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跟托托挨得极近,两人几乎快贴到一起了。
“喂!托托,”就算多了脑子,稻草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时务。他大大咧咧地插进来,菲利冷冰冰的眼
神似乎对他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其实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今天攻击我的黑鸟我见过。在我还是个真正
的稻草人的时候,奥芝出现过,他浑身漆黑,翅膀足有一人多长,把我变成了能走能说话的样子──如果
我没猜错的话,今天的黑鸟和那时候的黑鸟奥芝是同一人。”
“怎麽可能?”托托张大了嘴巴:“今天的黑鸟最後明明变成了西方恶女巫,怎麽可能是奥芝啊?
“我也不知道……也许……”稻草人沈吟著,突然大叫了起来:“等等,我们出了沙漠吗?”托托挠著脑
袋:“让我看看,下面有树,黑漆漆的,应该出了吧。”
“那个人似乎只答应了送我们出沙漠……”
“不好了,”狮子在舱尾大喊:“热气球要坠毁了!”
热气球一出沙漠,就像天使金说的那样功成身退,“嗖”地一声把气球里的气都漏完了。破了口气的大气
球,仿佛被章鱼抓住的小鱼,伴随著冒险四人组的惊叫怒骂,被重力拉扯著笔直地往地面上掉下去。
“咳,”托托被摔得七昏八素,半天才能睁开眼睛。还好热气球坠落之前他跟狮子紧紧挨在一起,狮子这
个毛茸茸的大肉垫做了他跟稻草人的缓冲,大家都只是狠狠地被摔了一下,倒也没受伤。
菲利已经站在摔得四分五裂的飞艇之外,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碎草,大步过去把男孩从狮子的肚皮上拉起
来:“还好吧?”
“啊,还好。”托托握著那只冰凉的大手一个挺子站起来,“呸呸”吐著不小心吃进嘴里的狮毛:“吓死
我了,还好大家没事。”他借著星光端详菲利的脸,踮著脚帮他拢了拢金发:“你也没事。”
“我不会受伤。”菲利俯下头静静地看著他,低声说:“托托是个傻瓜。”
“不必你一次一次提醒我也知道!”托托脸红到脖子根,菲利安静地让他靠著,良久才轻轻碰一下托托的
小狗耳朵:“可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聪明人都好。”
等狮子跟稻草人都聚过来,铁皮人用手指点亮了火焰魔法,小小的火苗照亮了前方,看到四周奇异的景色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是个只在梦里才存在的世界,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周围布满了微小的,反射著清冽的光的东西,
颜色温润得跟上好的汉白玉一样。
他们站的地方应该是块田野,遍布花草。鲜花从叶片到花瓣都是美好的象牙色,质感介乎象牙和玻璃之间
,看上去既坚硬又脆弱易碎,边缘锋利得仿佛会随时割伤人的手指。空气中带著奇妙的花香,猛一闻令人
精神振奋,可是如果下意识的去找寻,又变得令人无从捕捉。
远处还有更大的一片花田,种植著豌豆青和月白色的花朵,花盏足有拳头大小。这些颜色素雅的鲜花花瓣
层叠,摆出女王一样高傲的姿态,反射著淡淡的月光。如果它们都完好无损的话,应该是一片多麽令人晕
眩的景色──只是现在,绝大部分的花都被坠毁的舱房给压碎了。
“我们,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麽?”
托托有些发愁,低头去看被热气球压碎的那片花海,现在只剩下花的碎片,也不知道给田地的主人造成了
多少经济损失。他抓抓头发,转脸看到一位小姑娘正往这边跑,她提著只花篮,鼓著红扑扑的腮帮,冲一
行人大喊:“你们这些坏家夥!把女王的花田给毁了!”
第三十一章
“呵,对不起,”稻草人走过去:“可我们又不是自己想落在这个鬼地方。你看,明明是花田毁了我们的
飞行器。”姑娘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花朵的碎片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子,把热气球扎得像个大刺蝟,
那小姑娘气得直跺脚,当她看清楚稻草人英挺的面孔後,脸蛋变得更红了:“难道你摔坏瓷器的时候割伤
了手,也是瓷器的错吗?真是蛮不讲理!”
托托抓著头发,小声说:“你别生气啊。只是,花是花,瓷器是瓷器……”小姑娘双手插腰,气鼓鼓地说
:“当然有关系,这里是瓷器城!”
随著她的叫声,残破的花瓣被魔法扫起来,“当朗朗”地累积成一堆,越堆越高。夜色里,那堆古怪的东
西与其是被压坏的鲜花,不如说是一堆瓷器的碎片。小姑娘走到碎片旁边,从花篮中捧出泥土,一把把覆
盖在碎片上,小声地说:“希望你们能快快长成新的花。”
她转个身,怒瞪著这群人:“你们谁都别想跑,走吧,女王大人等著听你们的忏悔!”
托托跟菲利肩并肩,走在狮子身後,见那可爱的小姑娘动不动就瞪著稻草人,忍不住微笑:“稻草人说不
定要走桃花运了。”
“那是什麽?”
“就是说,那个女孩对稻草人一见锺情了,她喜欢他,”托托小声地笑:“我猜的。”
“那不是好事,”铁皮人低声说:“稻草人没有心,而且并不打算要。”
托托听了有些垂头丧气:“你说的对。”前面的稻草人已经推开一道瓷器烧成的小门,夜色中,蜂蜜一样
甜美的歌声顺著微风飘了出来。
“女王就在里面,”那位带路的小姑娘最後瞪了稻草人一眼,却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把花篮中开得最完美
无暇的一朵瓷花别在稻草人胸口。
穿过那道小门,眼前是一座巨大的花园。雪白的瓷器小桥横在湖泊上,青瓷做窗纱,蓝瓷做流水,缀满果
实的白果树和灰藤,它们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用手轻轻一弹,都发出钢琴一样清脆的响声。流云般飘渺
美丽的年轻女人斜靠在栏杆上。象牙色长发像海藻一样缠绕在身上,手中竖琴发出轻灵的乐音,每一拨动
,树枝上的瓷夜莺便跟著旋律歌唱。然而最婉转动听的歌声却属於这高贵的女王,就像一双柔软的小手,
抚慰著人的面颊,令人全身每个毛孔都张开来,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静静聍听。
托托和狮子几乎是立刻沈浸在音乐里,随著那美妙的声音时而微笑,时而落泪。菲利轻轻推了推男孩,见
他不为所动,上前几步:“我们是过路的旅人,”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歌声:“热气球坏得不是时候,压
坏了您的花田,我们愿意尽力补偿。”
女王有些吃惊,把她的手指从精美的瓷制竖琴上挪开:“还是第一次有人打断我的表演。异乡人,难道在
你的国度,没有人懂得欣赏花朵和音乐吗?”
菲利表情漠然:“您的艺术足以打动铁石心肠的人。”女王被恭维得笑了起来:“那你们两个呢?”
稻草人按著胸膛,那里别著朵瓷白的花朵:“我们没有心。”
“这可真有意思,”女王用手捂著嘴巴笑起来:“你们压坏了我的花田,准备拿什麽赔偿我?”
托托使劲晃了晃脑袋,才从歌声中清醒,听到这里,不由著急地拉了拉铁皮人的衣袖,满脸担忧:“菲利
,可是,我们一点钱也没有。”
一夥人陷入短暂的沈默,稻草人动了动他的脑子,冲女王一弯腰:“北方冰原的鼠王跟猫王是我们的好朋
友,或许您可以写封信,只要价格合理,他们会帮我们还清欠款。”
托托小声补充:“如果还不行,我们可以留下来帮您干活,不过这要等到从翡翠城回来以後。”
女王那双柔和的象牙色眸子转了转,话却精明得过了分:“我尊贵的客人,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旅客穿过
瓷器城的结界去拜访奥芝,你们确实找对了地方。”她说著,用纤细的手指把长发优雅地挽到耳後:“只
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使用结界的费用和一整片昂贵的瓷器花,可不是个小数目。”
狮子思索著:“看来冰原之王也帮不上忙了。”
女王得意地笑了起来:“其实,没有钱,拿你们最重要的东西来换也可以。”
“重要的东西……”托托不由自主看菲利一眼,随即脸红耳赤,忙改换话题:“女王,请问,具体指的是
什麽?”
女王轻轻拨动琴弦,象牙色的长发缠绕在琴弦与指头之间,发出空灵的乐声:“那可得你们自己来告诉我
。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们,我能看得出谁说了实话,谁撒了谎。”
第三十二章
冒险四人组闻言面面相觑,随即头碰著头开起临时会议。
“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头脑,”稻草人摸摸脑门,非常苦恼:“刚到手就得给出去,真舍不得。”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胆量。”狮子接上话。
菲利看看托托,用手轻碰著他的狗耳朵:“托托,你要把耳朵和尾巴给她吗。”
“啊……”托托让他说得哭笑不得:“我最重要的东西才不是耳朵跟尾巴!我重要的东西是……”他看一
眼铁皮人,突然低下头,慢慢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商量好没有?”女王有些不耐烦,指头在竖琴上拨弄来拨弄去。
“不如让我先来,”稻草人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鞠个躬:“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的头脑。但是只要您要
,就可以拿走它。虽然失去的滋味不一定好受,但我相信我的同伴,他们会为我多思考一份。”
“稻草人,”托托大为惊讶,他看著瘦高的朋友,心里暖洋洋的,扑上去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够
哥们,够义气!”
“我也一样,”狮子不甘人後,看了一眼美丽的女王:“我的胆量你拿去吧,虽然做胆小鬼的滋味不好受
,但我能忍到翡翠城。只要大家不嫌弃我。”
“你们的友情倒是很感人,”女王捂著嘴,发出银铃似的笑声:“那麽,铁皮人,你有什麽东西给我呢?
”
“……心,”菲利表情冷漠,轻声道:“如果我有一颗心,那麽心将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没有。狮
子跟稻草人,他们两个的愿望都实现了,只有我的没有实现。我拥有的不多,你可以拿走我头脑里的那些
知识,或者,拿走我的斧头。”
“我见过金鱼的眼泪,也见过月桂树在锯子前瑟瑟发抖,”女王摇摇头:“造物神把心赋予了所有生灵。
”她说著站起来,赤脚在花丛中行走,那些锋利的瓷花舍不得弄伤女王雪白的脚趾,纷纷摇摆著花叶,让
开一条小路。女王抱著她心爱的竖琴,一直走到菲利面前才停下:“我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没有心,除
非,让我看一看。”
铁皮人静静看著她,低声说:“你看吧。”在这梦境一样素雅的瓷器花园里,女王长及脚踝的长发被风吹
起,几乎把两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托托突然叫了起来:“不行!”他本能想冲过去,可是女王的魔法束缚了他的动作,把他牢牢钉在地上。
女王拿出把小剪子,在铁皮人胸口停留了一会,然後扎了进去。剪刀剪开铁皮时不断发出哢嚓哢嚓的闷响
,直到菲利的胸膛被弄出一个正方形的缺口。
托托脸色惨白,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一切都在切切实实地发生著:女王把手伸进菲利身体里去
摸索了半天,才收了回来,一脸失望:“里面是空的。”
风顺著缺口灌进菲利的身体,他里面装满了这些凉飕飕的东西,让高大的铁皮人轻轻颤抖:“请问,能借
给我一小块铁皮和几个钉子吗,有些冷。”
女王点头,很快,铁皮人胸膛上就多了一块铁补丁。
托托终於能动弹了,他不敢过去,只是捂著脸蹲在地上,心疼的泪水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来。
“别哭啊,”菲利看著男孩,眼睛里一片暗淡,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颜色:“我没有心,又不会受伤
。”
女王是一脸烦恼:“我得好好想想,该拿走什麽。”她拨动著竖琴的琴弦,开始唱起忧伤的曲调:“在我
想出来之前,请你们在我的客房休息吧。”
托托对女王满肚子的火,恨不得把她骂一顿、咬几口,发泄发泄怒火,可是偏偏还不能得罪这个人,只得
忍气吞声地留下。
他们入住的那间客房跟花园一样,也是以温和的象牙色为主,每一样摆设的质地都温润脆亮。阳台种满象
牙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那种高贵飘渺的香味像飘飞的雨丝一样铺天盖地,把人牢牢缠住,打湿,
弄上它们的气息。托托坐在窗前的地毯上,双手环著自己膝盖,去看窗外晚风搂著瓷叶子跳舞似的不停转
圈。
男孩正看得出神,背後传来铁皮人和稻草人的对话。菲利的声音里一丝温度也没有:“稻草人,你许愿的
时候,为什麽宁愿要头脑,也不去要一颗心?”
稻草人低头看看那朵被小姑娘别在他衣襟上的美丽瓷花,笑嘻嘻地:“你看外面,那麽多人,勇气、头脑
、心,一样也不缺,”他说著,用力伸了个懒腰:“可我一点也不羡慕他们。有头脑,却做尽傻事,全都
是因为多要了一颗心。它会让人懂得难过,让人一边掉眼泪,一边大笑出声,这样又痴又傻的活著,该有
多累啊。”
第三十三章
“可我还是想要有颗心。”
铁皮人想起了那天在铁皮匠墓前被风吹向远方的蒲公英,低声说:“我知道心会让人难过,我就是想知道
难过的滋味。当别人伤了心,可以陪他一起掉眼泪,别人笑了,能一起笑。而当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就
格外想知道,”菲利静静地说:“到底什麽是爱。”
“喂,你们声音小一点。”托托听到菲利讲到他,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稻草人和铁皮人奇怪地看看男孩,托托胡乱挥舞著手臂:“我想睡觉,总之,总之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
菲利看著那条在男孩身後晃来晃去的蓬松尾巴,想了会,低声说:“好,不说了。”
稻草人侧侧头,应和著:“不说了!唉!黑鸟、奥芝、西方女巫……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想想这到底是怎
麽一回事。”他说著推开窗户,轻盈地翻了出去,一边伸著懒腰一边走向瓷器花圃的深处。
那片怒放的花园,每一片花瓣上都流淌著晶莹的月光,闪动著瓷器特有的光洁釉色。它们的生命仿佛永远
不会枯萎,将会永远绽放在露水丛生的夜里,散发出令人捉摸不定的香味。铁皮人菲利站著看了一会,慢
慢走到托托身边。
地上的毯子厚实得像绵软的云朵,托托埋著头,微微发红的小狗耳朵自从听到了菲利的脚步声,就开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