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的这一句话可谓正中各位族长的心事。当年占尽上风的千叶家明明可以趁着白水家势力四分五裂的时候一举将其吞并,可是在那一年,白水世津子和令尊相继过世,白水兼人投靠千叶迦木之后,千叶家就再没没有对白水家步步紧逼,反而把矛头指向了别的有意染指海上生意的家族,从而令白水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本来我已经找到当年为世津子小姐接生的大夫,他们亲口告诉我白水川泽并非足月而生。白水川泽生于那一年冬日,按时间来算世津子小姐应该是在春日怀上孩子的,可是大夫告诉我白水川泽出生时其实只有七个月大,是世津子小姐怕她与千叶先生的事情败露,每日服用大量的催生药物才令孩子提前出生。白水川泽自小体弱多病这是各位族长都知道的事,这也正是因为他早产所致。而那一年夏天,白水先生因为一笔海上生意,几个月都不在家,这段时间千叶先生却正好在白水家做客。敢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情吗?”
柳生的话一说完,周围人也开始纷纷议论起来。确实,当年白水家为了调理好白水川泽的身子煞费苦心,请来各地的名医为他施针下药,这件事还在兵库港上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如今柳生再提起来,还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柳生先生的话实在可笑,”
当年的种种内幕如今想来仍然让兼人有些心惊。他不安地看向身边的千叶,一时真猜不到他会如何圆这个谎。
“如今柳生先生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如此信口一说就想让别人信服未免太过儿戏,况且,”千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侍从,那人赶忙将水盆端了上来,“各位长辈可亲眼看看,如果他们不是父子,为何两个人的血可以相融?你们若不信可自己一试,看看彼此的血是否也可以像这样融在一起。”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整颗心都是提着的。因为明不戒曾经告诉他所谓的滴血认亲其实根本是子虚乌有的,如果不是他让川泽和兼人提前服下了明不戒带来的药物,此际他们的血根本不可能融合。
“千叶先生说得也有道理,”看着水盆里血迹,周围本来对川泽的身世将信将疑的人也慢慢有些相信了,“兴许柳生先生是为江湖术士所骗,毕竟现在人也不在了,实在也证明不了什么。”
“是与不是,我们说了都不算,我知道这里有个人最清楚真相,”满以为自己的话劝服众人,却不想滴血认亲的把戏比自己那番说辞来得更有说服力。柳生怒极,真想上前去掀了那盆,好在他及时忍住,想起在场众人中还有可以利用的人,
“柳生先生想让我说什么呢?”
明不戒看到柳生向自己投来威胁的目光,心里早已明白一片。他哪里忍心再去看赵七,只恨自己思虑不周,百密一疏。
“咳咳……咳……”此时,被柳生挟持的赵七突然捂住胸口很痛苦地咳嗽起来,柳生对他并无半分怜悯之情,即便知道他此刻痛苦异常却毫不动容。明不戒紧紧咬着唇,甚至不敢去看赵七。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失控了。
“既然你要我说……”
“如此威胁之下说出来的话,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
一直揪紧了眉头不说话的赵七忽然间开了口,这让周围人都不由大吃一惊。可就在柳生崇明愣住的片刻之间,这个身体孱弱的年轻人竟从自己的发间抽出一根银色的细长利器朝站在他身后的柳生崇明刺去,
这一招实在快得太过诡异,即便是柳生这样的高手也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
“阿七!”
明不戒的一声惨叫让千叶等人也猛然回过神来,柳生突然受此一击,慌乱之间才想到拔刀,不料那人身手更快,步步紧逼。
“阿七不要!”
明不戒大急之下施展轻功一跃而出,那瘦弱的男人将柳生逼退数步,脚才刚落地整个人就被明不戒拉入怀中。
“咳咳……”
那人刚落进明不戒怀中便又开始咳嗽,那声音听上去甚至比方才还要剧烈许多。此际明不戒眼里哪还有别人,一颗心全扑在这个男人身上了。好在川泽这个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一声大喝,埋伏在船舱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将柳生包围起来,
“阿七!你振作一点!”
蜷在明不戒怀里不住咳嗽的男人虽然紧紧捂着嘴,可是血还是从指缝里流了出来,看得明不戒顿时脸色惨白,仿佛比这病重的男人更加虚弱。
“不戒,带他们先走!”
尽管千叶等人在这艘商船周围早已埋下伏兵,但柳生手下也非弱兵。况且他这次杀意这么重,岂会让千叶等人轻易脱身?
“川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和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川泽,兼人却觉得遥远得有点陌生。但他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千叶强行拉走。
“千叶,我会照顾自己,川泽他……”
“我先送你和赵公子离开这里,”眼看着局面越来越乱,明不戒也因为赵七的事情阵脚大乱,千叶只能先顾着已经失去武功的兼人。这里毕竟还有白水介木照看着,柳生也应该顾忌着各位大家长在这里不敢太过放肆。
千叶把兼人送出去之后再回头来找已经六神无主的明不戒,反而是赵七看上去镇定一些。他气息虽然虚弱但神志还很清醒,懒懒地靠在明不戒怀里轻声安慰他。
“不要再说话了,有什么事情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其实赵七会武功这件事让千叶也十分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便越发觉得赵七聪明。如果他不是隐忍到现在也不可能成功偷袭柳生。如果他早一步暴露自己会武功这件事,那么依他的身体就算能暂时脱身也恐怕无法支撑到活着来见明不戒。
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柳生的人马已经冲到了面前,看样子他是打算孤注一掷拼了。
“你回去保护他们,上了船后就赶紧走,我和白水叔叔会在这里打理一切!”川泽这时候才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其实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想过了,千叶和兼人要回中原,而他却未必能放下白水家的一切和他们一起走。
就算真的能放手,现在局面这么乱,他又如何忍心让白水介木一个人独撑大局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还想全身而退?!”
已经杀红眼的柳生现在已经顾不得家族的颜面。之前被由香背叛的事已经让他大为光火,满以为捉住了明不戒的情人可以扭转局势,没想到这个病恹恹的男人居然偷袭自己。既然自己已经在众族长面前撕破了脸,索性和他们一拍两散,拼个鱼死网破!
“该想想如何全身而退的人,应该是你吧柳生先生。”
川泽从腰间慢慢抽出自己的佩刀。这把刀他已经许久未用了,从前他只一心想着用这把刀来战胜兼人,他甚至已经记不清这把刀在兼人的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痕。只是那时候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把刀来保护兼人。
“我一直想见识见识白水家的刀法,”
柳生一身浴血地站在四散逃窜的人群里。他右边的脸颊被赵七的利器划伤,流着血的伤口让他看上去更加狰狞。
川泽看着他坦然一笑。
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似乎都一并消失了。他知道兼人他们离开的船就泊在不远的地方,很快他们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
然后平静地在海的那一边渡完余生。
也许在分别的时候他应该说点什么,
是说保重?还是再会?
兼人能等到他放下白水家的家业然后去中原找他的那一天吗?川泽心里清楚,那也许是个永远的迷了。
他和千叶,谁能抓得住兼人的心呢?
“川泽!”
柳生的刀顺着风势直直杀来,他似乎能听到风里肃杀的声音。不过,除此以外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川泽!”
才分开了片刻竟然就思念成疾,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这好像幻觉一般的声音这样清晰?如果真的这样放他离开,也许自己会疯的。
“一起走吧……”
他的虎口被柳生的刀震得生疼,可是眼睛却还不舍得移开。
一起走吧……
川泽用力眨了眨眼睛,可是视线仍然是那么模糊。只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幻象。
他的笑容明明那么近,
“一起走吧,”那人终于向他伸出了手,“跟我一起走,这一次不会再丢下你了。”
62.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在没有来到中原之前,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南方的春天这样多雨。连绵不绝的春雨已经下了近一月,他每日的消遣除了檐下听雨也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他喜欢这微雨的天气,仿佛有些记忆里的往事会在这种雨天慢慢浮起然后清晰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老了,还说是他的心已经放下。
“兼人,”
木门被外头的人轻轻推开,吱呀一声,他还来不及回神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一身的雨,不是让你别出去吗?”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千叶总是冒雨出去,问他要做什么他也是故作神秘不肯明说。
“这几日总是下雨,你一直待在屋里该是闷坏了吧。”
自从他们到中原之后,兼人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千叶心里明白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那个远在东瀛的‘儿子’。
那一天川泽最终还是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毕竟他的身上还有太多无法放下的担子。
千叶明白,如果那一天不是自己强行带走兼人,或许他宁愿放弃将来的安静生活也要守在川泽的身边。
直到今时今日他也弄不明白兼人对川泽究竟抱有什么感情。他知道那也许不是爱,但一定比爱更深刻。
“前几日是川泽的生辰。”
千叶从后面轻轻抱住兼人。两人一起走到今时今日,他又岂会再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大呷飞醋?如今再听到这话,心里唯一的感觉还是愧疚吧……
“兼人,你随我来,”
他把不明所以的人从窗边拉起来。外头还下着小雨,千叶索性连伞也不愿拿了,拉着兼人就往屋子外头走,
“这是去哪?”
尽管两人早已经心意相通,可是在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他们始终不敢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亲密。刚走到屋外兼人就像甩开千叶的手,不料这人却固执得要命,非得紧紧拉着他不可。
“明不戒说,镇外的渡口是这里唯一通海的地方,”
千叶的长发已经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他拉着兼人不回头地向所指方向奔去。
“你以后要是想那个小鬼就去那里等,”
“千叶……”
“虽然我是不希望那个小鬼来破坏我和你的生活,但是……”
这一次没等到他把话说完,呼吸却猛然一窒。
那温润的双唇第一次如此主动地贴靠上来,竟让他一时间无法反应,
“谢谢你千叶……”
兼人微微勾起嘴角,刚要离开却又被猛地抱回去。他合上眼,心里很清楚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可是,不是早就已近甘之如饴了吗……
——正文完——
番外三
兼人从屋外走进来的时候,千叶正坐在榻榻米上喝着清酒。屋外传来木屐踩在鹅卵石上哒哒作响的声音,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千叶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至今都不确定自己这样把兼人锁在自己身边是对还是错。
他明明总想对这个男人好一点再好一点,可是到头来所用的手段却是最残忍的。
就像他不择手段地引诱世津子,不择手段地用川泽的性命要挟兼人……
“你总算来了。”
千叶是背向兼人而坐的,他虽然话里带着笑意,可是他明白自己的笑容一定很惨淡。
他与兼人之间,他即使是赢家,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我不明白,”
千叶看得出那个男人的眼里有一种压抑着的恨意和迷茫。确实,如果他不说,谁能想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呢?
“你不需要明白,”
千叶从榻榻米上站起来的一瞬间,兼人靠在门边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那是一个人意识到危险本能想要逃跑的反应。这个动作显然更加激怒原本就有些不快的千叶,他上前一步抓住兼人的手。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兼人骤然回过神来。
两个身形和身手都相差不大,但千叶看到兼人居然反抗自己,一时怒起也不顾上别的什么,连蛮力都用上,硬生生把兼人从门边上拖进来,一手甩上门,把人直接推倒在榻榻米上,
兼人整个人倒下去的时候把矮桌酒盏什么都碰了一地,弥漫来开的酒味更加刺激了已经红眼的男人。
面前的这个人,他从少年时代就一直私下爱慕,可是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妻,生子,和自己渐行渐远。
“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你要这样对我!?你抢走了世津子还不够吗?!”
被撞倒在榻榻米上的兼人还来不及起身,千叶就按住他的肩膀把人又强行压回去。在兼人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全当千叶是因为世津子的死迁怒自己,
“不许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女人!”
这个男人,即使到了此时此刻还在想着别人吗?
在兼人来这里之前他明明告诫过自己要忍耐,要忍耐。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把他拴在自己身边,到底还有什么好强求的呢?
可是,他心里纵使有万般柔情,但一看到兼人那双冷得让人发怵的眼睛,千叶的火气就不由得烧了上来。
他在看着世津子的时候,总是笑得那么好看那么温柔……
“不许再提这个女人,”他按住兼人用力挣扎的手臂,一只手急切地在他身上游走爱抚,挑逗和求欢的意思太过明显,让兼人整个人都傻掉了。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
“你说什……唔……”
兼人从未经历过这样满是杀气又欲望十足的吻。他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在吻着另一个男人时也会露出这种让人害怕的贪婪。
千叶,到底是有多恨他呢?
“放,放开…”
如果能放开,早就放开了。连千叶自己都怀疑,爱得这样痛苦,究竟还是不是爱。
“从今往后,你只能是我的。”
系紧的腰带被千叶猛地一把扯开,兼人感觉到下身骤然一凉,而千叶那冰凉的手已经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抚摸上来。
这种被同性如此情色地抚摸着的感觉让兼人无法抑制地觉得恶心。如果说开始的时候他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千叶会如何羞辱他,而现在已经隐约预感到千叶要对他做什么事情,
这就是报复吗?
用一个男人最不能承受的侮辱来报复他?
“你的这里颜色真漂亮,就像早春的八重樱……”兼人散乱的和服被千叶粗暴地撕开,肤质细腻的胸部虽然平坦,但却看得千叶血脉膨胀,“世津子对我说过,你们仅有的那一次欢爱,还是她占取的主动。兼人,你都不知道你的身体有多诱人,幸好她已经死了,不然我可能会嫉妒得发疯的。”
“你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