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折磨的生物,一旦憔悴,便会以始料不及的速度萎靡下去。
梁凤成十分自觉的将手移开,又十分自觉的站起来,走到窗边。
“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这家医院。”
“啊?”那护士以为这位将军是在对自己说话,转过头来惊讶的应了一声。
梁凤成背对着她道:“你看看,这里可以看到海。”
那护士随着他的眼神一起向窗外望去,碧蓝的天空,沉静的颜色。
“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护士淡淡的答了一句,继而弯下身子,将聂海林的手托在
自己手上。
“没什么。”梁凤成便转过头来。
这时,那护士突然抬起头,看到梁凤成正看着自己的眼光,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新来的?”
“嗯。”护士点了点头,取出针管和药物,弯着身子,神态认真的看着病床上的聂海林。
“你姓什么?”梁凤成问她道。
那护士愣了愣,仿佛是不懂为何这位将军会如此问自己。“我姓孟,梁将军,有什么事吗?”
梁凤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等到那护士已经打完针,要走出去时,梁凤成才道:“今晚,有时间吗?一起
吃顿饭。”
这护士端着盘子,一边低着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我……还有事。”
她匆匆退了出去。她听说过许多关于这个将军的传闻,也知道这张病床上躺着的应该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因为她听自己科室的同事说,那天这位病人被送来的时候,这位将军几乎全身都湿透了,身上布满了划痕
,连脸上都有刮伤的痕迹。那时,这位将军只说了一句话,“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救活他。”说
完,他就拿着枪指着值班的主治医生。
她的同事警告她,“你要当心了,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他是一个疯子。”
可是现在,当她真正如此近的距离和他说话时,才觉得,他的温柔像是海水,带着一股咸咸的伤感,像是
泪。
梁凤成看着那护士转身走了出去,他又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看她匆匆消失在走廊里。
梁凤成这才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真是太像了。”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聂海林在黑暗中突然转醒,他讶异的抬起脸,朝四周望去。这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地
方,仿佛是宇宙的尽头,只能感应到一片并不存在的虚无。
聂海林试图站起来,他的身子却动不了,手脚仿佛都被固定住。
“你还好吧。”
他突然听到一声招呼,那人像是在他身后,又像是在他跟前。
“你是谁?”这声音如此熟悉。
那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聂海林便感觉到他慢慢行过来,一点一点的走过来,这身影随着白茫茫的雾逐渐清
楚。
聂海林便看到了一张脸。这张脸细长,瘦弱,仿佛不堪一击,那双眸子里面无表情。
“我是阿情。”
聂海林愣了愣,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仿佛是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面镜子,但那面镜子却是透明
的。
这个人好像知道聂海林不能听明白他的话,他蹲在地上,看着聂海林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是你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分享着你的记忆,和你一起渡过了所有的人生。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
“因为我出现的时候,你在沉睡。而你行动时,我在一旁看着你。”阿情突然伸出手,这双手便虚化掉。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聂海林怔怔的望着他。
阿情便道:“我也不明白。如果我明白了,大概也不会让你霸占着这个身体了。”
他突然一笑,那张脸上总算是有了一点生气。“海林,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一起流浪的日子。”
“那个时候你被人打、被人骂,你没有食物,你哭着求我。我看你可怜,于是帮你偷了一块桂花枣糕,你
拿在手里,吃的好高兴。”
阿情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是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尖利又深刻,道:“自从遇到梁凤成之后,你就不再理我了。”
“无论我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除了你要杀人,你要报复,你要得到的时候。”阿情突然恶狠狠的道:
“我帮你杀了梁霄德,杀了四姨太。”
“海林,我帮你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聂海林无声的望着对面这个叫阿情的青年,只听他幽幽的道:“现在,我要帮你做最后一件事。”
他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绝望的意思。
聂海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大声道:“不要!”
但是阿情已经站了起来,聂海林便看到一丝火光从他身体里慢慢的燃烧开来,一丝一丝的融化掉他的身子
。
阿情的脸还在火光中闪亮着,他道:“海林,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这样你就可以醒过来。”
聂海林用力的撕扯,呼号,却不能再发出一点点声音。
阿情的身体立刻飞灰湮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晚霞里有一个孩子在向前跑,他伸出手要去抓那扇黑色的车窗,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被一个高个子的青年抱起身子,抬头去看空中那轮明月,“火车上的月亮是不是格外不同”,那青年问
他,他便点了点头,不敢去看对方灰蓝色的眼眸。
青年对他笑了,那笑容是他看过最瑰丽的笑容。
所有的记忆都在一瞬间涌上聂海林的记忆,那些阿情的记忆也一起涌来,这些记忆便串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一时间,在聂海林的大脑里翻江倒海,激流喷涌。
他却什么都听不到,哪怕这边梁凤成正抓着他的手。
“海林!”
梁凤成紧紧按着聂海林剧烈抽搐的双手,看着聂海林的头部像抽风机一样晃动得脸色惨白。
那双手颤抖得连按住都很困难。
医生和护士匆匆赶过来,梁凤成正趴在聂海林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靠着他。
聂海林的嘴角已经吐出了白沫。
梁凤成的一双眼里迷蒙了神色,道:“海林,别吓我。”
第五十四章:抢救
聂海林嘴中的白沫越来越多,仿佛像一条将死的鱼,浑身都在剧烈的抽搐。闻讯而来的医生和护士将他抬
上了担架,一群白衣大褂的主治医师便拥入急救室。
“梁将军,请您冷静一点!”那位自称姓孟的女护士走了过来。
她按着梁凤成的肩膀道:“将军,聂先生不会有事的,请您冷静一些!”
她见梁凤成将头埋在双肩之下,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便走了过来。梁凤成突然抬起头,只是那一瞬,她便
看到了这个男子眼中浓烈的绝望。
但是那只是他眼神里的绝望。他带着一点沙哑和刚睡醒时的朦胧道:“如果你很害怕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
护士深思了一下,道:“我妈妈说过,如果一个人害怕的话,想一想最坏的结果。如果你连最坏的结果都
想到了,你就是没都不怕了。”
“最坏的结果?”梁凤成喃喃自语几下,道:“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死了,我却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爱他……”
护士愣了愣,既吃惊又惶恐的望着梁凤成。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她不敢想,但她可以肯定这次,这位将
军说的一定是实话。他的眼里,现在几乎已经藏不住任何情绪。
那护士刚想说什么,突然就见眼前的门帘被掀开,几个医生走了出来。
“梁将军,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道……”
主治医师还未说完,梁凤成便道:“好的那一个。告诉我好消息。”
“好消息是,聂先生已经醒过来了。”
梁凤成刚扶住门把手,要走进去时,便听得那医生道:“坏消息是,他还没有完全苏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的身体确实是醒过来。他可以睁开眼,可以简单的动作。但是他的记忆,他的感觉,他
的知觉,却还是沉睡的。”
“梁将军,我们已尽力了。”医生摊开手,无奈道:“现在战事紧俏,医用物资和器械都无法及时更新。
我们用的大多还是一年前的设备,如果梁将军您救人心切,也许可以将聂先生送到美国,接受先进的国际
治疗方法。”
梁凤成微微颔首,像是点了点头,又像是没有反应。他大概是习惯了相信自己,所以很难再去相信一个除
自己以外的人。
那医生又道:“梁将军……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您……”
“你说吧。”梁凤成似是有些急切。
“聂先生的体质偏弱,他现在之所以能坚持下来,靠得是最后那一口气。所以……如果您不想再让他面临
危险,就要保持平和的心态……切记……不能刺激他……”
梁凤成点了点头,便走进了急救室。
他一眼看到呆呆的坐在床上的聂海林,面色苍白,仿佛刚从坟墓里走出来。
聂海林的身体僵直,双手安静的放在双腿上,背靠着竖起的枕头。梁凤成身后的主治医师便道:“他醒来
之后,就一直是这个姿势。”
梁凤成仿佛是没有听到这话,他走过去,轻轻坐下来,俯身道:“海林,你可把我吓死了。”
聂海林没有丝毫的反应。
梁凤成又道:“你吓我不要紧,但是开玩笑也该有个尽头。你知道我的耐性不高。”
聂海林的手指仿佛是抽动了一下,却还是僵直的伸长,摆在腿上。
“如果你现在能开口说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任何要求,我都可以考虑。”
聂海林的眼珠子仿佛是转了一下,但梁凤成没有看清楚,因此他也不敢断定聂海林已经对自己的话有了反
应。
“海林,毛子琛死了。”
聂海林一动不动。
梁凤成突然提高了声音,“杜其声没有死。”
他一边慢慢靠近聂海林那张惨白的脸,一边贴近了聂海林睁大的瞳孔道:“他就在你隔壁的病房里。”
“虽然没有死,但是已经烧成了重伤,只剩最后一口气。”
梁凤成幽幽的道:“如果你现在不醒过来,不抓紧时间去见他最后一面,也许明天他就死了。”
聂海林依然呆愣着,仿佛一尊石像,虽然他的眼睛是明亮的,身上还有微热的温度,但是,他似乎已经不
能对任何事再有反应。
梁凤成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道:“你先休息。我知道你累了,我晚上再来看你。”
梁凤成背对着聂海林走出房门,突然又回过头来。
他似乎是想捕捉到什么,但聂海林那毫无知觉的面孔让他失望至极。
他一声不吭关了房门。
就在他关门那一霎,一滴眼泪突然从聂海林的眸子里滑下来,清亮的像透明的海水。
那眼泪越涌越多,一颗一颗不要命似的从他的眸子里滚出来。
他的嘴唇紧闭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泪水如同一片微型的海洋,蔓延上聂海林的脸。
仿佛是一辈子的泪水,就在这一刻流干了,又流尽了。
如果聂海林能够扭头,他就可以看到已经走出病房的梁凤成站在窗外,虽然隔着一层百叶窗,他依然可以
看见那一脸的泪水。
梁凤成轻轻的苦笑了一下。
“我们都是傻瓜。”
第五十五章:我要
自从聂海林醒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这似乎是一件好事,又是一件坏事。好在梁凤成每每将可
口的饭菜递到他嘴边时,他总是乖乖张嘴,但是咽下一口之后,又愣上半晌,才匆匆下咽。如果他不愿意
吃下去,便一口吐出来,甚至吐在梁凤成身上。
他目光呆滞的望着梁凤成,然而对方只是拿起餐布,将衣上的秽物擦干净,什么也不说。
眼见冬天似乎就要到了,天气开始转凉,梁凤成大概是嫌弃这医院的条件太差,或者是觉得聂海林更需要
家的感觉,于是命人将聂海林接回了梁公馆。
这天晚上,屋外的风刮得窗子都快震碎,一阵震颤。大厅里的壁炉里燃了火,梁凤成将聂海林扶到山羊皮
沙发上坐着,给他的膝盖上盖了一层厚毛毯。
梁凤成弯下腰,替聂海林整理那毛毯的下摆,他大概是屈膝的厉害,又因为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外套
,所以腰部那一截皮肤露了出来,分外显眼。
梁凤成正勾着腰,突然感到身上一凉,他浑身的毛孔都颤抖起来——聂海林将手伸到了他腰上。
梁凤成抬起脸,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聂海林。
他发现聂海林看他的眼神似乎多了一层深意,仿佛是情动,但他却不敢这么奢望。
“是不是很冷?要不要加件衣裳?”梁凤成问了这句话,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突兀。
聂海林摇了摇头,继续将微微发烫的手指贴在梁凤成身上。
梁凤成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虽然黏黏糊糊的,但却是从聂海林口里发出来的。
“海林,你说什么?”
梁凤成将手放到了聂海林肩膀上,扶着他。
“我要……”
梁凤成愣了愣,随着聂海林那转动的眸子四下望去。
“你要什么?”
他有些惊喜,聂海林竟然开口说话了,这确实是一个好兆头。哪怕现在聂海林是去要天上的月亮,恐怕他
也会毫不犹豫去给他捣腾过来。
聂海林突然就像一个暴躁的孩子,使劲的在沙发上扑腾,“我要……我要……”
梁凤成不明就里的看着他,聂海林仿佛是恼羞成怒,双手抠着沙发皮,扭来扭去,突然将梁凤成踢翻在地
上。
接着聂海林自己也滚到了地上,那毛毯跟着落下来,搭在他身上。
聂海林便像一个爬行动物,爬到梁凤成跟前。
“我要!”
他突然吐出两个清晰的字,扑到梁凤成身上。
梁凤成睁着眼睛不敢动,生怕自己动一下都会刺激到聂海林。
聂海林趴着,将脸贴着梁凤成的脸,他均匀的呼吸打在梁凤成身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梁凤成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聂海林突然伸出舌头,将梁凤成的嘴唇撬开。
梁凤成似乎是有些明白聂海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但聂海林已经将他的衬衣从西裤里拔了出来。
聂海林的力气特别大,一旦用起劲来,谁都挡不住。
刚开始还是辗转反侧的舔吻,后来变成惊心动魄的撕咬。
梁凤成的嘴唇被咬破了,自己尝到了舌尖那一抹咸腥味。
聂海林搂着他,突然翻过身,毛毯就盖在他们俩身上,两人打了几个滚,一直滚到火炉边上。梁凤成突然
警觉的叫了一声“小心!”
他又抱着聂海林移动到了另一边。
梁凤成仿佛是听到了聂海林的笑声,以为是幻觉,他回过头来看,聂海林的嘴弯了,这是一个淡淡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