约的人影,凶狠的神色终于还是变得缓和了下来,这个男
人是他强娶回来的,他早也料到过两人之间必有诸多不快,只是没想到却会如此惨烈。
“那……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吧?”
“你去取纸笔来。”殷向北闷坐了片刻,终因身体不支又躺倒了下去,他茫然地望着床顶,思绪不定。
他曾是那么想和韩毅好好过日子,即便知道自己怀了孩子之后,他也是认了,更愿意以男人之躯不顾颜面身份产下他
们的骨肉,谁知道这出戏会这么早就结束。
或许,他与韩毅之间真的是没有缘分吧,当初强迫对方诚然是错。
殷向北轻叹了一声,摸到自己已经瘪了下去的肚子,苦笑着扭开了头。
曲清将纸笔拿过来之后便看到殷向北头扭在一边,双肩微颤,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知道殷向北此刻悲痛万分,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教主……”
韩毅在门外等着曲清出来,他已经大概猜测到了自己的结局,好一点或者是被就地处死,坏一点的话则是被慢慢折磨
致死,依照殷向北那狠毒的性格,只怕是绝不会饶自己一命的。
也罢,自己害死了他们之间无辜的孩儿,又将殷向北伤得那么重,即便一死相抵也无悔恨。
当他看到曲清沉着脸色走出之时,心中已经有所觉悟。
曲清冷冷地打量着神色镇定的韩毅,忍不住骂道,“杀了自己的孩子到现在都这么冷静,你真不愧是一等一的心狠手
辣的伪君子!”
韩毅面色一变,颇是无奈,他捏紧了拳,却只是一声不吭。
他何尝想害死自己的骨肉,然而殷向北与他之间乃是又怎可能如真正的夫妻那样拥有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成长在魔教之中,更不想看到日后又出一个殷向北那般的魔头。
“拿着这东西,立即滚蛋!从今之后,殷教主与你再无瓜葛!”
曲清愤怒地将殷向北令自己写好的休书丢到了韩毅脚下,他也没想到向来有仇必报的殷向北竟会这么宽容韩毅,难道
仅仅对方是他迎娶进门的“娘子”吗?
所以,一日夫妻百日恩,便连教主那样的人物也是逃不了儿女情长。
韩毅俯身将休书捡了起来,他看着纸上郑重其事的内容,愈发不明白殷向北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可以再见见他吗?”
“教主不会见你的,即可离开吧!否则就算教主不杀你,我也忍不住要杀你了!”
曲清愤然拂袖,冷冷瞥了韩毅一眼。
“此事上,终究是我对不起他在先。这里有一剂给他调理身体的药方,相信有用。”
韩毅边说边摸出了一张早就写好的药方,以及那本他后续编撰的《阴阳人实录》。
“快滚!”曲清接过东西,目示左右,旁边站着的属下立即上前架住了韩毅,将他往外拖去。
韩毅脚步踉跄地被人倒拉着往后走,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殷向北所休养的房屋门前,直到什么也看不到。
第三十六章
离开了青阳山,韩毅被告知日后永远也不许再来到这个地方。
他拿着那张由曲清代笔写就的休书,遥望着青阳山的深处,那个让他和殷向北之间作为夫妻共同度过一段时光的地方
。
忽然,韩毅眼前闪现着殷向北服下打胎药后在地上痛不欲生挣扎,以及哀求自己的一幕。
耳边亦响起了对方昏迷前的话语──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若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又何尝
不是!哈……哈哈哈!
我们的孩子。
韩毅茫然地走在山路上,嘴里一直呢喃着这五个字。
他并不能理解为何殷向北对自己这么执着,就如他不能理解为何对方到最后居然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
但现在,他似乎能有些理解对方的感受了,身为阴阳人,本是一件可悲之事。
即使如殷向北这样坐拥偌大的魔教,以及有着足以号令天下的武力,对方仍不过是一个畸形孤独之人。
或许那人想要的真的只是一份家庭的温暖,像常人那样过上子嗣绕膝的幸福生活。
然而韩毅没有给殷向北这个机会,也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
寂静的山林中,少有行人路过,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归鸟的啁啾带来一抹凄凉之意,一身落魄的韩毅抬头看了眼天
边血色的残阳,缓缓闭上了眼。
难以言表的悔恨与愧疚充斥满胸,人生匆匆,许多事,许多人,却已是难以挽回。
两年过去了,当初本是要向白道发起复仇的灭天魔教忽然沉寂了下来。
风水轮转,两年之后,白道七大门派重新振作,携手准备一举攻破灭天教所在的青阳山,彻底铲除祸根。
曲清布置完青阳山各处的防备之后,照例去了殷向北的住所探望他。
自从两年前殷向北所怀的孩子被韩毅以药流掉之后,对方原本强健的身体骤然变得虚弱,而最要命的是,自此之后,
殷向北再不愿喝任何药水调理疗伤,这使大家都只能看着他益衰弱下去。
一进门,曲清便看到殷向北坐在窗边,小心地抚着花盆里的太阳花,独自嘀咕着什么。
他知道殷向北一直为人孤僻,直到韩毅来了之后才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开朗亲和,但是韩毅走后,对方便又恢复到了当
初那般孤僻冷傲的样子了。
“教主,属下给您请安。”
曲清看见殷向北一脸寂寂,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嗯……最近白道可有消息?”殷向北无精打采地看了曲清一眼,顺手放好了他一直珍视为朋友的太阳花。
他知道最近白道中人见他们没什么动静便决定趁机来袭,对于灭天教来说,现在实在算是一个紧要的关头。
对于现在的殷向北来说,他委实感到疲累不堪,当年独自对战七大掌门的气魄也早在岁月中磨灭殆尽。
但是他既然身为教主,只要他活着一天,便会不惜一切保护他的教众。
“属下来便是特意向教主禀告此事的,七大门派的弟子已经在青阳山附近扎营,看来不久便会攻过来了。”
“哼,一群趁势逼人的家伙,若论单打独斗,却不见有谁敢应战?!咳……咳……”
想到白道素以光明正大自称,但是每每对付他们却是不择手段,以多欺少,殷向北不由怒上心头,他重重哼了一声,
胸口一时却闷堵得慌,禁不住连声咳嗽。
这两年来,不知是不是当时孩子流掉时太过伤身伤神,殷向北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日渐空乏虚弱,虽然其间曲清为他
找了不少大夫,大夫们也开了不少调养身子的药给他,可是他一看到黝黑的药水,闻到那股药味就会不觉想起被韩毅
欺骗时的痛苦。
他变得再也无法服药,就算勉强喝下去也很快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恐与愤怒而全数呕出来。
说到底,阴阳人也是人,心结不解,注定只能继续伤下去。
殷向北很清楚自己或许会因此走上一条药石无用,日渐衰弱的死路,但是,他对自己的身体也已是没有办法,只能无
奈地任由自己的身体虚弱下去。
“教主,您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这几日殷向北似乎病得更厉害了,曲清时常看到他闷咳不已,脸色也更为蜡黄。
殷向北继续咳着,冲曲清摆了摆手,好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无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殷向北还不是这
般杂碎可以轻易打倒的。不过毕竟他们人多势众,若是硬拼必定会造成我教不少死伤。唉……届时你可要懂得保存势
力,该撤离时带教众们离开,日后有机会再为我报仇。”
“教主,您在胡说什么?!”
曲清竟从殷向北的言语中听出了决然的死志,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跪了下去。
“哈哈哈,我只是说说而已,万事皆得考虑周全,万一有什么变卦,也不至措手不及。”
面对势力强大的七大门派,殷向北很清楚依照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像当初那样威风凛凛地以一当百,独自逼退白
道众人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若他拼死一战,或许还能为教众们博取逃脱的时间,为灭天教的基业留下日后重燃的星火。
没有谁会愿意轻易就死,殷向北自然也不愿意,但是为了忠心跟随自己的教众们,自己这条本就荒谬存在的生命或许
也算死得有价值了。
他笑着扶起了曲清,却又压低嗓子说道,“不管日后究竟如何,你可千万要给我保密啊!老子可不想被人嘲笑是个不
男不女的怪物,活着不行,死了更不行!哈哈哈……”
曲清此时已是无法言语,他眼中噙满泪水,满目酸楚地看着兀自大笑的殷向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两年来,韩毅并没有回到梦溪谷,似乎是为了一赎当年亲手害死自己无辜孩儿的罪孽,他开始云游四方,无偿为人
治病疗伤,而被他救活的人早已是不计其数。
很快,韩神医这个称呼就传遍了整个江湖,几乎人人都知道了这位仁心仁术,救人无数的神医。
虽然一心都在悬壶济世上面,但是江湖中的动静韩毅还是知晓一二的,当他受邀为玄机门的掌门公子看病时,他从旁
人口中得知了近日七大门派攻打灭天教的消息。
两年过去了,他没再去过青阳人,也不知道殷向北现在是否还过得好。
当年的事情,他很想为对方做出补偿,但是他也知道依殷向北那脾气,又岂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所以,他只有将自己满心的悔愧化作救人的动力,只求多救一人,为自己那惨死的孩子多积一份阴德,也替殷向北多
积一份阴德。
这一日他替掌门公子把完脉,正好听见堂屋中几名刀客打扮的男子在闲聊。
“几年前说起那灭天教倒还是厉害的,不过现在却是不行了!”
“七大门派一旦攻到门口,魔教的人都吓得屁滚尿流,不投降的统统当场格杀,真是痛快!”
“只是不知那传说中曾经以一人之力力敌七大掌门的魔教教主是否出手了?”
“出手是出手了!不过却败在了四派掌门的联手之下,听说当场便被四派的掌门合力杀了。”
“哈哈,这下好了,只要殷向北一死,魔教便算是灭了,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啊!”
几名男子快意的笑声听在韩毅耳中那么刺痛,他失神地听着殷向北战死的消息,眼前不断晃过那些曾与殷向北一起相
处的日子。
从最初啼笑皆非的误会,到后来令人愤怒而无奈的被迫下嫁,以及对方叫着自己娘子时那一脸的温柔,韩毅与殷向北
之间有着太多不可磨灭的记忆。
曾经有过的恨,如今已变得微不足道,韩毅的心中只剩下了满腔的悔愧,他颤抖着摸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休书,将那
已经被揉皱的纸紧紧贴在了胸口,对方那带着霸道和宠溺的语气似乎又响起在了耳边。
一声“娘子,娘子,我爱你”,对他来说曾是那么屈辱那么难听,如今,却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伴随着堂屋里那越来越热闹的说笑声,韩毅满心孤寂地越走越远。
身为神医,他救过那么多人,最终却救不了那个伤害过自己却也真正地爱过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