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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口中,根本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南啸桓用胳膊蹭拭掉嘴角的液体,不禁想要苦笑。早就听说情字磨人
折人,却至今才方知其个中滋味。
微闭上眼,南啸桓任寒风钻入衣襟,感受着刚才滑到脖颈的酒液此时一片刺骨的冰凉。
这半个多月来的日子,虚幻的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对他来说,那紧紧包裹着的温柔让他难以透气,只能
逐渐深陷,然后放任自己沉沦,享受那根本不属于他的柔情。他孤单了太久一人在暗中忍耐了太久,一有
光亮温暖便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紧紧抓住。他不怕那人转身离去的那一日,因为早有预料;他只怕再这
样下去,到那一日自己会放不了手。
不、不会的……
南啸桓暗自摇头,站起身来,朝围墙外望去,只见如流的人潮不知什么时候几乎塞满了往日安静空旷的街
道。很多穿着新衣的小孩被大人抗在肩上看烟花,还有很多在街道上大声笑着追逐彼此,放着爆竹,旁边
的人们笑呵呵的为他们让路,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喜悦。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与鞭炮声撞击着耳膜,南啸桓仰头看着璀璨热闹的天空。
烟花熄灭,夜空沉寂。
烟花燃起,夜空沸腾。
如此反复,夹杂着人们欢乐的欢呼……
这般的璀璨与夺目,却又同样的短暂与易逝。
南啸桓有些迷恋的盯着头顶的天空,许久,才弯腰拾起屋顶上的酒坛,然后纵身跃下,朝着王府更深处窜
去。
“啸桓,来年除夕,你我二人,也一起看烟花吧!”巫烨抱着南啸桓的腰,仰头看着天际,低喃道。
“……嗯。”黑衣男人默默点头。
“一起守岁?”巫烨弯起嘴角。
“嗯。”南啸桓低声应道。
“一起放爆竹?”转转眼珠,青年笑意更深。
“呃?……嗯。”有些错愕,男人怔了怔。
“一起包饺子?”凑上前去亲了亲,巫烨轻声询问。
“……嗯。”红了脸庞,南啸桓低头。
“……一起……下棋……?”
“……主上!”
“怎么?不愿意?我让你嘛,保管你赢。你只要和我下就好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
“哦,我知道了!你是对赌注不满?那好,换成这样如何……”
“……”低声碎语。
“……!”
“呵呵……”
“……唔……主……主上!您……”
“嘿嘿……我先要点定金。……诶,啸桓!等等我……没关系,我们回房继续……”
既然留不住永恒的美丽,便好好珍惜眼前这短暂的璀璨。待到一切如烟般消散,起码可以回忆那一片夺目
的艳丽。
吃饱喝足在被怀里搂着人大吃豆腐的时候,巫烨有时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原来的自己。劳心劳力拼杀半生,
好不容易混出个名堂,还没享几天清福,居然一场空难就给他姓巫名烨的日子做了终结。好在老天似乎是
想补偿他来着,这一次倒是吃喝拉撒从不用操心,自有一干手下兢兢业业的替他做了,兼带着年轻貌美武
功高强,还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冷面闷骚任他调戏拆吃入腹,真是神仙般的美好日子。
这也难怪他急着回宫。玄京诸多限制与顾虑,哪有自己当着山大王舒服?
可是暮云萧一封信就让他原本定下的日子往后无限期延长。
巫烨看着手中信纸上那狂放不羁的一排排字,好半天才抬眼看向院中树下正用一只手臂练剑的男人。
随着南啸桓伤势的逐渐康复,每日清晨练习时间也在增长。通常这个时候,都是他不知疲累的汗如雨下,
不远处石凳上白衣青年喝茶吃点心,间或抬眼观赏男人练习,然后在他觉得差不多时走上前去拿走南啸桓
手中长剑,递上巾帕和温水。
今天巫烨却是在时间还未到时就过去了。
“主上?”
男人一身黑色劲装,滚落的汗珠顺着脖颈滑入衣襟,染透了最外沿的那一圈布料。见到青年过来便停下挥
剑的动作,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几丝疑惑。
“你看看。”
巫烨将之前鹰隼送来的信笺扔给他。
南啸桓接过信笺,展开信纸,默默看了信上内容,再抬头时低沉的男声中带着些微的颤抖,与遮掩不住的
惊喜:“主上!……这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师傅既然提到这个东西,那么他至少有六成的把握。”巫烨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调也一如之前。
而黑衣的男人和他不同,他甚至顾不得拨开那粘在自己脖子上的几缕头发。一双内敛的长眸里充满了浓浓
的喜悦与按捺不住的满满兴奋,突然不知怎的就让巫烨心里有些小小的吃味。
“不过是他的三言两语,你就如此高兴?”
巫烨挑眉,一手端起旁边石桌上早就放好的温水,递到南啸桓面前,悦耳的嗓音低了一些,刻意表露出主
人的丝丝不满。
南啸桓刚喝了两口水,就听到自家主上幽怨的口气,当即一吓,差点噎着,然后急急抬头,就看到对方正
笑意吟吟的盯着自己,黑眸里闪烁着戏谑逗弄的光芒。
可怜南啸桓生性严谨正直,又拙于言辞。因此从来不在言语中用这么多技巧手段的人,即使清楚了解那话
语中的抱怨和不满只是青年闲来无事又一次心血来潮的成果之后,也不能做到完全的忽略不理,反而下意
识的张口为自己解释:“不是那样!……属下……”
后面的声音在青年的目光随着垂下的头越来越低,在对方一步步走近强硬的一把抱住吻下之后,更是直接
消失在了接下来响起的粘腻水声之中。
“……不是那样?那啸桓你老实告诉我……”半晌才依依不舍分开的人在南啸桓嘴角轻啄了一口,暧昧浅
笑着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红着耳朵,南啸桓艰难的推开巫烨,低头喘气:“凤凰山最北峰上生长的雪莲,一直是万金难求的稀有药
材。萧公子此次得到它,虽然不一定能全部清解‘遗情’,但无论如何,对主上您的身体总是大有裨益。
”
得到让人愉快的回答,巫烨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夸赞道:“啸桓,你最近倒是学聪明了。”
其实倒不是南啸桓突然开窍,而是巫烨耐心太好。就如眼下这般,如果用一贯的无声沉默来应对,换回的
绝对是对方的纠缠不休。被迫之下,除非他将习惯了藏在深处的话完全说出,青年才会满意的放过他,不
再挖根刨底……久而久之,再不开窍的人也能知道什么是最有效的回答。不过,从某方面来说,巫烨其实
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根和底。
不是猜不出,可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巫烨也说不上自己这是什么毛病。但既然不伤天不害理,又能看
到那面薄之人窘迫脸红耳更红的模样,何乐而不为?
事实就是,巫某人现今已将调戏自己的爱人兼属下当成了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例行活动。
脸上再次滚烫起来,得到巫烨夸奖的人转身抓起石桌上的长剑就要进屋洗澡换衣,却在听到一阵匆匆脚步
声后,不由得回身看去。
“主上。”西倚雷见到巫烨躬身行礼,“任公子来访,卿颜姐正在前厅招呼。主上可要现在过去?”
巫烨一愣,这大年初三的日子,任宗锦怎么捡了这么个时间上门?
身后黑衣的男人提剑走了过来,疑惑的看喜向倚雷。任公子?……看倚雷和主上表情,似乎算是满重要的
人物。但为何他对来人竟一点印象也无?
许是察觉了南啸桓目光中的不解,倚雷行完礼凑过前来,神秘兮兮的低声道:“知道那任公子是谁吗?”
“你的恩人!救命恩人呐!若没他,怕是我们找到你时,你就已经是具尸体了……”
98旧识
御剑山庄,在江湖之中,一直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五年一换的武林盟主,十有七八次,都落在御剑
山庄之中。而近百年来,御剑山庄最为耀眼的,便要属六十年前的武林盟主,御剑山庄庄主任子逸。他行
走江湖三十余年,用一把剑和一只妙手结交了不少英雄好汉,才子佳人。不论是谁见了他都得心服口服叫
声盟主。而关于他的诸多传闻中,尤有一件最广为人知。
御剑山庄门口有一深池,曰洗剑池。昔年数百位顶尖的江湖剑客在这里与任子逸交手,却全部落败,无一
幸免。众人甘拜下风,仰天长叹:天下剑之精髓,尽在任子逸一人,吾等已无须用剑。之后纷纷解剑入池
,诸多高手,一时间同时退隐。这就是御剑山庄和剑池之名的由来。自那以后,江湖用剑之人,俱以御剑
山庄为首。
而任子逸独子任青亦天分颇高,性子沉稳,一手家传剑法炉火纯青,加之一表人才,当年的盟主之位江湖
之人不做他想。可惜任青亦娶得娇妻后便宣布退隐江湖,专心于家族生意之上。几十年下来,御剑山庄的
生意布满了大江南北,江湖影响力却明显不能与任子逸时期相比。
任宗锦接任庄主之位四年来一直致力于扩大江湖影响力,更有传闻说,温文尔雅的新任庄主对两年后的武
林大选势在必得。总之不管如何,当巫烨再次见到任宗锦时,还是无法将眼前看上去有几分柔弱的男人和
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庄主联系起来。
其实以貌取人,任何人都不能避免,不过是程度的多少罢了。
“王爷。”见到三人进来,坐在椅上的任宗锦起身行礼,站在旁边前一刻还互相吵闹不休的两个少年也急
忙站好低头。
“任公子不必多礼。”巫烨浅笑着坐到主位之上,卿颜送上热茶,倚雷是硬要跟着进来的,而南啸桓则惯
常的半步在后,面无表情的守在巫烨身侧。
“呵,今日来访,在下知道这确实不是个好时间,还望王爷不要怪罪。”任宗锦今日一身浅色长袍,黑发
松松挽起,浑身上下溢出柔和儒雅的气息,“只是时间紧迫,在下也无可奈何。”
从刚才进来,南啸桓就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一旁的任宗锦,原本滴水不漏的面孔上居然泄出几丝疑惑
和恍惚。察觉到的倚雷疑惑的扭头,却被男人无事的眼神给打发过去。
“时间紧迫?……莫非任公子近日要离开玄京?”巫烨哦了一声,微眯了眼问道。
“正是。”任宗锦点头给予确认,“处理完玄京这边的生意,还有北边的需要在下亲自去一趟……”
“就是临走之前,尚有一事放不下。”男人低叹一声,抬眼看向巫烨。
“可是寻找令弟这事?”巫烨笑着回应任宗锦的视线,摩挲着手中的瓷杯边沿,“……说来这事已经有一
些眉目了……卿颜。”
“主上。”侍立一旁的女子会意的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线装小册子递到任宗锦面前。
自巫烨说完这话就一直楞楞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翻开手中的册子。不过短短一会,男人就看完了只
有十几页的小册子。
捏着纸页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任宗锦失神的从书册中抬起头,清亮的黑眸竟有几分恍惚,刚才还红润的脸
颊突然间变得苍白无比,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不停的滚下。仿佛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男人艰难吐出口的话
语细微而低哑,几乎难以辨清:“……阿铮……阿铮……你果然还没死!”
巫烨和卿颜默默交换一个眼神,却没注意到听到任宗锦低语的南啸桓不自觉放大的眼瞳和那一瞬仿佛遭遇
电击空白停滞的面部表情。
“少爷!”任赫忽然大喊出声,急迫担忧的少年嗓音一下将房中各怀心思的众人注意力吸引到了任宗锦身
上。只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深深的垂下头去,单薄瘦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紧捏在把手上手青筋凸现,
关节发白,甚至发出咯咯的响声。
“任秋,药!”对着一旁被这一幕吓得完全呆住的任秋低吼,任赫快速上前从背后扶起任宗锦。
“……啊……是!药呢……药呢……我把药放哪了?……”反应过来的任秋急的满头大汗在自己身上四处
摸索,可就是找不到由他保管的东西。
“可恶!你在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你想害死少爷么?!……”眼见少年翻来翻去就是没拿药来,任赫急的
眼睛都红了。他放下怀里的人,转身一把抓住制住任秋,另一只手粗鲁的拽下他腰带带钩上的所有东西,
扔到椅旁的桌子上。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随身物品中终于寻得了熟悉的蓝色瓷瓶,任赫一个箭步冲回任宗锦面前,倒了好几次才
倒出瓶中的药丸。
……
任宗锦服下药丸,又闭眼靠着椅背静静躺了一会,那煞白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之前的血色。
任身边的任赫拿着手帕给自己擦去脸上的汗水,任宗锦虚弱的睁着眼睛,看向上侧静观了这突如其来插曲
的人轻声道:“……抱歉……让王爷见笑了……”
“你中毒了?”倚雷满脸好奇之色。
“……不是。”任宗锦苦笑,“是宿疾。”
看得出眼前人没有再谈下去的欲望,倚雷瞄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如无意外,任公子很快就可以和亲人团聚。只是听任公子言下之意,似乎未来几月行踪不定……”
巫烨抿了一口热茶,不对眼前一幕发表任何看法,提出任何问题。
“王爷不必担忧此事。”休息了一会,任宗锦慢慢恢复了几分力气。他朝任赫示意了一下,少年便转身去
了外面,过了一会,拿着一个鸟笼朝众人走来。
望着精致的鸟笼里那只浑身雪白,鼻泡很大的鸽子,巫烨一时没有说话。
任宗锦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庄里驯养的信鸽……无论我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它都能找到我。若有了
消息,王爷便可用它通知在下。”
“原来任公子早就未雨绸缪,想好了一切。”巫烨轻笑着挥手示意让下人将鸽子收下,黑眸里浮上几分不
常见的兴味。
上一次两人谈话之时,任宗锦在他的要求之下曾将自家的狗血恩怨告诉过他:任青亦和任宗锦的母亲两人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两人共结连理,任夫人除去第一个儿子任宗锦外,还生了一个小他三岁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