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驾长风归来兮,吾等手之足之,舞之蹈之……”
“哎呦呦,三哥大学问的,皇父亲言‘尔等榜样’呢,可别再寒碜弟弟我啦,这还当着一伙儿小兄弟呢。”
胤禛打小儿跟着太子一道长大,受宠的紧,这次出蒙,听说被皇父骂的狗血喷头,竟每一句好话,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结果没想到佟贵妃不仅撑住了还封了后,这下本来都是平头阿哥,倒得眼睁睁看着人家鱼龙变,心里难免泛酸。三阿哥本以为他这下身份大变,必是更将原来的不羁性子翻了一番,可眼下看来,竟比年前更谦逊沉稳了三分,对他那叫一个有礼,心中舒畅起来,收起折扇单手一让,“哈哈哈哈,我们四爷念佛的,还怕这些嘛……快请快请……”
九阿哥胤禟早就耐不住他们寒暄,立刻巴巴的跟着走了,胤禩倒是安安静静走在胤禛侧后,温和笑了半天,还是略低了头,搔着脑袋,小声问胤禛:“四哥手上可好了?”
嗯?胤禛听他一说,才转头看他,小孩子低着头沉闷闷的,不由喉咙里滚过些笑声,也压低了音,“一丁点儿皮肉伤,早就好了,八弟不必记挂在心。”
“四哥——”满洲话好大一声,比他低些的男孩儿已经撞在了他怀里,被硬脑袋顶的肋骨生疼的胤禛龇牙咧嘴,心里直嘀咕这么个傻孩子将来可怎么长成恒温亲王的?
后头一连串的嬷嬷苏拉苦着脸赶上他,给诸位小主子见礼,还没交起呢胤祺已经急惶惶地从小太监手里抢过青瓷的圆形广口器皿,费力的举着凑到胤禛眼前儿,“四哥你可回来了!给你看汗阿玛赏给我的金鱼!”
“扑哧——”胤禛还没反应过来,胤祉先笑了,“老五啊,你怎么这么宝贝这两条鱼啊,见人都要展示一番。”
“就是,知道的说是给四哥接风洗尘,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开展览会呢!”
一群兄弟日日在书房斗嘴惯了的,一说起来哪还能饶了人,偏胤祺汉文学的晚,又是个口拙的,被他们挤兑的直跺脚,急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行了,”胤禛看他可怜见儿的,心里乐得什么似的,眼神示意小苏啦接走了鱼缸,才就近拽着小五的小辫子往下抻了抻,故意磨着牙问,“日日说想我,你到底是想我啊,还是想来跟我显摆啊?”
胤祺明明已经十岁了,心性竟还跟当年那个孩子一般,被他说得心里委屈,泪都快下来了,直在眼眶里打转转。
这爱逗着弟弟玩儿的最后把人惹哭了还不是他自己心疼,这又见不得这个了,赶紧放开手揉了揉他脑袋,笑嘻嘻道:“别哭呀,四哥还不知道你嘛,说着逗你玩儿呢,快把泪收了,多大人了,臊不臊啊。”
“四哥大坏蛋!”胤祺果然孩子心性,哄两句立刻眉开眼笑,拿眼睛瞪他半天,竟还是小时候受了欺负时嚷嚷的那句说辞,虽说得是一脸嫌弃,可手还是紧紧挂在胤禛袖子上,掳都掳不下来。
“以后跑着慢点,磕着碰着怎么办,老急惶惶做什么?”
“呼,我不是走在路上又跑回去取鱼了嘛……”
“你啊,那么爱鱼,将来有了孩子也起个名儿叫‘小鱼’算了——”
“什么啊……四哥又胡说,而且我也不是最晚的啊,十三弟也还没有来……”
“三哥,什么状况啊?您还请了十三?”待众人落了座,胤禛才一脸莫名的拨着茶叶末子向胤祉打听。
“那是,我敢不把‘你的’小十三请来嘛……”胤祉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调侃他,“打你回来还没见过他吧?”
“是呀……只怕都不记得我了……”
“来了来了!快看!”
“胤祥给三哥请安,给五哥请安,给七哥请安,给八哥请安,给九哥请安……”
胤禛急忙转头去瞧,就见一个锦绣包裹着的小人儿被从人小心护着进来,还没等看清出,人家就一连串礼行了下去,奶声奶气的问安,让胤禛最郁闷的是,所有人挨个被数了一遍,偏偏没有他这个亲亲的四哥!
“哎呀,十三弟可算来了!快来见过你四哥哥,你不是天天念叨着问吗?”
三岁大的小人儿立在地上,被周围桌桌椅椅一比,更显得小了,被胤祉推搡到胤禛跟前,却难为情的咬着粉粉的下唇不说话了。
胤禛这才好好看看他,果然是他钟灵毓秀的十三弟,浑身都透着机灵,一双眼睛偷偷咕噜咕噜转着也正偷偷打量这个哥哥。
“快叫四哥呀!天天问四哥什么样啊,这不是真人站在你面前了?”胤禩温和的开口,倒是很有些当哥哥的样子。
“……我才没问!”
“噗——难不成是我们问的?”
大家都被他惹笑了,当年胤禛那一咬的故事早就在后宫传的什么似的,浣衣房的低等宫女只怕都能讲出三五个版本来,十三阿哥本就得康熙喜欢,各宫娘娘便更得喜欢了,可每回见着,都要拿洗三时的事儿打趣他一把,又要再讲一通四阿哥,胤祥还小,听得多了,就上了心,虽没见过,可不影响他把这个众人口中“四哥”与一般兄长区分开,划进特殊关系里。更是见人就想问问这个“圈了”自己的四哥到底什么样啊?
可小孩子脸面情薄,真人站在这儿了,又被他们揭出糗事,又不乐意说话了。
而且,四哥也不像他想象中像故事里的盘古刑天那样的巨人怪奇……
“小十三,还记得哥哥吗?”胤禛半弯了腰,努力装出和善的大哥哥样子。
“……”孩子的反应果然是最真实的,虽然他不知道这样干脆的摇头会狠狠伤了某弟控的玻璃心。
“哎呀,真啰嗦!四哥给‘你的’小十三!”胤祺耐不住俩人在这打哑谜了,一把抱起肉团团样的小弟弟径直塞进了自家哥哥怀里。
“小心着点你!”胤禛一把抱的牢了,请斥胤祺,其实心里到不能说不高兴,拿一只手去捏捏他鼻子。“叫四哥!”
“不叫!”胤祥在他怀里被搂的紧紧的难受,使劲挣扎起来,“我不认得你!我不认得你!”
“哟,这可不能不认识,”胤祉摇着扇子也凑过去瞧他,故意说,“你可是汗阿玛金口玉言给了四弟的,是咱们四爷的人啦!”
“我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不是你的!”胤祥又听见这个,小脸儿皱成一团,急的拳打脚踢起来,小靴子在胤禛身上蹬的满是黑印子,“放开我!我要下去!我要下去!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
“怎么不是我的啊?”胤禛看他这样,越发抱的进了,起了恶趣味,故意逗他玩儿,捏起他小手搁在他脸跟前儿,“你看看,这不是我的戳嘛,戳子都盖了,怎么还能不是我的?嗯?”
“哇哇哇……”十三听了看了,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还一个劲儿的在他怀里蹬着,“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呜呜呜呜……你咬一口就是你的,那我咬一口还是我的呢……”
“哎哎哎,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啊,”一群人都被他哭傻了眼儿,胤禛心里好不郁闷的,上辈子他没说什么那小子就巴巴粘上来牛皮糖一样扯不开了,这回他是赶着赶着往上贴,嘿,人家倒是不认了!可看弟弟哭,哪还有不心疼的,又惦记着祥弟幼年似有喘症,可不敢犯了,赶紧的手忙脚乱的哄孩子,可又哪干过这个活儿,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啊,是你的,是你的,别哭别哭啊……”
可你不撒手,这再哄有什么用啊,十三是照哭不误,还自个儿想办法动脑筋,看见泪眼前一只大手,哪管三七二十一就狠狠咬了上去,疼的胤禛一个激灵,手一松他竟自个儿蹦下来了,甫一自由,就小老虎一样冲了出去。
“嘿!”胤禛愣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大印子,才想起来在后头喊,“你慢点跑!”
43、事发
胤禛这两日好容易摆脱了大阿哥横眉冷对和三阿哥满口酸词儿,有功夫安安稳稳坐在榻上,带着霁儿,在额娘膝下承欢,扯些絮絮叨叨的闲话,果然四五岁的孩子“狗都嫌”,这不才两句,竟把不知从哪个嬷嬷那听来他前两日的糗事全抖搂给额娘了,看着母女俩咯咯咯笑的厉害,胤禛一边倒了茶一边自怨自艾,罢罢罢,权当拿自己的脸面博慈母一笑了……
也不知这世上事怎么尽赶着来,刚坐了一盏茶功夫,就听见外面鞭子响,母子三人连忙起身出门去迎,一身石青色常服的康熙皇帝身后竟还缀着个让胤禛眼睛蹭的一亮又咬牙切齿的小家伙。
“皇额娘——”
这种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不顾礼仪胡乱扑到自己额娘身上的行为又让胤禛心里狠狠念叨了一番,似乎完全不记得这些以娱亲为名倚小卖小的行为自己当年不知干了多少。
“我们十三阿哥也来啦……”
可禁不住人家正主眉开眼笑啊,而且,额娘,什么叫“我们十三阿哥”?那明明是阿玛许给我一个人的好不好?
当年一双铁腕吓得贪官污吏战战兢兢的雍正皇帝如何完全幼稚的吐槽我们先不去管他,这边两个小豆丁在“霁儿”还是“霁儿姐姐”上起争执时另一双手如何偷偷伸了过来又被人躲开也暂且放下不提,当朝至尊的一双父母相携进了承乾宫,好似完全把几个低龄儿童忘在了脑后……
“带过了年头,叫人把坤宁宫拾掇一下,你若是愿意,便搬过去吧,”康熙温和地看着从阎王爷手里硬生生夺回来的表妹,心中大慰,又垂了垂目,“其实朕原是不大原意你搬过去的,原因你也明白,可想着你总是后宫正主,只怕……”
佟后却摇了摇头,“皇上,臣妾正要跟您陈情来着,臣妾觉着还是留在这儿的好,倒不是怕什么煞气的,只是一来想着前头皇后也是为主子操劳一生的,留着坤宁宫也算留个念想,二来这地方也住惯了,搬来搬去总是麻烦……”
“可到底是个位份……”
“嗨,名分在这儿,哪一宫敢轻视了去,”佟后笑的大方,说的也大方,“就是主子说的那句,母仪天下在人心,哪就单靠着这几件宫厦撑面子了?”
佟佳氏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可这里头还有一层私密的连她自己也说不太清的念想在,坤宁宫的确是体现懿德之地,乾坤相合,龙凤呈祥,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生来骨子里那份不弱男儿的阳刚正气,或许是因为别的,她很爱“承乾”这二字,总觉得这个地方,更入她的心。
众人安顿好了,胤禛亲自奉茶后便垂手恭恭敬敬立在下头,表面上很是乖觉,当然,如果忽视他一直朝身后乱飘的眼神的话。
“你进来身子如何?”
佟后瞧了他父子一眼,“劳主子挂怀,臣妾已好多了,太医说再吃几剂药,便彻底拔了根子了。”
“那就好,也不枉有些人三五日的逃课往太医院跑了。”康熙多日不曾见过胤禛,今儿特意过来这边瞧瞧,这些日子他父子俩俱是有意相互疏远,虽说这样于各方都好,可眼下见儿子稳稳立在下首,再无往日在自己跟前的跳脱朗直,倒是心里有些郁郁。于此瞥了他一眼,话一出口竟满是刻薄嘲讽的味道。
没成想这罪魁祸首竟是没事儿人一般站着听着,好像说的事儿与他全无关系一般。
“怎么着?四阿哥就是这样为弟妹表率的?”
“四哥逃课,羞也不羞!”这小丫头今天竟是与他作对来了,胤禛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抢着喊了出来。
“羞、羞、羞!”胤祥也学着她模样小手指在自己脸上一刮一刮的。
胤禛心里气不打一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瞪他做什么,”康熙目光闪烁盯着他,“自己做下的事不敢认么?”
“回汗阿玛,儿臣知错了……”
“哟!咱们四阿哥也有认错的时候啊,晚了——”康熙挑了挑眉毛,转头问佟佳氏,“你可知你儿子干了什么好事?”
又是我儿子……
佟佳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康熙已经又转了头回去,“敢不敢把袖子掳起来给你额娘看看啊?”
(⊙_⊙)!
“你只道为朕与太子那点子血,日日心怀感激,指不定救你命的药引还另有他物呢。”
佟后听见这话莫名其妙的很,猜着十有八九跟眼前这不省心的儿子有关系,可心里再怎么七上八下到底也得笑着接话,“皇上您今个儿到底打的什么哑谜呀,怎么还神神叨叨的。”
“哼!割肉救母?好嘛,朕倒是生了个孝比先贤的好儿子……”
听见前言胤禛脑袋就嗡的一声,眼下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康熙脚下,匍匐在地,心里攥出一把汗来。
事到如今自己人事已尽,能不能取信于皇父全凭天心所向了。
“皇上,这又是怎么了?”
这么几句听得佟后心惊肉跳,若不是礼数拘着简直就要拉过儿子来细细检查一番了。
“你莫怕,他早就好好的了,眼下不是正在你面前站着嘛!”皇帝瞪了儿子一眼,在妻子手上拍了拍,恼怒的咬着牙帮子解释道,“这小子看着稳重,竟是个没脑子的,看你病成那样一时着急,也不知是喝了鸡血怎么地,自己连日奔波体力透支都不管不顾,竟跑去剜肉给你下药了!还谁也不说,愣在你床前侍奉了那么多天……”
佟佳氏听到这儿早已红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胤禛,眼睛里三分心疼、三分惊诧、三分感动,和在一起竟是百味杂陈,全酿在一双似泪非泪的凤目里,让胤禛不能直视。
康熙不说话,佟氏说不出话来,胤禛伏在地上,两小敏感的觉得气氛不对也不吱声,乖乖的贴在父母腿边,一时间本来吵吵杂杂的屋里突然沉寂下来。
“怎么不吭声?吓唬人倒是威风八面,现在就不打算说两句?”
胤禛凭直觉略微松了松心,仍是低头闷着,“儿子不敢……”
“喝!现在不敢说,那当时怎么就敢做?!”康熙压在心里多日的火终于被戳破了,一拍几案怒斥,“你到底记不记得什么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阿玛额娘都在,还轮不上你拿自己身体儿戏?!你知道为父母焦急忧虑怎么就不知道这事儿干的会叫爹妈操心后怕?!啊?!”
胤禛一听这话才觉着羞愧无以复加,阿玛一心想着他身体损伤,忧心操劳,竟是压根不曾起过疑心,自己却日日谋算夜夜思虑,甚至算计到自己父兄头上,真是……伏在地上浑身颤着,连连以头抢地,“儿子不孝,让阿玛操心了,一时焦急无措,未及多想,做下冲动事,阿玛此言,儿子……儿子无言以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