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尽天下(碧弓扶摇尽苍穹)下——满地梨花雪

作者:满地梨花雪  录入:06-18

第二十三章

矫正好的弓被送到了望山房里,没有上好的弓弦也被放置在一个漆木盒子里,旁边还放着一个阔口小瓷瓶,装着黄蜡,这是到了冬天用以涂弦作为保养之用的。

样样东西都透着经手之人的细致与周到。

将它们一一收起来,望山脸上笑意蕴藉,嘴角却在目光转移到床边的那个包袱上时,缓慢塌陷。包袱里装着睿儿所用的一些杂物与小玩意,平日里光顾着觉得这屋子乱了,如今整理干净了,倒招来一番莫名的清冷与伤感。

门被轻轻推开,紫潭抱着睿儿走了进来。

望山强打起精神接过睿儿放在膝盖上,道:“先生呢?”

紫潭摇摇头,答道:“刚才还在厨房,大婶说他端着一道汤出来了,但我这一路走来,却没有看到先生。”

“真是的,这人端着汤还乱跑。”望山失笑,冲紫潭一抬手,“去,给我找坛子酒来,最好是烧刀子……”

“爷,这又不是在北边,哪里来的烧刀子啊……啊好好好,我去找!”紫潭差点没撅起嘴,看到主子要发火,赶紧撤出门外。

片刻,几个仆人陆陆续续将菜摆好了一桌。望山瞧着丰盛的菜肴却不想拿筷子,心道,平时不见你们一帮厨子这么上心,今个儿却把一餐践行宴搞得如此隆重,真是本末倒置。转念又想,说不定结罗吃得开心了,就舍不得这儿的美食再盘桓几日呢,嗯,还是丰盛些好。

抬头瞧了瞧门口,菜都上齐了,人怎么还不来?望山托着下巴接茬叹气:

“不是端汤的么,再不来这汤都该凉……”

一个“凉”字刚刚说出口,就听得睿儿对着门口拍着巴掌咯咯笑出声来。

再掀起眼皮望过去,一抹淡入月色的人影正静静站在那里,还是那身衣衫却不再是那副容颜,还是那般眼神却不再是那重眉宇……不知道怎么形容才算贴切的端妍面容,突如其来的,就这样……从山水墨色之中显露出来。

陌生却又仿若似曾相识的,遥远却仿若近在咫尺的……一直一直……原来是他。

是真的他。

望山微微地扬起手来,想要抓住些什么,却骤然停止在了空中,他知道自己应当是说些什么的,但脑海里一下子空旷了去,只剩下一句话: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却是那不落的黄昏,从最远的天边渐渐推进,连接着天与地,镶嵌着河与海,那么生动有致,那么的——

透彻玲珑,如石中之玉、玉中之色、色中之水、水中之镜、镜中之相。且相由心生,如生在月牙根,身在浮云间……言语之妙上不可达其神,词藻之秀下不可呈其意。

这种神韵意境恰好是最不易说的,就好像……

越是明媚,反而越是忧伤。

越是晦涩,反而越是诱人。

越是朦胧,反而越是缱绻。

越是深邃,反而越是幽香。

结罗两手端着汤,举手抬足依然是雅到了极致,不过是悠悠然抬眼望过来……

便皆是系不是住的流光,不知从何处流浪到了这里,徘徊到了这里,叫人不经意看一上眼,便嗜了魂丢了心……这哪里是一张脸,分明是一张符一把咒。

果然是不当看的,早知就听了他的话,不看多好,放任自由多好……如今看了魇了,万一自己驾驭不了,掌控不了,怎么办……怎么办……

办不了。

就这么的,望山一时间不知所措了,只能呆在当场。

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样子,也不知道过来接汤,结罗只好不悦地走过来,将汤往桌上重重一放,淡然道:“你就这个反应?”

“啊?”望山半晌回过神来,摸着鼻子笑:“你……不走了。”

不再是疑问,不再是怀疑,而是肯定他不走了,至少现在不会走了。于是,眼前不再云山雾绕,心里不再泼墨飞白。

结罗盯着他有些怯意的眸子猛瞧,直看得他脸上懵的露出赧然之色,才坐了回去,笑眯眯道:“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现下是不走的,但我不保证……留多久。”

“是是,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掩饰着自己忍不住他脸上偷瞄的动作,望山心道:哼,让你得意吧……能把你留下一次,就有第二次,还是第N次,爷一高兴指不定就留你一辈子!

留他一辈子……猛然被自己冲动的想法惊吓住,望山喝着汤呛住了,剧烈咳咳起来。

结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你太没用了,睿儿喝汤都没有洒出一滴呢。”却伸出手来,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如过电似的,望山身子一震,仰起脸来看他的脸,居然发现结罗唇角微微勾起,不但带着浅淡的笑纹,连眼眸里都藏有温煦的笑。

不得了,了不得,自己是错过了多少……在他看不到的触不及的日日夜夜里,结罗是否也曾这样对他婉然含笑?

幸好把他留下了,幸好还来得及。

从来没有欣慰过,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望山一连吃了七碗饭,直惊得厨房大婶传话来:“左庶长大人,是不是你过往吃饭都太客气了,您不够可千万要说啊……我们那位县令大人虽然常常不济事,但供您吃喝还是行的,您不用担心把他吃穷了!”

望山哭笑不得。

结罗倒是一脸不介意地摆摆手,道:“这算什么,长得怎么饭桶,不吃几桶饭怎么能行。”

给他们添饭的仆人张大了嘴巴看他,忐忑不已道:“敢问您是哪位大人……您您您是从哪位座仙观里下来的?”

结罗一瞪眼,怒声道:“你说什么,居然说我像道士?”

“不不,小人不会说话……只是大人这么一副仙风道骨,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与我们凡夫俗子大为不同,因此小人还以为……”仆人小心翼翼答道,生怕又惹仙人生气。

望山笑着拍了他一巴掌,笑:“小文,你看不出来还听不出来么?没觉得这位仙人的声音耳熟吗?”

小文瞬时指着结罗不知把手往哪儿放,差点结巴了,“您您……您是先生?”

结罗一仰脖,“哼。”

小文立时风中凌乱地冲出门外,在院子里喊道:“哎哟喂,可不得了啦,先生被神仙附体了!”

噗——两大人同时喷饭。

紫潭、紫夜、叶祯齐齐站在结罗面前,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片刻……一个个接力着倒吸冷气。当然各自心声皆有不同:

叶祯:好,不错,主子又多了一个。

紫夜:啧啧,爷这回赚大发了。

紫檀:我说什么来着,易容术不是整容术,人皮面具忽悠死人啊~

参观完毕,结罗又被闻风而来的其他一干影卫围在了院子里,那架势还以为要跟他打群架。新一轮倒抽冷气的活动结束,闻着八卦香味的福坎夫妻与厨房大叔大婶也赶了过来,结罗不堪折磨地瞪住望山,道:“这下你知道我为何要戴人皮面具了吧?”

望山将众人驱赶出门外,锁门,擦汗,才道:“是,我后悔了,你应当给我看过之后再戴回去的,我只求你夜晚摘下来好了。”

比望山更开心的是睿儿,他终于能与亲爱的爹爹玩亲亲了,再也不会亲到那个冰凉凉的人皮面具,还能随意涂口水在爹爹脸上,亲玩了爹爹还能转过脸去亲望山,然后自己的小脸蛋就能一边被亲一下。

不过几轮玩亲亲下来,睿儿有些累了,他有一次亲完了爹爹便忘记转头过去亲望山了,结果两个大的没反应过来,望山一下没刹住车,就吧唧一口亲到了结罗的嘴边……

望山一脸可惜的表情低头看手指:哎呀,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睿儿不解地看着爹爹放下自己,然后转身飞出一脚,磨牙道:“流氓大人,今夜也请你继续睡卧榻吧……祝你好眠!”

虽然不能和望山睡有点失望,但睿儿也是很喜欢爹爹抱着自己睡的,便弯着眼儿对望山摆了摆小手,乖乖缩进爹爹怀里。快要睡着之前,他好像听见望山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偷偷睁开眼睛看了眼……呀,望山的鼻子都快要贴上爹爹的脸了,但是爹爹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两天之后,望山准备提审楙月县县令,问结罗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结罗立刻放下手中的木锉子,撩起衣摆跑过来,笑嘻嘻道:“好,你跟你一起去,看看这个有没有福坎好玩?”

瞧着他笑眉清舒的样子,望山一蹙眉,轻声道:“咳,等下到了地牢里……你别轻易对人笑。”

“为什么?”结罗心底暗笑,横了他一眼,“我过去不笑,你嫌我一张死人脸,现在我笑,你又嫌我什么。怎么……这其中有什么讲究么?”

望山伸出手,将他拉得近了些,讨好似的笑:“就对我笑,好不好?”

结罗歪着脖子故作不解,问:“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就对你一人笑……会有银子拿吗?”

“总之你不准随便对别人笑!”望山脸色严肃得紧,拽起他的腕子加快了步子。

两人走进地牢口,觉得一阵冷风从脚底袭来。望山脱下斗篷披在结罗肩上,埋怨道:“让你多穿点偏是不听。”

“我又不是女人,哪有那么脆弱!”结罗厉声抗议,说罢就要将斗篷扯下来。

望山将眉头一拧,道:“你敢扯,敢扯试试?”

想到昨夜望山半夜三更翻来覆去在卧榻上煎包子,在他床边逗留一会儿便冲进了后院里灌凉水,结罗有些胆寒了,转瞬安静下来,系好斗篷的带子,被他牵着往下走。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两人便听到空洞洞的地牢中传出了一阵阵叫骂声。

楙月县县令听起来精神不错,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着:

“他爷爷养的个杂碎!去他奶奶的,什么狗屁左庶长望山大人,有种的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啊,哈,且看我如何把你的跨档子里的东西割下来喂狗!”

第二十四章

楙月县县令听起来精神不错,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着:

“他爷爷养的个杂碎!去他奶奶的,什么狗屁左庶长望山大人,有种的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啊,哈,且看我如何把你的裤档子里的东西割下来喂狗!”

结罗斜睨着眼,目光在望山的下身处一转,笑了:“这个县令大人比福坎生猛多了啊,你不做些准备再进去?”

望山冷笑,甩开袖子就往推开了地牢的铁门。

“哟呵,总算来人了?你是何人,叫望山那个竖子前来见我,本官乃堂堂朝廷命官,你们竟然敢私自关押我?”还没等审问者先开口,被审问的这个倒等不及了。

结罗扫了扫幽暗湿冷的牢房,站在了门边上,不肯再往前走了。望山也不愿走近,只略微比结罗多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扬起脸来,森然道:“你就是楙月县县令杨维?”

“本官就是杨维,你又是何人哪?”他披头散发的,衣服也在抓捕中被撕烂了,但还堪堪端着县令的架子,将系在脚踝上的锁链拿在手中,步履蹒跚地往有光亮的门口走。

结罗侧过脸却嘴角一翘,用食指往那头一指,道:“这人,就是你口中所骂的左庶长大人……”

杨维拨弄开头发,定睛一瞧,哈哈一笑:“哟呵,好生俊俏的后生哪,望山大人,既然你来了就赶紧把我放了吧……看在你年纪尚轻、不懂世事的份上,等我出去了,我便不把你们做的那些杀人放火之事上报朝廷了。”

“别介,你还是报吧……只是不知你往哪里报?是报给大王子呢,还是报给大王子呢?”望山抖着肩膀好一通痞笑,又道:“说吧,你跟大王子多久了,都帮他干了哪些勾当?还有,你们巧借名目,搜刮百姓的那些钱财都放在哪了?账簿什么的,是在你手上,还是都交给上头了?”

每一句都问到了点子上,杨维才发觉这是遇到职业审讯者了。

想了想,两眼一闭,讪笑道:“左庶长大人,下官不知你所说何意,天下官员皆是国君臣子,大殿下是国君之子,唯大殿下马首是瞻又有何不对?不过,你说的什么勾当、账簿,恕我的确听不懂,也不知道!”

结罗冲望山一挑眉——看到没,这家伙嘴硬着呢,是块硬骨头。

望山一咧嘴——是啊,不过再硬的骨头也能掰碎了!

结罗用手指点了点自己——你不行,就让我来吧!

望山赶忙对他一摆手,然后背过手去绕着杨维走了一圈,高声道:“杨维呀杨维,有些事我们并不清楚,但你要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再懂得巧言令色,但如果用错了对象,也是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国君的眼线何其多,你就知道……楙月谷中没有吗?你就确定,你身边没有吗?大殿下毕竟只是大殿下,如今国君仍然未有册封太子,这天下将来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此言一出,立竿见影,杨维眼神一僵,不接话了。

看来他已经有些动摇了,望山便又阴森笑道:“杨维,不论你是否为大殿下办事,楙月谷挑拨三郡关系,放任边境流寇横行的罪……已然坐实了,你要明白……好多时候主子们身上出了问题,在陛下那里受的气,总要在下人身上找回来。三郡的事越闹越大,陛下不可能放着不管了,你说……到时陛下派下人马来过问此事,谁能保的了你,你区区一个县令又能保的了谁?”

杨维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但好在还有些理智,沉默了片刻又振奋精神道:“下官一向站得正坐得直,就算陛下要查三郡查楙月县查我,我从无反逆之心,不过是贪污了一些钱财,那也是罪不至死的,又何惧之有?”

嘿,这人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哪。

这会儿,结罗看戏看到了兴头上,便插嘴道:“杨维,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这楙月县县令一职保不保得住,可全在望山大人一句话。你不知……他是三殿下最得宠的心腹吗?现今,大殿下失势,三殿下得势,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被“三殿下最得宠的心腹”这几个字弄得有些发窘,望山刚要出言反驳,就看得杨维一双眼跟狼崽似的,正对着结罗发出绿莹莹的光。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长得比女娃还标志!我滴个神哪,怎么早没瞧见你……你说话我听了又如何,不就是让我投靠三殿下吗?没问题,只要你肯跟了我,我降了!”杨维龇牙一笑,语出惊人。

望山反手就是一刀手,劈在了他的脖子上,大怒:“你说什么?就凭你,竟然敢觊觎老子的人,不想活了!老子这就阉了你,丫丫个呸的!”

这人的确欠扁,但结罗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自动屏蔽掉不想听的话,他转身出了地牢,把紫潭喊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半刻,紫潭拿着一把破败不堪的弓回来,递到他手中。

透口气再回到地牢的结罗心情愉快许多,把望山一把推开,气势浩荡地用弓的一头抬起杨维的下巴,笑了笑:“你胆子不小,敢对我大放厥词?不过你走运了,小爷今日兴致颇高,不若与你赌上一睹……如果你输了,从此便要听命于望山,他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要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要你杀人不准放火!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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