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树暮云(穿越)——未良

作者:未良  录入:06-16

 文案:

 普通又平凡的大学生穿越到异世界的王室中成为了王位继承人之一,说起来美好,实际上其中的艰辛,又有谁知呢? 还不若就此归去,隐姓埋名,陷与这十丈红尘,繁华人间。 此文属架空,慢热文,十余万的短文,因为某懒散的关系,其中各种植物家畜的名字都未曾更改,逻辑混乱之处还请见谅。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种田文,布衣生活 主角:南哥儿 其它:温馨,种田,江湖 第1章 当火灾来临时,鼻息间都闻到那种刺鼻的焦臭味儿时,浑身剧痛下,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事实上,他也的确死了。 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异世的某国幼童——床边还趴着一位比自己更为幼细的可爱孩童。 他现在的身份是这个国家的王子,而趴在身边的是自己同母的稚弟。 他原本只是一名出生在和平年代,活在幸福家庭中的,普通又平凡的大二学生,如今却诞生在这光辉又黑暗的王室之中,站在所有斗争漩涡的最中央。 只用了一周,他就放弃了无用的软弱以及侥幸。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幸福的学生,为了自己和幼弟,他必须要活下来。 母妃在宫斗之中被人毒死于自己苏醒的同一时辰,而他能够睁开眼,可能是因为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也随之而去,而他,却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下来。 他睁开眼,看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眼,就是这个孩子。也许是可笑的雏鸟情节,也许仅仅只是想寻找一个活下来的理由,所以他本能地将这个孩子当成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唯一的救赎,唯一的理由。 他用了十三年,教会那个幼小的孩子怎么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中生存下来,使用了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各种肮脏的计谋,将其他所有的竞争者全部清除。 最后,偌大的王宫只剩下他们两人,沉湎酒色的王终于驾崩。 再然后,王位顺理成章的由自己心中那最适合的人选继承。 他从来不需要什么王位,也对权利荣华没有任何渴望。 之所以将幼弟送上王位,是因为他觉得将自己珍重之人送上最高贵的位置,才能确实地护佑住他。 在这十余年的岁月中,他们两人如同两只幼兽,互相依赖,互相取暖,不相信任何人,只能信任彼此——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也认为对方跟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 所以,被无预兆地押入天牢时,他甚至以为这只是幼弟的玩笑。 被无情鞭打时,他认为那个孩子也许是被奸人所惑,但迟早会知道自己的心思。 被炮烙时,他只能催眠一般地告诉自己,弟弟会明白的,会明白的…… 最后,一张脸被划得乱七八糟,浑身的伤口重度腐坏的他,被当做弃尸丢入汪洋大海时。 他知道,自己错了。 窒息前,他犹如解脱一般在心里自嘲。 早该死去的亡灵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未曾得到,最终只是将原本纯白的手染上鲜血,成就了一位多疑任性暴戾的君王。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原来我想守护的,根本不需要我的守护。 而我,终将回到我原本的轨道中去。 但是,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依然活着,以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丑陋不堪的面孔,活在异世界。 好吧,其实,在黑暗的十余年中,他已经忘记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姿态。 也渐渐忘记了原本平和的生活。 不安恐惧永远要比幸福安定占据人类的心灵。 他依然活着,以丑陋的躯壳,千疮百孔的心灵,半人半鬼的姿态活在这个已经不陌生的世界上。 在窒息后,他奇迹般地顺着洋流,飘到了另一个国家的某个非常偏僻的小小城镇中。 不知到底其中经过了多少匪夷所思的路线,他居然搁浅在这个只有河流通过,根本不曾靠海的小城河岸上。 他被安置在一间间极为狭窄简陋的房间中。 目光所及都是破旧的桌椅,掉漆的家具,显得非常寒酸。 洗的泛白,薄薄的门帘被掀开,一个背着掉漆药箱,蓄着小胡子,脸色蜡黄的老头走了进来。 看到他醒了,也不惊讶,抬抬眼皮,随便扫了他一眼,然后熟练地扯出他的手臂,无视他惨不忍睹的伤口,摸了一把:“醒了。”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他沉默半晌,才道:“敢问先生,这里是?” “广田县。”老头淡淡回答,然后打开药箱,给他敷药。 ……广田县,是哪? 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陌生的地名。 因为之前的环境所迫,他将国土的每个地名都记得八九不离十,他确信并没有这个名字。 “这里是君曜国,你从哪里来?”老头随随便便地问,仿佛就是没话找话一样,手上动作倒是麻利。 药膏的作用,使得他觉得伤口刺痛,非常难受。 君曜国…… 果然还是在这里。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只觉得可笑。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才能使自己从最北端的房骏国顺流而下抵达这个世界最南的国家? 而且还要越过好几个大陆。 也许是命运对我的戏耍还不够?所以仍要让我苟延残喘下去? “这里是县衙客房,你需要静养一个月才能痊愈,一月后自可离去。”见他没回答,老头也没问,只顾自地说完,然后啪的盖上药箱,“我明天再来。”很干脆地掀了布帘出去了。 他很长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待回神过来,才明白老者说了什么。 县衙…… 客房? 这么破的客房?而且还是县衙的? 他怀疑那老头是胡扯的。 他不是没有去过民家,因为需要了解民生,他也曾私访过一些偏远的山镇,但他绝对不会认为这个所谓的县衙客房要比穷苦人家的摆设要好上几分。 大概是,觉得我现在这样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吧,所以才说这样敷衍我的话。 他在心中暗自冷讽。 所以,送的饭菜基本上都是青菜他也觉得能理解,偶尔只能从青菜中找出几粒细微的肉丁他也觉得能接受。 虽然饭菜寡淡,但那位郎中的药的确是有效的,半个月时,他觉得自己能够生活自理了,再又过了半个月,果然如那郎中说的,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 当然,身体上,面孔上那些狰狞可怕的伤痕是没办法去掉的。 他自己也觉得很奇妙,毕竟他当时也清楚自身的状况——几乎是处于濒死状态之下了。 更何况顺着海洋飘过河流来到了这最南的国度中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城。 就是这样状态下的自己居然只用了一个月就痊愈了! 哪怕是房骏最好的御医也没办法做到吧! 最后,那老头宣布了他已经痊愈,可以离开时,他有点茫然。 一来,他不敢相信对方的医术居然如此精湛,二来,他的确不知道要去哪。 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他容身之所。 或者说,他唯一当做容身之所的地方,已经容不下他。 “怎么?”老头利索地收拾东西,随便瞥了他一眼,“没地儿去?” 他沉默。 老头弄好东西,然后再又打量他一圈,然后鼻孔朝天地哼道:“没工钱。” “哈?”他愣了愣。 “虽然伤口痊愈了,但你根骨已经损了,没办法治好,也做不了什么大活儿,以后就是这样了。”老头道。 他再次沉默。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表面上的伤虽然说是愈合了,实际上精气亏损极为厉害,就算是活下来,今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夏怕热,冬怕凉,稍微感染风寒就可能会重病不起,甚至死亡。 毕竟一个人被囚禁在终日不见光线的阴冷水牢中虐打了三年,没死都是奇迹了。 “反正你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老头继续道,“莫树先生说了,衙门里还缺个帮佣,你要是愿意留就留下来,供你食宿,没工钱,你想走便走,不走便留下做事,怎样?” 他愣了半晌,点点头:“好。” 从之前送饭的那个小捕快口中,他知道眼前这老头是城里唯一的郎中,莫树先生就是这个县城的县官,不知为什么,大家没有叫那位莫树县长大人,反而叫莫树先生。 第2章 然后,前房骏唯一的亲王,在这个偏僻小城的打杂生活开始了。 虽然说,他能将一名单纯幼小的孩童培养成为一名心黑手辣冷酷无情的男人,并将其拱上最高的王位,但对于普通家丁擅长的打杂工作,反而一点也没辙。 毕竟已经过去的十余年中,虽然身处勾心斗角的王宫里,但这些普通的活儿还是用不着他亲自动手去做的。 但眼下,他几乎变成了没用的蠢材。 笨手笨脚的砸掉了为数不多的几副碗盘,将唯二的木桶掉了一个进水井中,被褥上的污渍不但没有洗净反而被晕染的越发明显…… 等等等等,如此这般,使得他无论到哪里都被人以同情的眼神看待。 人丑,手笨,还身体糟糕…… 简直一无是处。 厨房的大娘每天非强逼他多吃点,还给他偷偷开小灶,让他吃肥肉。 ……真的是开小灶,一般人连肥肉都吃不上。 他现在是真的体会到了,那位郎中真的没有骗自己。 这个县衙真的,非常的,极度的…… 穷。 虽然不至于揭不开锅,但真的很穷。 之前自己还说那青菜寡淡,等当了帮佣后,才明白,其实那青菜白饭已经是病号饭,是优待自己的了。 在这里“工作”以来,他很少很少能吃到纯米饭,基本上都是米面,或者米粥,米糊之类的…… 这还是厨娘照顾他,特地加稠,增加米饭的比例出来的爱心餐…… 再看衙门内的家具…… 那叫一个惨不忍睹,穷困潦倒…… 除了大厅,也就是升堂那需要撑脸面的地方,其他地方的家俱无一不是陈旧的,掉漆的,被重新上支架的…… 就连县长的卧室,都没好到哪去——好吧,其实更破。 而且更简陋。 除了一个书架一架床一个瘸腿小凳儿,就什么也没有了。 甚至连衣柜都没有! 那床,书架,凳子的四角都被木片钉了好几层…… 其实,就算有衣柜也起不了作用,县长大人摆在凳子上的仅仅只有三套衣服,官服一套,还有便服换洗两套。 简直就是可怜了…… 这使得他极度好奇,这位县长大人到底是有多落魄才能做到这么寒酸。 可他在这里工作了月余,却没有见着对方一面。 这倒不是说县长大人躲他还是怎么。 主要是见不着。 每天他还没起,县长大人就出去了,他睡了,县长大人还没回…… 所以导致了他都“上班”这么久,却还不晓得自己的上司是啥模样。 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能从这县衙唯二的帮佣口中得出结论——这位县长大人很受尊敬。 顺便一提,县衙的唯二帮佣就是厨娘跟他…… 厨娘都还是兼职义务的,每天晚上做好饭,给县长大人留好晚餐、早餐,就回家去了,第二天清晨再过来做饭。 ……因为县衙穷,没钱开支,更没钱请人。 虽然从厨娘的口中他了解到其实城里的人很乐意帮忙莫树先生做点事情,但是人家认为不给工钱不好意思,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才勉强同意城里的女人们在得空的前提下,轮流过来帮忙煮饭,洗衣打扫卫生。 现在有了他这一名正言顺的劳动力,自然就分担了原本厨娘的工作——虽然他不但完成的不出色还让人给他收了不少烂摊子。 衙役共有十八人,师爷一人兼职账房,管家,等等其他所有除县长以外的所有职务——因为没钱,所以师爷也很命苦地身兼数职。 衙役都是本地人,每天早上巡逻一番回来吃早餐,下午散工后就各自回家吃饭,第二天再来上工。 虽然说县衙是提供晚餐的,但是大家为了节约衙门的开支,都回家吃饭。 至于师爷? 一早就被县长大人带出去奴役,晚上散工了人家也回去了,所以他也没见过。 所以基本上一到晚上偌大破烂的县衙就只剩下他和早出晚归的县长大人了。 他身处房骏国这么多年,真的从未见过这么穷的县官。 小贪小贿那都是常见的,大贪的也不算少,不贪的也见过。 但毕竟是“公务员”啊,怎么会穷成这样? 他实在是搞不懂。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某个清晨,县长大人一早出门了,今天来做饭的嫂子说有点事所以没办法外出买菜,让她家男人带了信,说已经跟买菜的讲好,也给了钱,让他去取。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 他收拾妥当自己后,也跟着出门去。 沿路不断有认识不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 托在衙门工作的福,虽然没有工钱,没办法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却也因为这份工作,得到了这个城里居民们爱屋及乌的喜爱和尊敬。 话又说回来,他的确是没什么想要买的东西。 或者说,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工作是为了吃饭,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是为了工作。 仅此而已。 他不愿意想太多,也懒得想太多。 不要想太多,就好了。 像动物一样本能地活着,就不会难过了。 他不断告诉自己。 “南哥儿,来取菜了?”菜贩子看到他过来,热情地打招呼。 他模糊地支吾了一声,算是回应。 南瓜就是他随便给自己取的名字,起因是郎中问他叫啥名字时他瞥到了角落堆放的南瓜…… 郎中虽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大南瓜,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离开了。 第二天,全城人都知道县衙来了个帮佣的,叫南哥儿…… “王嫂早就跟我说好了。”菜贩子将旁边已经准备好的菜篮子递给他,顺手又在手边的摊子上抓了一把叶子菜放进篮子里:“南哥儿,你得跟莫树先生讲讲啊,就算是肉末儿,也得吃点啊,看你们两个都瘦成啥样了。” ……我都不晓得你们的莫树先生是哪根葱,我怎么说啊。 他无语地看着菜贩。 菜贩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哎呀,你看我,真是……”一边说着,又码了一根儿青瓜在上面,“我明天送点肉来。昨天啊,城东老孙头又病了,莫树先生付了好大一笔诊金呐,又给陈大姐他们娘俩买了不少米粮,哎……”他一边感慨,一边摇头:“莫树先生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他无语地抽抽嘴角。 给别人家买米粮,自己喝稀粥…… 我总算知道这位县长大人的钱上哪去了。 “得了,赶紧回去早饭吧。”菜贩又抓了把炒豆子塞给他,“路上吃,看你瘦的……”再次摇头,“莫树先生也是的,平日受他那么多助益,让我们帮帮他又怎样?看看这小身板……” 他实在是没办法在对方充满同情,怜悯悲情的眼神下站定自如了,赶紧揣着炒豆子,提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往回走。 他瘦是因为底子差了,补不上来,跟没吃到肉没多大关系。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每天在这里粗茶淡饭半饥半饱地吃下来,身体反倒也没什么大碍。 再次跟沿路的认识不认识的一堆人打过招呼,他回到了县衙。 现在还没到吃早饭的时间,他在衙门口歇了一会儿,听门口两个当差的衙役说了会八卦,然后提着菜篮子去厨房。 因为清贫的关系,县衙人手非常紧缺,基本上都是一个顶俩,所以他也没说要衙役们帮忙,虽然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请求,他们一定会帮忙。 虽然县衙又破又旧,但却很干净。 大家都很有公德地维护着衙内的环境卫生——也许是知道他实在是不擅长打扫? 原本是花园的地方,没有半株花,全部种满了菜,葱,之类的蔬菜。 后院家眷住的地方现在是他在住。 原本该是养鸡养鸭的地方连根毛都没有——没办法,没钱买苗,而且也没人看管。 地方是大,就是很空。 因为除去基本用品,能省的都省了。 就算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第3章 绕过菜圃,后面就是厨房了。 他推开门。 意外地发现灶台边有个身影背对着自己站着。 那身儿官服,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我们那两袖清风的县令大人还会有谁? 背对自己的男人确实显得有些瘦削,不过脊梁笔直,身姿飘逸潇洒,站立在那里颇有些“缑山之鹤,华顶之云”的意味,却又透出一股子凌然正气之势,倒是生得一副好风骨。 那人大约是察觉到他的到来还是怎么回事,转过头来。 这一看之下,倒是让他愣了一下。 他在房骏这许多年,虽然不说看遍美人,但身份在那里摆着,至少国内有名的,出色的人物都见过,那外貌俊俏美丽的自然也不会少见,更何况后宫那许多嫔妃那可都是举国出名的美人儿,所以他不太可能被美色所惑。 他愣这一下当然不是说转过头面朝这边的县令大人美貌倾城,而是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物一样。 清俊的脸型,微扬却不凌厉的眉,细长微翘的眼,笔挺的鼻,水色双唇,瘦削却笔直的身姿,潇洒清闲的气质,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如此的……水墨。 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淡淡的。 没有什么很强烈的色彩,但就是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 莫树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他,愣了愣,眨眼:“南哥儿?” 他抽抽嘴角:得,连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县令大人都知道我这一名字了。 “小的见过大人。”他弯腰行了个礼。 “不用那么客气。”莫树摆摆手。“你来这许多天,我都没空探望你。” “小的不敢有劳大人。”他弯着腰小心答道。 突然,温热的手掌落在肩膀上,一手拍拍他的肩,一手拍了拍他的腰:“说了不用客气,站直。” 闻言,他也只得站直,看着跟前的县令大人。 “身体恢复的怎样?”县令大人随意问道。 “有劳大人挂心,小的已经好了。”虽然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在王宫多年生活的习惯已经使得他对任何人的亲切都持警戒态度。 没有人知道微笑之后的表情是怎样。 莫树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然后才微微扬起唇角笑道:“你底子不太好,府内的事情也不需面面俱到,做不完的留下,我回来做就可以。” 他可不敢想象这看起来神仙一样的家伙洗衣做饭扫茅房的样子…… “小的不敢。”他只当对方说客套话,也就随便客套了一下。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习惯了,过去的十余年中,为了让另一个人活在别人的敬仰中,他已经习惯卑躬屈膝,笑里藏刀。 之后,哪怕是贵为亲王,他也无法改变自己在人前的卑微。 现在倒是得心应手,没有丝毫障碍。 莫树却只是扬眉:“你不信?在你没来之前,洗衣服什么的都是我包的。” 他只是微笑点头:“大人如此亲力亲为,难怪人人敬仰。” 哪怕完全不信,说出这样恭维的话,已经变成他的本能,所以现在在莫树面前,他也就很顺口很真诚地说了出来。 倒是莫树,扬眉,道:“没办法,开支不够,所以只能自己来做。”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头,“小的知错。”你能别那么直白么?你当县令的尊严上哪去了啊! 莫树轻笑一声:“你想收回对我的赞美?”他的声音倒是清朗又动听,跟整个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小的不敢……”他低头闷声回答。心里都有点焦躁起来,这家伙是耍我玩吧! “无需如此拘谨。”莫树轻笑起来,伸手摸摸他的脑门儿,“说起来,倒是委屈了你,每天忙碌不休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叹口气,“改日定当好好补偿与你。”他个子要比南哥儿高上两个头,所以手掌搭下来倒是正合适,于是他按住南哥儿的脑袋又蹭了蹭。很圆很好摸。 你也知道你太抠门儿了啊! 工钱没有还不管饱,这不是虐待劳工么! 他在心里暗自嘀咕。 突然,南哥儿听到一声诡异的响动,不由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子。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那人倒是坦荡,朝他笑道:“知道哪里有吃的么?我早餐给了路边的小乞儿。”跟衙役们不同,莫树因为很少会得空回来吃早餐,所以厨娘除了准备他的晚餐外,其他剩下来的食物都会打包方便第二天一早他带走做早餐。 南哥儿黑线。 你还能更烂好人一点么? 衙门的开支你缩减的不能再减,你自己的薪金只怕也拿去做了慈善事业,现在连早餐都给别人吃了…… 为什么都没人来阻止这家伙! 南哥儿一想到自己居然在这家伙手底下做事,不由地觉得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眼下做饭的嫂子还没来,昨天的剩饭一并让他做人情送给了乞丐…… 不知道外面菜圃的菜叶子他吃不吃? 南哥儿有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想。 手指在袖子中无意识地捏啊捏。 这圆圆的? “炒豆子。”他一下子记起菜贩子给自己的零食,一边说着,拿了出来。 ……话说,这个东西他应该不会吃的吧? 结果,他看到对面的男人笑盈盈地接过装炒豆子的袋子:“太好了。” ……你还真吃啊! 这是小孩子的零食吧? 这玩意儿连我都不肯吃,你为什么吃得毫无压力! 而且,更让人嫉妒的是,哪怕就是个炒豆子,这看起来神仙一般的男人也能一粒一粒地吃得如此潇洒飘逸高贵优雅…… 人跟人,果然是不同的啊。 南哥儿郁闷了。 就算你现在看起来如此洒脱飘逸,也没办法改变你正吃的东西是十岁以上的孩童都不屑吃的零食——炒豆子! 他在心里嘀咕。 男人解决完炒豆子,然后将袋子还给他:“多谢。”一边郑重道谢。 就算是他,也被男人的反应搞得有点呆滞:“……只是炒豆子而已……”而且还是我完全不打算吃的玩意儿。 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点可怜。 堂堂县令没饭吃也就算了,居然还靠炒豆子来充饥,这会不会太凄惨了点? 没钱真悲剧,没钱还喜欢到处散财的简直就是惨剧啊!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他突然由衷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那么,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改天再谢你。”莫树朝他微微一笑,再次揉揉他的头发,然后往外走。 看样子又是要出去了。 其实,县令大爷的饭菜自己也看到过,完全不会比自己的好,或者说,甚至还要差一点,自己喝粥的时候,他喝的是稀粥,自己吃米面的时候,他吃的是面米,自己只能吃南瓜的时候,他喝南瓜汤…… 料想也是莫树特地吩咐的。 只是,这也太…… 他都不知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复杂心情。 状若谪仙一般的人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 而且貌似还乐在其中…… 但他不能坐以待毙。 照这家伙这样随便又无节制无危机意识地散财下去,南哥儿对自己将来的吃饭问题表示很忧虑。 一边思虑着,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往隔壁二狗子家走去。 二狗子家前几天刚好孵出一窝小鸡,先去借几只养着,反正后院空着什么都没有,等鸡下蛋了就拿出去卖。 当然,二狗满口答应了他先赊账的请求,答应先赊给他三只养着,并且还再三申明随便什么时候给钱都成,他一点都不急。 接着,他又在二狗家跟人家奶奶学习了一上午养殖技术。 其实每天做完基本的打扫工作,他也没什么可做的,这样一来,倒还打发了时间。 最后,他带着三只黄色的小团子回来,费了一下午的功夫做好了一个简陋的篱笆,将团子们放进去。 看着满地狂奔撒欢的团子,南哥儿才对未来有了些许信心。 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好好规划,大概不至于被莫树连累到吃不上饭。 毕竟这里的人还是很淳朴地。 第4章 从一只鸡仔到它能下蛋需要一百天,在这一百天内,他也不可能傻傻等着鸡仔长成,毕竟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主要是因为自己的上司实在让人太没安全感了。 为此,他上街转了转,试图找出能改善生活的门路来。 这个世界虽然有着与以前自己所知的那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历史,但奇怪的是,植物,动物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差不多的,甚至名字都没有太多变化,除了语言上的发音不同,基本上都差不离。 看来物种进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相似的啊。 他如此在心中感慨。 广田县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平凡普通的小小城镇,县城里算不上资源极度匮乏,当然也完全谈不上繁华。 有小偷也有乞丐,有员外也有地主,反正就是看起来很常见的那种小地方。 但是这里非常宁静。 衙役抓捕小偷,有时候也会将阻挠公务的乞丐,县民带回县衙,县衙的牢房也不时会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家伙被关上几天,但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屡教不改的家伙,南哥儿甚至都能认识那些人了…… 走在街上,也会被那些监狱常客搭讪打招呼…… 但是,却没有一起凶杀案。 这个县虽然不算大县,但也算是像个县城的样子,县域也不算狭窄。 但据说已经近十余年没有发生一起凶杀案了。 虽然打架斗殴,街坊争吵之类的事情也常常发生,但却从来没有出现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态,最多就是捕快拎着几个打得七零八落的家伙丢进牢房,过那了那么十天八天将人放出来就算了事。 事实上,南哥儿倒非常期待牢里住人。 因为一旦抓到闹事的家伙,他们的家人就必定带着饭菜来探监——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县衙太穷了,虽然不至于饿着被抓起来的家伙,但餐餐稀饭青菜谁受得了啊! 可问题是并不是县令大人虐待收监人员啊,人家自己喝着比牢房还稀的粥呢,有时候连青菜都没得吃。 你说,这能怎么样? 只能带着食物来看人加餐呗。 牢里的人吃着香喷喷的食物,牢外的人眼巴巴地看着,这让尊敬莫树先生的城里人怎么看得下去? 最后就演变成了大家一起加餐的局面。 所以,对于南哥儿来说,有人被抓,就意味着过两天就能吃顿好的,所以每次看得谁被捕快拎进来,他都一脸迫切激动…… 虽然他对食物不挑剔,但做为人类的本能,总是希望吃到更有油水的东西。 总而言之,广田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却又不普通的地方。 在街上转了几天,还真让他找出了一个勉强可以算是赚点外快的方法来。 广田没有什么特产,也没有任何美景,土地算不上贫瘠也谈不上丰腴,气候不好也不坏,反正就是那种最中庸最普通的地方。 但是广田县的县民基本上都比较富裕,家家多多少少都有点余粮,有那么一两分薄田,听说就算遇到洪涝时,也没听说偌大的县域有人饿死过。 这在房骏,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者说,他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地方。 但在这里的确是这样。 就好像是一个…… 世外桃源一样的小城。 沉寂着却又鲜活着日复一日的安宁。 大家肚子饱了,就自然想弄点啥来丰富精神生活。 但在这娱乐项目缺乏的古代,人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等外面行走货商来挑东西,流浪的戏子暂时落脚时过来听听戏,没事去茶楼八卦闲扯消磨时间。 虽然不算繁荣,又没有都城好玩,但是这个县城的流动人口非常少,人们很少会离开广田去别的地方,就算是离开了,最后也会携家带口地回到这里,来来去去,一个县城的人基本上都是熟人…… 闲着没事吃饱了饭的人们就八完这家八那家,反正大家都没有丝毫隐私可言…… 南哥儿仔细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么大的一个县城就一家茶楼,这家茶楼还兼酒楼,但是闲得蛋疼的人太多了,大家又都是本地人,谁要去酒楼吃什么饭啊,所以每天巳时不到,楼上楼下位置都全面,桌子上都摆着一壶茶,几碟儿简单的点心,整个县城的人大多乐意在这里混时间。 为什么,因为可以听到各家各户的八卦啊! 人们就算是在那边闲扯磕牙都能待上一天,可想他们有多无聊。 既然茶楼的位置供不应求,他就打算在县衙旁边的树下摆个摊子卖茶。 他也不求多,卖茶的钱加上开支的钱能够不用顿顿喝稀的,偶尔还能吃上一顿肉,他也就满足了。 他不晓得在县衙工作的自己是不是能够赚外快,毕竟他也算是半个公家的人嘛,但眼下连肚子都填不饱,县令大人都靠吃炒豆子来充饥,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直接摆了几个瘸腿的凳子,捡了张稍微平点的破桌子,烧壶开水冲点茶叶,借块白布,拿毛笔写了个茶字儿,挂在门口大树的枝条上,茶摊开张了。 正如他所想的,这个城里的人实在是太闲,太爱八卦了,懒得去那边茶楼挤的人就约上几个同样热爱八卦的邻居朋友,点壶茶,懒洋洋地消磨时间。 反正一壶茶也就那么点钱,大家都出得起。 这县衙前的大树也的确是很大,可能也是年岁久远,远远看起来就跟一把大伞似的,树下站着格外凉快惬意,平时大家也爱蹲在树下闲扯,这下有了凳子又有壶茶,做完了每天的工作,大家一起在树下唠唠嗑,扯扯蛋,,说累了有凳子坐,说渴了还有茶喝,想怎么八就怎么八,想磕碜谁家就磕碜谁家,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所以,南哥儿茶摊的生意倒也不错,他又买了一些凳子,几张桌子扩大经营。 毕竟喝茶的钱谁出不起啊…… 呃,其实,在这个县城里面,还是有个人出不起的…… ——堂堂县令,莫树先生。 他依然两袖清风,穷的很可怜。 虽然茶钱虽少,但喝茶的人多,等夏天结束时,南哥儿借着茶棚也攒了点积蓄,他将赊二狗的钱还了,又重新买了几只鸡仔,又预先支付给米粮铺的老板一些钱,这样一来县衙没吃的时候,他也可以直接上这儿来取粮油。最后将余下的钱买了点糯米,又请衙役捕快们帮忙做了石槽,木槌,再又以一顿肉为报酬,请不用当值的帮忙把浸泡完全蒸熟的糯米放入石槽中,以木槌大力捣碎,擂匀,沾上油,揉成小团,压扁,做成糍粑,然后送给左邻右舍几个,告诉他们怎么吃。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县衙的南哥儿会做奇怪的软团子,那玩意儿名字叫糍粑,烤烤就能吃,可以包菜也可以拿油煎炸,煮软沾上黄豆粉还可以当小孩儿的零嘴,也可以做菜吃,那软团子味道不错还挺能解饿,带起来也方便。 南哥儿也不卖,谁要就送。 但大家也不好占南哥儿的便宜,毕竟莫树先生那么穷,这县衙住的两人看起来都瘦巴巴的,连饭都吃不饱,哪能还让人白送。 于是也不提要买的事,大家每次过来索要糍粑时都带上些肉米之类的东西,拿来换。 其实,鸡仔儿都下蛋了,吃不完的可以拿出去卖,卖的钱还可以给衙役捕快们的早餐加点肉,在南哥儿的补贴家用之下,县衙的家具他也请木匠重新钉了一回,大家基本上都能吃干饭不用喝粥了。 渐渐赶上城里大众生活水平的南哥儿也不用城里大家救济,只是如果自己不收,那些女人们就非得用钱买。 他并不打算收他们的钱,毕竟说真的,如果不是大家照拂,在夏天时常光顾茶摊,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 他只是想做点什么而已。 三大缸的糍粑送出去了两缸半,换来半屋子的米粮,还剩十来个被莫树先生搬到自己卧室去,死也不肯拿出来了。 他喜欢这个…… 南哥儿无奈之下,干脆告诉了县里人糍粑的做法。 然后,半个月后,各种形状诡异,颗粒不匀,口感悲剧的糍粑被女人们以一种“我很能干吧!”这样的神情送了来。 ……莫树更珍惜自己珍藏的那几个糍粑了。 顺便说一句,全县人们敬仰的莫树先生喜欢糍粑的吃法是煮熟烤热糍粑后,沾上甜甜的黄豆粉,一脸幸福地吞下那玩意儿…… 县里的小孩儿和牙口不好的老人家也很喜欢这种吃法…… 南哥儿每次看到都觉得胃痛…… 他没办法当着崇拜莫树的县里人说出这样残忍的真相,但要他无视的话,实在是太难了…… 第5章 早上起来先将那些已经可以下蛋的鸡放出去刨食,然后去菜市场逛一圈,买好早餐所需的食材,一路跟人打着招呼回答县衙,在门口听两位当值的衙役八卦一会儿,提着菜送去厨房。 从厨房出来后,开始一天惯例的打扫程序。 打扫到一半,熟悉的菜贩送来其他大批量的蔬菜,煮饭的大妈也来了。 等南哥儿将今天新鲜的蔬菜搬进厨房的仓库时,大妈开始就着早上买的东西做早点。 搬菜途中,听得菜贩八卦了无数户。 将菜放好,送人到门口,沿路仍然听得八卦无数。 回来将剩下的卫生随便弄几下,吃饭了。 丢了扫帚簸箕,冲去饭堂。 巡逻回来的捕快还有衙役们已经齐聚饭堂,手持大碗,吃得津津有味了。 再次回应无数招呼无数搭讪,绕去厨娘那里拿饭。 大妈已经将特制的爱心餐准备好——大多是肉比其他人大块,蔬菜比其他人眼色鲜艳,饭比其他人的多且软乎…… 端着饭,往回走。 响应大家召唤,随便找了一桌坐下吃饭。 再次听到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威风无比的捕快们犹如长舌妇一般八卦…… 偶尔,“八卦王”——也就是师爷先生也会被莫树放回来吃饭。 于是饭堂的八卦风潮愈发猛烈…… 其实,师爷先生长得也是身材健壮,仪表堂堂,面目英俊,英武非凡。 但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威猛阳刚的男人,平素最爱的事情就是八卦! 一旦他说起这个县城的八卦来,就变得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了…… 吃完早餐,南哥儿就外出闲逛一圈,权当消食。 偶尔也能看到巡游的县令大人——一般看到南哥儿笼着袖子在街上闲逛,莫树先生总是会满眼放光地走过来。 ……于是,南哥儿会很自觉地将自己打算用做零嘴的各种甜食上贡…… 吃完了南哥儿的点心,莫树先生照旧丢下一句无用的感激,继续忙他的去了…… 于是,干巴巴的南哥儿连零嘴都没有了,也只得回去…… 路上遇到无数蹲街边还未到入学年龄的小孩,有的问南哥儿讨要吃的,有的请南哥儿入伙一起过家家,有的…… 将手里的糖豆子,以一脸同情怜悯的神色递给他…… 南哥儿真可怜,方才问他有没有吃的,连糖豆都没有…… 衙门的人真穷真可怜…… 南哥儿手里拿着乱七八糟的玩具,各种小零嘴,一脸黑线地跟小鬼们打过招呼,后面还跟着一串儿想跟他玩的小不点。 小鬼们一边跟着,告诉他谁谁今天又打破什么东西谁又被打了屁股谁又尿床了…… 回到衙门,依次将手里东西塞给账务,告诉他这些东西的原主人是谁,请他晚上“下班”时,将这些东西都还回去。 然后回院子时,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厨娘大妈在回去前已经将他“打扫”过的地方又重新打扫了一遍。 没办法,做家务什么的,他真的完全不擅长。 就算他都在这里工作半年了,工龄也对其没有丝毫帮助。 于是出门。 门口候了一堆孩子,有的骑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有的去掏狮子口中的石球,有的蹲在衙门台阶下跟另几个一起看着忙忙碌碌的蚂蚁不晓得在讲什么,还有几个呼啸着吵闹着从跟前追逐而过,还有的腿上夹根儿竹子,骑着那根竹子,从这头蹦跶到那头。 还有的…… 缠着满头黑线的衙役不停问些莫名其妙又幼稚的问题。 见南哥儿出来,衙役松了口气,小孩子们一拥而上,围着他: “南哥儿,今天讲什么传奇?” “南哥儿,阿毛哥今天来不了了,我在私塾那里看到先生在罚他抄书呢。” “南哥儿,告诉你啊,小丫昨天上茅房起来脚麻掉下去了,哈哈,好臭好臭啊!” “哇哇哇哇,小丫是臭丫头啊哈哈哈。” “打你,打你,来福你昨天被狗蛋家的鹅追着跑了半条街么,敢欺负我们小丫。” “呜,来福是坏蛋,我要告诉你娘……” “南哥儿,这个烙饼给你,我娘说你太瘦了。” “南哥儿,我这个蟋蟀很厉害,小头的那只都没有我这只厉害。” “胡说,我这只黑头将军最厉害!” “明明黑头将军都被我的金肚将军咬成瘸腿将军了,哈哈……” “你,看打!” “敢打我!” 不到一刻钟,眼前就出现了三四堆莫名其妙打起来的小团体…… 南哥儿抽抽嘴角,“别吵了,再吵我今天就不说故事了。”可惜他那实在不够大的嗓门在这闹哄哄的孩子间实在是没有任何影响。 “南哥儿叫你们别吵了。再吵就不说传奇了。”自然有狗腿的小跟班当扩音器。 “嘘嘘,别吵了,别吵了。” “改天收拾你。” “你等着。” 闹了一会儿,打架斗殴吵架的小不点们才终于偃旗息鼓。 “现在去树下玩,不准打架,等私塾的人回来了我们就讲。”南哥儿一挥手,指指大树。 自从某个下午从外面买了食材的提得手腕都快断掉还得回答这些家伙各种诡异问题的南哥儿被家伙烦得不行,许诺给他们讲一个故事,他们就得去别处玩别老蹲在县衙门口挡住自己走路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每天南哥儿外出消食转悠回来,身后就会跟着一串尾巴。 这么偌大的县城,居然没有一个说书先生,人们去茶楼也就只靠八卦消磨时间,眼下南哥儿这穿越前深受各种八点档,各种传奇故事各种网络文学熏陶的大学青年简直就是上天为了满足广田县人们对精神文明建设需要才会漂流到这里来的! 初时他没考虑到其中的利弊,先给衙门口玩耍的小鬼们说了一次,不料下午下课时,那些学龄孩童又蹲守衙门口,要求他再讲一次,不然不肯回家吃饭,还说如果南哥儿不给他们讲过就是偏心之类的…… 所以学聪明的南哥儿现在一般会选择私塾散课了就讲一个故事,这样一来每天就只用讲一次了。 未时,孩子们散学归来,衙门口的人渐渐多起来。 门口先来的那批孩童不断叫着散课回来的亲人兄长:“哥,来这里,这里听得可清楚了。” “阿娘,快来,南哥儿要讲传奇了,我的鸡蛋煎饼带来了么。” 还有预先蹲守好想讨好心上人的小年轻。 “小翠,来我这里,这里最好了,又能看得清楚,我还给你带了桂花糕。” “阿珠,快来,这里好吧!我早早过来占位置了。” 还有在家闲着没事做的老人家。 “柱子啊,快来这里,肚子饿了吧,奶奶给你烙了饼子,我们边吃边听。” “来根啊,来歇会,听几句再去下田。” …… 无论看多少次,我都没办法适应这样的场景。 南哥儿坐在衙门口,看着忙乱热闹的大树下。 这像是马戏团开场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三天,只有小孩子在这边听,第四天,有路人会蹲着听完故事,第五天大人们又多了点…… 最后,依次增加,每次南哥儿“出场”之前,这样忙乱的一幕就变成日常一幕了。 “又甜又抵饿的甜糍粑咯~” “解渴的茶,喝一口安心听南哥儿讲传奇咯~” “香喷喷的芝麻糕喂~” “炒货炒豆子花生瓜子儿咯~” “甜蜜蜜的蜜饯,甜进心里头哟~” 各种小贩也过来了…… 南哥儿很无语…… 如果按照现在这个身体的年龄,自己马上就要满二十,过去的十六年,他完全没有穿越人士的自觉,因为在那个人吃人的宫殿,任何玩闹的心思都可能导致自己粉身碎骨,只用了一周,看着服侍自己的侍女在一句话之间全部被砍杀,他就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才能活下来。 原来那个世界的知识对他没有丝毫用处。 但是,现在在广田这个地方,他得摆茶摊赚钱填饱肚子,做家务洗衣服打扫卫生,还得…… 说书! …… 我终于享受到了一个穿越人应有的福利? 众人“景仰”等着我上台…… 喂,我是猴子么! 第6章 对于自己居然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在广田生活了下来,南哥儿表示自己也觉得有点微妙的奇怪。 一开始是怎么想的? 受伤了,就想将伤养好。 养好了伤,就想着要吃饱饭。 吃饱饭了,就想要改善一下伙食。 伙食赶上大众水平了,才开始有功夫瞎想。 所以,他现在正为此觉得奇怪。 ……人类真是奇怪,身体受伤会愈合,就连灵魂上的伤口,似乎也会随着身体的创口愈合而变得浅薄起来。 他一直不是什么记仇的人,哪怕在那个漆黑又沉重的王宫,哪怕他为了生存使用数不胜数的肮脏手段,从本性来说,他依然是那个因为一场火灾闯入异界的大二学生。 这个是一开始就已经决定的。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幼童,现在的个性也只是那个大二学生的延续,而不是像其他正常人类那样以一张白纸的姿态开始人生。 然后,他是以一个大二的学生的阅历,思维方式,成长成了现在的南哥儿。 虽然身体看起来很年轻,但实际上,已经活了太久。 那三年的囚禁过后,他已经不会像年青人一样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失去了对未来的向往,或者,他本来就早就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年青的壳子中,是一颗苍老的麻木的心。 但,很奇妙,随着县衙内的东西慢慢增多,鸡仔变成母鸡,然后又下蛋,孵出小鸡,养着的黄团子小鸭也会扑扇着翅膀追逐着满溪扑腾发出嘎嘎的声音。 衙门仓库里面的食物有些是自己储备的,有些是邻人县民送的堆放了整整一间屋。 出门时,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不时会被人强行带回去吃饭。 跟师爷衙役们一起吃饭时,总是会将自己不爱吃的食物丢进他们碗里。 说完书之后,小孩子们会递上水果零食讨好,大人也会给一点食物。 平时没事时,城里的女人们会过来主动帮忙缝补衣服洗晒衣服。 尽是一些无聊又没有丝毫逻辑,乏味又单调混乱的日常。 却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 也许,以前,在自己还是个单纯的学生时,也曾每天经过着这些日常,但是此刻想起了,却发现曾经的自己已经离开这些物事太遥远。 现在,居然又这样自然而然重新陷入这样的生活中。 单纯又复杂,忙碌又安宁。 一时间,他都没办法想起到底是怎么被这样的日常所侵袭。 只是觉得等察觉时就已经这样了,回想这半年的时光,却完全没有什么迹象,没有可供察觉的衔接迹象。 他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沦为阶下囚,遭受那么几年的虐打。 明明我…… 但随着这忙碌的半年过去,他发现,心中那个强烈的渴望淡薄了很多。 所以说,身体创伤的愈合也是会将心灵一起医治么? 人类,真是一种薄情的生物。 悲伤的事情,会随着时间流逝,将伤口磨平,快乐的事情,也会随着时间流逝,将美好遗忘。 赤条条地来到人间,然后死时,什么也没办法带走。 从开始的一无所有变成最后的一无所有。 一出生就已经宣告了死亡姿态,每多过一天,就靠向死亡多一天。 所以说,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却明明知道没有什么值得继续的意义,仍然还是本能地活了下来。 真是没心没肺啊。 “南哥儿,发什么呆呢,快来吃肉了!”从衙门外厅传来大家的嚷嚷。 今天是冬至,在这里,冬至这天是大节日,大家都回家准备好吃的祭祖,所有的店铺都早早关门,衙门也放假一天。 今天莫树他们也一大早就出去了,中午还没到,就不晓得从哪里扛着一头巨大的野物回来,现在关掉了门,大家围着外场那边烧了堆很大的篝火烤那野物。 南哥儿愣了一下,然后耸耸肩——我在纠结个啥? 活着就活着,死亡就死亡…… 这个,没什么关系吧。 走走出外厅,广场上的火焰呼呼烧着,下水内脏之类的放在不远处的木桶内,另一木盆里放着血,衙役捕快还有师爷全部都在那里,期间还看到几个女人——大概是他们的家眷。有拿着盘子的,也有拿着佩刀在那野物身上比划的,还有捧着酒坛不晓得跟旁边的人在叨叨啥的…… 见南哥儿出来了,那拿着酒坛的家伙抱着坛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南哥儿,来喝酒……” 见对方那醉醺醺的样子,南哥儿不由地往衙门内缩了缩。 见南哥儿的动作,从后面走上来一个胖胖的妇人,一巴掌拍在那人脑门上:“你个蠢蛋,南哥儿身子弱得很,怎么会跟你扎堆喝酒!” 那人不满地回头,摸着脑袋:“娘,别老打我脑袋,会变蠢的。” “……你还有变得更蠢的余地么?”妇人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然后转脸对南哥儿笑道:“南哥儿,过来这边,大娘跟你秀珠姐挑了里脊上的嫩肉给你烤了点,赶紧过来吃。” “秀珠,你好偏心!”旁边另一个拿着酒坛的家伙也嚷嚷起来。 名为秀珠的朴素女子抿唇一笑,也不搭理他,只是朝南哥儿笑了笑。 其他人也咋咋呼呼地叫起南哥儿过去陪他们戏耍。 南哥儿脸上有点黑线。 这倒不是说他很受县里女子的欢迎。 毕竟自己那被划得面目全非的脸摆在那里,而还只是县衙的一名小小帮佣,身体也非常不好,实在是没有任何吸引女性的地方。 大家之所以会这样毫无忌惮地叫自己过去——大概是因为压根没把我当男人? 就算知道我是男人,估计也没有任何对我有期待的意思吧。 想了想,他还是拢拢袖子,走过去。 他看到莫树和师爷也被五六个人围着笑谈什么,脚边摆着一盆子割下来的肉。 明明是粗鲁又随便的吃法,但莫树微笑着,一袭青袍坐在那里,却自有一番洒脱潇洒。 而师爷大概已经喝了不少,在酒意熏染之下,更是显得豪迈张狂。 ……大概不是错觉。 这里的每个人,在此刻,看起来,都不是普通人。 平时大概是隐藏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来,但是此刻,南哥儿经过正在拼酒的他们身边,明显感受到了他们散发出来的那种…… 身经百战却又内敛深沉的气息。 这样的人,自己也曾见过。 那些历尽百十场战争活下来的兵帅,就散发出这样从容又厚重的魄力。 莫树看到南哥儿经过这边,弯起唇,端起手边的碗,朝他递了递,然后凑往唇边,优美的脖颈一仰,一饮而尽。 动作说不出的帅气飘逸。 如果不知道这家伙内在是多么的脱线多么的没有常识,也许,我真的会因为这家伙漂亮的举动而且生出欣赏向往之意。 但是…… 哪怕他表现得再有型,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丫的老从我手中抢炒豆子这样没品的东西…… 南哥儿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在女人们身边。 “来。”一块油滋滋香喷喷冒着热气的肉块出现在眼皮下。 旁边的大娘笑眯眯地看重他,“吃吃看。” 看重其他姑娘小媳妇们都期待地看着自己,南哥儿吞口口水,接过那块肉,小心咬了一口——他进食从未被这么多人围观过,这让他很有压力。 “好吃么?”大娘问他。 南哥儿费力地将口中肉咽下去,然后看了一圈女人们亮晶晶的眼神,磕巴了一下:“恩,好吃。” “那就多吃点。”大娘开心了,招呼女人们,“太好了南哥儿喜欢。” “我就说嘛,南哥儿一定会喜欢的。” “里脊上的肉最嫩,那些蠢男人根本吃不出来。” “南哥儿身子不好,多吃肉,吃肉就好了。” “来,这里这块也好了。” 在女人们开心的谈论中,又一块肉被递了过来。 南哥儿使劲儿咬着口中的肉,想努力将其吞下去。 其实,好吃不好吃他完全吃不出来,因为…… ……这啥玩意儿啊,咋肉这么硬呢! 他觉得自己腮帮子都酸了才能马马虎虎地将肉囫囵吞下。 眼见南哥儿那掩饰不了的辛苦神情,女人们奇怪困惑了。 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突然低下头闻了闻手上的肉块,然后尖叫:“郑百河,你这个混蛋,谁让你在肉里面加硬化粉的!” 某个切肉的家伙恶劣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谁要你们都只顾着将好吃的给南哥儿!” “啊!”那少女尖叫一声,撩起裙角,拎着那块肉冲上去,一边还交代南哥儿身边的阿婆:“阿婆,让南哥儿别吃了,他身子不好,仔细吃坏了!”转脸就将肉往那家伙嘴里塞:“我让你加,我让你加,你给我全吃掉!” “啊,烫烫烫烫!”那人将手上的切肉刀一丢,去找身后的几位共犯:“救命啊,小呆,阿旺……” 南哥儿身边的阿婆迅速夺下南哥儿手中的肉,“南哥儿,别吃了,阿婆给你切别的,那几个小兔崽子,让春桃教训他们。坏小子,肚子都是坏水,看看我们的南哥儿,这小身板儿……哎……”顺便抓起另一块肉开始划拉。 南哥儿黑线地看着阿婆心疼的样子。 ……那啥,阿婆,你们,完全露陷了啊,这样可以么? 硬化粉一般衙役是不会有那种东西的吧?我听都没听说过啊。 而且,春桃拿着那还冒着油的滚烫烤肉也没有觉得烫的样子耶…… 最后,阿婆,您觉得您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轻易地将一块不下十斤的肉抓起来…… 很正常么? 不过…… 南哥儿转头看着闹哄哄的人群。 其实,肉什么的,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到。 只是因为在此刻,所以才会觉得格外的香,格外好吃吧…… 第7章 半夜突然醒了过来,满头冷汗地坐起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漆黑发呆。 ——他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并不是被押入天牢的那三年,相反,是与那位年轻君王渡过的十三年岁月。 而且,尽是美好的回忆。 却让他满头冷汗,被生生吓醒。 ……我有多久没有做那样的梦了? 现在的我,想起那时候渡过的时光,只觉得那么压抑而黑暗。 简直要让人窒息。 而我,居然还当成最快乐的时光。 那真的是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得到了其他兄弟善意的问候,所以开心;因为欺负自己的家伙被另一个兄弟打得半死,所以开心;因为找到了替罪羊逃过一劫,所以开心;因为想要拉拢的对象接受了送去的珠宝,所以开心;因为清除了所有的继承者——与自己一同成长起来,相处了十余年的兄妹,再也不会有人能威胁自己,所以开心…… ……好可怕。 南哥儿不禁打起寒颤。 低首一瞬间,发现看到的双手都是血红。 发出小小的惊呼声之后,意识到是自己的错觉。 捂住脸,感觉到指尖冰冰湿湿的触觉,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我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来? 如果一开始就那么死在火中就好了。 我想回去,回到那个安宁的世界,有我爱笑爱闹的伙伴朋友,有爱护我的亲人,有暗恋的女孩儿…… ……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我应该死掉的,而不是如孤魂野鬼一般孑然生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恨这一切! 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因为没有时间。 就像是一头被猎人追迫的惊兽,他将一切力气都用于往前奔跑,连喘息都怕没空。 现在,松懈下来的他,终于有多余的力气去怨恨,去憎恶。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 眼泪已经止住,他只觉得心中有点茫然。 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过。 现在天还没亮,也许还是半夜,窗外风呼呼的吹过,虽然身处室内,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外面一定很冷。 不过,这对于现在心绪烦乱的南哥儿来说,倒正合适——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穿好衣服,颤抖着走了出去。 这个世界的冬天总是很冷,而又不比现代有空调羽绒服,哪怕是在王宫身裹裘皮棉纱时,自己也不耐寒,之后又在天牢浸泡了三年,身体的底子算是彻底的垮了,现在还没有大冷,就已经觉得身体开始冰冷,无论怎样都很难发热,每晚都没办法顺利睡着。 现在在县衙,能有饱饭吃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了,他当然不奢望要什么裘皮了。 将棉麻衣多穿了几层,然后才推开门走出去。 门一开,风就呼的一下撞了进来,几乎要将他吹走一般猛烈。 他不自觉地缩着脖子后退几步。 跟前一阵狂风过去后,他才哆哆嗦嗦地笼着袖子往外走。 现在的确是半夜。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虽然现在衙门的开支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但基于节约的考虑,只在门口挂了两盏灯笼,衙门内几乎是漆黑一片——除了通往茅房的那盏可怜兮兮的小灯笼。 他当然没有兴趣往茅房那边去。 于是也不管眼前漆黑,就这样高一脚低一脚地漫无目的随便走。 他没有考虑自己要去哪,也不去想自己想做什么。 就这样茫然地走着。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冻僵时,看到前面的凉亭上有一抹黑影。 被吓了一跳的他本想立刻跑回去,但马上反应过来,这衙役里面除了自己还会有谁? 同时,那影子发出动听清朗的声音:“南哥儿?” ……果然是县令大人。 南哥儿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伤感混乱,抽抽嘴角:“大人,您不休息,在外面转悠什么呐。”我记得您可是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啊! “我啊。”莫树轻笑着道,“看梅花。” “哈?”南哥儿莫名其妙地应了声,一边跌跌撞撞地往莫树所在那个凉亭走去。 虽然在自己刚来时,县衙看起来很寒酸,但从格局来看,证明这个衙门也是花了大心思修葺的。 至少凉亭假山人工湖那都是有地,只是都没派上用场而已。 “现在,还没有到梅花开的时候吧。”记得梅花应该是大冷的那段时间开吧?现在还早呢。 “恩。”莫树应了声,“现在还没到时候。” “……”那你看毛啊! 一阵冷风灌来,他不自觉地缩脖子缩脚,再加上衣服穿得很多,一个没注意左脚绊住了右脚,身体重心一个不稳,就往下栽。 结果,被托住了。 “哎?”他呆呆地本能地抬起头。 但是黑漆漆的啥也看不到。 “……小心。”莫树道,一边扶着他的手臂将他往凉亭拖。 ……你这小心,说得太“快”了吧大人! 南哥儿无语。 其实心中还是很震惊的。 他目前距离莫树的凉亭至少还有十步的距离,莫树到底是怎么发现我要摔跤并且冲过来将我扶住的? 果然,莫树是会功夫的,而且似乎还很不错。 将南哥儿带上凉亭后,莫树没有松手,他伸手一把抓住南哥儿冻得快麻木的手,口吻有点担忧地:“怎么这么冷?” “我怕冷啊。”南哥儿莫名其妙地回答他,当然,声音被冻得发抖是没办法避免的。 哪怕是站在这样寒冷的风中,莫树的手心依然是温暖的,这使得南哥儿的手指恢复了些许知觉。 “啧。”依稀听到莫树轻啧了一下,然后在他手上搓动着,“你身子太虚了。” 虽然觉得莫树可能看不到黑暗中自己的脸,南哥儿还是本能地扯出个笑脸:“恩,陈年积下来的。” 莫树并未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也许他也察觉到南哥儿并不是很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为什么你在外面转悠?”莫树揉弄了会儿南哥儿的手,又换一只,顺便换个方向,替他将迎面的风挡住。 “做了个梦。”南哥儿实话实说,然后转问他,“现在梅花还未曾绽放吧?” 至少在自己眼睛看到的范围,是没有看到丝毫梅花的踪迹。 “那里。”莫树下巴勾勾某处,“那里有一株梅树。” 在黑暗中行走许久,南哥儿的眼睛也渐渐能适应些许黑暗,顺着莫树下巴勾点方向看去。 ……只有黑乎乎的一团枝桠,没有梅花。 “没有。” “恩,”莫树倒是很利索地承认了,然后又道:“说起来,我很想感谢你。” “哈?”不晓得县令大人这是唱的哪出,南哥儿困惑地发出声音。 “如果不是你来到县衙,只怕今次烤肉的柴火都没有,更加不用说喝酒了。”莫树道,“说来汗颜,我跟朱溪都不擅长经营,所以衙门里的众人连饱饭都没办法吃到,实在是无用之极。”朱溪就是那位师爷先生。顿了顿,道,“本来你身子不好,也不该让你如此忙碌,但是人手不够,薪金也不够……”说到后面,莫树的声音有点低沉,“顾得了这头又顾不上那头,实在是……” 眼见莫树似乎也情绪低落了,南哥儿赶忙道:“……其实也没有很辛苦。”这是说真的,因为自己不擅长打扫那些日常作业,所以只是随便弄两下,之后的事情一般帮忙做饭的厨娘都顺手做了,也用不上自己动手。 平时自己的忙碌也完全是因为个人所需罢了。 只是身在公门居然没个饱饭吃,的确是悲惨了点。 莫树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沉默许久,南哥儿又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个,大人,没有梅花,您这是……”他实在搞不懂,这么冷的天,莫树却杵在外头看着一株光秃秃的梅树发愣,还美其名曰赏梅…… “我在看梅花。”莫树轻笑。 虽然黑暗中有点模糊,但视线渐渐适应黑暗的南哥儿还是能看到他唇角上扬的幅度。 “可是……”眉(梅)毛都没有,你看啥啊! “我在看未来绽放的梅花。”莫树又道。 “未来绽放的梅花?”南哥儿越发不解。 “那里,隔壁人家的梅树。”莫树笑道,“没多久,梅花就会开,是白色的,团团簇簇的,分外雅致好看。” “现在还没开啊。” “恩,所以说,是未来的梅花。”莫树笑。 “您就凭借想象力在这冷巴巴的日子半夜赏梅?”就算是南哥儿定力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嘀咕了,“你怎么知道梅花会开成什么样?” “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莫树笑着反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南哥儿黑线。 “那就是了。”莫树轻声呢喃,“没人知道这梅会开成什么样,就连它自己都不清楚,只有真正绽放的那天才知道。但这不妨碍我去揣测它未来的模样,不是么?” “哎?”南哥儿呆了呆,他觉得莫树的话似乎有深意,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所以,我觉得它依然会像往年一样开出漂亮纯白的花来。”莫树淡淡道,“至少此刻,我看到的就是我猜测到的美景。” ……您这赏梅的方式实在是我这样的俗人没办法理解的。 “而且,就算今年看不到又怎样?明年,后年,迟早我还是会看到梅花绽放。”莫树笑,转过头看着南哥儿。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莫树的表情,但南哥儿能感觉到莫树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他只是愣愣看着莫树,发出呆滞的声音。“哈?”他还是没办法理解莫树的话。 虽然他此刻能确定莫树的确是有什么深意,但他实在是理解不能。 莫树唇角弯了弯,又转头去看那株梅树:“真好啊,梅树。” 南哥儿还没反应过来,一径在脑中思考莫树的话。 似乎很风雅的莫树又道:“梅花可以看,梅子还可以吃,真是很划算。” “……”南哥儿觉得居然会认为这家伙风雅的自己脑门一定是被门缝夹过了。 第8章 第二天,南哥儿起床时,意外地发现本该已经离开衙门出外转悠的县令大人居然好端端地待在门厅若有所思地看着假山。 抱着换洗衣服的南哥儿愣了一下,然后停下脚步——今天是刮什么风? 听得南哥儿的脚步声,莫树转身,朝他笑了笑:“是南哥儿。早上好。” “啊……”南哥儿呆呆回应:“大人,早上好。” “洗衣服么?放在那边,我等下就过来洗。”莫树很自然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呃……”南哥儿抽抽嘴角:“那个什么,我跟今天煮饭的王大娘说好了,今天她来帮忙洗衣服。”看看莫树的表情,又连忙加上一句:“那个,我会额外给她几斗米。”他知道莫树不喜欢占县民的便宜,所以很识趣地解释了。 当然,其实对于富足的县民来说,几斗米真的不算什么,也完全算不上报酬,之所以会愿意帮忙,更多程度上是因为想要帮莫树一点忙,几斗米只是随便弄的报酬,做不得数。 但南哥儿的回答还是让莫树较为满意的,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问南哥儿:“那家里的米粮还够么?” “可以吃到开年。”南哥儿大概估摸了一下,道,“如果大人不随便救济别人的话。”这句话他加重了音调。 事实上,他觉得整个县城,最需要被救济的就是这位县令大人了。 莫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天冷,你别在外面转悠,赶紧进屋去吧。” 南哥儿有点好奇地问:“大人今天不用出去了?” “恩。”莫树点点头,“不能一直在外面办事,这里也会有大大小小的事物等待处理,总是麻烦文书也不成。” ……您也知道您一县令到处转悠不好啊! 南哥儿在心里默默嘀咕着。 他实在觉得广田这地儿的处理事物方法与其他地方差别太大了。 也不是没有紧急事态发生,但南哥儿也就看到当事人会紧张地冲到衙门汇报情况,然后也不在这边等,马上回去了。 第二天,事情好像就这么解决掉了…… 如果不紧急的事,一般都是晚上莫树回来后自己翻阅文书记载的情况,然后一一作出批复处理。 总之,他实在是很好奇县令大人到底是怎么搞定那大大小小事务的。 “大约会过了冬春两季吧。”莫树这样思考着,“夏秋两季比较常在外面。” “难道有什么原因么?”南哥儿睁大眼。会不会因为农忙什么的所以莫树直接去外面探访? 莫树奇怪地看了南哥儿一眼:“我想什么时候在外面办事就会去外面。成天坐着很无聊。” 南哥儿抽抽嘴角,无语了——原来这家伙只是单纯的坐不住。 淳朴的县民们啊,你们都被假象欺骗了啊。 “我去送衣服。”他不想跟莫树多说一句多余的话,转头就走。 “恩,路上小心,别在外面待太久,你身子弱。”莫树交代,继续看着那毁损得差不多的假山。 走了几步,南哥儿稍微有点在意地转头问莫树:“大人,您在看什么?”难道假山有什么玄妙的意境只有莫树这样的心境才能看出来? 莫树偏偏头看着南哥儿:“我在看什么?”居然反问起南哥儿来。 南哥儿隐隐觉得大概是自己高估了莫树,但还是抱着希望,勾勾下巴:“我见您看着假山。” 莫树点点头:“是嘛,原来你看到了。” 听着莫树的话,南哥儿觉得自己大概是误会莫树了,人家可能真是在思考什么。 “我发呆的方向居然是面朝假山的。”莫树喃喃道。 声音不大,但南哥儿距离他不远,所以很自然地听到了。 他黑线无比,转头就走。“大人,您既然这样闲,为什么不去处理公务?”丢了这么一句。 “因为还没适应下来嘛。”莫树不满地抱怨,“待着一处好无聊。” ……我错了,我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那家伙若有所思呢?我简直是白痴! 虽然接触时间不算多,但相比其他县民来说,南哥儿也算是稍微了解一点莫树个性的人了。 他相信朱溪应该也了解这家伙脑子空空的本质,只是他没说出去而已。 至于衙役捕快等等县衙的工作人员以及县民们…… 他们几乎是被牛屎糊了眼睛,在他们眼中的莫树,那简直就是个圣人。 无论他们看到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双眼都会下意识地将其加工,忽略一切不够完美的,无限扩大优点,然后以最美好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眼中…… 南哥儿相信就算自己要说出莫树的真面目,大家也会将一切合理化,然后再次巩固莫树在他们心中的圣人形象…… 总之,南哥儿也压根没打算做这样的无用功。 “啊,南哥儿。”迎面,朱溪师爷走过来,他似乎表情有点焦躁的样子,看到他之后才稍微缓和了些,朝他打个招呼,“早上好啊。” 南哥儿点点头,“先生早。” “瞧这小身板。”朱溪几步就走到南哥儿身前揉揉他的头发:“看到莫树了没?” “在假山前。”虽然朱溪的表情很狰狞,但是莫树没有交代我不准告诉他的行踪吧? 南哥儿一刻也不犹豫地将莫树卖了。 “哼哼,是嘛!那混球一大早不去做事在外面发呆闲逛。”朱溪咬牙切齿地哼了哼,然后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南,你很好,哥哥看好你。”一边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南哥儿来的方向走去。 ……小南,是说我么? 还有,哥哥,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不记得我有您这样一位彪悍的哥哥大人…… 南哥儿无语地看着朱溪离去的身影。 ……算了,管他,我还是先把衣服送去大娘在的后院。 其实,白天时,在衙门工作的人还是不算少的,光衙役就十八个,然后不算林林总总的文书,捕快什么的,其实也算是个像样子的公门了。 只是文书账务跟捕快都不怎么在衙门内吃饭,所以饭堂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二十多人。 照旧是打着招呼到了饭堂,南哥儿将衣服放坪前的木盆里,然后绕过前门,从后门走到了忙碌的厨娘那里。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厨娘就先回头了,“南哥儿,来的正好,我给你烤了个玉米,在灶台里头,赶紧吃了,马上要吃饭,省的待会儿没肚子吃饭。” 这已经是惯例了,基本上自己进厨房来都会被厨房的女人们塞点什么东西吃。 南哥儿估摸着可能是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太好,然后看起来也很倒霉的样子,所以才激起了女人们的保护欲…… “我将衣服放在门口大盆里了大娘。”南哥儿听话地拿着火钳去掏那根玉米。 “好的,大娘做完饭了就洗啊,今天做了南哥儿喜欢的菜喔,南哥儿要多吃点,”一边说着,一边抽空看了眼冻得脸色有点发白的南哥儿,“瞧这小身板儿。” ……我恨这句话! 南哥儿郁闷无比,抱着玉米撕掉外面那层叶片,化悲愤为食欲。 顺便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那里,听厨娘有句没句地八卦各家大小事。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也变得热爱八卦起来了…… 所以说,人类的影响力其实蛮可怕的?至少现在的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虽然还是会兀自吐槽不止,但严格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怨。 “哎呀,南哥儿,不可以吃那么多喔,会不消化的。”从后面探出一只手,一把将南哥儿手中才只啃了三分之一的玉米棒子一把扯了过去。 南哥儿无语地回头看着那个毫不顾忌拿着自己的玉米棒啃着的家伙。 “娘,你太偏心了。”那家伙一边大大咧咧地咀嚼着,还一边朝在翻炒菜的王大娘抱怨,“每天都给南哥儿开小灶。” 王大娘一勺子丢过来,“混蛋小子,我给南哥儿开小灶你看人吃了多少,基本上都进你肚子了好不好,你个败家玩意儿,家里那么多吃的还不够你吃?跑来跟南哥儿抢什么东西啊!” “人我是南哥儿的救命恩人嘛,南哥儿一直想报答我,吃个玉米棒有什么关系。”那人继续快速啃着玉米,顺便闪开飞勺,含含糊糊地回答他老娘。 没错,据说自己就是搁浅在河滩上,被这叫夏家富的家伙发现送到县衙来的。 南哥儿黑线地看着那厚颜无耻啃着自己点心的家伙——谁要报答你了,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你看看南哥儿这小身板,你忍心么!”王大娘怒吼,这下是抓起菜刀飞了过来。 “呜!”夏家富险险闪过,“娘,你想砍了我么!” “啊呀,你小子倒是猜对了!”王大娘冷笑,“正好做饭,剁吧剁吧做顿饺子正好。” “呜啊!”夏家富被他娘阴森森的口吻吓到了,于是停下手上动作,低头看了看坐在板凳上,瞪着自己的南哥儿。 “真的好小只……”夏家富嘀咕一声,然后将手上啃得面目全非的玉米递给他:“喏。” 南哥儿看看那没剩几粒的玉米,低下头。 “呜啊,南哥儿,你别生气,别生气,我改天一定给你送一大堆好吃的来。”夏家富慌了。“不,明天,明天就送来怎么样?别生气了啊,生气不是男子汉,还会变成干豆芽的喔。” “夏家富!”王大娘怒吼,“你想死了是不是!” “啊,对不起对不起,南哥儿,我不是故意的!”夏家富再次拼命道歉,“你等着我马上去给你取好吃的来。” ……我只是懒得看那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玉米而已,或者说,我是不屑去接那家伙啃过的东西。 生气什么的,多麻烦。 不过,既然他认为我生气了,还打算拿好吃的来,那就勉为其难地当我在生气吧…… 还有,其实他们母子,或者全县人们都认为我是干豆芽,是吧! 第9章 哪怕南哥儿对广田这个地方并没有很大兴趣,在这长时间的接触中,他保守估计,这个县内起码有半数以上的人压根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拥有着一般人无法比及的力量,反应能力,以及远超普通人的体力。 总而言之,广田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藏龙卧虎。 而这么多强悍的家伙居然就聚集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各自忙着自己的柴米油盐。 在之前的南哥儿眼里绝对会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现在他就生活在这些家伙之间,还有什么资格来奇怪? 说起来,自己也算不上多平凡,所以他倒觉得这样的感觉不坏。 大家的来历也许都不简单,但又怎么样,至少现在都是普通地生活在这里。 在莫树留在衙门办公的第一天下午,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去外面带着人转了半个时辰,然后扛回来一头巨大的白色长毛巨兽——当然,晚餐又是烤肉。 烤肉途中,南哥儿再次亲身体会了那些武林高手们的强悍手段。 但他淡定地无视了…… 将没吃完的肉、内脏全部腌制做成腊菜等过年时吃,南哥儿再次得到了女人们的追捧。 说实在的,南哥儿现在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家庭主妇们的学习榜样。 对此,他觉得很郁闷…… 而且,他发现大家那些不时暴露出来的实力压根不是什么无意的举动,而是他们完全没打算在自己面前隐藏什么…… 这是笃定我没办法说出去?好吧,就算是事实好了,你们不觉得这太看扁人了么。 南哥儿再次郁闷了。 第三天早上,那夏家富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朝内吼:“先生先生,我捡到了一个人。” 正巧在给花圃(菜园)浇水的南哥儿冷汗——这家伙成天没事就到处捡人么? “在哪里在哪里!”在公堂内被朱溪抓住批文的莫树一个蹦跶就出来了。 “就在河滩上!”夏家富道。 ……这广田的河滩是不是有什么磁力啊,经常吸引人搁浅? 南哥儿无语。 “这么紧急的情况,必须要我亲自勘察,”莫树装模作样地说。 “大人~~”里面朱溪拉长声音走了出来,“我就是上个茅房您老人家就窜出来了,恩?”看看夏家富,“小夏啊,怎么,又捡到人了?” 这个“又”! 还真是…… 南哥儿黑线了。 “对啊,朱大哥,我带你们去吧。”夏家富像是小狗一样两眼亮汪汪地看着他们。 南哥儿默默提着桶子,走回厨房去——他不太想掺和这些家伙没有丝毫意义的对话。 “小南。”他不动还好,一动朱溪立刻注意到了他。 “啊?”南哥儿郁闷回头。无论他愿意不愿意,朱溪是这样叫出口了。 “你喜欢吃鱼吧。” “哈?”南哥儿莫名其妙地看着朱溪。 “我们可以顺便抓点鱼回来!”莫树立刻接腔,“南哥儿太瘦了。” “……不用特地为我去的……” “我们还得去探案呢。”莫树做大义凛然状。 “真不愧是先生。”夏家富崇拜状。 南哥儿假装没看到那俩脑残的家伙。 朱溪抽抽嘴角,挥挥手,“一个时辰,快去快回。” 两人得令,生怕浪费一秒放风时间一般迅速消失。 南哥儿同情地看着朱溪:“先生,您辛苦了。” 朱溪感慨地抚摸南哥儿的头:“小南啊,莫树先生什么都好,学识渊博,人也机敏,就是有点不靠谱。” 南哥儿也跟着点点头——他深有体会。 何止是有点不靠谱啊,他怀疑莫树压根不晓得靠谱是什么玩意儿。 一个时辰后,莫树踩着点进入县衙。 身后夏家富屁颠屁颠地拎着一大串鱼,一边朝南哥儿讨好笑道:“南哥儿,你瞧,莫树先生捉到好多鱼啊。” 南哥儿正站在院子里的木桶子前将那些腊肠腊肉腊蹄子什么的全部翻个个儿让盐更好地浸入进去,抬起头,看看那两人:“啊,真好,辛苦了。”没有一点诚意地道谢。 夏家富完全没有听出其中的敷衍,笑嘻嘻地:“别客气南哥儿,这都是莫树先生的功劳,我只是稍微帮了一点儿忙。” “那也多亏你了。”南哥儿抽抽嘴角道。 莫树吩咐夏家富将鱼大部分送往厨房,然后拎了几尾看起来个头特别大的鱼走过来,将系鱼的草绳递给南哥儿。 “啊?”南哥儿不解地看着莫树。 “腌制起来也好吃的吧。”莫树看看那泡着上次吃剩的肉,然后对南哥儿道,手抬了抬,示意他接住。 你对吃的倒是颇敏感,南哥儿有点无力地说:“那个,要去除内脏才可以腌制的。” “啊是嘛。”莫树很淡定地将草绳笔直从南哥儿眼前挪开,然后“嗤嗤”几声割破肉质的声音传来,“啪嗒啪嗒”什么落入地上的声音。 “给你。”莫树将东西递给反应不过来的南哥儿。 南哥儿眼睛都瞪圆了——这家伙,居然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将鱼肚子破开,将里面的内脏全部掏出来丢地上了。 眼睁睁看着开始吧嗒吧嗒滴着血的几尾“残尸”,南哥儿的眉头跳了跳,费力地吞口口水。 他是知道的,哪怕是握着锋利的刀刃,也是需要一点技巧才能将又滑又软却韧性十足鱼肚皮切开的,但是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莫树就刷刷两下,将鱼肚子破开,而且还将那些内脏掏得干干净净。 若不是看到莫树指尖还沾着鱼血在滴滴下落,地上散落着几堆内脏,他都要怀疑莫树是不是一开始就将鱼处理好才拎给自己的。 那手段的利索程度,让南哥儿觉得这家伙好似做多了这些开膛破肚的勾当…… ……你那爪子,是啥做成的? “怎么?”莫树还是淡淡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普通人眼里是多么的惊悚。 “莫树……”朱溪大概是听得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看发愣的南哥儿又看看一脸淡定的莫树,一头黑线地瞪着莫树:“您就不能别吓唬南哥儿么!” “啊?”莫树先是一愣,然后看了看直着眼望着自己的南哥儿,突然了然地笑了笑,伸手拍拍南哥儿的脑袋:“没事,我只是会一点功夫。” “……$&﹠% ……”南哥儿身体僵硬地小声地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声音。 “啊?”莫树不解地看着南哥儿,还揉揉他的头发。这小孩儿个子小小的,虽然单薄,但是脑袋很圆,听说脑袋大的孩子比较聪明? “把……一……子……挪……” “哎呀,”莫树更是大力摸了摸南哥儿那合手的脑袋,笑眯眯地:“声音大一点,我不会怎么样的啦,一时忘记了,所以就顺便拿手破了鱼,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喔。” 南哥儿的身体都有点颤抖起来了。 “喂。”朱溪皱眉,“你别吓唬人家了,赶紧回来,小南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还吓唬人。” “把你那沾了一手血的破爪子给我挪开!”南哥儿突然抬起头,尖叫起来。 混蛋啊啊啊! 这家伙一手拎着鱼,那另一手破了鱼沾了满手血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大大咧咧地在我脑门上蹭,这下好了,头发一定很大的鱼腥味了! 南哥儿实在是欲哭无泪。 他一直对这个世界的洗漱用品有很大的怨念,哪怕他那会儿贵为亲王,也没好到哪去,虽然奢侈度是够了,但悲剧的是卫生度还是距他了解的二十一世纪有太大距离。 只是那会儿一直都忙于勾心斗角也没心思管那么多,但是现在,自己闲的时间大把大把的,平时也会很小心不让自己被搞得脏兮兮没办法清理。 现在倒好,莫树直接给我盖了一脑门儿鱼血! 他觉得自己都气的要抓狂了。 哪还顾得上平时假惺惺的作态,直接咆哮开来。 “惨了,这下不晓得要多久才能去掉!”见莫树没反应,他直接拍开莫树的手,郁闷不已地抱着头冲往厨房请厨娘给他弄点热水洗洗。 “仔细着凉。”莫树跟在后面喊着。 滚蛋吧你! 南哥儿愤愤地在心里尖叫。 眼见南哥儿一溜烟地跑走,莫树终于无法掩盖眼中的笑意。 站在堂口的朱溪也无奈地耸耸肩,“你倒是……” “但是很好玩啊。”莫树笑,“那孩子炸毛的样子蛮可爱的。”一边走过去,随便将手里的鱼丢进木桶。 “……他知道了非往你茶里吐口水不可。” 莫树不以为意地笑:“小孩儿是要有朝气一点。” “瞧你那样儿,他是你家小孩儿啊?”朱溪瞥了他一眼。 “因为,很好玩啊。”莫树笑,“一开始那种,好像被猎人追捕得走投无路的小兽一般绝望惊慌困惑的神色会变成现在精神的样子,我觉得我也很有成就感。” “是是是,莫树先生,您可真是闲的没事做。”朱溪叹口气,然后问他:“那么,小夏今天发现的那个人呢?” “是不干净的家伙。”莫树淡淡道。 此刻他的表情再次恢复平时的淡漠漫不经心,“有去路的人会抵达这里,简直是自寻死路。”他表情很宁静地说出了冷酷的话。 “啊,看你那样。”朱溪无奈,“你不会又将那个人杀了吧。” “这次没有。”莫树突然又笑,“我只是让小夏将那个人推回河里了。” “那还不是一样死路一条。”朱溪抽抽嘴角。 莫树却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笑着朝朱溪伸出手,“其实,南哥儿的脑袋很圆很好摸。” “是嘛。”朱溪招手,以内力催动喝了半杯的凉茶过来,以均匀的水流洒落在莫树手中。 莫树搓着手,一边道:“我以为他伤好后,会做点什么的。” “结果什么都没做你很失望?”朱溪抱臂看着莫树。 “没有。”莫树笑,“我很高兴。” “大家也很喜欢小南,他没什么别的心思。”朱溪淡淡道。 “恩,南哥儿看起来傻,其实心里明镜似的。”莫树洗干净手,抬起头道。 “大家都差不多吧。”朱溪哼道,一边接过杯子,“你们还真是。” “恩?” “没什么。”朱溪摇头,“但愿,这个时代,不会需要我们罢。” “没所谓啦。”莫树淡淡道,“杀一个人杀一万人对我们来说没有区别。” “啧。”朱溪皱眉,“邪魔歪道。” “走吧,邪魔的师爷。”莫树不以为意地轻笑,“不是说还有案卷么。”踏入门内。 第10章 等南哥儿回来,看到随随便便丢在木桶里那几尾鱼之后,心中又是一顿牢骚那是免不了的。 当然,他也就只能抱怨几句后认命地拎着鱼去处理,然后拿回来腌制,一边在心里念叨下次一定要在莫树的茶杯里吐口水。 冬至一过,天就真正冷起来了,然后,再又用不了一个月,全县的人都开始做年前的准备。 南哥儿虽然说是在这个世界上整整活了十六年,但实际上,真正谈得上生活的,恐怕只有这半年。 所以关于年前准备虽然谈不上一窍不通,但是也完全不擅长。 往往是县里的女人们看不下去了,过来指导他要怎么做,要买点什么东西。 其实关于这一点,南哥儿也很郁闷。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县衙的家用开支到底是什么时候全部变成我的事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账房就直接把钱给我而不是去朱溪那儿领了? 就连每天的菜单厨娘也会给自己过目…… 现在倒好,连过年的准备都一并说给我听了…… 这不明摆着是要让我全管么! 他实在是没有兴趣管这么一家人的日用问题,但每次找朱溪谈起这件事,都会被他极快地找借口岔开话题…… 至于莫树? 得了吧,那家伙除了看看公文,闲暇时领着人去山上打点东西回来改善伙食,就是想尽办法开溜,哪有什么美国时间管这个啊。 再说,就莫树那散财的本事,南哥儿也不敢让他管家。 纠结之下,南哥儿也不得不被迫接收了自己的管家身份…… 有什么办法? 朱溪其实平时就已经够忙了,在南哥儿没来之前朱溪是师爷还是总账房兼管家,身兼数职,现在他来了,朱溪当然乐的轻松,打死也不肯接这一茬儿了。 更何况,有莫树这个没危机意识的县令存在,这衙门的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不搞盲目崇拜那套都算好的了。 至于莫树?他没搞破坏就是万幸了。 好在账房的钱直接支给南哥儿后,那南哥儿的自由度也大了很多。 但是…… 也是会有麻烦的地方,比如: “南哥儿。”莫树在门口截住手持一大罐急匆匆往厨房走的南哥儿。现下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各种物资都还没有装备齐全,所以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啊?”南哥儿正在边走一边思考是不是要再去买点新鲜的肉熏制一下,他总觉得好像肉制品似乎准备的少了点。 “我需要五十文。”莫树道。 “不是前天就给了你一百文了么?”南哥儿皱眉。 没错,现在的问题变成,莫树由跟朱溪要钱变成跟自己要了。 “夏家孤儿寡母,何家也只有两位老人,我给他们两家一些钱置办年货。”莫树回答的理直气壮,“但送去之后我才发现,城南的朱家郑家也都是寡妇人家,生活格外辛苦。” 你给人送钱是不辛苦了,问题是你没看到我在这边成天锱铢必较地过日子也很辛苦么? 大爷,您那点钱,也就够糊弄你自己的嘴,加上衙门维持基本运作的那点钱…… 你还时不时地去败下家…… 你让我怎么弄啊! 南哥儿怨念颇大,但也没反对。“钱呢,没有,我等会上街去采购好年货,你晚点送去。”虽然他重申——在广田,最需要救济的就是他县令大人了。 莫树就等着南哥儿这句呢,闻言,微微一笑:“南哥儿真是了不起。” “恩?”南哥儿抬起头,看看莫树——就算你拍马屁,我也不会给钱你的,不然谁知道你又会散给谁家去。意识到县令大人似乎想跟自己好好交流一下,南哥儿只得将手里的罐子顿地上,听他有什么想跟自己交代的。 “就只是夏天摆了一季的茶摊子,能将衙门大家伙儿的吃穿用度都安排妥当,实在是了不起,只要做一季的工,就够这么大家子人吃大半年,真有本事。”莫树微微眯着眼,微笑,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南哥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如果我说是生存所需,你能不能理解? 南哥儿抽抽嘴角,还是换上了容易明白的说法:“我只是赚了点头钱,买下来的东西都是可持续性发展的。”想了想,觉得莫树大概不能理解这个词儿,又稍微详细地说明了一下,“鸡可以下蛋,然后孵出小鸡来,小鸡还可以继续下蛋,下的蛋可以贩卖或孵化出新的鸡,然后用卖鸡蛋的钱再又买鸭,茶摊上赚来的钱,一部分拿来买粮,还有一些买点种子之类的,夏天一季,秋天一季,冬天一季,总是有合适的,反正衙门的花园也没一株儿花,还不如都拿来种菜,每天只要早晚浇两次水就成,肥什么的也不用管,去厨房弄点草木灰堆着,不用太过仔细的照顾,又不求好收成,反正够吃就成,吃不完的可以吹干,焙干,然后做的糍粑之类的吃食,会有街坊邻居们拿物事来换,将易坏的处理好,能久放的就先储地窖,你们偶尔也会上山打猎,下河捕鱼什么的。再加上你那点薪金,度日是勉强够了。”其实南哥儿更想说,其实你的薪金也不低,如果不是大爷您到处散财,勉强也能够上小康的。 莫树似乎并没有很明白南哥儿的话,只是不甚在意地听了听,然后点点头:“南哥儿难道就不想赚更多的钱么?吃好吃的菜,穿好衣服,等赚多了,就在县里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南哥儿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莫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不由仔细观察一下莫树的表情。 莫树仍然是往日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南哥儿斟酌一下,道:“……大人,您的意思是您觉得我在这里不合适?”如果莫树真的觉得自己碍眼的话,那还是识相一点自己滚蛋的比较好。 虽然自己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莫树微微睁大眼:“何来此言?”但马上,好像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大概造成了他的误解,才解释道:“我只是奇怪,大家不都是想吃好的穿好的过的安逸轻松么?我觉得你应该很擅长计划这些。” 南哥儿愣了一下,然后有点失神地说:“……只是怕死,而已。”哪怕我再擅长计划这些,也还不一样落得这样下场? “恩。”莫树倒是点点头:“是人都怕死。” 莫树那颇为赞同的表情,让南哥儿一下子笑了起来:“我是怕饿死,所以先计划那些,我也就只要不饿死就好。而且,我觉得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就好了,其他的我觉得没有必要计较太多,好了还想更好,没个头,那哪里有什么安逸的时候?”偏偏头,笑,“我觉得我现在挺安逸轻松的,但如果要卯足劲儿赚钱的话,只怕是很辛苦了。” 南哥儿的回答,让莫树扬扬眉:“倒是个没什么志气的孩子。” “没志气有什么。”南哥儿倒是不在意莫树的评价,“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至少现在没做。 “你就没想过扬名立万光耀门楣?” “没想过。”这个,南哥儿倒是回答的非常干脆。 如果自己身处原来的那个世界,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那么,自己也许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现在这个壳子可不存在这样的压力。 这个世界,让他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归属感,现在更是变得无所谓了。 更何况…… ——这个壳子也已经光耀门楣了,不是么。 南哥儿在心里冷冷地笑了笑。 国君唯一活着的亲人竟然是试图染指王座,大逆不道的奸臣逆贼,还有比这更出名的么? 莫树看看面无表情的南哥儿,似乎有点犹疑。 南哥儿不晓得为什么莫树会摆出这样的表情,也跟着回神,困惑看着他:“大人,怎么了?”难道男人没有志气真的很奇怪么? “啊,其实也没什么。”莫树想了想,然后突然又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脑门儿,“你这样也挺好。” “啊?” “不错。”莫树很是赞许地拍拍南哥儿的脑袋——就像是夏天看瓜熟没熟的那般动作。 南哥儿黑线。 “就这样,挺好。”莫树笑了笑,然后视线落在地上的罐子上,“这个是要拿去厨房的?” “啊,是。”南哥儿还满头雾水,只是本能地回答了他。 “看你提起来很费力的样子。”莫树这样说,弯腰,轻轻松松地拎起了罐子:“走吧。” “哈?”南哥儿先是更加的不解,但一想到有免费的劳力,他也懒得想那么多,立刻跟上:“我等下还得上街去买豆子,大人顺便帮我搬一下吧。”现在粮行都很忙,根本没办法做到以前那样送货上门,但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凭自己这小身板要全部弄回来当然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如果雇人搬,他又不舍得花钱。 正愁着呢,莫树就自觉送上门来。 真是困了送枕头啊。 “……虽然喊着大人,使唤起人来倒是不客气。”莫树抽搐着嘴角道。 “大人,我会顺便去买朱家跟郑家年货的。” “上街叫我。”莫树立刻回答。 ——劳力到手。 第11章 其实,说起来,莫树这个人,的确是个奇怪的家伙。 南哥儿有时候会想,在自己这漫长的,三十多年近四十年的人生历程中,从未见过莫树这样的人。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超凡脱俗,事实上,除了穷了点患有突发性的脑残外,他也的确没有丝毫普通人类的龌龊习性。 他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办公巡逻,偶尔会领着衙役捕快们上山打点什么野物补贴家用,下河抓点鱼什么的。 至少在自己知道的时间段内,他是不知道县令大人有去押妓什么的——这并不是没有钱什么的缘故,如果莫树愿意,别说付钱给她们,就算让她们付钱可能都不愁没人。 也没有看到县令大人以权谋私——事实上,县令大人不谋私也就算了,他简直就过了头了,谁见过县令大人将自己薪金给县民,自己饿肚子的?做人总得有个尺度吧! 还有莫树看的那些书——破旧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地塞满的书全都是那种学术性很强或者是实用性强的书,没有一本闲话传奇更没有所谓的春宫图之类的娱乐性书籍,唯一谈得上闲书的就是那些最破烂的诗词歌赋曲谱画册…… 每本书虽然基本完好,但也能看出是被人预览了无数次的陈旧,磨损,每页都标上了寥寥几笔注释,见解之类的。 书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农田水利,房屋建设之类最基础民生的书,还有…… 书肆根本无法出售的行兵打仗,治国安邦之类的书…… 南哥儿每次看到那些本只会出现在皇家书库的书本现在却破破烂烂大刺刺地跟其他平民家都能看的书摆在一起,都会沉默一阵子。 还有更奇怪的一点,这广田,虽然说是隶属君曜,但是从这个县城的人们普遍生活水平来说,的确已经算是一个很繁荣的地方了,在一个国家都可以担当起典范的作用,那既然这样的话,自己不可能没有听说过,问题是,在自己记忆中就没有广田这个县城的印象。 而且,自己来这里都半年多了,却从来没有看到上面的府尹过来视察什么的——这个更是奇怪了,一个这么富裕的地方居然不会有官员视察,除非那位君王不想干了。 最让人奇怪的就是,这个县城的人很少谈起时事政治,好吧,是几乎没有人谈论起当朝的政策之类的话题——这对于普通的居民、农家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毕竟一个国家的政策决定了他们的生路。 还有,这个县城虽然有书塾,但他从未听说哪个孩子有什么博取功名的志向,甚至他们的父母先生也没有丝毫觉得不对。 倒是对打仗什么的很有兴趣,各个都说长大想当大将军…… 广田县,县域不算宽,但是因为各种福利设备都完善而且居民生活水平都较高的关系,所以人口颇多,说得厉害点都能算得上一个郡了。 照南哥儿的看法来说,就跟现代一个县城的人口差不多。 说真的,如果不是看到县里人们都安居乐业,没有丝毫紧张气氛,他都要怀疑莫树这家伙是不是想要造反。 毕竟这太不合常理了。 感觉在广田,所有人唯一的首领就是莫树,那位于他们都城的王,对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震慑力。 越是待得久,就越是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地方。 这样一个完全不受王权影响的地方,无论对于哪个君王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但广田居民就是这样目无王权地渡过了安稳的每一天,没有一个人来打扰。 而南哥儿也从一开始的百思不得其解中慢慢变得坦然——随便吧,不是还有莫树这个县令在么? 而且,我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吧,所以才会到了这样奇怪的地方。 遇到了这么些奇怪的人。 仔细想想,其实,南哥儿也能理解县民对于莫树的盲目崇拜。 毕竟这样一位领导者,基本上上是闻所未闻的,简直就真的是人民的公仆。 更何况莫树也的确是学识渊博,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县里任何先生夫子都对他敬佩不已,称之才情无双。 当然,对于南哥儿来说,就算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六年,他也无法欣赏那些文艺的玩意儿。 以前还因为环境需要不得不去强迫自己学习那些有的没的方便自己行动,现在在这县城,根本没人管自己这个,于是,他以非常快的速度,迅速的…… 遗忘了…… 所以在南哥儿眼中,莫树最难得的还是人家会做菜会煮饭还会洗衣服打扫卫生…… 真正可谓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除了贫穷热爱散财偶尔脱线而且有点隐性腹黑外,莫树大人还真跟圣人没啥两样了。 南哥儿敢说,如果莫树不当什么县令,绝对会比现在的生活水平好至少两倍——毕竟人家可是全才,没这劳么子县令当,他压根不愁没饭吃,经济状况绝对会好很多。 当然,前提是有个人跟在他身边帮忙他赚钱——他可是对莫树散财的功力深有领会。 该说莫树对于钱财没有丝毫重视意识? 恩,也许人家莫树已经完全无视了钱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 不过,哪怕是缺点多多,南哥儿也不得不承认,莫树实在是很完美的男人。 在来到广田之前,他不敢相信会有这样一种人存在。 他虽然并不是很明白莫树写的那些诗曲,但是从大家传唱的程度,以及那些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的激动惊艳表情,他也知道莫树一定很厉害。 他见过莫树备注在书本后面的字迹,潇洒飘逸,行云流水一般,如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清隽优雅又超脱的感觉。 而且,备注的内容虽然字不多,但字句间阐述的观点却让人心惊。 南哥儿虽然无法深刻领悟那些诗词歌赋,但毕竟曾亲手将一名少年拱上王座,至少对于一个君主的潜在威胁,他可是能够很敏感地感应到。 而莫树的种种观点,就足够引起任何一名有危机意识的君王莫大警惕。 看了莫树标注在书本旁边的备注,南哥儿认为,莫树看待事物的角度,完全是以一名君主的身份出发,而且精准犀利到了可怕的程度。 总而言之,如果莫树的身份仅为一普通县令的可能性为零。 不过,对于现在的南哥儿来说,随便莫树隐藏的身份是什么,这个县城还有什么秘密,他都没有什么兴趣知道。 毕竟,现在的他哪怕知晓什么,也派不上用场。 他现在也仅仅只是活着而已,在不知道目的之前,茫然地本能地活在这个小小县城。 也许此生也只会这样麻木地过下去直到再次死亡。 如果一开始,自己一穿越过来,出生在广田,也许自己真的会接受在异界的这个身份,然后安安心心的成长,然后找到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在这个地方安家。 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能够活着,就活着,死了就自然而然地死了。 以前,他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总有着一股子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冲劲儿,现在他终于觉得,原来每个人的命运大概一开始都有着自己的轨道,哪怕自己再试图改变,也不会变得更好——比如在那个昏暗的王宫,君王永远是孤独的,现在那偌大的宫殿中,不是只剩下那一人了么? 比如以为到了异世界仗着自己孩童的躯壳内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就能得到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光耀。 结果现在的自己只是在这边忙着煮腊八饭——这还是老天的大发善心才让自己获得了暂时活下来的机会。 ……所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命运轨迹的吧,而自己能做的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地活着,然后无所谓地死去。 ……这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什么折腾了吧? 因为我什么都不要了。 第12章 莫树大人虽然不挑食,但如果要说喜好的话,大家都知道,莫树先生喜欢甜食。 小到糖豆,大到甜饼,无一不爱。 就算是过年的灶糖,他都会一脸淡定地偷偷挖上几勺…… 南哥儿无奈地看着那拿着勺子咬着,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男人:“莫树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摸进来的啊! 莫树转脸,看看南哥儿,完全没有被人抓了现行的心虚,很淡然地跟南哥儿打招呼:“小南,你怎么来了。”手里还紧紧抓住那勺子。 ……小南你妹啊小南! 南哥儿郁闷地看着莫树那风淡云轻的脸——你能不能别这么无下限啊,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跌至最低点了啊! 啊不,现在再次刷新了最低记录。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莫树突然又瞅着他,道。 南哥儿皱着眉,看着莫树——不是他想明确表示对莫树的无奈,而是他从今天早上起来就一直不太好,现在看人都看的不太清楚有点晃。 但因为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似乎从来没有很舒畅过,所以他也没有很在意。 听到莫树这样说,南哥儿不耐烦问道:“哈?脸色?”我什么时候好过?这里的冬天简直都要了我的小命了好不好! “而且,声音也有点不对。”莫树终于将勺子放回原处,转身看着南哥儿,仔细观察。 “喂,别把沾了你口水的勺子又放回去!”虽然已经被你舔得很干净了,但那之后大家都要吃的! 南哥儿很郁闷地走过去,打算将莫树随便又丢回去的勺子从灶糖中拽出来。 ……哎? 怎么…… 地面在晃? 啊,是我,我…… 接着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再睁开眼时,只觉得头痛的要死,像是脑袋里面塞进了个肥虫子现在正在啃噬自己的脑子似的。 不过好在他已经对于疼痛有了非常强悍的免疫力,也只是觉得很痛,但完全没有什么痛到发狂的程度。 但是身体觉得非常的温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冬天最温暖的被窝,让人觉得极为放松。 他有些惬意地叹口气,用下巴蹭蹭被子。 ……这是哪! 他终于注意到不是自己往常睡觉的房间。 ……对了,我已经死了,现在不是在梦中。 这是异世界。 脱离噩梦般的王室生活,现在正在某个奇怪的县城打杂。 因为太过温暖而且迟钝的思绪,总算是反应过来。 旁边人也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你醒了,小南。”一边很自然地探过手摸摸他的额头,“恩,烧退了。” 喂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这家伙在我床上不是为什么我在他的房间而且还在一张床上躺着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南哥儿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睛瞪得都快要鼓出来了。 “啊。”察觉到南哥儿紧绷的身体,莫树这才停下顺便帮南哥儿整理头发的动作:“怎么了。” 南哥儿张张嘴,半天说不上来话。 “因为你沾了风寒,操劳过度,忧思缠身,再加上本来底子就不好,所以就一下子病了。”莫树善解人意地解释道,“你房里漏风,所以就搬这里来了,而且两个人比较暖和。”看看南哥儿才慢慢变得缓和的表情,识相地没有说出是南哥儿非得将自己拽上床的行为。 “……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说奇怪的话吧?”过了半晌,南哥儿才有点困难地,哑着嗓子紧张问。 他知道这次实在是病得非常严重,一点意识都没有了,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真的觉得这里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从来不会在有人知道的情况下失去意识的,怕自己说出什么泄露身份的话。 他不怕死,但是这不说明他愿意被人以看怪物的眼神看待。 “什么奇怪的话?”莫树仍然懒懒地不起来,躺在旁边回忆。 扣扣条罢(开空调吧),老马老头(老妈老头),韩宝宝(汉堡包)…… 确切来说,没说一句自己能够明白的话。 “没说什么奇怪的话。”莫树回答。全部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不过,你说好难受。”一边拽着我的衣袖,一边哭着抱怨好难受,伤口好痛,活不下去了…… 之类的。 还蛮可爱的。 一边这样下了结论,莫树忍不住伸手又去摸摸南哥儿的额头——真的烧退了。 有点遗憾地放下手。 就算莫树只是这样说了一句,还是让南哥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个大男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示弱的话。 “对了,大夫说,以后冬天晚上你最好跟我一起睡。”莫树转过脸道。 “哎?”南哥儿睁大眼。 “因为你底子太差,根本不能感染风寒,哪怕一点点,严重的话,可能会让你丧命。”莫树郑重其事地说。 “啊……”南哥儿眨眨眼。他不知道居然会变得这么糟糕。 “南方的冬季更为湿寒,所以你更需要注意。”莫树表情严肃。 “恩。”沉吟半晌,才点点头,末了又问,“那个,可以么?您可是县令大人。”跟自己的上司同床而眠,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县衙里面长住的只有我们两个。”莫树提醒。 “……啊,对。”南哥儿点点头。 “以后有什么体力活,告诉我,我来做。”莫树终于打算起身,一边压住南哥儿那边的被褥,不让风灌进来,一边道:“也别想太多了,既来之则安之。”其实,南哥儿的状况真的很糟糕,莫树说的也基本上都是大夫的原话——除了要求南哥儿搬来这边睡这句。 “……恩。”南哥儿迟疑地点点头。 大夫说自己忧思太重,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想啊。 “你先躺着,一会儿会有人送粥来给你,你现在身子弱,不能吃饭。”莫树系好衣服,穿鞋,下床,然后不知道从哪翻出一个半破的铜镜,一把掉了些许齿的梳子梳了下头发,然后很熟练地束上。 从南哥儿给他钉的衣钩上取下外袍穿上,最后戴好帽子,打算出门。 “那个,我晕多久了?”南哥儿赶忙叫住他——之所以叫赶忙,那完全是因为刚刚有点看呆了。 只是随随便便的日常起居动作,被莫树做出来,自有一番飘洒的韵味。 “还有三天就三十了。”莫树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灶神送过了,衙门也打扫过了,年肉都切好了,下午我会叫人扶你去沐浴。” “啊,恩。”南哥儿点点头。 人家这不也安排得很妥当嘛。 毕竟自己没来之前,人家不也每年都过的嘛。 下午时,扶自己的人来了——果然,还是小夏,夏家富。 那家伙一来就叽叽咕咕地聒噪得不行。 南哥儿头都大了,只希望人把水提进来,然后好好的洗个澡不就得了,不料这家伙提了水来还在旁边叽歪个不停。 “南哥儿啊,你晓得不,莫树先生见你晕倒是因为太累导致的,都很愧疚耶……”夏家富满脸崇拜,“真不愧是莫树先生,就算是你,他也很担心你很关心你呢。” ……什么叫就算是我啊!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啊! “南哥儿啊,你晓得不,莫树先生每天都会来陪着你,还帮你喂粥呢。”夏家富羡慕道,“不过,你怎么都不肯张嘴,拿筷子都撬不开耶,所以到底是怎么喂下去的呢?但是莫树先生都不给我们看。” ……我也很好奇!而且莫名地觉得寒毛直竖啊! “南哥儿啊,你晓得不,莫树先生虽然说送了灶神,但是没涂灶糖糊嘴,随便拿米糊涂了点……” 南哥儿满头黑线——我知道了,那混蛋一定吃完了没得涂的了,这也太敷衍了吧! “南哥儿啊” “好了,小夏哥。”南哥儿实在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了夏家富的话——他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接二连三的消息实在不是他脆弱的小心灵能承受的,“我可以先洗澡么?我怕水凉了。” “哎呀,我都忘记了。”夏家富拍拍脑袋,扶南哥儿起来,“要扶你去浴桶那里么?” “……不用了。”我真没兴趣让一个男人参观我洗澡! “那行,我等会去河滩那边转转,看有没有人捡。”夏家富快乐地接腔。 喂…… 所以说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3章 虽然南哥儿现在是病号一枚,但因为县衙实在人手紧缺的厉害,所以,他再次进入了厨房…… 而且某人往往忙完衙门公事后,还得洗衣服收拾屋子啥的,这样一来,都要忙到好晚。 由此,南哥儿了解了自己在这个县衙的重要性——看看莫树先生吧,简直忙得没有一刻钟停啊! 话又说回来,莫树每天休息时间那么短,吃的还是最寻常不过的两餐,居然还能精神奕奕,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长的。 ——呃,好吧,其实也比普通人的两餐要稍微多了点内容,因为他会不时掏出点甜食塞嘴巴。 自从衙门的生活条件变好了之后,南哥儿会准备一大堆甜的东西给莫树当零食。 早上外出稍微了一圈,南哥儿蹲在厨房滤豆子,休息了一天,他觉得好很多了。 这个世界并没有瓜子花生什么的,所以南哥儿打算多做点甜食过正月。其实豆子已经煮好几天了,自己一晕晕了这么好几天,他本来还担心浸泡在糖水里的豆子会不会过甜。 现在滤出来试了一下倒还不错。 浸泡着糖水的豆子南哥儿之前偷偷收起来了——不然估计现在自己看到的就是连一滴糖水都没剩的空盆子了。 这种豆子个头较大,但是当地人很少拿来做菜,因为不太入味儿,一般都是混着饭里面吃,南哥儿以前在房骏也吃到过,虽然当时也觉得可以换个食用方式,但是那时实在是没什么时间去试验,无论吃到多好吃的东西,现在都没有很大印象,现在想来,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很久远那个世界中的各种小吃零嘴。 灶台上正熬着红糖,现在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眼看红糖都化得差不多了,南哥儿赶忙将手上活计停下,然后端起旁边已经炒好的一盘豆子往盛满红糖浆的锅子内倒去,然后拿锅铲大力搅拌着,将其拌匀。 因为那个还是个力气活儿,所以南哥儿拌一下,休息了一下,好容易觉得差不多了,将锅子费力地端起来,放在一边冷却,再换上另一口,烧点热水。 他并不擅长做菜,虽然谈不上厨艺白痴,但也就只能做点简单的东西,至于年饭,据说莫树已经跟人说好了,明天会请厨娘来准备。 将豆子全部滤出来,糖水留着等会做点别的——他相信自己就算随便给莫树递杯糖水他都会很开心惬意地喝下…… 正歇着呢,厨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师爷朱溪。 看到坐在灶台下的南哥儿,朱溪也愣了一下,“小南,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干嘛?” “准备过年的东西。”南哥儿苦笑一声,“耽误几天了,再不弄就来不及了。” 闻言,朱溪翻个白眼:“你管他那么多呢,莫树那家伙会做完的。”合上门,走过来,“之前没有你帮忙他还不是得一个人守岁过年,也没见他饿死。” “现在衙门还有我呢。”南哥儿笑,“我可没得莫树先生那么强悍的生命力。” “那倒是。”朱溪表示赞同,走过来,看看晾着的豆子跟红糖,又看看那边的蜜汁豆,“这是什么?”一边伸手想要去戳。 “别拿手。”南哥儿连忙制止,站起身来。开什么玩笑,被这家伙的爪子一碰弄脏了怎么办。 结果一个起的太急,眼一黑,就不自觉地往前栽去。 “喔!”朱溪连忙扶住。 同时,门被莫树推开。 南哥儿只是有点身子虚,所以被朱溪扶住后,他也很快恢复视线,转头往门口看去。 莫树手上拿着一堆白白的东西,此刻正瞪着自己——确切说,是瞪着朱溪。 朱溪看看莫树的表情,“看什么看,要吃人啊你。” 莫树疾步走过来,一把打掉朱溪的手,自己扶住南哥儿:“就算我要饿死了,我也只会杀了你陪葬,而不会吃了你充饥。”一边将手上毛茸茸白乎乎的玩意儿往南哥儿身上一拢,“你要对我的南哥儿,我的点心做什么?” 围在自己脖际的,是上好的裘皮。 纯白无暇没有一丝杂质,丰厚柔软极为温暖。 这一袭白裘,并没有什么重量,但一裹在身上,整个身体都温暖了起来,手感极为舒适,触摸之处如抚摸丝缎,就算是之前的自己似乎也从未拥有过这么珍贵的裘皮,可称得上是无价之宝了。 所以说,全衙门所有家当都抵不上这件白裘,莫树到底是从哪弄来的? 这家伙不会杀人越货去打劫了吧! 南哥儿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中不可自拔,所以压根没注意莫树到底说了啥。 “你的南哥儿,你的点心。”朱溪冷笑,“他身上有你的名字么,这些,”伸手点点那些东西,“刻上了你莫树的名字?” “在我的地方上,就是我的东西。”莫树回答的理所当然。“哪怕是你,也是属于我的。”斜睨了一眼,自有一派傲慢张扬的态度,“难道你能否认?” 南哥儿一回神,就听到这么几句,顿时雷得他风中凌乱。 ……原来,他们两个是这种关系么? 难怪朱溪跟莫树说话都较为随便。 因为是莫树的人? 天呐,不,不,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难道平时莫树跟朱溪两个在一起是在那个又那个然后再那个那个? 呃,不对不对,绝对是我想太多了。 南哥儿不自觉地摇摇头,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再乱想了。 但是,他发现这番告诫对于已经开始狂奔的思绪没有丝毫作用…… 果然,我已经被广田的八卦精神传染了么? 南哥儿在心里有点绝望地想。 两个人争吵完毕才发现争论的原因此刻正一脸诡异地看着他们,还不时有点混乱地摇头。 “……”莫树朱溪对视一眼。 “怎么了?”朱溪忍不住问。 “……呃,没什么。”南哥儿磕巴了一下,道。 “……很可疑。”朱溪认真打量南哥儿。 “真的没什么。”南哥儿正色——他觉得如果是自己不该知道的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然后转移话题,问莫树:“莫树先生,这个。”戳戳身上的白裘,抬起头,看着他,“做什么的?” “给你。”莫树简短回答,然后转身对朱溪道,“没事就去工作。” “切。”朱溪态度非常不好地嗤了声,转身开门离开。 “给,给我?”南哥儿惊讶地睁大眼,“你从哪弄来的!”他第一反应不是问为什么给自己,而是问莫树从哪搞来这么好的裘皮——因为他太清楚莫树的身家了。 “打的。”莫树理所当然的口气,甚至还给南哥儿露出一副“你不是亲眼看过么?”这样的表情来。 饶是南哥儿在心里猜测无数种可能,莫树这样的回答还是让他呆了一呆。 “打的?”愣愣重复。 “冬至那天,烤的肉,就是这个。”莫树解释道,“将毛皮割下之后,今天才做好。” “那个很硬的肉!”南哥儿记起来了。对那天食物最大印象就是肉好硬——哪怕后来换上了没加硬化粉的肉。 “恩,加了硬化粉的肉。”莫树做出正确结论。 “啊……”的确,那个就是白色的,从未见过的巨兽,冬至到现在,也有近两个月了。 从那时候就准备起的么? 想到这里,南哥儿不自觉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抚摸那柔软的皮毛:“谢谢。” ……虽然穿着这么华丽的皮草在这厨房忙着做甜点,但他知道在莫树眼里也许这裘皮真的只有保暖作用,完全谈不上什么珍贵不珍贵的。 所以,他也就响应莫树的号召,穿着白色的裘皮,从黑漆漆的灶台蹭过,然后端过滤好的豆子:“要试吃一下么?” 莫树的眼睛亮了,有点开心地应道:“要。”然后拿起盆子边的筷子夹了一粒放嘴里,然后眉一扬,再夹。 再夹再夹再夹再夹…… “好了。”南哥儿及时制止,“再吃下去,后天守岁就没得吃的了。” “守岁?”吞下口中豆子的莫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看南哥儿,才突然意识到一般地:“……对了,你也要一起守岁。” 南哥儿被他的表情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恩,留着守岁时再吃。”这次,莫树意外地非常好说话,爽快地放下了筷子,然后伸手拍拍南哥儿的脑袋,“我去工作了。” ……干嘛突然间变得干劲满满了? 南哥儿困惑地看着莫树离开。 门再次被关上。 “啊,说起来,莫树是来送裘皮的,那朱溪干嘛来的?”他这样嘀咕一句。 在衙门书房,朱溪哀怨地咆哮:“……我怎么被莫树那家伙一支就回来了,肚子好饿啊!” …… 第14章 总之,就这么忙忙碌碌,一年总算到了尽头。 今天一大早,厨娘将所有的饭食准备好,回家去了,下半日,衙门早早地“下了班。” 南哥儿正在后院给鸡窝堆稻草,大鸡小鸡的声音,搬弄稻草的声音,使得他一下子都没听到莫树过来的脚步声。 站在窝棚前面顿了一顿。 莫树看到那个弯着腰,费力搬着稻草往里面缓慢移动的声音,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 “不是说让给我来做么?”莫树一伸手就轻轻松松将南哥儿费老大力气才能搬动的稻草接了过去,“你应该休息。” 南哥儿有点被突然伸过来的手吓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闲着也是闲着。” 本能地,莫树不喜欢刚才南哥儿那紧张畏惧的眼神,这让他认真地观察起南哥儿来。 但南哥儿已经恢复了往常平静的样子,他继续道:“就算生病也要适度活动。”一边若无其事地往另一堆稻草那边走去,打算搬那里的。 莫树微微皱了下眉,并没有制止:“你少搬点,多的留给我来。” 南哥儿边走,边随便应了声。 他总喜欢在做事情想别的事情,结果…… 但愿莫树并未觉察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莫树很快将手上的稻草放入了鸡棚中,整理好了走了回来将其他剩下的稻草全部搬走放去鸡棚——哪怕莫树先生看起来是如此不食人间烟火,事实上,人家可是家事能手。 做事情麻利又仔细,力气大身体好,还有—— 个子高脚长! 南哥儿有点嫉妒了。 哪怕我有他的一半优势,我做事的效率也会比较高啊! 将后院的鸡鸭全部安置好,南哥儿打算明年如果有闲钱的话,去后街的李家捉两只小猪来养——要想身体健康,改善生活还是必须的,虽然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是没得长了。 又忙了大半天,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南哥儿打量了一下整理得差不多的后院,有点疲倦地说道:“先就这样吧,其他的改天我再来想办法。”反正事情一时半会儿根本做不完。 而帮忙休憩棚子的莫树反而气定神闲地站在棚顶上:“难得我有空,就把这边的全部弄好吧。” 南哥儿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点点头,“那我去热饭菜,你弄好了就去饭厅等。”莫树做事的效率可是是自己望尘莫及的,那可是一个顶仨的水准啊!难得抓到这么一个好用又免费的壮丁,就这么算了,的确有点可惜。 “好。”莫树应了声,“把火生旺点。”衙门也是有县令大人专门会客吃饭的大厅饭厅的,但因为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一个还经常性地神龙见首不见尾,那地儿简直就没派上用场。 南哥儿应了声,去厨房忙去了。 他倒是对那些平时少见的大鱼大肉没有什么渴望,只是觉得,两个人一起过年,稍微,有点奇妙的感觉。 无论是哪辈子的自己,每次过年时都是一堆人过。 热闹又温暖的是前世的自己,热闹又冷漠的是今生的自己。 但像这样,忙忙碌碌又有点冷清却又有些微妙存在感的…… 还是头一次。 他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现在的状况。 又忙活了一阵子,将所有南哥儿吩咐的事情全部搞定,莫树直起身子,打量了一下休憩得整齐漂亮的屋顶,有点小得意地笑了笑,跳回院子,往厨房走去。 他并未推门进去,只是透过有点破的窗户纸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那不甚熟练的动作,微微弯起唇角,笑了笑。 没人知道,莫树先生还是厨艺高明的好厨子。 他也并不打算进去帮忙,只是站在窗缝那里看着南哥儿的身影。 一会被汤汁烫了一下,一会儿又当的一下不小心把碗放的太大力然后咋咋呼呼地去看碗碎了没有,这边的事情还没做完,那边又忙着要起锅了…… 总之就是手忙脚乱。 仔细想来,南哥儿的确是个较为笨拙的孩子。 除了稍微会赚钱,而且比较擅长察言观色外,其他方面就是一个笨笨的普通孩子。 恩,说起来,我也就是这两点略有不足吧? 莫树仔细想了想。 好像还真是这样。 觉得,还不错,就像是特别为自己的不足而来的人一样。 南哥儿在厨房忙着,总觉得好像被人窥视了,转身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让他有点惊疑——他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凭借这个,自己才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但说起来,能够在县衙明目张胆偷窥的,也就只有莫树吧? 但是,走到饭厅,发现莫树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喝茶,这又让他不确定起来——因为完全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而且,莫树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偷窥这一爱好的人士。 莫树看着南哥儿端着盘子走了进来,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神中的那些许惊疑,还是让他闷在心里笑了起来——真是难得看到这孩子困惑的表情呢。 “吃饭了。”南哥儿不动声色地将菜搁在桌子上——难道因为身处相对安稳的环境,我的直觉也出现错误了? “恩。”莫树也装傻,“我来帮忙端菜。” 在这个世界,也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 只是在这里,只有两个男人又没女人,哪怕是君子也得吃饭,所以笨手笨脚连菜都不太会做的南哥儿只得无视这样的说法了。 ……当然,哪怕是热菜,还是有些较干的菜被热焦了…… 但是,就算是这样,莫树也显得有点开心地样子,招呼南哥儿落座,自己拿着鞭炮出去放了一串,然后开饭。 ——他甚至连祭拜都懒得祭拜,直接抓起筷子要开动。 南哥儿呆呆看着莫树:“不拜祖?” 这里的风俗是这样,年夜饭时,会盛好饭,夹好菜,请先辈先“享用”——也就是那么个意思。 然后大约过几分钟,才会正式开饭。 据他所知,这个世界不分国家,基本上都是这么个习俗,只是细节上略有不同。 ……但眼下看莫树的样子,似乎压根不打算跟随潮流…… “拜祖?”莫树看看南哥儿,“拜什么祖?” ……这叫啥屁话啊! 南哥儿黑线:“祖先。不用祭拜么?” 莫树看了眼南哥儿的表情:“你想拜?” 我现在只是一抹孤魂野鬼,哪有什么祖辈可以祭拜? 之前世界的我已经死亡,没有祭拜的资格,现在这个世界的我,压根就不想要这样的重生,没有感激,也不想祭拜。 见南哥儿沉默,莫树道:“这不就是了,你也不想拜,我也不想拜,”手一挥,“吃饭,不然菜凉了。” “为什么莫树先生不想祭拜祖先呢?”也许是因为此刻的较为亲近的气氛,南哥儿脱口而出。 一说完,就马上后悔——他不该去问这样的问题。 倒是莫树,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回答:“因为我的祖先不需要我祭拜。”他很开心南哥儿会跟自己说这些。 “啊?”南哥儿眨眨眼。 “他们都死了,还拜什么。”莫树笑。“拜不拜他们都不知道。” ……这个,这个…… 莫树难道是这个世界无神论的创始人! 首次在这个世界听到如此新潮思想的南哥儿睁大了眼。 莫树显然误会了南哥儿的表情,笑着解释道:“我的父亲就是这样说的,所以,我这里从来不用祭拜。”夹了一筷子鱼放入南哥儿眼前的碗中,“活着的时候就尽情活着,死了就安心地死,这样才对。” 南哥儿看着碗里的鱼肉,不自觉喃喃:“那么,现在你的生活,是你喜欢的样子么?” “当然。”莫树轻笑。“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待在这里。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顿了顿,强调,“在这里,县衙的生活,不喜欢么?” 隐约觉得莫树说的话有点奇怪,但南哥儿去思考莫树的提问去了,所以并未想太多,“……不知道。”想了很久,他诚实作答。 “会去思考厌恶还是喜欢,本身就是不讨厌。”莫树轻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觉得呢?” 莫树话里面的深意让南哥儿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南哥儿诚实的表情,似乎让莫树心情愉悦,他微笑,“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你还有很长的时间要活,足够你想明白的。”端起酒杯,慢慢地将酒喝下。 总觉得,这句话,让人莫名的暖洋洋。 南哥儿想了想,再次摇头:“恩,我不知道,但是,恩……”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总觉得那些话,现在的自己没办法讲出来,会让现在这样的自己无法承担。 “我说了吧。”莫树一旦喝酒,眼睛就会变得非常明亮,他瞥了南哥儿一眼,笑容如春风一般轻柔干净,“不用着急。” “……恩。”南哥儿点点头,笑了笑,再又想要跟自己确认一般,又点点头,然后才看向莫树:“吃菜吃菜。” 莫树轻笑一声,再次倒了一杯酒。 第15章 南哥儿虽然身体不太好,但鬼使神差般,借着兴头,趁莫树离开的当儿喝了一口酒——其实,这完全是惯性。 之前过年几乎每年都会喝酒,这次他也就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就着莫树的酒杯,灌了那么一口…… 结果一喝,就让他后大悔了…… 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莫树居然喝的是极烈的酒,而且口感很糟糕。 酒入喉中,南哥儿只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特别是口中,简直就真的跟吞了刀子似的,几乎让他连话都讲不出来,只觉得辣烫。 南哥儿脸都被烧红了,急忙抱住水杯拼命喝水。 从厨房回来的莫树一眼就看到脸红得跟什么似地南哥儿正狂灌水,先是有点困惑,但是随即闻到了口气中淡淡的酒味儿,立刻明白了。 赶紧走出门去。 南哥儿也没工夫管莫树到底要干嘛了,他这会儿都自顾不暇——简直要喷火了! 喝了点水又拼命咳嗽——好辣啊! 真不敢想象,莫树居然每次都喝这玩意儿。 明明闻起来并没有多大酒味儿啊,为什么喝起来这么恐怖? 真难为莫树居然还能喝的那么轻松惬意,这玩意儿简直就是酒精! 莫树只是出去了一下,马上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瓷罐子,将东西递给南哥儿:“喝下。” 南哥儿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眼泪模糊一片,眼花得要命,虽然知道莫树给了自己什么东西,但是就是接不住,手抖抖的半天都还在乱挥。 好容易接到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半天没对准嘴巴,比划半天就是乱点。 莫树干脆直接扭过南哥儿的下巴,将手里的东西往他嘴里一倒。 ……是蜂蜜水! 喝了半罐子,南哥儿才咂巴出味儿来。 不说莫树怎么会弄到这种只有有钱人才能搞到的蜂蜜,单说这东西是甜的,能落入自己口中的事实就够让人惊讶了。 要知道莫树可是极为嗜甜的! 见南哥儿总算是看起来好点了,莫树才说话:“……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喝这种酒。”南哥儿没有抬头,所以并未看到莫树眼中的担忧——南哥儿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现在还偷喝酒,实在不晓得今晚会不会变糟糕。 南哥儿才稍微恢复的脸,马上又变成了通红——果然被发现了…… 太丢人了,居然偷酒喝——而且更悲剧的是还被发现了。 南哥儿尴尬的样子让莫树有点紧张的神情也跟着稍微放松了下来。 伸手拍拍南哥儿的脑袋,“如果你喜欢的话,改天让酒坊的邓婶子给你做点酒糟?”莫树想想又道,“很不错,甜的。”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会认为甜的不错好不好! 若不是自己刚刚丢脸了一次,而且现在状态并不是很好,南哥儿几乎都想再次吐槽了。 但现在,他只能保持沉默。 他记得自己以前还是有点酒量的,却完全忘记那是自己还当亲王的时候,如今已隔三年多,大概长久没锻炼外加身体状况变差,所以完全不适应酒类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莫树喝的“酒精”一般人都消受不起啊…… 莫树低头观察南哥儿的表情:“好点了没有。” 南哥儿低头点点脑袋——他觉得没脸见人。 “好了,吃饭吧。”莫树忍笑道,拍拍他的头,准备坐下。 屁股还没挨椅子呢,对面一直乖乖坐着的南哥儿突然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捂着嘴跌跌撞撞往外冲。 “喂!”莫树一见他那紧张又苍白的脸色就知道大概自己的担心成真了。 才冲到门口,南哥儿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因为整个人处于一种半眩晕状态,他费尽力气抓住门框才没有使自己软倒下去。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喝醉了什么的,只是单纯的身体没恢复,而胃没办法适应这么刺激的东西才导致的呕吐。 毕竟才只喝了一口,哪怕度数高到离谱。 突然,手被抓住,然后被人扶着拍背,试图让他更好一些。 南哥儿也顾不上太多了,就着莫树的姿势,半边身体的重量都靠着他,专心地将本来就没吃几口的食物全部吐得干干净净。 最后,腹中空空的南哥儿吐了一阵儿酸水,那可怕的呕吐感终于消退了。 但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莫树拖着他,将他扶好靠在椅子上:“我去拿衣服。”就算衣服上没有被弄到秽物,南哥儿也满是冷汗都将里面的衣服浸湿了,这样放着不管更可能会着凉,这样非常容易导致病情加重。 “可是……”南哥儿沙哑着声音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有换洗的干衣服。”自己就两身儿衣服换洗,一套现在还没干,还有一套现在都被汗湿了…… “先穿我的。”莫树伸手探探南哥儿的额头,确认对方没有发热,才转身去取衣服。 身上的冷汗还是一阵一阵的,南哥儿靠在椅背上,又是觉得冷又是觉得难受,意识渐渐变得有恍惚,眼前的景色只是晃悠不停,视线中一阵黑一阵白的,脑袋中一片空白,接着眼皮极为沉重地耷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身体一凉,然后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地包住自己,又过了一会儿,温热的体温挨过来,他本能地靠过去,然后那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自己。 他有点满意地咂咂嘴,努力缩小身体,想让自己变得更小,整个儿团进那温暖中去。 好累,困了。 莫树一手抱着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体上的南哥儿,一手还端着酒杯,低首看看那在自己怀里拱个不停,试图将自己蜷成一团的家伙。 他刚才看了,南哥儿身体其实并没什么大碍,这次的昏睡大约是因为体力跟不上,而且精神实在过于紧绷导致的,休息一晚大概就没问题了。 衣服有点大了,所以挂在南哥儿身上似乎有点空,怕他会着凉,所以趁着他半昏迷的当儿将人抱住。 没料到,真是很可爱地靠了过来。 露出了平日永远无法窥见的渴望神情,一边磨磨蹭蹭地挨过来,让人实在是觉得,极为招人怜爱。 身体孱弱,脸色苍白,而且还有着大小不一的伤痕,身体上的伤更是显得有点可怕,整个人看起来其实要可怖丑陋高于可怜可爱。 但微妙的,大家似乎都觉得他弱小,需要保护。 当然。 莫树喝完杯中酒,再次低头,看看南哥儿快要将脸都埋入胸膛的脸,放下酒杯,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 我也觉得他实在是很可爱,让人喜欢。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其实却奇妙的有着让人没办法忽视的气场。 能干又笨拙,敏感又迟钝,精明又孩子气,市侩又有些理想化,刀枪不入的表面却有着单纯脆弱渴望温暖的内心。 矛盾,但很可爱。 顺水飘来的孩子,满腔的绝望麻木,却像是上天的礼物一般,使得我的生活变得有滋味起来。 所以,我也希望这孩子能跟我一样,觉得生活有滋味。 怀里的家伙似乎哼了句什么,脑袋转了转,似乎想避开莫树的手指,但这显然是无效的,他压根没办法躲开莫树的骚扰,又不舍得温暖的怀抱,只得皱着眉,将脸全部往莫树胸前蹭。 莫树微微勾唇笑了笑,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杯中蘸了蘸。然后沾着酒水的指尖落在南哥儿干巴巴的有点掉皮的唇上:“乖乖好起来,然后……”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沿着唇瓣划了一划。 继续抱着人,喝酒吃菜。 两个人,安静地度过了除夕,迎接到了这个崭新的一年。 第16章 暖暖的气息,有些微妙的粗糙感…… 南哥儿蹭了蹭,突然睁开眼。 这样诡异的触感是什么!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莫树的眼睛。 他还在喝酒,此刻眼睛灿若星辰,显得非常明亮又凌厉,简直就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刃般。 唇瓣上沾着些许晶莹的酒液,润泽的非常柔软红润。 ……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南哥儿呆呆看着莫树的脸——那个飘然若仙的莫树先生去哪里了,现在自己眼前的妖孽脸是谁? 脑袋被轻轻敲了一下:“醒了就去吃点粥,煨在火炉边,你端来就是。” 南哥儿本能起身,然后下意识地看看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桌子上的菜倒没怎么动,但是满满一坛子酒已经见底了。 记得我失去意识前,都还没到凌晨吧! 喝酒喝酒喝酒…… 喝一晚! 开什么玩笑,你就算酒量惊人,难道不用上厕所么! 南哥儿见鬼一般的表情让莫树呵呵轻笑起来,“干嘛。” 呃…… 南哥儿晃晃头:“没什么。”低下头,试图掩饰掉自己发烫的脸。 果然,这男人也有着非常出色的皮相,只是平时气质太过于脱尘,所以完美的外表反而被忽视了,现在他的样子反而惊人的魅惑,哪怕只是轻轻一笑,也能让人轻易看呆掉…… “去吃早餐,你腹中空空,需要多少吃点。”莫树似乎也没兴趣追问,随便指指火炉边的小瓦罐。 “恩。”南哥儿深呼吸一口,然后去弄瓦罐里面的粥。 ……到底为什么自己会被莫树抱着睡一晚,莫树到底是什么时候熬的粥…… 他真的没勇气去问了。 门口,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着小孩子的笑闹声:“南哥儿,莫树先生,送财神爷的来咯。” 南哥儿迟疑了一下,准备放下手中瓦罐。 他知道这里是有这么一项习俗,但自己没有经历过,所以这让他稍微有点不知所措。 “我去。”莫树搁下手中的碗,站起身,去开门。 “呃……”南哥儿更迟疑了。 说真的,他不确定莫树是不是有喝醉了,因为那家伙虽然看起来行为非常正常,说话也很有理智,但总觉得跟平时的莫树不太一样。 这家伙不会做什么离谱的事情吧? 一边这样担心着,南哥儿立刻站起身,跟了出去:“莫树先……” 哎! “呃……”这是抽冷气的声音。 “南南南南南……”这是磕巴的声音,不晓得是在说南南还是男男。 “莫树先生!”这是不可置信的哀嚎声。 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此刻正以震惊的表情看着自己还有……莫树。 怎么了? 南哥儿有点困惑地看着大家,又看看除了妖娆一点没什么不同的莫树,最后看看自己。 立刻抽气…… 我忘记了我现在穿着莫树的衣服而且还衣衫不整刚刚睡醒的样子这下死定了大家不知道会怎么想不知我解释还会不会有人听我晕这得多狗血才能让我碰上这么一出啊如果莫树是个女的我也好歹能平衡一点混蛋啊问题是莫树虽然看起来文雅实际上可是比我还要帅气的男人啊对不起我已经忘记我现在只能算是难看了我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变这样我之后要怎么见人啊…… 总之,南哥儿的脑袋在意识到自己穿着莫树的衣服后,彻底的混乱了。 看着南哥儿陷入空白混乱的表情后,莫树微笑一下:“我就是喝了一点酒。” 这话说完,前面身着红袍,头戴纱帽嘴上还挂着假胡子的假扮财神的小朋友嘴巴张得更大了,连下巴上的胡子都掉地上了也没察觉。 其他的人均不约而同地抽气抽的更大声。 “后来南哥儿衣服弄脏了,就穿上了我的。”莫树又解释。 “呜……” “咕……” “天哪……” “喔……” 各种各样的惊叹声伴随着他们手上物事咚咚哐哐掉一地的声音,显得非常热闹。 南哥儿也总算是被这些嘈杂的声音惊得冷静了些许,再次深呼吸,决定还是要解释一下:“那个” “对不起,我们错了!”掉了胡子小鬼大声地打断了南哥儿试图解释的声音,弯下腰,深深鞠躬。 “啊?”南哥儿困惑地看着这群人。 “莫树先生就拜托给您了,夫人!”其他人齐齐鞠躬,大声道。 南哥儿几乎脚一抽,差点跌倒。 喂,夫人,是,说,谁! “不打扰您了,莫树先生!”其他人根本不解释,也不听解释,这样瞎嚷嚷之后,立刻齐齐转身,迅速消失在两人视野中。 南哥儿黑线,虽然不清楚莫树到底说了啥,但他觉得仅凭自己这一身儿打扮是完全引起不了这么多人的激动的。 转脸面朝莫树——您到底说了什么! “我就是简短地说了事实的真相而已喔。”莫树很无辜,很优雅很勾人地笑了笑。 我完全不信! 南哥儿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彻底发现了,莫树绝对不是啥好人。 在他那飘逸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腹黑的心! “总之,”莫树无所谓地笑道:“我们继续吃早餐吧。” 虾米,您这继续的意思是,您还打算继续喝酒! 南哥儿睁大了眼。 “我先去拿酒。”果然,莫树很理所当然地说道,一边往后院走去。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酒鬼啊! 南哥儿下意识地抓住莫树的衣袖。 莫树回头,扬眉看看南哥儿。 “大人,虽然我不知道您的这顿早餐吃了多久了,但是我觉得您现在需要的喝点清粥然后去休息。”南哥儿面无表情地说。都喝一晚上了,这家伙还没喝够? 本来,他并不是这样冒昧又冲动的人。 只是在此刻,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制止莫树这样自残的行为,他觉得也许自己跟莫树的距离近了些许。 但话说完,他又微微皱起眉——他还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倒是莫树,微笑起来。 “好啊。”他回答的十分干脆,“陪我睡我就去睡。” “啊。”南哥儿呆呆看着莫树,完全不解为什么莫树会说出这样奇怪的条件。 而且,这几天一直都跟莫树一起睡的好不好? “还要睡一头。”莫树继续笑道。“一人一头不太好。” “为什么?”南哥儿呆滞地下意识问道。 “因为抱不到你。”莫树回答的很利索。虽然南哥儿瘦巴巴的身上没几两肉,而且还是个男人,但是大小正好够自己抱住,还有,恩,脑袋瓜很圆,很适合摸摸。 他觉得将南哥儿整个儿都团团抱住,是最适合的姿态。 所以,他很本能很自我地回答了。 “……”南哥儿觉得其实自己真的不该来这么一下下意识…… 我是什么?抱枕么?莫树大爷!你是五岁不到的小娃娃么?需要抱枕才能入睡? 南哥儿觉得自己的额头出现了久违地黑线夹杂着井字符号这样复杂的情绪。 好想抽他。 但由于眼前这个极度欠扁的家伙是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他只得忍住痛殴此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那随便您吧。”我觉得会担心这家伙的我简直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转身绕过他,去饭堂吃饭。 看着南哥儿那几乎要气得冒出烟来的后脑勺,莫树半晌没说话,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小孩子,应该要生气勃勃的才好嘛。” 呃,所以说,莫树先生,您只是让南哥儿生气了…… 您完全不明白生气勃勃这个词儿的真正含义是啥好不好! 第17章 “听说了么?” “咳,恩,是南哥儿啊,酒后两个人那个那个……” “莫树先生真是手脚快啊。” “嘘嘘,现在该改口叫夫人了。” “说的是,喂,怎么觉得夫人脸好黑?身体不舒服么?” “……嘿嘿,你觉得呢,跟莫树先生在一起,身体还不舒服……” “喔喔,原来是这样。嘿嘿……” 南哥儿走在街上,听着这两人猥琐的笑声,脸愈发的黑了起来。 ……好想现在立刻冲回去,抽死那个甜食控! 正月初五外出时,发现整个广田县的八卦对象已经换成了自己跟莫树,而且还是将他们两个往那方面去猜度了。 这让他极度崩溃。 他并不歧视同性之间的恋情,但自己真的不是同道中人。 在自己还有心情去爱恋上某个人时,他喜欢中文系的某个可爱女生,在情窦初开时,也曾对班上的女同学产生过某些憧憬之意。 这些,都是女的! 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也不是没有肌肤相亲的经验,那些,也都是女的! 所以他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可能去跟某个男人送做堆。 哪怕莫树再完美。 况且,莫树不是跟朱溪师爷有点那个啥么? 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对人类的热忱和喜爱,没有了爱恋的热情和需要。 但现在,在回去抽人之前,他得先去花街那边抱只猫回来。 因为家里食物渐渐多了起来,所以老鼠也找到了生存之地,再加上县衙地方大,所以鼠患猖獗,南哥儿跟人说好借下人家的猫吓吓老鼠。 其实,在私底下,南哥儿觉得县衙最大的老鼠应该是莫树。 因为仅仅只到初三,所有囤积着的,打算吃一正月的甜食都消失了,虽然莫树说他没吃到什么,很可能是被老鼠吃了。 但是南哥儿觉得,这大概是冤枉了那些老鼠…… 莫树的秉性导致了他哪怕说这话说得再郑重,也显得非常可疑。 虽然八卦现在似乎全县都知道了,但南哥儿也知道大家没有恶意,好吧,或许还带着点祝福的口吻…… 喂! 现在社会风气已经这么开放了么?你们的圣人莫树先生跟一男的修成正果了没问题么? 还有啊,都说了我跟你们的莫树先生没有半毛钱的肉体关系了! “南哥儿啊~”阁楼上,尚在春节修业中,未正式开工的娇艳女子趴在围栏上,笑眯眯地喊他。 南哥儿抬起头,朝楼上的女人们微笑。 虽然气温很低,她们也穿得蛮多,穿着袄围着裘,但就是现出了若隐若现的乳沟,雪白的肌肤。 站在街口,一片望去,都是一些起的较早,懒洋洋趴在楼上向下观望的妖娆女人小倌们,各色颜色艳丽的手帕不时挥舞着。 没错,广田的花街到了。 招牌各异,名字香艳的青楼,小倌馆都聚集在了这条街上,满街都是浓郁的脂粉气味儿。 “瞧南哥儿的这身行头,”一名裹着红色狐裘的女子风情万种地趴在那里,低下头看看南哥儿,还一边跟身边的姐妹说话,“跟毛球似的。” 旁边是穿着棕色绣花袄的女人,她手帕掩住嘴角,轻笑道,“可不是,远远看起来就跟滚来个球似的。” 南哥儿在楼下听着这两人说话,不由地黑线。 很抱歉啊,我没办法跟你们似地穿得这么风情万种啊。 ……没错,见南哥儿喜欢那白色的裘,正月期间,莫树又不知从哪给南哥儿弄来了一身儿新的裘。 这一身可是连袖子带裤子全部备齐了,配上那白色蓬松轻柔还不断随风舞动的绒毛。 看起来就像一个活脱脱的毛球。 “嗳,南哥儿,上来喝杯茶嘛。”另一个似乎刚刚爬起来,顺手拢了拢衣襟,慵懒地跟南哥儿打招呼。 “改天吧,我得去春娇那儿借她的猫用用。”南哥儿跟那女子打招呼,“我都跟她说好了。” 不料,南哥儿这话一出来,楼上的女人们先是一愣,然后全部娇笑起来。 一见这些家伙们的架势,南哥儿就觉得不对了,停住脚步,呆呆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女人们:“怎,怎么了……” 南哥儿的表情让那些女人笑得更大声,夸张一点的甚至已经开始撩起手帕擦眼角的眼泪来了。 “南哥儿啊,你不知道么?”一个好心一点地总算是忍住爆笑的冲动,解释道。 “哈?”南哥儿愣了。 “春娇的花名就叫猫儿啊,你是要把她领回去逮老鼠?还是逮你们身上的那只小老鼠?”一边彪悍地说着很黄很暴力的话,一边诡异地撇了眼南哥儿的下半身,话没说完,又哈哈的大笑起来。 大家都在楼上拍着栏杆狂笑。 从天空,吧唧一下,一整片的黑线狠狠地砸在了南哥儿的脑门上——他很想从这些女人露骨的视线中消失。 难怪他问起大家有什么好猫时,都是一脸猥琐的表情,难怪他找春娇说起来时,春娇笑得那么夸张…… 一个一个的,都没一个靠谱的么! 南哥儿在心里泪奔了…… “想不到南哥儿跟莫树大人还好这口。”大家笑完,看着呆站在街上的南哥儿,其中有个又戏谑道。 “不如,也让我去嘛。”旁边那个笑着调戏南哥儿,“不用付钱,我还可以给你们出两银一晚喔。” “哎,好狡猾,我也要去,南哥儿,我出三两一晚。” “三两五钱。” “我四两!” “我五两,还管饭喔。” “臭丫头们,南哥儿明明约的是我!你们抢什么抢!”……连街尾“上班”的春娇姑娘也怒气冲冲地赶来了,蹬蹬蹬就上了楼,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还不忘给南哥儿抛个媚眼放个电…… “你也说了是约的嘛,南哥儿选谁是南哥儿的自由。” …… 南哥儿脸抽抽地,囧囧地站在街道中央,被一群女人肆无忌惮的戏弄着——这拍卖行一样的气氛是为哪般啊为哪般? “怎么样嘛。”路人经过南哥儿身边,撞撞毛球的上肢,“很受欢迎呐,选个吧。” “瞧瞧,弄香阁的头牌也想去当你们家猫儿呢,那个不错。”不知什么时候,南哥儿身边也围了一堆闲着没事外面溜达的家伙,现在见有热闹可看,也跟着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明明珠艳馆的姑娘更漂亮,选她们家的也很好喔。” “说起来,还是小倌馆的比较合适吧,你看阳丘楼的小倌们似乎也很有兴趣呢。” “喔喔,那个不错。” “这个也很好呐。” 七嘴八舌中,南哥儿动弹不得黑云罩顶。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楼上的姑娘们不断的调戏自己,小倌馆的家伙们也不断地将手帕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往这边丢…… 现在是跑也跑不掉,躲又躲不开。 所以说,我今天出门时不看挂历其实是个大错误?其实今天不适合出门? 南哥儿头一次感受到了这种让人头大的绝望。 也不晓得是被逼急了还是怎么地,南哥儿磕磕巴巴支支吾吾半晌:“……我,我,我……”涨红了脸,有点抓狂地吼道:“……我卖艺不卖身!” 周围,寂静了。 街道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南哥儿的那个“身身身……”形成了回音。 也许回音只是自己的错觉,但南哥儿已经悲催的快出眼泪了。 他已经彻底地绝望了。 半秒之后,整个街道都爆发出了疯狂的大笑。 而几乎要泪流满面的南哥儿傻站在这些混球们的中间,整个人都窘到要冒烟。 他有一种抱头捂脸蹲到天荒地老的冲动。 长这么大,他从未这样丢人过,现在倒好,这么多人而且还是八卦的要命的家伙都听到看到了…… 得,这下彻底扬名了! 这是什么破地方啊,为什么花街工作的人们这么嚣张,为什么大家没事都不去工作忙着生存而是闲的蛋疼在街上闲逛?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八卦无聊?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恨你,莫树! 嗷嗷嗷嗷! 第18章 所以说,面子什么的,都是浮云…… 南哥儿在初五那天,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然后,在广田这样极具八卦精神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度,将南哥儿的糗事传遍了全县…… 躲躲闪闪回到衙门时,看到的是莫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混蛋,他一定知道了! 怨恨无比。 纠结的正月终于过去,十五那天,县里有花灯看,因为要维持治安,所以县衙的工作人员都要外出巡逻,当然,莫树做为鞠躬尽瘁的县令大人,首当其冲地安排在了晚间的第一班。 而他硬是将甜食提供者——南哥儿一并带着去巡逻了。 事实上,南哥儿并不是很想去,因为现在县里关于自己跟莫树的八卦已经成为大家眼里的真相了——而他不想坐实。 但莫树自然有他的办法,面带笑容地威胁了一番,南哥儿只得跟着去了。 他们围着灯会转了圈,发现没什么异常后,便可以回去衙门了。 但看起来,莫树却并不打算就这样回去。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南哥儿跟着莫树有点奇怪的问他。 这边并不是去县衙的方向。 “放灯啊。”莫树回答他。 请不要将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好不好,之前似乎你没有跟我说要跟你一起去放灯吧! “大人,时间不早了。”南哥儿抽抽嘴角道。 “没事,我不害怕。”莫树回答。 喂! 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你没听出我不愿意去么?话说,你说出这句丢人的话来都不会觉得有心里压力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这边,莫树根本不管南哥儿郁闷的表情,直接走到一个摊子面前,问他。 “喔,是莫树先生跟……南哥儿啊。”摊主笑眯眯地打招呼。 ……你那微妙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南哥儿只觉得无比悲催。 “来看看喜欢什么。”莫树再次对南哥儿道,自己也探过头,仔细看着摊位上堆放的花灯。 南哥儿瞥了一眼那些虽然扎得很精细,却也很可爱的花灯,抽抽嘴角:“啊,那个,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说是让我选,其实最后还是我出钱吧,我对没有实际用途的东西没兴趣。 “啊,是觉得这里没有合适的么?”莫树回头看看南哥儿,很自然地曲解了他的话。 喂! 南哥儿黑线。 “来看看这里。”只是一秒没注意,莫树已经哧溜一声猫到前面那个摊子上去了。 ……你到底几岁,莫树先生! 南哥儿极度郁闷,蔫巴巴地跟上去。 就这样,一家一家地逛了下去,等南哥儿回神时,发现已经走完了大半条街,靠近河畔了。 说是街道,其实也只是围着河修成的长堤,卖花灯的,买花灯的,玩赏散心的,大半个县城的人都往这狭长的堤坝涌了过来。 河对面也一样有卖花灯的摊子,在黑夜中,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地,铺洒满了路边。 小孩子,年轻人,老人家,或者笑笑闹闹,或者探头探脑地看着花灯,或者手持各式各色的灯,穿梭与这个熙熙攘攘的街道。 站在南哥儿这一边,可以看到河对面,热闹喧哗的人流,颜色绚烂不甘寂寞的光芒。 河中粼粼的波光映得不算明晰,但那明亮的颜色,倒是全部落入水中,水面上的光影如线,堤坝上游人如织,相映成趣,看起来就仿佛不真实的一幅画卷般。 南哥儿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矗立堤坝,看着河对面的景象。 莫树也跟着停下了往前走的步伐,停了下来,站在他身边。 “……总觉得,不可思议。”在喧哗的声音中,吵闹的人群中,南哥儿轻声道。 他并不需要听众,只是想说给自己听,所以,他只是细声地,在这样欢乐的环境中,喃喃自语。 他从来不会认为自己在有生之年还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如此的…… 生机勃勃,却又如同梦幻。 莫树却听到了南哥儿的话,他微微一笑,跟南哥儿一起,注视着对面的河堤。 寒冷的空气中,人们呼吸都是白色的,一边抱怨天气好冷,一边笑颜逐开地跟身边的人交谈。 小鬼们在街道上追逐嬉戏,不时撞得路人咆哮嚷嚷,而小东西们则是完全不当一码事一般,哈哈大笑着跑远。 年轻的姑娘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却还故作无所谓地赞扬着别人的衣裳好看,而三三两两年轻的哥儿则是坏心眼地拿着花灯,故意去撞她们,惹得姑娘们追着打。 老人家小心地沿着人少的地方走,一边乐呵呵地看着花灯,人流,河川。 也有人,跟莫树南哥儿一样,背着手,站在河堤那头,看着南哥儿所在的这边街景微笑。 这是个,热闹的,活着的,世界。 而我,现在正站在这里。 南哥儿突然心中,有了这样的感受。 心中,似乎有什么坚硬的,冰冷的东西在慢慢融化。 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留了下来,而不是绝望地死去。 “啊,这不是小南么。”熟悉的声音插进来。 南哥儿回神。 朱溪师爷被一堆捕快衙役拥着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个灯。 那是个桔红色的猫形灯,是蹲坐的样子,毛发上的纹路,根根胡须都画了出来,看起来非常可爱。 但是,这个极度可爱的灯,是被看起来爽朗英武的朱溪拎着…… 这显得非常的不和谐…… 其实,在南哥儿心中,一直觉得,莫树跟朱溪其实完全搞反了。 朱溪看起来就是那种正气凛然高大威武的样子,比较像是县令,而莫树看起来则是文雅俊美洒脱飘逸,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博学多才的师爷。 但更杯具的就是,朱溪师爷很能胜任师爷这份没啥前途还劳心劳力的工作,而看起来细致秀雅的莫树…… 则是活脱脱的一脑残啊! 外表怎么跟一个人的内在相差这么多捏! 南哥儿在心里悲催地吐槽。 “你们在干嘛?”让身边其他人四散巡逻后,朱溪师爷一个人凑上来,也站在河堤边,问两人。 “散步。”莫树淡淡道,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世外高人的模样。 朱溪显然比较了解莫树,他怀疑地上下扫视了莫树几眼,然后很干脆地问南哥儿:“小南,看灯会呢。” “恩……”南哥儿抽抽嘴角道,“大人非得给我买个灯。”而且还要我出钱的。 朱溪显然是广田极少数清楚莫树真面目的人,他明白了南哥儿的言下之意,也不自觉地抽抽嘴角道,“那什么,咳……”干咳一声,沉默了下来。 “这是什么?”莫树完全不以为意,也没有一点被南哥儿朱溪鄙视的自觉,很快将注意力投往朱溪身上。 “啊……”朱溪自己似乎都忘了这茬儿,被南哥一提,这才记起来,低头看看手上的萌系猫灯,嘴角再次微妙地抽了抽:“送小南的。” “我?”南哥儿睁大眼。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莫树,还会有谁无聊得给自己送灯。 “但是我估计,等我将缘由都讲给你听,你可能不愿意要了。” “啊?”南哥儿莫名其妙地看着朱溪。 “咳……”朱溪吱唔道:“那个,是春娇……特地……” 然后,他顺利地看到南哥儿的脸,黑了,衬着红彤彤的猫咪灯笼显得分外阴森。 南哥儿抽了半天,抖着唇道,“你还是帮忙还回去吧。”他想起了悲惨的回忆…… 朱溪干笑。 女人真可怕。 广田的女人最可怕! 南哥儿由衷发出这样的感慨。 “很可爱啊。”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莫树突然伸手,一把抢过了朱溪手上的猫咪灯,还抬起来,照着南哥儿的脸。“这个,不是跟你很像么!” 南哥儿无语地看着他——他现在,很想伸手,将这丫的从这堤坝上推下去,而且他觉得,就算现在的自己忍了下来,但迟早会将这些冲动落实的。 像你妹啊像! 我跟猫有什么相似之处?而且我这是被春娇那女人调戏了啊混蛋! 最终,南哥儿还是没辙地任由莫树拿着那傻到家的猫灯往衙门走。 更让他郁闷的是,大家看到莫树手上的猫灯后,都不约而同地将暧昧的眼神投往自己身上。 …… 我都说了,这玩意儿真的不是我的! 南哥儿再次萌生了暴打某人的冲动。 快到衙门前时,莫树突然停住了脚步。 南哥儿正在内心拼命诽谤他,一时没注意,差点撞上,有点困惑地抬起头。 干嘛突然又停住? 突然又紧张起来——难道这家伙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 “天灯。”莫树仰望夜空,轻声道。 南哥儿本能地顺着莫树视线看去。 从河堤那边,晃晃悠悠的微黄天灯冉冉升起,将黑夜点缀得有些温柔起来。 “许愿。”莫树突然很认真地说。“据说放天灯时许愿会成真。” ……你连祭祖都不去弄,现在放天灯居然在这里许愿! 南哥儿再次黑线——他实在弄不清楚莫树的脑袋构造。 瞥过头去看,却发现路边屋檐灯笼下莫树真的非常虔诚严肃地闭上眼,双手合十——真的在许愿! 南哥儿无语。 莫树郑重其事地许愿完毕,两人继续走。 南哥儿有点好奇:“你也会有愿望啊。”确切来说,他觉得,愿望这样正常人类的渴望,实在不适合莫树…… 莫树微笑:“当然有。”在此刻,路上那些昏黄的灯笼之下,莫树的脸有点模糊,显出有些认真的模样。 “喔。”南哥儿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好奇。 “我希望,明天能一起吃晚饭,你给我煮蜜汁豆。”蜜汁豆就是那个甜豆子,很得莫树的欢心。 ……南哥儿黑线。 这个愿望,太那个啥了吧! 看见南哥儿那无语的模样,莫树突然笑了起来:“恩,听起来很傻,对不对?” 你也知道啊大爷! 南哥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 “但是,未来就是由每个明天组成。”莫树笑道,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 南哥儿愣了一下。 莫树的意思是? “明天,我们在一起吃饭,在这个地方。”莫树笑道,“明天的明天,依然如此。” “……好狡猾的愿望!”南哥儿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嘀咕。因为所以的将来都是明天啊! “具体的愿望,才有达成的动力。”莫树微笑,揉揉他的发。 “还不是狡猾。” 其实,南哥儿不晓得怎么去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他只是想随便说点什么,好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些。 “所以,明天会煮的吧?”莫树仍然是温柔的口吻,却问出了让南哥儿突然想灭了他的话。 南哥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莫树给憋死在门口。 半晌,才抬起头,幽幽看着莫树:“其实,你所谓的许愿,是跟我许的吧。”就算我没问起,这家伙也会想办法让我知道的吧。 “能实现的愿望才是好愿望嘛。”莫树笑眯眯地抚摸南哥儿的头,“与其请求那些不知存在与否的神明,还是我家南哥儿比较可靠。”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欠扁的话。 ……我就知道! 暴力冲动再次在心里熊熊燃烧。 第19章 热闹的灯会结束后,新的一年终于来临了。 全县的人们都忙碌了起来。 可以说,在广田,最繁忙的季节就是春季了。 莫树乖乖在衙门待了一个冬季,现下似乎有点坐不住了,每天只想着法儿外出转悠。 当然,在英明神武的朱溪师爷制止之下,成功的几率非常低。 朱溪说了,莫树至少也得每年在衙门待上两个季节,其他时间也就不强逼他了。 南哥儿也很忙,这阵儿每天早上将“菜圃”里的菜苗种子下了地,还得跟有经验的人学习怎么种怎么浇水护理,完了还得去看后院养着的家畜,最后忙完一圈儿回来时,都差不多下午了。 吃过饭,去衙门门口说书,在大家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回去跟莫树一起随便吃点什么填肚子,然后夜幕降临了。 可怜的莫树先生会趁着晚上时间收拾下屋子,打扫一下,如果有衣服也一并洗洗。 南哥儿打打下手,帮帮忙。 点了一会儿灯后,两人洗完手脚,吹灯上床睡觉——节约油钱。 比起那些家里富裕的人,俩穷孩子不得不早早熄灯。 当然,比起悲催的南哥儿,莫树先生明显非常滋润。 “今天说什么传奇了?”莫树躺在那头,一边问忙了一整天,现在累的要死,昏昏欲睡的南哥儿。 南哥儿痛苦万分。 他只是一个弱小的,普通人类,完全不可能跟莫树这样精力堪称怪物的家伙相比,折腾了一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糊涂了,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复述今天说过的故事啊。 于是他只是随便吭哧了一声:“不记得了。”至少现在这样浆糊一般的脑袋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听说,是一只长着鱼尾巴的妖怪。”莫树很有交谈欲,一边伸脚戳了戳南哥儿。“是不是这样?” “啊是。”南哥儿强打起精神,敷衍着迷迷糊糊地回答。 “说是爱慕上了太子。”莫树继续道。 “啊是。” “那只妖怪还是死了。”莫树继续道,一边持之以恒地拿脚去戳南哥儿的胳肢窝。 “……”南哥儿极度无奈,叹口气道,“你都这样清楚,还要我讲什么?”你干脆讲给我听吧,莫树先生! “就是没听完,所以才要南哥儿讲一次嘛。”莫树笑答。 ……您能别加上那个语气助词么? 还“嘛”…… 你撒娇给谁看啊,老男人! 南哥儿是彻底被莫树给戳醒了——好吧,其实还有一点是被莫树的话给…… 囧醒了。 人类要多么极品,才会变成这家伙这幅德行啊! “你到底听到哪里了?”知道自己如果不如莫树的愿,估计今天也就别想睡了。南哥儿无奈地——这是惯例,晚上睡觉时,自己还得跟莫树小盆友重新讲讲故事…… “妖怪去找法师要求变成人的脚。”莫树道,完了还评价一句,“这妖怪一定是道行不够,还得要别人帮忙才能变出脚。” 南哥儿抽抽嘴角——可怜的美人鱼,被这家伙分析出来简直就是一餐具啊! “然后,那位妖族的公主就变成了人,离开了族群,去都城找那位太子。”其实一开始,南哥儿说的也是较为尊重原着的口语话叙述方式,但被莫树扭曲了一下,变成了盗版的新白娘子传奇了…… “说起来,那个妖怪的思考方式很令人费解。”莫树听也就算了,还喜欢不时发表一下看法,“既然知道太子跟她是人妖殊途,当时救下太子时就应该将人扣下,因为太子若是回了他的都城,无数佳丽可供享乐,最后还可以与重臣家结亲,获得臣子的拥护,得到天下。而得知她存在的太子没准还会派兵攻打她们的领土,斩杀妖孽,获得好名声。”他很淡定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而且还不停贬低人鱼公主,“当时救下太子,就合该将太子压下,为什么要放走?” 南哥儿张张嘴——他再次失去了跟莫树讲下去的欲望。 没错,莫树先生总是会发表这些惊悚又黑暗的看法,将每个故事的不合理性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但南哥儿不吱声,莫树又有意见了:“怎么不说了?” 你讲成这样了,我还说根毛啊! “……大人,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他很想就此闭嘴,装作已经睡着了,但介于之前的装睡均以失败告终,他只得很郁闷地跟莫树解释道,“您不能将传奇都一一分析,又不是案件,这个不需要那么认真的。” “真没趣。”莫树嘀咕,“但总得说点什么吧。” “晚上该睡觉而不是说话。”南哥儿抽着脸道。 “那我们睡一头吧。”莫树要求。 我们是闺蜜么?还睡一头,你是不是打算跟我讲些私密话啊大哥…… 南哥儿都没力回莫树的提议了。 但莫树一直都是很自觉的人,这边南哥儿没动作,莫树权当他默认了,立刻起身。 “躺着别动。”南哥儿一听到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静,立刻制止,“我今天做了甜煎饼,除非你明天不想吃。” 莫树立刻躺了回去。 悲哀的男人,完全被本能驱使啊…… 南哥儿在心里感慨。 “明天,君曜国要征兵了,县里可能会有人出去。”过了很久,南哥儿几乎都要陷入睡眠中了,莫树突然说出这么一句。 虽然思绪因为睡意而被搅合得一团糟,但南哥儿还是本能地察觉到莫树话里面的意思——他说,君曜国要征兵。 ……太奇怪了。 广田不是君曜境内么? 他有点困惑地在心里想。 但因为实在是太困了,所以神经也失去本该有的灵敏反应,也只是觉得奇怪,没有觉得紧张惊讶。 “有些人,也许再也回不来。”莫树淡淡道,“你要去看看么?” ……好奇怪的说法。 为什么再也回不来,难道县城外面有什么危险?呃,当兵是很危险,但现在天下太平,好像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争吧? 南哥儿在心里嘀咕。 “……真不好玩。”莫树呢喃,“哼,什么大道仁义,都是狗屁。” 呜啊,总觉得,莫树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明天,南哥儿去么?”莫树再次问道。 总觉得如果自己说不去的话,大概会让莫树很失望——南哥儿并不希望这样。 虽然这个男人没谱又很欠扁,自己每每都被气得抓狂,但他还是知道好坏的。 这个县城的人,都对自己持一种宽容温和的态度,而莫树的态度更是毋庸置疑。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不愿意让人失望。 而且,南哥儿也发现莫树先生执拗的本事——如果自己不做出他满意的回答,就会一直纠缠下去。 这简直就让人绝望。 于是,他迷迷糊糊地恩了声。 “真真儿值得人怜爱的孩子。”似乎听到莫树这样笑道。 但南哥儿被睡意亲切地呼唤着,迅速抛下莫树去跟周家大哥玩儿去了。 床那头的人呼吸平稳,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沉眠中。 莫树确认后,爬起来,小心压住被子不让风进去,然后爬到南哥儿睡觉的那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有些微凉的体温,让南哥儿在梦里砸吧着嘴,想要躲开一点。 但莫树哪有这么好相与,伸手一揽,将人整个人抱进来。 大概在梦里也察觉到莫树不可能放手,南哥儿推拒了一下下,然后懒得麻烦一般,整个人往莫树怀里扎去——在内力的催动下,那里现在变得暖和了。 莫树扬唇一笑,伸手拍着南哥儿的背。 本来,他不想凑过来的。 只是这孩子的态度,让人很高兴,情难自禁。 多么敏锐却又可爱。 第20章 “大人,此次出行,不知何日才能与您相见。”说话的是一名极为年少的孩子。 他稚嫩的脸上,此刻却显出一片严肃郑重的神色。 而且,南哥儿注意到,此刻,在这些孩子们的口中,称呼莫树为大人。 莫树坐在公堂之上,看着满聚一厅的半大孩子,没有说话。 “请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另一个与那少年差不多大的及笄少女也道。“您是我们的希望和依靠。” 虽然坐在莫树身边的南哥儿很想诽谤莫树到底哪里值得人依靠了,但此刻气氛实在太过于凝重,所以他面上看来只是一片冷静。 “还有,大人,就交给您了。”另一个孩子则是冲南哥儿点个头,深深稽首。 南哥儿表面上是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已经彻底地无语了——这个,托付人的口吻是啥意思? 为什么要交给我! 今天一早,县里满十三周岁的孩子全部都来到了衙门的公堂中,他们的亲人长辈则是在堂外默默观望,并没有进入里面,现下跟莫树说话的,均是半大的孩子。 就算是南哥儿再试图无视广田的总总诡异之处,他也算是看懂了——其他地方的征兵根本不可能如此隆重。 在这个世界,征兵一般就是没有合适工作的青壮年实在没办法,才去应征入伍的,也就是找个工作,而这工作的职业就是“士兵”。 虽然也有扬名立万,纵横战场的英雄,但那都只是极少数,一般的士兵就是混到一定年龄,领了国家发放的一点银钱,回家种地或者干点别的什么。 ——这还是能够在军队中活下来的前提下。 总的来说,入伍其实是走投无路的选择,但在广田,似乎被赋予了某种悲壮的义务跟责任。 所有能来的人,都沉默地站在公堂外,县衙的大门也大大敞开着,很多人都安静站在外面,看着这些小小的孩子一脸老成地跟莫树说着话。 南哥儿早上买菜时,也发现县城里面不与往常的沉寂气氛。 现在在这里,他想他大概知道了期间的缘由。 因为这些孩子要离开广田,进入君曜国的军队么? 莫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些孩子们说话。 那些毕竟都还不是成年人,说了没多久话,都哽咽起来,有些的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只是流了满脸。 但却并没有一个孩子说不去入伍之类的话,只是说,舍不得双亲,舍不得朋友,舍不得夫子,舍不得街坊邻居,还舍不得隔壁家的小狗小猫…… 面对满堂孩子们的哭泣,莫树还是一言不发。倒是那些外面的人们,也跟着悉悉索索地说着话,一边抹着眼泪。 南哥儿在一边看着,倒是真的不知道莫树到底是怎么想的了,或者说,不知道广田的这一惯例是为什么。 过了很久,莫树才终于抬起头,看看明亮的天空,轻声道:“真是个好天气。” 莫树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使得在场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闻言,南哥儿也转头去看门外的天空。 初春的天空有点发白,空气中还有些寒气未褪,但却让人看起来就觉得——格外的精神。 有一种,一切都才开始,充满了爆发力和希望的感觉。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去做点什么。”莫树又道,然后微笑,“你们,不就是要去做出一番事业,才决定出去的么。” 不得不说,莫树虽然并没有说什么煽动性的语言,但却莫名的,在此刻的气氛下,使得人心激荡。 “你们的亲人,兄长,他们能做到的,你们也能做到。”莫树淡淡道。 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慷慨激扬的情绪,也没有拔高声调,只是那样平静地说着,安静的,就好像,说的就是事实一样。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 所有的人,都在倾听莫树说话,就连一直没有什么代入感的南哥儿,都不禁扭头看着莫树,听他说话。 “出去做点什么。”莫树道,“不要忘记你们的身份。” 总觉得,莫树说最后一句话时,表情显得非常的冰冷。 不是那种气温上的冰冷,而是一种极为麻木,无畏的冷酷。 南哥儿被莫树的表情“冻”醒了,困惑地看了眼莫树——他对于自己的感觉,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相信自己刚才并没有出现感觉错误。 而且,周围人的沉默,也都证实了自己的感觉绝对不是多疑。 莫树刚才,的确展现出了非常冷酷的一面。 “然后,”莫树突然又展颜,微笑,露出了温暖又干净的笑容,“记住,没有人能够伤害得到你们,除了我,跟你们自己。” “累了,随时可以回来,无论变成怎样,这里永远都会欢迎你们。这里,才是你们的家。” “那么。言尽于此,准备出发。” “你们也会是我们的骄傲。” “是!”满堂孩子们还稍显稚嫩的嗓音充满豪情壮志地响起。 南哥儿有点诧异却又不意外地看了眼莫树——怎么说呢,并不会惊讶这些孩子们激动的情绪,却也不会觉得莫树说出这样的话有多让人别扭,但却又觉得能够说出这样话的莫树本来就很奇怪。 …… 但是稍微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县里的人会将莫树看的如此之重。 他只是非常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却成功使得在场人都被他的话语牵动情绪。 而对于这样的神态气势,南哥儿很清楚。 他在那些王身上都见到过。 有所不同的是,莫树似乎比自己见过的王君,要更像一个王。 温柔的,冷酷的,锐利的,钝直的。 没有哪个王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在此刻,南哥儿真心的认为。 ……我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丁点广田的真相。 他在心中有这样的感觉。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莫树,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呢? 是想与我分享什么,还是想利用我做点什么…… 或者,只是单纯的,单纯的想让我知道? 想到这里,南哥儿有点疑惑地看向了坐在那里的莫树。 莫树似乎也察觉到了南哥儿的视线,转脸看过来,眨眨眼,对口型:等会做蜜汁豆。 一边说着,还朝他露出了一双期待的眼。 南哥儿再次恢复了平时面对莫树的表情以及濒临暴走的情绪。 我确信,迟早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灭了莫树的! 也许他真的可能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但是前提是这家伙绝对是个脑残。 就算了不起,也只是个了不起的,脑残吃货甜食控! 第21章 送走了幼小的士兵们,广田的日子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喧哗。 南哥儿也一如既往的每天被折腾着过活。 春季,他的茶摊再次开业,虽然本该不如夏季生意好,但南哥儿毕竟还有杀手锏——说书。 而且他家茶摊位置的确很不错,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了,来来去去的人,车都十分多,不时会有人路过,听一段传奇,喝口茶休憩一下,八卦一下。 当然,现在在广田,八卦的内容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南哥儿与莫树先生不得不说的故事。 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传闻漫天飞,甚至还有人专门找八卦的主角南哥儿去询问该消息是否属实。 身为热门人物,南哥儿很愁苦却又不得不每天开业——没办法,如果不搞个副业,家里开支就不够,然后就算家里开支不够,自己总不可能不出去采购,所以…… 避无可避啊! 但奇怪的是,虽然南哥儿很悲愤,但是身为事主的莫树,却似乎没有一丁点儿困扰,依然每天一大早起来,然后晚上很晚才回来。 不过,因为南哥儿跟莫树一起睡的关系,所以莫树现在回来的时间要稍微早一点,尽量早点收拾完,然后一起睡了——不然睡得不太安稳的南哥儿很容易被惊醒,然后一宿都没得睡了。 虽然天气变得暖和起来,但因为一个冬天没有收拾,南哥儿自己的房间已经乱七八糟了,连床桌子都有点朽掉没办法使用了,为了节约开支,也贪图省事,所以这两个干脆也就这样将就下去了——反正两个都是男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至于县民的眼光? 开什么玩笑,大家都已经把我看做县令夫人了,我还怕个毛啊! 南哥儿在心里如是道。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结束完今天的说书工作,喝口水,打算收摊了。 今天收入依然不错。 他算了算,春天完了,夏天就可以休息一季,还可以添点家畜,多种一点菜补贴家用,如果夏天还出来摆摊的话,那么秋天跟冬天就不用出来摆摊了。 反正就是这样,一个季节的收入再加上平时种的蔬菜,养的家畜,可以轻松度过两季还有点结余。 算起来,广田的生活实在是太过轻松了。 这里大家普遍都较为富裕,而且似乎人人都身体强健,知书达理,治安也非常好。 这个地方,至少,他认为在眼下这世界的政权之下,是不该存在的。 但现在,自己正生活在这里。 “哎,已经收摊了么?南哥儿。”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南哥儿的思绪。 “爹爹,都怪你。”小孩儿责怪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走路那么慢,还跟人说话,现在都收摊了啦!” “小珍啊,爹爹也是很久没有见到故人了嘛。”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爹爹想跟故人叙旧也没关系啊,但是我们清早就出来的耶,爹爹,你叙旧都叙了一天耶,不然你让我自己来也可以啊。” “哎,那怎么可以,小珍这么可爱,被坏小子拐走了怎么办!”男人惊呼。 “什么嘛,阿妞她们都可以自己来听南哥儿说书的,都是你啦。” 虽然声音不怎么熟悉,但现在县城大家都叫自己南哥儿,说真的,他已经习惯了。 听到身后父女俩的对话,让他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身:“那个……呃?” 站在自己眼前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是自己熟悉的。 “鬼将军!”他不自觉地惊呼。 没错,正被自家女儿训得一直挠头苦笑的男人正是北郡国最出名的将军。 这个男人仅用三年时间,就从一名小兵变成了闻名遐迩,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在当时真真可谓是北郡上下无一不知。 只因他在战场上能料敌若神,深谋远虑,百战百胜,本人甚至有着媲美鬼神的神力,所以人人提起他,都要赞他一声鬼将军。 但这位鬼将军,在一次远征后胜利后,却阵亡在战场上。 他甚至主持鬼将军残缺的尸首下葬的…… 如今…… 被南哥儿称为鬼将军的男人一愣,然后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南哥儿。 南哥儿敢打包票,如果仅凭容貌,他绝对认不出自己。 因为就算是自己,每天早上洗脸时,都会摸到脸上那坑坑洼洼的沟壑——简直可以说是面目全非,完全不具备人类正常的五官形态。 也亏得县城里面的人们异于常人,不会觉得害怕。 至于声音,他想也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因为常年被虐打的关系,不断呻吟痛呼下,连声带都被撕裂,说话时总带着细微的嘶嘶声,听来很沙哑粗糙。 至于气质什么的…… 被关了三年的阶下之徒,还有什么气度可言? 或者说,本来身为亲王的自己,也只是一个阴暗的,工于心计的家伙,根本不存在什么气度。 而且,现在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县衙的帮佣…… 好吧,现在还添加了无数的后缀,比如茶摊老板,县里出名的说书人,花街居民最爱戏弄的对象,大家的八卦热门,县令大人的绯闻对象…… 南哥儿觉得有点微妙。 自己现在居然能如此轻松地考虑起那些过往,然后,以这有点调侃的心情想起现在身处的状况。 接着,他说出了连自己都有点意外的话:“我是北莫离。”他将自己的身份清晰地说了出来。 北郡的国姓就是北,君曜的国姓就是君,各国的国姓均为国名的第一个字,这算是这个世界约定俗成的规定了。 对面的鬼将军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 南哥儿为男人的表情好笑——明明自己看到已经“死”掉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叫见鬼好不好! “许久未见。”毕竟是叱咤沙场,久历生死的男人,他只是惊讶了那么一瞬,然后勾起唇笑。 “爹爹,您又遇到故人了么?”身边小女孩有点不满地皱起眉,加重了“您”这个字的音。 男人潇洒的气度顿时如幻觉一般消失了…… “那什么,小珍啊,你知道,爹爹我啊” “爹爹,您不用解释了。”小女孩镇定地打断了男人的话,“没关系,小珍习惯了,您每天都会遇到故人。” 说起来,鬼将军似乎为人豪爽,交友广泛…… 男人尴尬地看着南哥儿:“小女,那个,咳……” 南哥儿也跟着微笑。 “说起来,如果爹爹跟南哥儿是故交的话,那么之后每天可以来听南哥儿说书咯。”不足五岁的小女孩古灵精怪地说。 你倒是会算计…… 鬼将军有点无奈地:“小珍!” “那么,爹爹跟故交好好叙旧吧。”小珍笑着吐吐舌头,“我就在附近玩一下。”然后撒腿就往外冲。 “小珍啊,小心那些看起来单纯的小子啊,那些将来都会将你拐离爹爹我身边的坏东西啊!”恋女狂还在后面嚷嚷。 等小珍的身影消失掉了,鬼将军还在有点担忧地看着小珍消失的背影。 “附近的小孩我都认识。”南哥儿微笑,“等会我帮你去找找,没事的。” “我知道没事。”鬼将军很郁闷地随便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但是,那些小子认识我家小珍了一定会想上我家提亲的,小珍那么可爱……” ……我都说了,哪怕你家小珍再可爱,她也五岁不到,你要人家怎么上你家提亲啊…… 南哥儿黑线。 一边倒了杯茶,摆在鬼将军面前:“喝茶。” “多谢。”鬼将军终于收拾情绪,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了眼南哥儿:“我不知道,你居然会爱慕男人。” 南哥儿抽着嘴角道:“我也不知道。”混蛋啊,果然,全县人民都知道了! 鬼将军笑了笑,不置可否:“你……” 话语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能吐出一个字,再无他言。 南哥儿也能明白对方的复杂心情,笑了笑:“时隔五年,彼此都有些变化。” 鬼将军笑:“不,我没变,变的是你。我一直,都是这里的人。” “喔。”南哥儿扬扬眉。 他不在意鬼将军是不是打算告诉自己原因,那并不重要。只是习惯性地笑了一下:“真是个好地方,逝者都能复生。” 鬼将军笑:“我并没有死,只是内子病故后,觉得已经无所留恋,便回到了我的家乡。”他并没有隐瞒。 “这里?”南哥儿本以为鬼将军只是流落至此,不料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家乡。 “这里。”鬼将军点头,表示肯定,“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天下何处还有能让我安身的地方。” “你是鬼将军。”南哥儿道。要什么没什么?为什么巴巴地回到这里? “这里,才是我的家。”鬼将军微笑,“足以让我安身立命,平息流落。我们生于这里,也将回到这里,这是我们的宿命。” “为何。” “世间容不下我们。”鬼将军笑。“无论去何方。”喝口茶,看看南哥儿:“亲王殿下,难道没有此等感触?” 南哥儿沉默。 “只有这里的人,才会回到这里,只有退无可退的人,才会留在这里。”鬼将军笑,“这是这里的规矩。” “这里的每个孩子,从一出生学习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行军部兵入阵杀敌,不是仁义道德,而是刀枪武艺。”鬼将军微笑,“到年龄,可以选择外出历练,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营生,这个,你应该见识过了。” “那些孩子,是打算进入君曜的部队创造一番功业?”话说到这份上,南哥儿再认为广田是隶属君曜的势力,才真是无可救药。 “是。”鬼将军微笑。“所以,天下容不下我们,只有这里,才是我们最后的归宿。”笑了笑,“我只是使用了某个手段,回到了这里。” 南哥儿想了想:“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按理说,这应该是广田的大秘密吧,说给我这个外人没关系么?” 鬼将军却突然笑了起来:“你觉得,你还是外人么?”笑了一声,又道:“或者说,你觉得,你还有别的去处么?” 南哥儿哑口无言。 沉默半晌,鬼将军突然站了起来:“我得去找我家小珍的,那些混蛋小子们。”恋女狂再次发作。 南哥儿抽抽嘴角:“我帮你找吧。”并肩走着的同时,突然问鬼将军:“你们存在的原因。”这样一个庞大的,隐秘的,可怕的势力,到底是因为什么存在? 如此看来,各国的君主根本一无所知,到底他们想做什么? 有一个鬼将军,那么就有第二个,自己见过的,感受到的那种属于强者的气息,在这里却如此频繁密集。 鬼将军转头看了看南哥儿,笑:“想知道?” 废话。 “去问莫树先生啊,他会告诉你的。”鬼将军咧嘴笑,“我们听从他的指令,遵循他的召唤,他是这里的主宰跟意志。” 第22章 最后,南哥儿却并未去问莫树这件事。 他并未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也许莫树不一定希望自己知道,如果莫树真的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那么就算自己没兴趣,他也会强行告诉自己…… 况且,他觉得就算自己了解了广田的秘密,对于现在的生活又不会有什么变化,于是很干脆地无视了鬼将军的提议。 当然,之后他的粉丝又多了一名叫小珍的小姑娘就表下不谈。 之后的生活,再次回归平凡之中——当然,交友广泛的鬼将军之后又带了不少曾在北郡待过的故交过来围观“县令夫人”…… 咳,也暂时不谈。 总之,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流淌着,转眼,春天过去,夏季来临。 忙碌惯了的南哥儿怕自己一旦闲下来就没心思继续开摊,于是茶摊也就继续开着,莫树继续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玩失踪。 也许是知道好日子快到头的关系,莫树在衙门待的时间也越发的短了,南哥儿也就在睡前能看到莫树,次日清晨能感觉到莫树蹑手蹑脚地起身,等清醒了起来一看,食物消失了小部分,甜食消失了大部分甚至全部化作虚无…… 哪怕莫树再不舍得夏季的过去,他乖乖待在公堂的季节也来临了——秋天再次来到。 接下来秋冬两季,莫树必须要待在衙门批示公文什么的,不能外出转悠。 对此,在外野惯了莫树表示很痛苦很纠结,朱溪表示幸灾乐祸立场坚定,南哥儿表示…… 他很淡定。 虽然莫树在衙门的话,甜食的消耗量增加了,但相对而言,很多他不擅长的事情都可以全部推给万能先生莫树大人去做了,这样一来,他的工作量要少了很多。 但最大的负面影响就是,每天会被莫树抓住戏弄个不停…… 顺便说一句,他已经无法自控地将莫树的甜豆子煮成了咸到让人流泪的盐豆子,往莫树的茶杯里加花椒,“不小心”地将手中脏水往莫树身上泼,“无意地”将莫树往泥沟里撞…… 换句话说,南哥儿的无数次被撩拨得抓狂失去理智。 但就算是这样,南哥儿也觉得无法平息日益暴躁的神经已经整天突突跳着的太阳穴…… 他觉得,莫树仍然在不停地降低着他做为一个人在自己心中的下限…… 对此,他为莫树无知无畏的精神表示崇拜,同时,他心中那已经没办法抑制的暴走情况,日益频繁。 事实上,他能暗算到莫树的机会很少,这也是他愈发悲愤的原因之一…… 今年的中秋,依然是两个人一起渡过。 南哥儿只吃了半口月饼,其他的全部都由莫树兴奋地啃着玩儿了…… 他很想问问莫树——你身为一个男人这么热爱甜食难道不会不好意思么? 但最终,他还是很清楚莫树的厚脸皮程度,郁闷地外出。 家里的盐跟花椒“用”完了,他打算再去借点来,今天好好“慰劳”一下成天无所事事的莫树先生。 一走到衙门口,就看到那仨可怜巴巴蹲在门口的男人。 停住脚步,看向右边的:“……小年啊。” 脑袋都埋在膝盖的那人很可怜的愁眉苦脸地抬起头:“……南哥儿~” “今天又怎么了?”南哥儿无奈地看着他。 “我爹看到我夹北街人家的钱包了。”叫小年的郁闷道,“被追了三条街,迷路回不去了……” 南哥儿黑线。 眼前这家伙,是广田的惯偷,经常来衙门“串门”的家伙之一,惨的是,他爹是衙役,他兄弟都是衙门捕快…… 更杯具的是,这家伙的方向感奇差,只要超过自己活动范围一条街就不晓得在哪了…… 南哥儿叹口气,转头看向左边的:“阿居啊……” 左边的男人更是苦巴巴:“南哥儿,我苦啊……” “你又怎么了?” “小纯好过分啊……”男人只差没挤出一泡眼泪来,“她把我辛辛苦苦扒来的钱包还回去了不说,还让我来自首……” 小纯是该男人的亲亲老婆,他家老娘,女儿,全部都是坚定是反扒人士,每次他偷了人钱财都会被还回去不说,还被家里老小勒令自首…… 南哥儿再次叹口气,仰起头,看着树枝上蹲着的男人:“俊儿啊,你又怎么了?” “俺娘说忘记买米了,她去婶子家吃饭了,让俺自己解决,俺就来了。”书上眉清目秀跟南哥儿年龄差不多大,却有点呆呆的年轻人愣愣道。 南哥儿很悲催。 非常无奈地长长叹口气,垂下头:“进来吧,我做了甜糕,如果你们能抢在莫树前面”话还没说完,三道轻风伴随淡影掠过,“……吃到的话。”人已经冲进去了。 南哥儿只觉得这人生怎么就这么让人抽搐呢? 虽然无人能看到,他还是再次长叹。 他不仅仅是为如此囧的生活感叹,而是为这三个倒霉催的娃叹息。 都混成这样了,还不如干脆金盆洗手干点别的啊,他们三个都不适合小偷这个需要技术含量的工作啊,这不是武功高就能胜任的啊! 没有错,这三位就是属于县衙常来的惯犯。 ……或者,该改成管饭…… 比较合适吧。 反正全部都是混饭吃来的…… 菜市现在肯定散了,不知别人家还有没有多余的菜剩下来?实在不行就煎几个鸡蛋配霉豆腐给他们吃吧…… 一边想着,南哥儿叹气转身回去准备晚餐了——因为莫树现在都在衙门帮忙,所以南哥儿也没什么事可做,他不好意思麻烦城里的女人们,所以就自己开火做饭了。 前段时间,莫树领人上山抓了一只怀孕的母兔子,前半月生下来了,活了四只,正好两公两母。 去厨房前,他惯例地走到后院看那四只兔仔,正好看到四个人叽叽咕咕地在说话。 “莫树先生,兔子吃这个么?” “当然吃,没看到兔仔在吃么,莫树先生能有错?” “莫树先生真了不起!” “豆豆豆豆豆豆豆豆豆!” 南哥儿心中一咯噔,冲了进去。 “喂,你们四个!”咆哮之,“莫树,你给我住手!” 只见莫树将那加了盐的咸豆子往兔子嘴巴送,那四只蠢兔子被豆子的香味儿吸引,你拱我拱地往莫树手边挤…… 野兔子很难驯服的,南哥儿每天抓着母兔子给小兔仔喂奶才勉强活了这么四只,现在莫树居然敢这么折腾。 这让他几乎想将莫树手中的豆子尽数塞入他嘴里咸死他得了。 “师爷!”他怒气冲冲地朝外吼了一嗓子,“莫树先生跑后院儿来了!” “莫树,你个混蛋!”得,这下从书房那边也传来了朱溪的怒吼。 “那个,莫树先生,小的答应南哥儿去帮忙择菜的。”其他三人眼见不妙,顿时准备开溜。 “我也是。” “豆,我也是!”这个更是硬生生地遏制了食欲,马上改口。 三人溜之大吉。 莫树看着南哥儿咬牙切齿的模样,半晌,幽幽道:“……小南,你好过分。” 南哥儿抓住手上的东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手里的东西往莫树脑门上一丢:“南你妹啊小南,兔仔死了你怎么给我陪啊混蛋!” 那是一手的稻草,南哥儿一丢,扬得莫树满脑门都是。 “莫树你个没责任心的混球!”这边,朱溪也杀到了,咆哮着飚了过来。颇有一副被莫树始乱终弃的架势跟怨气。 最终,朱溪拎着莫树退场。 经过南哥儿身边时,他正试图将兔仔嘴巴掰开,看看兔仔们到底吃了多少奇怪东西。 “南哥儿。”莫树突然叫他。 南哥儿不爽地抬起头看他。 莫树脑袋上挂着几根儿稻草,有点滑稽,朝他微笑着。 笑容却很温暖。 第23章 这一年的秋冬,南哥儿没有摆出他的茶摊,而且莫树也没有外出巡逻什么的,于是,两个相处的时间比之前两季更是多了无数倍。 这对于每天在暴走边缘的南哥儿来说,简直就是对他理智的重大考验。 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莫树这样脑残至极致的家伙…… 就算日子过得如此悲催,他来到这里的第二年还是这样过去了。 在年前,南哥儿依然生了一场重病,起因是他实在受不了莫树,搬回自己房间去了,结果,第二天就着凉倒下了。 晕晕乎乎地烧了一周,差点连春节的准备都搞不完。 他自己被这严重程度吓一跳,也再三确定了自己身体状况的糟糕程度,而莫树似乎也被南哥儿人事不省的样子吓得不清,严厉声明不准南哥儿再擅自回去睡。 南哥儿郁闷之余,也不得不妥协——毕竟莫树这是为自己好,而且自己这弱气的身体又实在不给力,他只好听从莫树的警告。 总之,虽然年前两人被折腾了一把,这一年,还是顺利的度过了。 南哥儿坐在火炉边上算今年的收支,莫树在旁边看看南哥儿算账,一边又不时瞥一眼手中的书,身边地板上还摆着一碟儿切好的糖豆膏。 衙门的开支总账当然还是朱溪在掌管,南哥儿算的只是他们两个生活在县衙的人日常生计所需。 算起来,今年又比去年要好很多,莫树会时不时地去河滩那边弄很多鱼回来,还会上山打野物什么的,再加上已经有了头年播下的种子养好的家畜,茶摊生意也算不错,再加上又连着开了两季的摊,虽然莫树仍然是没计划的乱用钱,但现在他的薪金是由南哥儿在掌管,所以过完年后,手头上还有不少结余。 眼见南哥儿皱起眉,莫树问道:“怎么了?今年的开支不够么?” 南哥儿专心算账也没搭理他。 见南哥儿沉默,莫树道:“那我去打点野物卖?” 南哥儿这才抬起头,看着莫树被火光烘烤得有点明暗不定的脸——他发誓在这家伙淡定的脸上看出了雀跃的表情。 狠狠地抽了下嘴角,道:“不用。”虽然说莫树在秋冬季也偶尔会偷偷出去几天,但毕竟还是被明面上禁足了,这家伙被关了两个季节,实在是受不住想出去野了?“还有十几天,您就忍忍吧大人。” 莫树复又低下头,继续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上的书,一边幽怨道:“小南啊,你知道我的痛苦么?” “不想知道。”南哥儿无情地回答。完全没有倾听莫树哀怨的打算。 “……”莫树难得被噎得接不上腔。 过了一会,莫树又不安分地说话了:“小南啊,你有没有觉得你今年身体变好了?” 这倒是有感觉,虽然年前还是大病一场,但平时如果好好保养的话,似乎都没有什么身体难受的状况出现——至少比起一年前的自己来说,要好了很多。 但南哥儿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承认,他只是哼了哼:“是嘛。” “……小南,我发现你对我好冷淡。”莫树这次的声音已经不是幽怨,是怨恨了。 “啊,是嘛。”南哥儿一点也不心虚地敷衍着。 “小南。”啪的一下,莫树猛地扑过来,一手按住账簿,使得南哥儿不得不将注意力投往他的脸上。 郁闷,无聊,哀怨,悲愤……可怜兮兮…… “干嘛。”面无表情。 “……你看着我这样的表情不会愧疚么。”莫树睁大眼。一脸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要愧疚。”南哥儿斜睨他一眼。 “……你这个无情冷酷的男人。”莫树做伤心状。 南哥儿抽抽嘴角,不想跟这家伙废话,因为他觉得随着接触时间变长,自己的智商似乎在无限朝零接近…… 而且,最让他怨念的是,哪怕莫树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多么的不符他的外在形象,他大爷依然可以将莫名其妙的骚扰变成悠长深沉的哀伤,明明只是吃个馅儿饼却搞得他似乎在品尝什么稀世美味般,将喝蜜蜂水摆出了喝美酒的POSS…… 总之就是一句话,莫树做的,说的,他整个人的内心跟他的外表完全相反,完全不搭边。 南哥儿实在是难以理解,如此无下限如此脸皮厚如此短路的家伙为什么可以长得这样不食人间烟火,哪怕是重复脑残的每日,居然还可以看起来如此的飘逸! 骚扰无果,莫树安分了几分钟,吃了几片儿豆膏,翻看了半本书——顺便说一句,莫树看书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一开始南哥儿还以为这家伙是在翻着玩儿呢,刷的一页又一页。 不料人家居然是真的在阅读,而且还该死的过目不忘…… “我说,小南。”莫树又说话了。 南哥儿装作没听到。 “开年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办公巡逻什么的。”莫树轻声道。 南哥儿算账的动作慢了几分。 虽然他以前曾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也知晓先进的记账方法,但为了配合周围人,他仍然学习了这个世界不甚先进,有点繁冗的方法。 他一直都不是什么有锐气的人,更谈不上野心,而且在北郡从一名小孩儿长大成为亲王,在那样的环境中,他无比深刻的明白到,只有普通平凡,才是一个人生存下来的根本。 所以,他看起来非常普通,非常自然,就好像他天生就该是这里的人。 努力学习这里的生活方式,生活技巧,尽管那些技巧落后又不足,但他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使用着的。 他从来不想籍由自己那些二十一世纪的知识改变什么,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活下来。 结果,千算万算,我还不是被弄成这样? 南哥儿想起那些过去,不由有些恍惚。 “你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吧,那么开年了就一起出去吧!”莫树很自觉地替南哥儿决定了。 南哥儿回神,黑线地看着莫树——他发现了,莫树最擅长的就是自说自话! “我根本吱都没吱一声好不好!”南哥儿黑线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吱。”莫树再次善解人意地发出声音。 南哥儿无语了。 不,不是他被莫树莫树说服了,而是…… 有没有搞错啊你,你吱一声儿就能说明我吱了么?再说了,重点根本不在于我吱跟不吱啊,就算是我吱了也不能说明我答应了。 本来就跟吱不吱没关系,更加别说还是你替我吱的了,你吱就能代表我吱么! 南哥儿一脑袋都是吱吱吱吱吱吱的…… 整个儿都被自己绕晕的南哥儿呆了半晌,才愣愣问:“为什么突然要我去?” 来广田这么久,他也知道广田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县城这么简单,但自己也算是安分守己,不该自己知道的他绝对不会去好奇。 虽然跟县民平日都有接触,但那都只是表面上的。 究其本质,自己也未曾探入广田的中心。 这也是他不去那鬼将军那日的对话去问莫树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还算不上是一个广田人,不够格去了解这些。 但今天莫树突然的提议似乎又说明了什么。 虽然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但还是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莫树扬扬眉,笑:“你觉得呢?” 南哥儿沉默。 “你喜欢这里的生活么?”莫树又问了去年的老问题。 南哥儿一愣,然后才摇摇头:“现在的我,还是不知道。”微微笑着,有点无奈的样子。 看着南哥儿的表情,莫树忍不住伸手拍拍小孩儿的脑袋:“不着急。还有很长的时间。” 依然是跟去年差不多的对白,似乎听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其实,还是有些变得不同了。 第24章 说是跟莫树一起去巡逻,其实南哥儿也不可能经常跟莫树一起出去,毕竟衙门还是有一堆事情等着去做。 但是比起之前的日子,还是要稍微忙一点了。 至少不会像去年一样闲的蛋疼。 出门基本上都会有人告诉南哥儿莫树的行踪,而南哥儿只要去那边找人十有八九都没个错的。 今天也是这样,他将衙门杂事处理完后,又给今年新买的梅树浇了点水,手里提着一小包甜点,摇摇晃晃出了门。 也不知怎么回事,莫树的俸禄突然增加了,虽然莫树先生仍然用钱无节制,但毕竟薪金现在都由南哥儿管,所以,他今年只在春季摆了一季的摊子,其他两个季节都很闲,眼下马上就要进入秋季,莫树即将回到衙门驻守,所以他可着劲儿地进行着最后的游荡…… 走到门口时,外面晃荡的几个惯偷见着了南哥儿,告诉他:“莫树先生去花街春娇那里了。” 南哥儿抽抽嘴角:“阿发,我看到高捕快往这边过来了。” 被称做阿发的连同几个小偷闻言惊呼一声,撒腿就往相反方向跑掉了…… 蹑手蹑脚靠近过来的高捕快一见那几个小子的架势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经过南哥儿身边时,抱怨道:“南哥儿,给个面子嘛,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你干嘛给他们通风报信不帮我们啊。” 南哥儿实事求是道:“……家里米不够了。”再让那几个小子去衙门混饭吃,我又得去买米了。 高捕快语塞,最后朝身后几个手下道:“那几个小子去那边了,赶紧去。”转身对南哥儿道:“莫树先生刚才还差人来问你怎么还没去,赶紧去吧。”一边说着,一边也吆喝着朝那几个小偷溜走的方向追去了。 南哥儿非常无语。 没见过去花街还这么嚣张的,居然还差人来问…… 一边鄙视着自家的县令大人,南哥儿一边无奈地朝花街方向走去。 花街依然很热闹,来来往往人很多,从门扉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穿着暴露又华美的女子笑眯眯地靠在客人身上,一边劝酒说话什么的,姿态尽显挑逗妩媚。 走到春娇所在春楼,跟门口的老鸨打了招呼,问得春娇所在房间,提着手上的甜食上了楼。 推开门,看到春娇柔若无骨地整个儿粘在莫树身上,莫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着桌子上的糕点,一边跟春娇说着什么。 见南哥儿进来,春娇笑嘻嘻地跟南哥儿打个招呼,照旧旁若无人地粘着莫树:“南哥儿,坐下来吃酒。” “不要。”南哥儿黑线回答——谁不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能碰这些刺激性的东西? 也就是这些女人们才会过分地请自己喝酒了。 “你又给莫树先生送点心了?”春娇凤目一瞟,轻声咦了一下,站起身,接过南哥儿手上的纸包。 南哥儿无奈地应了声:“总不能让他把你们这里的糕点吃完吧,你们这儿的消费真高。” 春娇一边帮莫树解开纸包上的绳子带,一边娇笑:“南哥儿,你若肯陪我春宵一度,吃什么都算春娇姐姐的喔。” 南哥儿黑线:“……不要。”他实在搞不懂,自己这坑坑洼洼的脸,以及满身都是伤痕的身体,到底有什么吸引这些女人的,搞得每个都想把自己拐上床。 呃,或者是因为莫树的魅力?爱屋及屋之类的? “我伤心了喔。”春娇被南哥儿的反应逗得笑得花枝乱颤,“南哥儿真不懂得怜香惜玉。”拈起一块青楼特制的甜点,往莫树嘴边送去:“先生,请尝一口春娇亲自喂的糕点吧。” 莫树没有丝毫抵抗力地吞下。 南哥儿黑线:“喂,都说了,别喂给他你家的东西,等会没钱付我可不管的。” “没关系喔。”春娇嫣然一笑,“以身抵债就好了嘛。” 南哥儿抽抽嘴角,走上前,将自己做的点心粗鲁地往莫树嘴巴里塞:“赶紧吃完走人,不然我就把你押这儿抵债。” “以前叫人小树树,现在都嫌我能吃了。”莫树嘴巴不停,还在念叨。 南哥儿觉得脑门上那熟悉的,经常被莫树气得暴跳的筋,再次活跃起来…… “想不到莫树先生跟南哥儿感情这么好。”春娇轻笑。 南哥儿深呼吸一口,然后睁开眼,瞪了眼莫树,对春娇道:“春娇姐,你觉得可能么?”虽然知道这是无效的解释,虽然知道这些女人们就爱让人抓狂,他还是嘴欠地说明了一下。 “怎么没可能呢。”春娇浅笑,给南哥儿倒了杯茶,“在这里,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喔。” 看吧…… 南哥儿道谢,接过春娇手中的茶,喝了一口。 莫树偶尔也会来花街办事,但广田的花街,跟自己之前去过的完全不同。 虽然女子的脂粉气息依然很浓郁,但说真的,来到花街的每个男人似乎都很那个啥…… 就是很不像一个嫖客该有的神情。 他们光明正大地,堂堂正正地在街上走动,与花街的人们交谈。 而且更彪悍地是,某次南哥儿去隔壁大婶家找他男人学习养殖技术,结果人没在,问及去哪了,大婶很自然地答曰去了花街。 南哥儿顿时就愣住了——广田的女人好强悍,知道自家夫君去了花街居然还这样淡定。 但久而久之,南哥儿就发觉到其中的差异了。 广田花街的女人们似乎完全不以自己身处位置而觉得羞耻什么的,大家也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她们,反而就将其看做是一项普通工作一般。 “今天是小雅出去喔。”春娇在那边还挨着莫树软绵绵道,“我觉得啊,还是自家好。”她有点不满地说,“果然外面的男人都没有莫树先生好。” 莫树只是笑了笑,也没回答。 “莫树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去呢?” 广田花街的女人男人们似乎隔一段时间就会离开广田一阵子,包括莫树在内的绝大多数广田人,都有外出的时间。 有些的是去采办物事,有些的是外出游玩,还有更多的…… 不知道干嘛去了…… 总之,广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充满了各种怪异,却又显得分外的安宁。 “等过段时间吧。”莫树笑了笑,“反正又没什么信儿。” “也对。”春娇跟莫树说了几句话后,笑嘻嘻地逗着南哥儿:“南哥儿,听说,你跟莫树先生都睡一袈床上,不知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想要说啊,比如让人羞羞之类的事情?” 南哥儿无语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人比花娇的女子——我觉得,你的字典里面应该没有羞涩相关的词汇。 这条街道上的人都没有! “春娇,你就别逗他了。”莫树终于良心发现,说了一句。 南哥儿还来不及表示感谢,莫树又接句腔:“南哥儿怎么可能会跟你讲,他可是很容易害羞的。” ……南哥儿再次暴躁。 害羞你妹啊,我们根本没什么好不好! 事隔这么久,南哥儿也知道县里人将自己跟莫树送做堆完全是无聊惹的祸,基本上当真的也没多少。 只是莫树这口吻,让南哥儿实在没办法淡定。 看着南哥儿怒目而视,气得脸都红涨起来的样子,莫树笑道:“看吧,马上就脸红了。” 南哥儿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他很痛恨自己的嘴欠,他只采取了一个方案——抓住纸包内的甜点拼命往那该死的不断说出可怕字眼的嘴巴塞去。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春娇在旁边看着极为开怀,笑得愈发不淑女…… 我讨厌这里! 我那总是不动如山,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气度去哪了! 第25章 秋季快结束的某天,莫树突然兴冲冲地从办公的公堂直往南哥儿所在的前院走过来:“走。” “走?”南哥儿正在给花圃的菜清理杂草,眼见莫树的样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上山。” “哈?”南哥儿更是不解地看着他。 “正是打猎的好时候,朱溪批准了。”莫树笑眯眯道。 “打猎?”南哥儿呆呆重复。 “走吧。”莫树一把将南哥儿扯起来,往外冲。 “喂。”南哥儿一手泥一手草地被莫树拽着,“你话都没说清楚,干嘛去啊。” “上山打猎啊。”莫树露出有点困惑的样子,“不是说了么?” “你上山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啊。”南哥儿不爽道,顺便将满手的泥往莫树衣摆上蹭——莫树在家时,都是由他来洗衣服的,所以南哥儿肆无忌惮地搞破坏。 莫树权当没看到南哥儿的小动作,他咳了一下,道:“朱溪说了,如果你肯陪我去,我才能上山。” 南哥儿抽抽嘴角:“所以?” “一起去吧。”莫树笑道,“山上很好玩喔,县里的小孩子都很喜欢上山,但他们都没有你听话,所以我不愿意带他们去。” 南哥儿没好气地:“那还谢谢你如此赏识喔。”你才小孩呢,你们全家都是小孩混蛋! “不用谢。”莫树笑:“赶紧去吧。” 南哥儿挣了几下,没挣脱,只得站住:“我不去。” “为什么。”莫树倒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微笑看着他。 “很麻烦。”南哥儿皱眉。 “很好玩。”莫树笑,“你不想去看看好玩的事情么?” “不想。”趁着莫树分神的当儿,南哥儿用力将手臂扯了回来。 我只要能活着就好,其他不是生存必须,所谓快乐的事情,我不太愿意见到。 “这么用力干嘛。”莫树有点不赞同地皱起眉,“你手不会痛么?” “不会。”南哥儿瞥了眼自己的手臂,淡淡道,走回去,继续翻弄土壤。其实有一点点痛,但那对于自己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小南。”莫树语气不悦地在身后叫他。“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态度。” 南哥儿头也不回,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你不会希望看到我生气的样子。”莫树的声音较往日更为低沉,透露出危险意味。 南哥儿干脆背转身。 说来说去,他算准莫树不是那种一旦无法如愿就会迁怒的人,所以才能这样无视他。 就算莫树想要迁怒…… 说真的,他也没办法。 他是本能地想要活着,也希望活着,但却没有必须活下来的执念。 他只能做到尽力,而无法像之前那样拼命。 总而言之,就是,他觉得疲倦,懒。 莫树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犹如刺猬一般戒备着又有点脆弱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心口处有点微微疼痛。 站在原地半晌,终于不去计较南哥儿的冷漠的态度,叹口气,走近。 听得莫树脚步接近的声音,南哥儿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你这样,让我们都不好过。”莫树只是这样说了一声,然后走到南哥儿身边,跟着蹲了下来,“陪我去吧,我想今年冬天再给你做一身儿软裘,不然我怕你又会着凉。” 南哥儿手上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 “朱溪也知道只有你才能喝得住我,所以才想请你陪我去。”莫树轻声道,“你不肯陪我去,今年我就没办法上山了。” 南哥儿还是沉默。 “你只要跟着我上山就行,其他事情都不用你做。” 南哥儿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所以,陪我去吧,恩?”莫树带着一点讨好一点抚慰的口吻对南哥儿道。 “……为什么……” “什么?”莫树没有听清南哥儿含在口中的话。 “为什么要对我好?”没有道理啊,我又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我这样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广田的任何人大概都比我要好很多。 “不知道。”莫树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一定要理由么?” “我不知道。”南哥儿低声道。 “你也不知道,所以说,不需要理由。”莫树很武断地下了结论,然后笑,“我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真本能的生活方式。”南哥儿小声嘀咕。 莫树轻笑,“也许吧,为什么突然又松口了?”他从南哥儿的话中,能听出他愿意陪自己上山了。 这让本以为会要说很久好话,约定无数不平等条约的莫树有点诧异。 “家母曾经跟我说过,愿意在我面前妥协的人,拿我没办法的人,是真心为我好的人。”南哥儿低声道。 这是他前世的妈妈跟他说过的话,青春期的自己叛逆又暴躁,焦急的母亲就每天去寻在外游荡不肯上课的自己,找到后就不断地训斥自己,不断地找自己谈话,然后自己依然故我地逃课鬼混,在某次母亲再次找到自己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重视,珍惜,所以不愿意伤害,却又无法放弃,只能无奈地妥协。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莫树轻笑。 “我以为,再不会有了,这样的人。”来到这个世界时,这样的人就再也不会有了。 南哥儿只是含混说了句,所以莫树没有挺清楚,他有点好奇地问了句。 但南哥儿又再次沉默下来了。 莫树见他沉默,也没有再说话,陪着他蹲着。 “我不知道。”过了很久,南哥儿才小声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莫树会这样对自己,容忍自己,对自己退让,妥协。 这让他有点困惑,甚至有点不安。 “我也不知道。”莫树回答的倒是非常坦然。“所幸只有你一个,大概造成不了什么大问题。”他倒是极为轻松。 “你没弄清重点啦。”南哥儿郁闷地嘀咕,“完全没搞清楚。” “很多事情并不若你认为的清晰。”莫树轻笑,拍拍他的脑门,“你太较真了,会活的很累。” “与活的如此本能的你相比,我功力不够真抱歉啊。”南哥儿抬眼瞪了他一下。 莫树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笑嘻嘻道:“没事,我不会嫌弃你。” “我嫌弃你。”南哥儿咬牙切齿。 “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去吧。”莫树才不去管南哥儿纠结啥呢,站起来,顺便将南哥儿也扯起来。 结果由于蹲久了,本来身子就弱的南哥儿脚一麻,一头就栽进莫树怀里。 ……多么狗血的镜头啊。 南哥儿悲催地在心里念叨。 如果我是个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之类的,那就完美了。 现在倒是变成男男版的言情剧了…… 男猪一号倒是很入戏很识相:“脚麻了?我给揉揉?” 男猪二号毫不留情地丢了一个字:“滚。”推开男猪一号,一瘸一瘸地走开了。 “去哪?门不在那边。”莫树在身后对南哥儿喊道。 南哥儿回给他一个美丽的白眼:“我没你雷厉风行,我得收拾下东西。”其实,他更想骂这丫的白痴。 既然上山那肯定一晚上下不来,那要准备露宿野外的东西是铁定的,自己可是脆弱的普通人,不比这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 为什么刚才那样感动温柔的心情持续时间如此短暂呢? 归根结底还是莫树的脑残程度不适合那么内涵的场景跟情绪? 我真傻,总对这家伙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跟期待。 我真傻,我不是早就了解了这家伙的本质么?为什么还会被感动呢?我真傻,真的…… 一路回去,南哥儿怨念冲天,不断在心里响起这句话。 南哥儿化身为南林嫂…… 第26章 收拾好东西后,南哥儿就跟着莫树上了山。 当然,那些物资全部都由莫树先生轻松背走了。 南哥儿跟在后头,三步一喘地慢吞吞上了山坡。 据说他们这次狩猎的目标生活在半山腰,所以不用在山里居住多久,运气好的话,大概三天就能打到猎物回去。 莫树将南哥儿安顿在一个山洞后,就寻找该野物的踪迹去了。 临走时,还给他抓了一对儿野兔一对儿狐狸“陪他玩”,最后再三叮嘱南哥儿不要随意出洞后,在南哥儿丢出去的石块中,仓皇出洞。 傍晚回来时,莫树看到他给南哥儿安排的“玩伴”已经变成篝火上兹兹冒着油光的晚餐…… 南哥儿费力地扯着那烤的韧性十足的野兔腿,一边含含糊糊地对莫树道:“手艺不精别嫌弃,填饱肚子先。”手边摆着翻了一半的书。 好嘛,我家小孩儿完全不会觉得一个人待着寂寞。 莫树丢下手中的猎物,走过来,对烤得坚韧无比的肉类进行二次加工。 割开口子,挤入几种植物的汁液,然后从怀里拿出一点盐撒上,再又反复翻烤,直至肉块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了,才切下一块,递给不知什么时候停住撕扯兔腿还不自觉的南哥儿。“吃吧。” 由于莫树平素记录不良,所以南哥儿接过莫树手上东西时,迟疑了一下。 但是觉得应该不至于会被毒死,他还是小心地咬了一口,咀嚼了起来。 接着,迟缓的咀嚼动作慢慢加快,有点诧异地看看莫树,然后再咬了一口。 莫树不需要问南哥儿到底觉得怎么样,他的反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更何况,他相信自己的厨艺,至少比南哥儿要好很多。 笑着拿过南哥儿已经放下的兔腿,继续加工。 看着莫树熟练的动作,南哥儿百忙之余,还问了句:“你似乎很擅长这个。” 莫树抬起头,看着南哥儿,故作惊讶:“我没跟你说么?厨艺什么的,我还比较擅长。” 南哥儿嘴巴停了,旋即瞪他:“完全没说!” 早知道莫树厨艺精通我还每天做什么煮饭公啊!让他自己来不就好了! 愈想愈郁闷,突然想起还有很多次,自己得意地问莫树当晚饭菜好不好吃的情景…… 再对比下自己烤的肉跟莫树加工出来的肉,不由的恼羞成怒:“耍我很好玩是吧!” 莫树偏偏头,看着南哥儿暴躁的样子,笑了笑:“恩。” “你!”南哥儿被气得气血翻涌——真的,他怀疑自己快要吐血了。 “但是,没有做晚餐倒不是为了嘲笑你的厨艺什么的。”莫树微笑解释,“虽然别人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做的饭菜倒是不错。” “胡说八道!”南哥儿更生气了,将手里的肉往莫树身上砸去,“就我这手艺?”他并不在意莫树平时的戏弄,那是因为他也没怎么当真,但做饭菜什么的,完全是自己出于想要为莫树做点什么才那样决定的,如今却被人拿做笑柄,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手艺什么的完全是其次。”莫树接过南哥儿丢过来的食物,叉住继续烘烤加热,“只是觉得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没有趣味,所以我很少下厨。”看了眼对面虽然气鼓鼓,但还是有听自己话的南哥儿笑了笑:“我个人比较喜欢别人做的饭菜。” “那干嘛突然又来烤肉!”还不动声色地打击了我! “因为突然决定以后由我来做饭菜。”莫树笑道。 “终于吃厌了么?”南哥儿哼道。他知道自己的厨艺实在算不上好,但被人嫌弃的如此彻底,还是让人有点不太爽。 “不是。”莫树微笑。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只剩下火堆微微跳跃着,莫树的脸庞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橘红,使得他一张脸增添了些许艳色,一贯清淡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柔软温暖许多。 “只是突然决定做好吃的给你。” “哎?”南哥儿愣了一下,然后又眨眨眼:“……喔。”他摸不准莫树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发出这样的单音节来用做回应。 “你太瘦了。”莫树接着又道。 “……喔。”我瘦又碍着大爷你什么了?是不是接下来你要说养肥了过年好宰来吃啊! “心灵的伤口,我无法医治,至少希望做你喜欢的食物,让你对每天都能有一点期待。”莫树轻声道,抬起头看着南哥儿:“对明天没有期待的人,会很容易死去。” 莫树的眼睛在平日,都是一种看起来很通透很干净的模样,除了喝酒时才显现出明亮的锐气。 现在莫树的眼睛是黑沉沉的,仿佛蕴含了无尽的空虚无边沧桑。 此刻莫树的眼神让南哥儿无法直视,他撇过头去。 总觉得此刻的自己在莫树面前无所匿形。 “不要死。”莫树轻声道,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顶。 南哥儿感受到他的接近,瑟缩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躲开。 “大家很喜欢你,我也是。现在。”莫树道,“所以,不喜欢你死。” 注意到莫树加了“现在”这个后缀,反而让南哥儿有点想要相信。 他不相信一开始莫树会对自己好,不相信广田的人一开始会告诉自己这里的秘密。 也是在这里生活了快三年,才一点一点了解广田这个地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他一直都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以前残酷那也是因为有需要自己残酷的理由,现在在广田,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去坚持勉强,当然难免对这个地方产生羁绊。 南哥儿终于点点头:“……恩,我,不讨厌这里。” 前两年,莫树问他,他都只能回答不知道。 现在他总算能说,不讨厌了。 不清楚喜欢还是不喜欢,因为长久的黑暗已经让他忘记自己到底渴求什么,喜欢什么,但至少一点,自己愿意留下来。 这一点,就证明,我应该不讨厌这里的。 奇怪的地方,吵闹又匪夷所思的居民,还有时常让人暴躁抓狂的县令…… 但是,不讨厌。 没有料到南哥儿会在此刻告诉自己这个,莫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另外。”南哥儿口吻很冷静,但隐约能听出这冷静中间蕴含的风暴。 “恩?”莫树轻笑,再摸摸南哥儿的头。 “把你那满手油的脏手给我挪开!”咆哮声响彻山野。 第27章 如此,在山上盘桓三日,果然,在第三天傍晚时分,莫树拖着一只火红的野兽走了回来。 南哥一本书看得差不多了。 抬眼正好看得莫树摆出一幅世外高人的飘洒姿态,慢慢腾腾地走过来——如果忽略他手上抹布似的拖着的野兽。 南哥儿看着那红似火焰的兽皮,只觉得有点眼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皱着眉在心里思考到底是啥。 “怎么了?”莫树走到洞口,看到南哥儿沉思的表情,顺便问了句,然后割下该兽的前肢,取肉,清洗,抹好配料,上架烧烤。 南哥儿当然不会回答莫树的顺口,只是跟着莫树进了山洞,坐在一边看着他忙碌,很快,所有的思绪都被那香喷喷的烤肉吸引去了。 莫树的手艺当然不是盖的,他说自己比较擅长,其实是非常擅长,南哥儿觉得这家伙的手艺就算是北郡的御厨大概也比不上。 南哥儿吃了一大块肉,莫树就不肯投食了——毕竟南哥儿身子弱,不能一下子吃过了。 前天就是一下给南哥儿吃过了,结果不消化,半夜肚子痛得一宿没怎么睡。 昨天就是留一小口肉给他,也让这人半天不舒服。 所以在南哥儿眼巴巴的视线中,莫树吃得悠然自得。 南哥儿看了半晌,估计这次大概没办法从莫树口中夺得一口肉了,将视线投往那被随便堆在洞口的野兽身上。 是什么呢,总觉得,好眼熟啊。 一边想着,南哥儿站起身,往那边走去。 “去哪?”莫树在后头问。 “总觉得,这个很眼熟。”南哥儿困惑地蹲在野兽跟前仔细打量。 野兽个头并不大,马匹大小,浑身火红色的长毛,额头有一只通红的尖角,长着老虎的脑袋,两颗闪着寒光的獠牙凸出来,就算是被莫树解决掉了,仍然显得凶悍威武非常。 “啊。”他想起来了。 “啊?”莫树停下进食,看着已经呆住的南哥儿。 “莫树……”南哥儿自己都发现声音带上了颤音。 “恩?”莫树看看南哥儿并没遇到什么危险,于是继续吃肉。 “放手,别吃了啊……”南哥儿囧着一张脸,低声道。 “为什么?”莫树明显不解。 “这是云兽啊!”南哥儿终于尖叫起来。 “云兽?”莫树雾煞煞的表情。 “整个大陆独一无二的圣兽,所有国家都视为珍宝的保护动物啊!”南哥儿一边冲回去,试图夺取莫树手上的肉。 莫树轻巧闪开:“不行喔,今天不能让你任性啦,你吃了会肚子痛。” 你这安抚小孩儿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 南哥儿黑线:“谁要吃你的肉啊。” “原来你是要吃我啊。”莫树突然笑得邪恶起来,然后摊手做大义凛然状:“来吧,我不抵抗。” 在花街待了那么久,南哥儿怎么可能没听出自己被莫树这个没天良的调戏了,但是此刻他也顾不上还击了,只抓住莫树的爪子:“是云兽啊!” “云兽怎么了?”莫树总算是对于南哥儿的惊讶给予了一定的回应。 这个世界的陆地统称为云路大陆,据说一开始是一整个国家,后来才慢慢分裂成为四国的,云兽是这个大陆极为珍稀罕见的异兽,据说凶悍异常,是自古以来的王权象征,就算是普通人发现一头云兽,都可以得到国家的嘉奖,最高奖励可以获得亲王的勋爵。 因为云兽繁衍极为困难,所以各国的君王都将其与其他兽类匹配,从而诞生出血统驳杂的弱兽,颜色不够漂亮还是其次,更多的都是尚未成年就已夭折,就算在北郡国,也没有见过毛发如此红亮,身躯这样健壮的云兽。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南哥儿一时间都没想到今晚的晚餐居然是云兽…… 他现在的震惊程度就跟在二十一世纪时吃了一顿惬意地烧烤,完了突然被人告知他吃得哈皮的东西其实就是熊猫肉的心情差不多。 好吧,如果没记错的话,莫树打算拿云兽的皮毛给自己做一身衣服…… 南哥儿鼓圆了眼,呆呆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莫树:“……这是云兽啊,云兽!”他已经只知道傻傻重复了。 “恩。”莫树点点头,“肉质比较鲜嫩,最主要的是皮毛保暖效果不错,也不重。”想了想,又道:“而且还比较容易捕杀,所以算是合适的狩猎对象。” “不,不是这样!”南哥儿没办法控制地尖叫,“这个,这个……”他手指抖啊抖地点着云兽,几乎要晕过去。 天呐,我刚才,居然吃了云兽,而莫树,杀了全大陆的保护动物! “冷静点。”莫树看着南哥儿那难得惊慌失措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困扰,“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一头野兽这么在意,但杀都杀了,你还要怎样?” 杀都杀了,杀都杀了杀都杀了杀都杀了…… 南哥儿的脑袋被这四个字全部占满。 莫树继续淡定地吃完手上的肉,然后抬起头,看着南哥儿:“你很喜欢这个么?如果你喜欢我明天给你抓只小的带回去养,不过这种野兽不好驯服,估计养不活。”顿了顿又道:“但是,小的毛皮比较柔软,肉质也嫩,养不活还可以吃,也成。” 南哥儿睁大了双眼——他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居然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说要吃了云路大陆的圣兽,大的吃完还想吃小的! “明天早上去抓?”莫树还在思考,“但幼兽抓过来实在有点不适合。” 南哥儿实在听不下去,再次一把抓住莫树的手,真挚地看着他:“不用了,真的,别去抓了,您就让人好好的活着吧,你祸害了人家爹,还去害人儿子,实在是不厚道啊。” “说的也是。”莫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捕杀幼兽实在是不合规矩。” 不是普通的野兽啊! 南哥儿很想如此吼他,但眼见莫树那灰常蛋定的表情,他只觉得蛋疼。 ……算了,估计广田的人才不管什么圣兽不圣兽呢。 只有好吃的野兽跟难吃的野兽之分。 只是,已经许久未曾在云路大陆出现的圣兽,为什么会在广田这个小小县城的山上出现? 而且依照莫树的口气,似乎还有不少? 南哥儿还在径自思考这些时,莫树开口了:“那什么,其实这个是母的,所以,应该是娘,我祸害是的娘。” 南哥儿面无表情地蹲下,从地上捡起吃剩下的骨头往莫树脑门上砸过去,然后很淡定地睁眼说瞎话:“抱歉,手滑了。”就算给莫树赏了这么一骨头,他也完全没有解气的感觉,只觉得满心都被一个囧字代替了。 你能不能别在我正经思考时跑过来用已经过去的,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打岔啊! 莫树摸着脑门上被敲出来的包苦笑:“小南你真爱撒娇。” 南哥儿再次蹲下身,捡起骨头。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莫树立刻说。 南哥儿不为所动,捡起更大的骨头,往莫树脑门上砸去。 “为什么。”莫树有点哀怨地问他。 “我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尽管莫树没躲,但南哥儿也只觉得满头黑线,满心郁闷。 “小孩子学坏了。”莫树嘴欠道。 南哥儿蹲下。 “我错了。”莫树很干脆地道歉,顺便一卷袖子,将南哥儿身前的骨头全部卷走。 “叫你嘴欠叫你嘴欠!”被憋得几欲爆炸的南哥儿终于抓狂,满地捡小石子往莫树身上乱丢。 “叫你杀圣兽叫你杀圣兽!” “那可是珍惜动物啊你懂不懂你个没环保意识的脑残!” “谁撒娇了啊谁撒娇了啊!” “小南,小南,别生气别生气,仔细发病!这样好了,我站着不动,你别生气了,别乱跑,会摔跤的,好了好了,这个骨头给你给你,嘶,你也太狠心了吧!” 今晚,寂静的山林依然很热闹。 第28章 次日清晨,两人拖着可怜圣兽的尸体回了衙门。 没多久,硝皮子的人听得传信过来,跟莫树两个人将那头整个云路大陆都难得一见的圣兽给分割了,皮子拿去处理,肉给硝皮子的人分了一点,其他的留着跟那些猪肉鱼肉混一块儿做了腊菜…… 无论在云路大陆上的人眼中,圣兽是多么难得,广田县的人们超脱地将其当做了某种肉美毛好易捕捉的野兽解决掉了…… 两个月后,南哥儿穿上了圣兽皮毛做成的长裘——虽然一再提醒自己要淡定,但他实在是非常纠结。 他很想保持平常心,但问题是,这是云兽啊,云路大陆的君王们得个血统驳杂的云兽都会无比珍惜地将其圈养与华美园林中,好吃好喝伺候着的云兽啊! 现在,这云兽的皮毛做成了自己的外衣…… 说起来,一开始莫树给自己置的白裘那个巨兽似乎也没见过…… 难道又是什么濒临绝种的异兽? 不要吧! 我觉得压力好大啊! 现在南哥儿觉得自己其实身家还蛮高的。 至少几件裘都是稀世之宝。 好吧,穿着稀世之宝,却过着如此简朴的日子,每天不是锱铢必较地算着生活用度,就是忙着处理柴米油盐…… 我也算是这世上第一人了。 过完了年,马上就要结束在县衙蹲着的日子,今天中午,莫树做好了饭菜,坐在火桶上,几碟小菜,一小瓶酒,看着假山那边稀稀落落的梅花一边吃菜一边喝酒。 今春种下的梅树现在虽然生出了一点小花,但是毕竟还小,没成什么气候,所以开的花也是零零碎碎的。 南哥儿陪着吃了一点东西,便放下了筷子,陪着莫树坐在火桶里面发愣。 虽然开着窗子,但因为穿着云兽的皮毛,所以极为保暖,除了脸上有点动风外,脚下还有炉火烤着,身体也是暖呼呼的。 莫树果然从那次下山之后就接手了厨房的事情,每天哪怕是素菜糙米,被莫大厨做出来,总是别有一番风味,这也导致了南哥儿的确比之前长了一点肉,身体状况也变得比之前好了很多。 而且最最难得的就是,过去的一年,南哥儿几乎没发什么大病,这让莫树极为自豪骄傲,每次跟郎中说起这个来时,都显得极为牛气。 遥望那头梅花的莫树看南哥儿放下的碗筷,道:“怎么不吃了。” “……吃不下了。”南哥儿摸摸肚子道。 现在衙门的伙食比自己刚来那会要改善很多,肉类上桌的几率也增加了,而且莫树现在下厨,也使得南哥儿每天都吃的比之前多一点,但毕竟从三年水牢中活下来的身体根本已经无法跟普通人相比,他变得易饥又极为容易饱足。 莫树也知道南哥儿这身体一下子无法调理过来的,也没有强逼他多吃点,只问:“我给你揉揉?” 所谓的揉揉,当然是揉揉肚子,因为伙食变好,饭量增加的关系,所以南哥儿每次吃完都不太消化,他自己揉得几乎没什么效果,但莫树大概是因为知晓人体器官功能外加有内力的关系,每次都能使南哥儿变得舒服一点。 已经形成习惯的南哥儿点点头,揭开衣襟。 从火桶盖着的薄被下,莫树伸手帮忙揉揉某人的肚子。 因为刚吃饱,又被火暖和地烘着脚,肚子上还有莫树帮忙消食,随着莫树细微的动作,隐约传来他衣服上淡淡气息,有点像是松木混合着风的味道,南哥儿很快地就觉得有点困了。 他眯着眼打个哈欠。 “要睡一下?”莫树看着南哥儿的动作,勾唇笑了笑。 南哥儿勉强睁开眼,瞥了眼莫树:“……桌子……”莫树做饭,他也不好意思老闲着,所以会收拾桌子洗碗什么的。 “我吃完了收拾。”莫树笑了笑。 “唔。”南哥儿又打个哈欠。 “你需要多休息。”莫树又道。 让我吃了就睡…… 你当在养猪啊! 南哥儿很想如此回一句,但是实在是太过于舒服了,他很快头一歪,睡着了。 莫树看着南哥儿那软趴趴地瘫在火桶上的可笑样子,忍不住又翘起唇瓣微笑,一边继续给某人揉肚子。 听说,猫咪要是对主人表示信任,就会给对方看自己的肚皮。 现在,这个表情看起来很松懈,一脸惬意懒散的家伙,不就正是那种安心的模样么? 真有趣。 真好玩。 真…… 莫树看着看着,就觉得对方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怜爱,又觉得非常有成就感。 要知道,让这家伙变成现在样子的,可是我。 那丑陋的,纵横破碎的脸孔,也只让他觉得心口有点微微疼痛。 ……明明是这么可爱的人。 为什么还会有人舍得伤他至此呢? 又觉得有点庆幸。 若不是伤他入骨,他怎会再也不想归去,只愿停留于此? 如果他没有来。 那么,我又会是怎生模样? 寂寞亦或是连寂寞都不自知? 到底是有何让我目光停留的地方? 明明如此普通平凡。 却又觉得…… 一边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俯下身,像是不自觉,又像是自然而然一般,轻轻地,在他水色淡薄的唇瓣上轻轻落下一记。 ……真可爱。 让人喜欢得恨不得时时刻刻抱住。 亲了下去,莫树似乎也有点诧异。 直起身子愣了一下。 肚子上少了惯有的按摩,手掌下的人有点不爽地扭扭身子。 莫树回神。 看着那人将肚子往自己手上蹭的细小动作,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真是…… 太可爱了。 真想弄醒他,狠狠抱住,用力地亲亲他。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俯下身,再次亲亲那有些苍白的唇瓣,然后继续给他揉肚子。 关于自己居然去亲了一个男人这样的事实,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值得自己纠结的。 在莫树认为,亲了就是亲了,只要亲过之后觉得很好,很想再去亲亲他,就是自己做对了。 所以,他没有丝毫矛盾地坦然接受了这个发现。 我喜欢他。 大概比我自以为的还要喜欢。 窗外,一阵风吹过,细小的梅花随着风的吹向,跟着零散飘落下来。 现在是第四年的伊始,一切正好。 第29章 南哥儿发现,很不对! 这个不对不是说什么县城的状态不对,而是莫树大爷对自己的态度,有点较以往不同。 其具体表现在,莫树变得很热爱一同行动,而且拒绝任何人跟自己进行肢体碰触之类的接触,还会不时地对自己进行挨挨蹭蹭之类的骚扰…… 虽然一直对莫树表示很鄙视,但南哥儿发现自己倒不讨厌莫树的碰触——如果他能别这么欠扁那就更完美了。 今年依然很平静,南哥儿又托人去买了几株梅树。 依旧是摆摊,得空陪着莫树到处转,然后时不时被莫树气得抓狂,被广田的人们弄得哭笑不得…… 依然是平凡的宁静的每日。 秋季的某天,小夏过来找他,说找他一起去玩。 莫树因为要看累积下来的公文所以无法陪同,于是再三叮嘱南哥儿不准小夏摸他碰他,又明示暗示南哥儿是他的人,要求小夏不要染指之类的。 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南哥儿召唤出了朱溪才罢休。 可怜兮兮地看着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往河滩那边走了。 朱溪更是凉凉地丢了一句:“老头子,你嫉妒也没用,他们才是同龄人。” 平素都是气人的家伙终于被人给气得话都讲不出来,一脸失落担忧地看着两人走出衙门大门。 夏家富小盆友一直都喜欢去河滩捡人,当然,今天他依然去河滩了,依然,捡到了人。 南哥儿蹲在某个失去意识的男人跟前,一脸无语地看着小夏。 ……你到底有怎样的磁场啊! 小夏一点也不诧异,开心的也跟着蹲下,不知从哪变出一根树枝,戳戳:“又一个。”他表情看起来很哈皮。 这让南哥儿更囧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思考了半天,南哥儿问道。 “怎么处理?”小夏似乎觉得南哥儿的问题很奇怪,朝他投以诧异的一眼,“当然是退回去。” “退回去?”南哥儿不解。 “广田不需要外人。”小夏笑得开心。 “……我一开始也是外人。”南哥儿提醒。 “恩,但是你那样子,跟死人差不多了。”小夏笑,“想必在之前你遇到的人不仅仅是希望你死,而是想将你活活折磨致死。”偏偏头看着南哥儿,“所以,就算将你救活,你也对外面的世界失去兴趣了。” 虽然知道自己当时的惨状,但被小夏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他仍然觉得有点压抑。 ……原来,当时的我,已经被逼迫成那种就算活下来也失去意志的样子了么? 他仍然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里的,仍然记得自己曾在暗无天日冰冷潮湿的水牢待了整整三年的日子,甚至还记得自己曾是北郡的亲王,只晓得当时日子过得极为黑暗难熬,却渐渐不再记得当时的痛楚绝望。 也许是本能地不愿意记得当时的可悲境况所以大脑将那段记忆生生抹去了吧。 “所以,南哥儿是属于广田的人。”小夏笑道,然后垂眼看着昏迷在河滩上的男人:“这个人,身体上虽然有外伤,但是却不致命,虽然昏迷,却也没有什么内伤,留下来,会对广田不好。” “会将广田的存在说出去?”南哥儿问。 小夏微笑:“南哥儿果然知道了。” “恩。”他点点头。 其实,他早就猜到广田的存在大概是在这个大陆的四个国家所不知的,不然广田人们不可能如此安逸的生活,因为广田藏匿的实力实在不是什么能让国君们安心的地方。 大概河滩是唯一能够自由通往外面的地方,所以小夏才会专门负责这一块儿,每天来这里巡逻。 小夏想了想,然后拿手指头戳戳南哥儿:“你喜欢这里么?”小夏问他,“喜欢我们么?” 南哥儿迟疑一下,然后问:“如果我说不喜欢呢?你也会将我推入河中?” 小夏睁大眼:“怎么可能。”笑着道,“因为我们喜欢你啊,所以如果你说不喜欢,那么就说明我们做的还不够啊,要更多的对你好,让你喜欢上这里,喜欢上我们才是。” “哎?”南哥儿愣一下。 “难道不是这么个道理么?”小夏问他,“喜欢一个人,就要迁就那个人。我娘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南哥儿沉默一下,然后笑了笑:“恩。” “恩是什么意思?”小夏一直是个迟钝地娃,南哥儿的回答让他更困惑。 “我是说,我也喜欢这里,喜欢广田的,喜欢你们。”南哥儿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笑着回答。 现在为止,他总算是能够明白。 还好,并不晚。 或者说,因为大家的迁就,所以我才能够明白这些。 直起身子,然后对小夏道:“那么推下去吧。” 小夏愣了一下,道:“我以为你会不同意呢。” “为什么?”南哥儿好笑地问他。 “你看到这个人时,眼睛睁大了一下,我想他大概是你的熟人。”小夏道。 南哥儿点点头:“曾经的。”笑了笑,“现在我的熟人只有你们了。”这个男人是北郡的某个军官,自己曾见过。 连高层的官员都负伤漂流至此,如此看来,北郡似乎军事吃紧? 小夏也站起来,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可怜的南哥儿,想起糟糕的回忆了吧。”他长得比南哥儿高了那么一点,所以很轻易地摸到了南哥儿的头。 南哥儿黑线:“我一点也不稀罕你的同情。”被个脱线的家伙同情,我到底得有多么苦逼啊我! 小夏一脚将那倒霉的家伙重新踹回河中,“好啦,我们走吧。”其干脆利落的程度,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已经是熟练工了…… 只是,这一脚,大概劲道不轻吧,可能会加重伤势吧…… 南哥儿眯眼看看那在河道中漂流的家伙,想了想,道:“将他捞出来。” “哎?”小夏都走了两步,听南哥儿这样说,有点诧异地转头。 “我刚才看到他手指头动了。”南哥儿淡淡道。 小夏愣了一下,道:“杀了他?” “恩。”南哥儿毫不迟疑。 “可以么?” “当然。”南哥儿露出微笑,“这样的决定我做得太多了。”当年在北郡时,不知有多少人都因为我的一念之差而死在屠刀下,现在我也能做到。 如果广田的存在被泄露出去,现在的宁静都将变作泡沫,甚至还会有人因此死去。 说喜欢我的人,因我的疏忽死去。 绝对不能容忍。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但是我赌不起,我一直都是赌性不大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无论是在那王宫还是广田,这一点我不会有任何变化。 听得南哥儿这样说,小夏没有再说什么。 直接凌空而起,踩水而过,扬起手中寒刃,手起刀落,那已然开始挣扎的男人只在顷刻间就被斩做几块,甚至连哀号都只发出半声,只余血水被河流卷走。 小夏收了刀,没有沾上一丝血迹,从水面踏回。 见小夏如此凝重的表情,南哥儿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我跟你想象中脆弱的南哥儿不太一样?很可怕?” 小夏走到南哥儿并肩,侧头看看他。 虽然衣裳上非常干净,但由于刚杀过人,所以难免染上了血腥的气息。 “没有。”小夏摇摇头,“这样的事情,我做的很多。”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看到那个人清醒了,他的气息我感觉到了,我本想让人在下游截下他。” “不希望我看到?”南哥儿微笑。 “恩。”小夏点点头,将刀缠入腰间,然后伸手摸摸南哥儿的脑袋:“南哥儿之前一定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所以才会跟我们一样。” 南哥儿愣住。 “想要保护什么,才会变得残酷,结果还是漂流到了这里?”小夏有点叹息的口吻。 虽然小夏没有很详细地说出,但的确猜了八九不离十。 南哥儿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小夏揉揉南哥儿的头发,笑,“我们会做的,你就不用了。” 南哥儿身体一震,有点傻气地看着小夏。 “我想,大家都是这样希望的。”小夏笑了笑,“你只要安心地生活在这里,陪伴莫树先生,然后跟街坊邻居们聊天扯皮,闲暇时在县衙门口说说书,这样就好了。” “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做的,你这么弱,身体也不好,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你要照顾好自己。” “别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啦,我们都会做好的。” “南哥儿能够安宁地在这里生活,就是我们的期望。” 南哥儿愣愣仰起头,看着小夏年轻的脸,视线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也许,我一直都在期待有人能够这样跟我说吧。 不用那么拼命地想要做点什么,你想要怎样都好,只要自由自在地活着,就好。 “所以说啊,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不用顾虑我们啦,因为我们才该保护你啊。” “你想要怎样的生活都好,我们还是觉得南哥儿适合普通的生活,适合跟大家笑眯眯地打招呼。” “恩,就是这样,所以……哎?喂!为什么哭了!” “呜啊,别哭啊,我刚才没欺负你吧,你别哭啊!” “死了死了,莫树先生定会找我算账的啦!” “喂喂,南哥儿别哭啊,我错了,大不了以后那个什么,我再也不抢你东西吃了,好不好?” “啊,我,我,我听说你喜欢吃鱼,我马上下河抓,等着啊,别哭别哭啦,大爷!” “笨蛋,刚杀了人的河,那鱼我吃得下么?”南哥儿眼泪刷刷狂飙之余,还是黑线了。 第30章 今天天气正好。 南哥儿坐在桌子前随便拿着一本书在翻阅着。 春日阳光从窗棂照过来,落在桌面上,窗前日益繁盛的梅树长出了些许叶片,将阳光分割得有点碎裂,风一吹,那光线也跟着碎碎的跳跃起来。 身上穿着暖和的衣服,刚才又吃了莫树做的美味早餐,还被阳光暖和地晒着,南哥儿觉得心情很好。 现在已经是晚春。 莫树今天打算去一处路段较差的某乡,怕南哥儿禁不起路途颠簸,也就没让他跟着一起去。 衙门的事情一大早莫树已经做完了大部分,南哥儿只将剩下的一丁点儿琐碎小事搞定后,就无所事事,于是乐得轻松地在这里找了本书翻着看。 莫树的书房他倒是可以随便出入,只是那里的书大部分都是些学术性的内容,是南哥儿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看的玩意儿,于是他找隔壁人家借了本传奇在这儿混时间。 顺便说一句,由于每日说书,这么几年下来,南哥儿记得的各种电视剧小说都说得所剩无几,他已经与去年秋天开始自己编话本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编的更流畅自然,语言更易懂,反而获得了当地人的一致好评…… 再加上他也将自己的故事融合了从古至今,东西结合的狗血场景,南哥儿是说书名声更是全县皆知。 为此,南哥儿也会不时找点话本传奇来看,权当补充题材了。 看了一会儿,觉得书上的故事实在没有什么趣味,于是南哥儿搁下书,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的梅树发呆。 已经五年了么。 似乎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但仔细一想,却又发现每日重复的不过是平凡的日常,并无其他不同。 而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逝,然后等回神过来时,发现居然已经五年了。 一年愈比一年快。 他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开始不再想念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了。 这样的转变,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从窗子外吹进来,将头发吹得在脸上浮动,有点痒痒的,但却很惬意。 风中有着春天特有的气息,是一种带着树叶花草的芬芳,泥土的腥,湿润空气的气味儿。 他坐着坐着,不自觉地就开始哼起歌来。 没有什么特定的曲调,就是想到哪就哼到哪。 乱七八糟,毫无音律可言。 而他却怡然自得。 但只哼了没几句,就觉得喉咙有点涨涨的疼痛,唱歌什么的都不太利索。 他停了哼歌,有点迟疑地摸摸喉咙。 然后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坐在某处,这样无所事事,安心惬意地哼起歌来。 总是不停地想要保护什么,守护什么,结果,连自己都不知丢失在何方。 连这样基本的自娱自乐都已经忘记。 以前,当自己还是个幸福的学生,身边有着爱自己的亲人,朋友时,也总会这样突然就开始唱起来。 我大概,其实,还是我吧。 他这样跟自己说。 因有事又转回来的莫树,站在门槛边,看着坐在阳光中的年轻人那有些笨拙又迟疑的表情,突然觉得内心一片温暖,又有着些许疼痛。 他没有走进去打扰那自娱自乐的人,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 倒是南哥儿,唱唱玩玩发发呆之后,终于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莫树,转头看着他,眨眨眼:“怎么回来了?” 莫树笑了笑,走进屋:“有点事情,就先回来了。” 南哥儿点点头,然后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你在唱什么。”莫树走到他身后,问他。 “不知道啊。”南哥儿回答的理所当然——事实上,他也就是随便乱哼哼。 “挺有意思的。”莫树笑了笑,然后在后面的柜子里拿了什么。 “别全部拿走啊,这可是你今天明天的份。”南哥儿头也不回就知道莫树将藏柜子内的甜点拿走了。 “明天再做嘛。”莫树不以为意。 “甜食吃多了会牙疼,还会肥胖。”南哥儿摆出“我是为你好”这样的口吻。 “没事,我不怕。”莫树很淡定地回答。 “……昨天我被开水烫了。”南哥儿也很淡定地丢出杀手锏。所以明天没办法供应您老的甜食。 果然,莫树顿时转了过来,冲到他跟前,“怎么这么不小心。手。” 南哥儿伸出手。 食指有一片灼伤,起了个大泡,被南哥儿拿针挑掉了,倒也不是非常严重,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 莫树皱起眉:“怎么搞的?我不是让你别随便去厨房了么。”他有点担忧地看了又看,“你身体不好,还这么漫不经心做什么。上药了没?郎中怎么说的?” 刚过去的春节前,南哥儿再次发病了,而且没有原因,突然就发烧,呕吐,什么都吃不下,病的堪比第一次那么严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全部消了下去,整个新年都在床上度过了,郎中说南哥儿如果不是在广田,如果不是他给治疗的话就死定了,吓得莫树再也不敢放任南哥儿自己行动了,只恨不得将其摆在神龛上供着,什么都不做就好。 “没那么夸张吧。”南哥儿有点哭笑不得。只是被烫了一下,你干嘛搞得我跟骨折似的。 “不是夸张,你自己身体状况你自己还不清楚!”莫树难得严肃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小心研究南哥儿的烫伤。 南哥儿没说话了。 阳光落在莫树的脸上,让其白皙的肤色几近透明,眉眼流转自有一番脱尘绝俗之色,平素总是带着些许轻淡笑意的唇瓣现在也有些用力地抿着,仿佛烫伤的人是他一般。 “……莫树,你说,我会不会明天就死掉。”就算没人说,他自己也清楚身体状况,完全是靠广田医术高明的郎中吊着,虽然不知道平素开给自己的药到底什么成分,但他知道自己这身体普通药物根本没有丝毫作用。 没有人走上五分钟的路就会喘不上气来,也不会有人在晚春了还厚厚穿着裘皮,更加不会有人吃了半碗饭就不消化,甚至还会吐出来。 整个身体总是处于一种非常疲惫的状态,睡不好,偏偏又睡不饱。 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在第二天就再也睁不开眼。 “不会。”莫树斩钉截铁地回答。 “明明之前那么糟糕的情况下都能活着,现在反而变得娇气起来。”南哥儿有点无奈地叹口气。 是不是人都是这样?糟糕的活着都没问题,一旦安逸起来,反而各种各样的毛病都来了。 莫树倒是笑了起来:“这是好事。” “生病是好事?”南哥儿瞥他一眼。 “因为生活环境糟糕,所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状态,本能将机能调节为仅供生存所需,这样才能生存下来,但若过了极限,则会瞬间崩毁,再无挽回余地。”确认南哥儿的手只是单纯烫伤,并无大事后,莫树总算是放下心来,将抓紧他手的力道放轻,解释道:“你现在是因为所处环境轻松起来,所以身体机能在慢慢恢复中,就算是得病,也能够调理的过来,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但如果不是在广田,我一定死很久了吧。”南哥儿倒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直接道。 莫树迟疑一下,道:“恩。” “其实,我也没有觉得死了有什么不好。”南哥儿喃喃道。 莫树有些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被抓得有点痛的手提醒了南哥儿现在的爪子还在某人手上,于是他很识相地加了一句:“不过,现在我觉得死了有点可惜。” 莫树没说话。 南哥儿仰起头,看着莫树笑道:“所以,我不想死。” 莫树看看南哥儿笑着的样子,才缓缓放松的手中力道。 “还有,”南哥儿用空下的那只手,指指自己被莫树握着的手:“会痛。” 莫树愣了一下,然后展眉笑:“会觉得痛,不是很好么?” 南哥儿想了想,也跟着笑起来。 总觉得,好吧,恩,现在的莫树不是那么经常性的会让人生气了? 大概已经习惯了莫树的脑残? 真可悲的适应性啊! 第31章 夏季来临的某日,春娇姑娘突然托衙门的衙役带信,说想请南哥儿去一趟。 因为莫树较常会在花街,所以南哥儿也跟花街的人们混得较熟,于是收拾了下衙门的东西,他就应邀前往。 春娇姑娘今天没有客人,坐在桌子边手持绣针在绣什么。 见南哥儿过来了,笑眯眯地招招手:“南哥儿,看看我绣的鸳鸯。” 南哥儿凑过脑袋一看,顿时沉默了。 “好看么?”春娇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额,好看。”南哥儿言不由衷地说。 对不起,他真的没看到鸳鸯,只看到一团儿花花绿绿的线团…… “我呢,准备要嫁人了。”春娇笑嘻嘻地,有点羞涩地说。 “哎!”南哥儿睁大了眼。 “你也认识的,是北街布店的阿方哥。”春娇笑,“他刚才请朱婶子来这里提亲了。” 朱婶子是朱溪的母亲,也是这县城里名气最大的媒婆。 据说在她手上撮合的夫妻没有上千也上百了。 但是,重点不是这里,而是,春娇说,提亲! 如果没搞错的话,春娇工作的地方是花街吧,花街的人要出去,应该不是用提亲来说吧,应该叫什么来着…… “那个,春娇姐,阿方哥给你赎身了么?”南哥儿仔细回忆了一下,道。 春娇愣住了。 哎? 南哥儿也跟着愣住了。 糟了,不会是没有吧! “那个什么,呃,我是说,呃……”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南哥儿欲辩无言。 “噗……”春娇突然埋着头,笑了出来。 “哎?”南哥儿眼睛都鼓大了。不会是受刺激不住,抓狂了? “笨蛋南哥儿啊啊哈哈哈!”春娇抬起头来,疯狂大笑,一边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 “哎!”南哥儿估计着自己大概,又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双眼瞪得更圆了。 “天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啊!”春娇狂笑,几乎连眼泪都要飚出。 南哥儿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壮着胆子问道:“是不是我搞错了什么事情?” 春娇一边止笑不住,一边还在大力拍着南哥儿的肩:“我说啊,你真的以为我们在这春楼就是卖艺又卖身的了?” “啊?”喂,难道青楼不是这样的工作性质么? 好吧,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广田的青楼大家都敞着门做生意,虽然会比较有肢体接触,但却没有限制级的画面声音出现。 那完全是因为人家压根儿不是干这个的啊! 春娇好容易停住了疯狂大笑,笑盈盈地捏了把南哥儿的脸蛋:“就算是以为我们是那风尘中人,你也没有看低我们,不是么?” “呃,那个,你不生气?”普通来说,如果自己不是从事这一门工作的话,被人误解了大概会生气吧。 好吧,他现在知道了,一直以来,自己误会大得去了…… “为什么生气?”春娇仍是掩不住的笑。“就算我们是风尘之人,都没有被你看低,更加别说我们不是了。” “呃……”南哥儿抽抽嘴角,“那你们干嘛的。” “也是做生意啊。”春娇轻笑,“出售情报什么的,你知道这样的场所,情报比较容易得喔。” “可,可是……”这个不太安全吧?毕竟来的家伙都是些别有目的的男人。 “在广田,大家都来这里买情报什么的,所以不存在问题。”春娇笑,“在外面的话,”眨眨眼,“你不知道么,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广田的男人女人出去可都是花魁喔。” 南哥儿一愣,再一想,也的确是这样,在广田的花街,基本上所见的男子女子都有着出色的皮相,在外面根本不可能看到这样的高质量。 “那如果别人用强的呢?” 春娇露出了阴森笑容,手朝下一划拉:“谁敢欺负广田的人?” ……好可怕。 女人才是广田最可怕的存在吧! “……你会武功?”南哥儿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春娇微笑,“花街的人基本上都会武功喔。” 买糕的! “那,很厉害么?” “在广田算是还可以的吧,比不上莫树先生。”春娇嫣然一笑,“毕竟要经常在外面探听消息嘛,没有自保能力怎么成。” 一整条街的人居然都是武林高手! 广田的人大多会武功,而且似乎平均水平都不低,现在,春娇跟自己说,花街算是武力值最高的地方…… 自己居然没有看出来! 果然是因为水准差太多,所以完全没察觉么? ……果然,我是最弱的。 南哥儿被这样的事实打击到了。 “原来南哥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春娇好笑道,“莫树先生没跟你说么?” “……没有。”或者说,我压根就没仔细想。 “那姐姐我来告诉你吧。”春娇笑眯眯道:“基本上都是与广田的防御相关的事情喔,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嘛,然后再做防御,探听消息的同时也要分析下消息的真假之类的,有巡逻的,还有外出运送物资的,恩,对了,不是每年都会有小孩子出去么?所以,还有在外面接应的,如果要回来的话,有时候就得让莫树先生亲自去接人咯。” “要莫树出去?”南哥儿一愣。 “对啊,如果是比较棘手的身份的话。”春娇笑了笑。 虽然仍然是艳比春花,但笑容里仍是说不出的冷漠鄙夷:“广田的人,在外面大多是国君争抢的对象,得了,担忧无法驾驭,不得,担忧成为悬额之剑,总之,都是不得善终,所以大家最后都会回来,但有些的身份较为厉害的,只有莫树先生去亲自接人。” 春娇的话有点模糊,但做为过来人的南哥儿倒是颇为清楚,点点头:“广田的人们,真厉害。”大约各个都是了不得的人才吧,所以才会让人爱惧交加。 春娇有点诧异地看看南哥儿,“你不也是广田人么?” 南哥儿一愣,然后呆呆道:“但是我没有你们这么厉害。” “哎?”春娇表示不赞同,“我觉得能让衙门焕然一新,还能每天吃饱饭,然后还给莫树先生提供甜食的南哥儿是最了不起的啊。” 南哥儿沉默半晌,然后沉痛道:“……那都是被逼的啊。” 春娇同情的抚摸之。 “说起来,我请南哥儿来,是想让南哥儿帮我看看我绣的嫁衣怎么样。”春娇突然想起来,站起来,从旁边的柜子内翻出一套红红的衣裳来。 “为什么不请花街的大家看看?”南哥儿有点不解,好歹那些还是她的姐妹,这边给我一个男的欣赏你的嫁衣像什么话。 “那些女人,一个一个都不擅长女工。”春娇表示鄙视,“粗手粗脚的比男人还凶蛮。我还怕她们把我的嫁衣扯坏呢。” 南哥儿无语地看着红红嫁衣上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什么东西的金线,在心里默默吐槽:我不觉得你的女工就很擅长啊春娇姐。 “阿方哥对我可真好。”看着南哥儿在“欣赏”她的嫁衣,春娇喜洋洋地笑道,“他跟我说了,以后成亲了,家里的活计什么的,都不要我去做呢,怕我手变粗。” ……我想阿方哥只是不想穿着这抽象派的衣裳出门吧,春娇姐。 “不用我做饭。” 怕被你毒死吧! “不用我打扫。” 怕你把家具都砸碎吧! “连碗都不要我洗喔。” 怕你把家里的碗砸得一个不剩啊姐姐! 南哥儿在心里无语地吐槽半晌,最后很深沉地说:“春娇姐,我觉得,阿方哥是真的很喜欢你,才请了朱婶子来提亲的。” 那得多深沉的爱,才敢做出这样的牺牲啊! 阿方哥,您辛苦了! 春娇开心了,“那当然,”笑着拍拍南哥儿的脑袋:“对了,南哥儿,我前几天托人去外面买了新式的点心,请你吃喔,等着。”一边笑着一扭一扭地出了房门,顺便还合上了门,方便南哥儿“专心”“欣赏”她精心绣制的嫁衣…… 第32章 南哥儿看了半晌,实在是无法从这抽象派的线条中看出合适的图案来,只看得整个人头昏眼花,都快要变成蚊香眼。 为了不虐待自己的眼睛,他还是决定放下手中的东西,休息休息眼睛,趴在桌子上,看着对面的风景。 天气正在变得暖和,从窗子可以看到蹲在枝头不停蹦跶鸣叫的小鸟,对面楼上还看得有人跟姑娘们在说什么——呃,果然,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嫖客啊! 我到底是有多脱窗才会自以为是的将这些彪悍的家伙们认为是风尘之人呢! 突然楼梯传来脚步声。 南哥儿只当是春娇去而复返,再仔细一听,却发现有两个不同频率的脚步声,而且与春娇那种女子细碎的脚步声有所不同。 “……据说准备要回来……接……”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知……去?”还是两个熟人。 南哥儿一听就知道是莫树的脚步声,听那边跟他说话的似乎是朱溪。 莫树的脚步声很轻,但是却很稳重,一步一步的,就好像没有丝毫犹豫的感觉。 两个人走路节奏不算快,声音也低低的,不紧不慢的样子。 南哥儿眯着眼听,又觉得有点困起来。 耳边恍恍惚惚地听着两人似乎走到了春娇门前,却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说着话,似乎是莫树要去前面找雅儿有事,但朱溪只是跟他商量着什么,马上还得去做别的,所以两个人就站在春娇门前随便说了几句话。 “……小南……好?” “啊,差不多。” 恩?说起了我? 南哥儿微微努力地撑大眼,似困非困地听着两人说话。 两人的对话,在耳边渐渐清晰起来。 “郎中看了说还需要慢慢养。”这是莫树的话。 “是嘛。”朱溪的声音,“这也是没办法的啦。” 在说我身体的状况? 这样一听,最近变得较为关心身体状况的南哥儿又稍微打起一点精神听两个人说话。 “说起来。”朱溪轻笑,“你不敢说么?” “什么?” 什么? 这边南哥儿也有点好奇地竖起耳朵听。 “全广田都知道了,就只有小南不知道吧。” “有这么明显?”莫树嘀咕,“我自己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呢。” 发现什么了? “当局者迷。”朱溪调笑,“而且,你本来就跟常人不同,怎会懂得普通人的七情六欲。” “我怎么跟常人不同。”莫树轻笑,“只有你这样说。” “只有我的立场不同,才知晓你是怎样的人。”朱溪淡淡道,“不准备告诉他么?” “恩?” “装什么傻呢,”朱溪不满,“你不是心悦于他么?” 南哥儿在房间内,听得朱溪这句话,顿时呆住。 心悦? 不是吧! 但是,好像又觉得是的。 综合之前莫树的种种表现,似乎也有点是真的。 但是,我有什么值得莫树喜欢的呢? ……总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好像又并没有很意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南哥儿在心里琢磨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那边回神过来时,莫树跟朱溪的对话要告一段落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朱溪哼笑,“难得看到你的热闹,我可没兴趣帮忙。” “不用。”莫树轻笑,“不用做什么,让他自己慢慢来吧。无论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 “看不出你居然有此等耐心。” “仅此一人而已。”莫树淡淡道,“哪怕别人弃之如敝屐,我仍视之为珍宝。”顿了顿,又道,“我的小南,已受了太多伤,我不忍再逼迫他,不愿增加他一点不悦。” “不想莫树先生居然是痴情之人。”朱溪毫不留情的调笑。 “我们没结果的。”莫树很淡然地说。“你赞我也没用。” 朱溪似乎被莫树的话给噎得喘不上气儿来。 半晌,才低吼:“莫树,你信不信我会立刻将你推下楼去。” “因爱生恨也是无用。”莫树继续蛋定,“强扭的瓜不甜,不想师爷居然是痴情之人。”原封不动地将朱溪的话给丢了回去。 “莫树!”这下,朱溪师爷再也无法忍受这个脑残之极还偏偏一脸蛋定的家伙了,咆哮之,“老子要捏死你!” “我说了,师爷,我们没结果的。”莫树很淡然地再次“拒绝”了朱溪。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两个人拳脚相击的声音——估摸着是一边打一边走远了。 留下南哥儿红着脸,坐在在春娇的房内,种种复杂心情一涌而上。 惊讶,感动,黑线,囧…… 他从北郡,顺河漂流,满心绝望,浑身伤痕,于濒死之际抵达了广田。 原以为整个世界都已将自己遗弃,亦或是自己被这个世界厌恶。 却不料,在这里,眼见了另一个,与之前自己所见完全不同的人间。 不同的生活,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 支离破碎的心灵,也在一点一点地慢慢被这些温暖融化,然后慢慢凝固成新的形状,新的色彩。 并没有刻意,也没有做作。 真实的,嘈杂的,然后温柔地,将自己重新纳入这里。 然后,现在,有个人说,无论多久的等待都是值得。 哪怕要将之前的伤口愈合需要很多的时间,他也说值得。 他说,就算别人弃之敝屐,他亦视之珍宝。 虽然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个性也很有问题,但是,他是这样认真地说着。 总觉得,很开心。 却又有点,想哭。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喜欢他,但是,我觉得很高兴。 有个人,这样的珍惜着我。 在我没有察觉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生怕我再受到一点伤。 将我当做稀世之宝一样,小心地看护着,不忍我有些许为难。 然后,周围的人们都用单纯的眼光看着这样的珍惜,理所当然的微笑着。 我…… 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也许,我会更努力地保护自己的身体,然后活下来吧。 南哥儿怔怔想着,然后脸越来越烫。 像是怕人看到一般,他趴在桌子上,将头埋了下来。 红红的脸,犹如嫁衣一般鲜亮,明亮。 第33章 春娇在夏季中旬,终于嫁了出去,火红的嫁衣跟那个热情的季节一样,显得分外热闹。 南哥儿也去参加了春娇的喜宴。 广田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新娘子头戴珠花,穿着漂亮的嫁衣,持杯,笑盈盈地朝来往宾客敬酒,行动间英姿飒爽,偏偏又极为妩媚娇美。 南哥儿觉得春娇的样子,特别漂亮。 就像是傲然绽放木棉,没有什么花能比她更为鲜艳美丽,充满生机。 当然,如果无视春娇嫁衣上那抽象派的图案的话,就完美了。 只有在广田,女孩子们才能这样灿烂地露出幸福的笑容吧,开心肆意,没有什么能够隐藏她们的光芒。 真漂亮。 南哥儿朝看起来也很幸福的阿方哥表示了景仰,吃了顿饭,跟着莫树回去了。 因为心境不同,再加上夏季的关系,南哥儿坚决反对跟莫树一起睡了——他不知那家伙会不会趁自己睡着动手动脚。 仔细想想,其实完全反了吧! 莫树长得俊美不凡,而自己一张毁容的脸,乱七八糟的身体,到底有什么值得莫树窥视的? 但考虑了很久,基于莫树会时不时动手动脚的表现,南哥儿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暂离莫树。 他不讨厌莫树,但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莫树。 确切的来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没有喜欢上一个人的能力。 更何况对于他来说,喜欢男人更是一个新挑战,他觉得自己压根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于是,在莫树的怨念中,夏天过去了,秋天又过去了。 立冬那天,莫树格外激动格外荡漾。 等公事处理完之后,几乎是蹦到整理菜窖的南哥儿跟前:“小南,天气冷了,大夫说你一个人睡不合适。” 南哥儿转头看看莫树的样子。 他的脸,很淡然,但眼睛晶晶亮,眼神很期待。 仔细想想,其实莫树这也是属于面瘫的一种吧。 只是一般面瘫都是习惯性的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冷冰,莫树的面瘫则是俊逸出尘看起来很仙风道骨? 看他那期待的小眼神儿…… 就跟讨骨头的小狗没啥两样啊。 见南哥儿只是看看自己,却没回答,莫树再接再厉:“你不希望生病吧?生病很难受对吧?你不希望今年过年还是来不及准备年货对吧?” 这倒是,对于南哥儿来说,来不及准备年货而导致过个冷清的新年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眼见南哥儿眼神有点松动,莫树又赶紧道:“我有内功。”言下之意就是,我有内功,所以天气再冷也可以发热,顺便还可以给你揉肚子,可以给你暖被窝,还是恒温的大型暖炉,此乃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道具是也。 南哥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意的份上。” 莫树见得偿所愿,于是也开心了,伸手摸摸南哥儿的脑袋:“今天做你喜欢的香辣虾。” 南哥儿没搭话,只是笑了一下,表示知道了。 莫树也没管南哥儿的回应,自顾自地开心走去忙自己的事了。 所以说啊…… 管我要怎么样,他就是这样的吧? 无论我回应与否,莫树是不会有所改变的吧。 我该说他过于专注,还是该感叹他根本就是太过自我呢?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于会宠人了? 如果他认真起来的话,不说是我,随便谁都会拿他没办法吧。 果然高手就是不一样啊! 南哥儿在心里喟叹一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在广田越是待得久,他就越是清楚现在的广田是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才能达成现在的境况。 这不是一代人,也不是一己之力所能达成的。 肯定是经过广田无数人的努力,才能保全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最后的净土。 而这其中,莫树的功劳,或者说,广田的领导者们的功劳,是不可埋没的。 随便走在广田街上,随便遇到的路人,菜贩,甚至小偷,都可能是外面君王们求之不得的不世之才。 而他们,却安心的,宁静地生活于此。 享于富贵并不难,安于清贫才可贵。 更加别说,他们自己都知道自身的能力,知道能够凭借自身的才能获得多少荣华富贵。 这,就是广田。 他们将自己隐匿,不是因为弱小,而是因为强大。 而南哥儿也渐渐有点为自己身处这里感到些许的骄傲。 他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谈起自己是广田人时,大家都无法掩饰自己的骄傲,也从来不打算掩饰。 因为我们都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所以,我们才都在一起,建立一个,最美好的桃花源。 晚上睡觉时,莫树早早就将自己收拾妥当,上了床,拍着旁边位置:“小南。” 南哥儿正在拨灯芯,扭头看看莫树,抽抽嘴角:“我好像没说要跟你睡一头吧。” “难道你不打算跟我睡一头么。”莫树微微睁大了眼,仿佛南哥儿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废话。”南哥儿黑线,“我为什么要跟睡一头啊。” “可是,难得可以一起睡。”莫树颇有些不满。 “还有一个冬天。”南哥儿雷啊雷的也都雷习惯了,他渐渐的越来越蛋定。 “可是没准你什么时候又会闹别扭。”莫树小声嘀咕。 南哥儿没回答,只是举起了油灯。 “我错了。”莫树立刻说道。 “闭嘴。”南哥儿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不想跟他闹,直接吹了灯,摸着往床边走去。 结果…… 摸到了个弹性颇佳,触觉细致的东西。 南哥儿再次蛋定道:“把你的大头给我移开,不然我就去拿油灯跟你打招呼。” “别这么小气啦。”莫树笑道,一把将南哥儿一带,卷入被子中:“站在床边不会冷么?” “完全不会。”南哥儿哼道,“你不知道人若是气得抓狂就会发热么?” “生气不好喔。”莫树将南哥儿抱住,以免风从被子缝隙吹到他身上,“你身体不好,如果老是生气,会折寿的。” “我如果短寿,那一定是你的功劳。”南哥儿不客气道。 人类的体温最好,最暖和。 火的温度过于滚烫,水的温度过于冰冷,人类最好。 是因为身体中涌动的是温暖的血液么? 还是因为拥抱着,所以才不会觉得寒冷? 身处温暖的环境,南哥儿很迅速地进入了状况,不到一刻钟,已经意志昏沉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莫树将南哥儿严严实实地抱住,轻声道。 因为莫树的声音轻柔,而他本身嗓音就极为动听,所以在南哥儿的耳中不亚于催眠曲。 他晕晕乎乎地听着,眼皮很直接地搭了下来。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莫树轻笑。 就像是风,干净爽朗却又很柔软。 南哥儿在心中模糊想着。 “所以,你要仔细听着。” 真暖和,真困……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听到。” ……唔,晚安…… 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沉睡,黑暗中,莫树扬起唇,有点无奈,又有些释然。 然后,低下头,亲了亲南哥儿的头顶。 第34章 有时候,并没有刻意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不知不觉地过着每日,然后,在某一天,却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经历的所有,有心无心的,全部都是为了此刻。 —— 寒冬的某天清晨,南哥儿被外面莫树欣喜的声音给惊醒,有点困倦地睁开眼。 “小南,梅花开了。” 哎? 南哥儿还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地转头,看看窗外那边种着梅树的方向。 顷刻睁大了眼。 一夜之间,所有的梅花,就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全部绽放了。 从这边看起来,就像是落下了层层皑皑的白雪一般。 厚重的,繁复的花瓣,堆砌了一整片的林子。 微风一吹,就真如同下雪一般,纷纷拥拥地飘落。 风卷着雪白的梅花,就像是一场梦幻中的风花雪月。 “去赏梅吧。”莫树开心不已。 “好。”这次,南哥儿倒是配合,毕竟用了好几年才能得来的劳动成果,而且一下子来的如此丰盛,就算是一直很冷静的南哥儿,也不自觉地开心激动起来。 今天正好风不大,南哥儿裹着一件雪白的长裘,站在梅树下,仰望头顶发呆。 莫树摆了小案出来,还拎了一小瓶酒,一碟点心,招呼南哥儿:“过来这边,我挡着风,站树下仔细着凉。” 想着难得的来赏梅,要是生病了,那可是好事变坏事了。 南哥儿听话地坐在莫树下风方向。 莫树斟了一杯酒,看到南哥儿看着自己,侧头:“要么?” 南哥儿摇头,那年喝酒导致的严重后果使得他再也不敢随便碰这有刺激性的东西了。 “那吃豆糕。”推推桌子上的点心。 南哥儿点点头,捏了一块,想了想,自己又不像莫树一样热爱甜食,于是又将那一块甜食捏掉半截儿放回去,再一想,又将剩下的半截又捏了一半放回盘子。 莫树喝了一口酒,看着南哥儿的动作,忍不住弯起唇角笑。 南哥儿专注于将糕点细细分开,不要落下太多粉末,于是也没看到莫树的笑容。 最后,捏着一块豆糕的八分之一,放入嘴巴。 由于风被莫树挡着,然后身上衣服也是极为暖和,南哥儿就算在风中捏着糕点分了一会儿,也没有手脚发冷。 “要火炉么?”莫树又问。 南哥儿想了想,含着口中的豆糕,摇摇头,吞下甜点后,才道:“火不能靠近梅树的,而且,赏梅要稍微冷一点,才可以闻到香味吧。” 身处这一小片梅林中,鼻息间都是梅花清幽的冷香,倒是让南哥儿觉得自己也变得高雅了起来。 他跟莫树不一样,哪怕他自小学习各种贵族礼仪,也总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骨子里就不是那么高雅的人,所以在广田的这几年,他很快地由亲王变成了平头百姓还没一点压力。 倒是莫树,持酒端坐在这梅林中,眉目如画,白衣胜雪,黑发如墨,衣炔翻飞,衬着身后不时飘落的白梅,倒真是颇有一番意境。 眼见南哥儿不知为何,又开始发愣,莫树偏偏头,看他。“怎么?” 只有此刻,莫树的眼睛才会如同出鞘的利刃般显得非常明亮,格外的锐利。 被凝视着,就像是被一柄无坚不摧的刀剑架于脖际之上般,让人颤栗,却又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莫树,有点像是白梅。”南哥儿不自觉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莫树先是一愣然后微笑:“是嘛。” 的确,莫树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这些只在严寒绽放的白梅一样。 虽然说其实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但南哥儿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两者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超尘脱俗?或者他们都一样的干净飘逸?亦或是,莫树本身就跟白梅很配? 南哥儿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会蹦出这样的话来。 “好看么?”莫树喝口酒,问他。 “恩。”不知莫树问的是梅好看,还是人好看。 但在此刻南哥儿的眼中,两者均是美景。 南哥儿实诚的回答,让莫树很是受用,微笑起来。 细风拂过,梅枝轻摆,纷纷扬扬地洒落下纯白的花瓣,莫树纯白的衣炔跟墨黑的头发也跟着飞扬。 看起来,果真如同水墨画一般清俊秀美。 “手有点凉。”莫树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探过来,摸摸南哥儿的手,微微颦眉,“冷么?” 南哥儿摇头。 其实也就是因为身体不好的关系所以才容易手脚冰冷,但实际上,身体还是暖的。 “也不知道要调理多少年。”莫树轻叹,伸手摸摸他的头,“亏得你都不曾抱怨。” 南哥儿一笑,“我有什么好抱怨的。”现在日子都过得这样好,我还想抱怨来着,岂不是太不知足。 “小南可真是听话的孩子。”莫树笑着揉揉他的发,然后替他将裘拉紧一些。 “我才不是什么孩子呢。”南哥儿无语地看着莫树那仿佛照顾小孩儿一样的动作。 “是是是。”显然,莫树完全没把南哥儿的抗议放在眼里。 没办法,平素莫树脑残南哥儿可以毫不迟疑地在语言上蹂躏他一番,但若是莫树用这样微微有点宠溺的表情说话,南哥儿就完全没辙了。 他实在是没办法对别人的温柔政策采取强硬的反抗手段。 偏偏莫树现在这样的时候愈发的多了起来…… 一边想着,南哥儿心中隐约有了之后日子大概不好过的预感,叹口气道:“以后,咱们这里也有梅花了,就不用看着隔壁人家光秃秃的梅树发愣了。”我可是种了好几年的呢。 话一说完,莫树倒还没什么,南哥儿自己先愣住。 哎? 原来,这些梅树,都是我自己一年一年帮莫树聚集起来,种下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事情呢? 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莫树说的那句话开始上心的呢?可能一直都记着,然后才决心为他做点什么? 原来,我每年春季种下的梅,为的就是这个人。 但是,我自己都没有发现。 南哥儿又是诧异,又是觉得有点微妙的喜悦,侧头去看莫树。 喂,你发现了没有? 我做的事情。 莫树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呆呆看了莫树半晌,南哥儿觉得自己有点困惑,似乎又有点明白。 “发什么呆?”莫树轻笑,伸手将一枚落在南哥儿头顶的落梅摘下。 也许南哥儿自认为现在可能蛮风雅,但在莫树的眼中,只看得一枚圆乎乎的白球坐在自己对面,满身的白色绒毛还在随风舞动,模样显得格外的搞笑而…… 可爱。 南哥儿皱皱眉,没说话,他觉得有点混乱,于是想要借由进食来平复一下,低下头捏了一小搓自己之前分剩下的豆糕。 盘子内也落了一点纯白的,散发着幽香的花瓣。 他怔怔看着那些白色的花,半晌,突然将豆糕放下。 然后拈起其中一朵,放在唇边,轻轻一触,然后弯过身子,趴在桌子上,举着那枚花,放在莫树的唇际。 唇被花瓣柔软又娇嫩的触感轻碰了一下,莫树先是一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南哥儿的意思。 南哥儿看看他,掰开他的手掌,将那枚落下两人吻的白梅放入他的掌心,然后红着脸,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 南哥儿的笑容解开了莫树那迟疑的魔咒,他看着南哥儿那羞涩的笑容,眼神渐渐的愈发明亮,却又像水一般柔软起来。 在此刻莫树的眼中,漫天飞舞的白梅也不及眼前人脸上那一抹淡淡的酡红。 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只有这一抹红,才能吸引他的视线。 小心地收紧了那尚未离开掌心的手,将他轻巧拉过来。 细风一直不曾停歇,卷起梅树上的花瓣如同白雨一般纷纷飘落。 隔着白石的案,白衣飘舞,身量修长,绝尘脱俗如白梅一般的男子微微探过身,沾着些许酒液的嫣红唇瓣,轻轻触碰一下对面那人常年苍白的,水色的唇。 其实,我还是不太清楚,但现在已经很好,很好。 第35章 莫树先生最近心情格外的美丽,说话格外的和蔼,人气愈发的旺盛。 虽然那张风轻云淡的脸看不出个所以然,但那说着说着就不自觉走神,露出温柔笑意的眸子,可骗不了人。 南哥儿最近心情格外的郁卒,说话格外的消沉,气场愈发的…… 招人怜爱? 莫树的荡漾完全能够理解,因为他将南哥儿当做自己的随身物品,比如腰坠子,比如腰间的软剑,比如一只装满梅花的香包。 全天二十四小时随身携带,一刻不落。 而南哥儿一般情况下,都宅在衙门不会出去,所间接导致了莫树先生也跟着乖乖呆着再也没提要出去。 当然,负效果还是有一点的。 比如,莫树先生必须每隔一刻钟要看南哥儿一眼,看他在干嘛,看他冷不冷,看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林林总总,如此这般。 南哥儿,朱溪,全部被搞得头大不已。 朱溪很郁闷,因为莫树原本虽然爱摸鱼偷溜,但效率还是不错的。 但是现在虽然老老实实地待在衙门,但还是摸鱼,而且摸的非常严重,办公已经成为业余了,主要工作是眼睛跟着南哥儿转…… 南哥儿更郁闷。 遇到一个熟人,就逮住吐苦水:“我苦啊……” 谁能二十四小时被人看着还行动自如?谁能忍受每隔一刻钟就被拎过去摸摸头摸摸手试试体温?谁能接受就算上个茅房也会被人蹲在门口等?谁能忍受吃饭时对面的人拿勺子啊啊的喂旁边坐着一堆忍笑得几乎要破功的人围观? 他已经快要抓狂了! 何为快要? 因为他一直处于快要这个状态之中。 最近他悲剧了,最近他发现自己拿莫树没办法了,最近他发现莫树的爱好变了…… 甜食现在是莫树的第三爱好,第一爱好就是看着他发呆,然后温柔似水地微笑,第二爱好就是时不时将他抓过来嘘寒问暖顺便摸摸抱抱…… 脑残好对付,脱线也不难搞,问题是,人家对你爱心拳拳,你能一耳刮子扇过去么? 至少南哥儿是做不到了。 如果莫树毛手毛脚也好啊,问题是人家是发乎情止乎礼,各种关切标准的不能再标准,规矩的不能再规矩,肢体碰触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他发现,自己目前算是彻底没辙了。 而且,这样的没辙,也许还会持续漫长的时间…… ……其实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为什么会认为这家伙是脑残呢? 南哥儿再次怨念了。 不是脑残啊,完全不是啊! 其实这丫的是花痴啊! 为了莫树现在极为严重的花痴症状,朱溪语重心长地找南哥儿谈了一次——当然,旁边还有一刻钟不见人就会没心思做事的花痴星人在旁听。 顺便说一句,只要南哥儿在的地方,其他人的存在,说的话,发出的声音,完全被莫树无视了……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柔情似水地看着南哥儿发痴…… 朱溪找南哥儿谈的具体内容就是关于春夏两季,莫树先生的公务问题。 现在这边,花痴星人离开不了南哥儿一刻钟以上,春夏莫树在城里巡逻还好,带着走就是了,那万一去较远的乡镇呢?那万一路况不好呢? 依南哥儿这身体状况肯定是禁不起折腾的,这样一来,莫树肯定也不可能去了。 这样一来,倒霉的忙碌的可就是师爷他了。 朱溪跟南哥儿郑重分析了下未来情况的严重性,然后严肃地说:“小南,我觉得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让莫树别再发傻了。” 南哥儿黑线:“就算你这样跟我说,我也没办法啊。”我能制止某人脑残,但是我无法控制他的花痴啊。 “你都没办法,那我们怎么办啊。”朱溪更愁了,“我现在一想到春夏两季的日子,我都连觉都睡不着啊。”他很哀愁地指着眼角:“看到了没,这是什么?”两只眼冒出了一双黑眼圈啊啊! 南哥儿凑上去。 还没仔细看呢,莫树一把将朱溪往后一扯,阻止两人靠近一米以内。 ……在这时候你又回神了? 南哥儿跟朱溪一齐对莫树投以鄙视眼神。 当然,莫树选择性地无视了朱溪的存在,也无视了南哥儿眼中表示的鄙夷,笑眯眯道:“肚子饿了么,想要吃什么。” “我们一个时辰前吃过点心。”南哥儿黑线提醒道。 “对啊,小南记性真好。”莫树微笑摸摸南哥儿的头,“冷不冷?” 南哥儿已经彻底地无语了。 确切来说,就是他连吐槽都无力了。 看看一米开外的朱溪。 很好,他比我更无语,感谢天感谢地,你总算了解我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状况,因为我过的更憋屈…… 南哥儿跟朱溪两人沉默良久。 还是心理素质最好的师爷最先从这无力回天的气氛中回神,轻咳一声:“那个,莫树,你还记得过几天要去接人的事情吧?” 说到正经事上时,莫树还算正常,点点头,然后又看看南哥儿。 朱溪看看莫树的表情,微微皱起眉,却也没说话。 南哥儿看着两人微妙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我先告辞。”朱溪似乎沉吟了一下,然后拱手走人。 南哥儿更为不解了。 莫树那边,似乎也迟疑了一下,道:“小南,”拍拍自己身边:“过来坐。” 南哥儿眼见莫树那似乎有话想要跟自己说的表情,思考了一下,走了过去,坐下。 “我可能在年前要出去一趟。”莫树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就这样实话实说。 莫树会时不时的出去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南哥儿不晓得他为什么拿着这次的事跟自己说,于是有点不解地看着他。 “去的是北郡,时间也许会比较长,可能会在外面渡过新年……”莫树一边仔细看着南哥儿的表情,一边一口气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部讲了出来:“虽然路途颠簸,但我希望你能一起去。” 一般情况下,莫树从未对南哥儿有什么要求,也不说什么“我希望你怎样”之类的话。 他的确是如同那日跟朱溪说的,从来不曾逼迫于他,仍由他按照自己喜欢的步伐来做一切事情。 但现在他却如此要求着。 “其实,今次的事情,也不一定要我亲自去一趟,但我希望跟你一起去。”莫树又道。“所以才与朱溪说了会亲自带人回来。” 南哥儿内心混乱,听得莫树这样说,只是本能地抬起头,问道:“为什么?” “虽然看起来你似乎很不错,但我知道你心结未消,”莫树摸摸他的头,道,“所以,想与你同去。” 南哥儿虽然没说自己的身世,但他想广田的人大概都多少有点数,更何况,每个国家的口音均有不同,自己一开始也没有刻意隐藏什么。 所以,对于莫树说的如此自然,他倒也没有什么意外惊讶的。 他只是有点不太想去。 眼见南哥儿犹豫,脸上露出不甘愿的样子,莫树笑了笑:“其实,如果你真不愿意去,我也不会强逼你去,只是,这样好么?” 南哥儿抬起眼看他。 “不是已经决定留在广田,留在我身边么?”莫树微笑,“既然这样的话,将前尘了结了比较好吧。” “郁郁寡欢会死的快喔,我可不希望你先我死去。” “更何况,我会陪你一起去,没有什么值得畏惧。” “只是做最后的告别。” “再不会有何变数。” “我们两个人去,然后,两个人回来。” “怎样?” 南哥儿终于抬起头,勾勾唇,笑:“脸皮真厚,我什么时候说要留在你身边。” 莫树眼见南哥儿笑了,也跟着绽放出美丽的笑容,伸出手指,抵在南哥儿胸口,轻轻戳了戳:“这里,透过你的笑容,告诉我的。” 第36章 既然决定要去北郡,南哥儿立刻行动,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当晚,洗脸的时候,突然有点迟疑地看向坐在灯下花痴的莫树:“那个,我的脸。” “恩?”正经了那么一小会儿之后,莫树又继续痴起来,见南哥儿跟他说话,笑盈盈地看向他。 好的好的,我知道您是有内涵的人,您透过我这可怕的皮相看到了我的灵魂…… 呃,可是,我觉得我这灵魂也谈不上多美丽好不好! 等等,思想抛锚了…… 南哥儿立刻将愈加发散的思绪扯回来:“那个,莫树啊,我这脸,出去可能会有点……吓人吧。”他不常照镜子,但毕竟常跟人说话,就算是透过别人的瞳孔,他也能看到里面那个面容丑陋的家伙实在是看起来太对不起观众。 再加上连洗脸都能摸得分外清晰的沟壑,他还不晓得自己模样有多恐怖才是怪事。 莫树看看南哥儿的脸,完全不以为意:“没有吓人啊。” 我知道吓不着您啊,问题是普通人会被吓到吧,况且…… 瞥了眼在灯下如玉般美貌的容颜。 我跟您大爷出去,您这一张脸配备我这一张脸,您要人家路人的心理落差如何平息? “有没有什么可以将我这张脸的样子换一下?”南哥儿懒得跟莫树讨论什么内涵外表的事情,直接问道。 “可以。”果然,直接问问题的话,莫树反而会利索地回答而不是啰啰嗦嗦扯不清。“你想变成什么样的脸?” 哎?这个脸的类型还可以更改? 南哥儿睁大了眼。“那个,还有选择余地的?” 莫树仿佛南哥儿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看他一眼:“当然可以,你想要朱溪那样的还是小夏那样的?我这样的也可以,”想了一下,又道,“春娇那种也可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可能会来不及。而且,你们长得太像的话,阿方跟我倒没关系,其他人大概会有点麻烦” “谁要春娇的那种啊!”久违的黑线终于再次回到了南哥儿的脸上,他打断了莫树的发散思维:“我只要普通一点的就好。”他终于知道自己这思维方式越来越抛锚到底是谁影响的了。 “普通?”莫树看看南哥儿的脸:“你现在很普通啊。” “哪里普通啊!”南哥儿黑线,“我这整个一钟楼怪人好不好!”你的审美观到底有多扭曲啊! “钟楼怪人?”这个名字让莫树不解,“打更的?” 南哥儿无力地摇摇手:“那个,能给我整个别的模样的人,不会是你吧。”如果是由您操刀,我赶紧的死心吧,谁知道你会给我整成什么样儿啊。“我就是想将脸上的旧伤磨平一点,不要那么明显就好。” “原来是这个意思。”莫树终于表示理解了,“这个很容易,大约一周就可以好,明天我请郎中过来?” ……很容易……只要一周…… 我这破相可是已经五年了啊! ……你这比那啥国的整形医院还夸张啊! 广田的那位唯一的郎中,内伤外伤一把抓,还兼职整容塑形么! 真可谓是医学界的泰斗,高科技人才啊! 在水牢泡了三年,连御医都断定死掉的人,顺水漂了不知多久,都被广田的郎中治活了,而目前活蹦乱跳,还有愈发健康的趋势…… 整形算个啥,祛疤算个啥! 南哥儿已经对广田的各种不可思议麻木了,他在心里狠狠地吐槽一下,然后无力地应道:“好……” 拽拽的郎中第二天过来,问南哥儿:“你想整成什么样儿?” 您若真的穿到二十一世纪去,别的我不说,一定是无数女人们追逐的对象啊,老伯。 南哥儿在心里默默吐槽之,口中干巴巴道:“……普通,普通就好。” 花痴星人在旁边补充,“小南说是只要将伤疤磨平就好了。”一边还嘀咕一声,“其实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如果整得好看了,出去怎么办……”口气中已经隐约有点担忧意味了,“会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啊……” 南哥儿很囧很无力,瞥了眼莫树。 大爷,您还是担心您自己吧。 我这边还只是普通,您那一张脸出去,才叫高回头率呢。 他回头时,看到了郎中额头上的黑线——好吧,我知道了,除了朱溪跟我,在广田还有您这个唯三的清醒人士。 与郎中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南哥儿道:“能否稍微有一点改变,看不出我脸没花之前的容貌就成。” 郎中点点头,“这个倒不难,人的脸孔在细节处稍微变动一下就无法看出原貌了。只是,”顿了顿,看看莫树,拿过纸笔,写道:“若是莫树先生在路上若有过激之处,还请南哥儿予以约束。” “哎?”南哥儿有点不解地看着郎中。 他不太明白郎中的话。 “莫树先生,这个。”郎中说话的样子似乎有点为难,迟疑半晌,提笔,“稍微有点,嗜杀。” “啊?”南哥儿不自觉地扭头去看那微微皱起眉,还不知在嘀咕什么的莫树。 莫树=嗜杀? 他实在没办法将两者连接起来。 之前,他觉得。 莫树=脑残。 现在,他觉得。 莫树=花痴。 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嗜杀跟莫树联系起来。 因为完全没有迹象。 嗜杀的人,都看起来有些癫狂,或者神经质。 但是莫树周身的气质极为干净,根本不像,或者说,无法想象。 眼见南哥儿那惊讶的表情,郎中苦笑,写道:“虽然大家都乐见您与莫树先生终成正果,实际上是不愿您跟他一起出去的。” “为何?”难怪之前朱溪的反应那么奇怪。 “因为会见着莫树先生的另一面。”郎中继续写,“而你,也许会因此畏惧他,疏远他。” “但是……”南哥儿也被搞得有点紧张,瞥了眼莫树,小声道:“他似乎完全没察觉。” “因为不觉得嗜杀有何不好。” 南哥儿看看莫树,沉默着,没说话。 “不用担心,若你接受不了,我这里有一方药剂,可以让你与他忘却前尘。只是从此无法离开广田。”郎中以为南哥儿在犹豫,于是又写,“莫树先生的生母就是如此,而且之后也嫁人生子,生活安康。” “莫树的母亲还活着?”南哥儿睁大了双眼,差点没吼出来,赶忙拿笔写给郎中看。 “是,皆因无法接受所见,所以选择了吞服药剂。”郎中回答。 眼见南哥儿跟郎中越凑越近,莫树又不满了,“小南,你还没好呢?”就算是个老头,也没办法接受他靠我家南哥儿那么近。 郎中一把抓过纸。 眨眼之间,那写了字的纸化作粉末,落了一桌。 “动手吧。”南哥儿做大义凛然状。“赶紧整好,我们早去早回。” 郎中一边应着准备手上的活计,一边迟疑地看看南哥儿,眼中写着的是:你的回答呢南哥儿你不能套了我的话就这么算了吧你太不厚道了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啊怎么样! 第37章 一周后,莫树领着南哥儿走到河道边。 “从这边出去,就是君曜了。”朱溪在身后道。 郎中果然只用了一周,就将南哥儿的脸修复得差不多了,完全符合南哥儿的要求,普通又大众的一张脸,跟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 小夏牵着马,慢慢走在后面。 只有他们两人送行。 南哥儿只是有点新奇的摸着自己的脸,完全没有在意他们那有点纠结的表情。 莫树以为他们两个只是不舍南哥儿出去,于是说道:“很快就回来。你们两个没必要摆出这样的脸吧。” 南哥儿摸着脸,百忙之余还鄙视了一下莫树——大爷,人家是怕你那可怕的一面被我看到,从此我们就那个啥,劳燕分飞,各过各的。 莫树一见南哥儿看自己,顿时又朝他露出了笑容。 得,看看这没一点自觉的脸,我还能说什么。 广田通往外面的河道口有四人来回巡逻,见了莫树他们一行过来,点点头,继续警戒。 莫树从小夏手中接过缰绳,轻轻一跃上马,然后朝南哥儿伸手。 将南哥儿拥在怀中后,莫树才对两人道:“我们很快就回,不过,大约要在外面过了新年。” 朱溪跟小夏皆有些黯然地点头。 “不舍得你呢?”莫树笑着揉揉南哥儿的头。 南哥儿丢给他一个白眼,然后挪了挪,想要找个避风又暖和的地儿窝着。 转头看看那两个送行的人有些担忧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别担心,没事。” 那两个人勉强地朝他们笑了笑。 眼见没效果,南哥儿也懒得再说,转回身,坐好。 我都讲了,你们还爱担心,关我啥事。 他在心里不负责任地想到。 莫树一抖缰绳,喝马缓步走动起来。 本来南哥儿还准备了很多行李,但被莫树一句话就打发了。 外面的广田人多着呢,你拿那么多不麻烦?一出去就有落脚的地方了。 南哥儿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莫树的鄙视了。 因为虽然现在他是个杀人狂(疑似),还是个花痴(已证明),但都无法阻止这丫的一直在脑残的道路上狂奔的步伐。 被一个脑残鄙视了,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么? 所以南哥儿蛋定地将手上的行李往莫树脑袋上砸去。 莫树说河道那里有设置阵法,就像障眼法一样,所以外面的人根本无法看到这边的通道。 走过广田的山门,回头一看,果然,只见一片绿色的树林,已然不见那高远的山门。 莫树不用低头,也感觉到怀里南哥儿的动作,笑道:“早说了,出了山门,你什么都看不到。” “是阵法耶!”南哥儿表示景仰,“原来真的存在。”所谓的武林高手,阵法,对了…… 摸摸脸。 还有易容…… 这个应该是易容……吧? 或者其实还是整容? “广田真是了不起的地方。”南哥儿由衷地说。 “你的赞美一定会让他们很高兴。”莫树轻笑,“要睡一下么,今天起的比往常早。” “有点颠。”南哥儿不太爽地嘀咕。 虽然垫子是莫树特地猎杀的厚毛野兽皮子做成,但毕竟是马上,比不上平地。 “忍耐一下,”莫树伸手摸摸南哥儿额头,“晌午前就可以抵达休息地点。” “唔。”南哥儿哼唧一下,然后继续靠在莫树怀里,看着眼前驰过的景色发愣。 风从脸上吹过有点冷,但莫树给他准备了一个不晓得用什么做燃料的暖炉,据说可以用一天。 所以说啊,广田的存在本身就很逆天好不好! 谁能想象能使用一天的暖炉? 一想到这个,又再次想起了整容的问题,然后是广田那些强人们。 最后还是结论: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南哥儿沉默很久,但是听呼吸频率却又是清醒着的,莫树以为他在担心接下来要面对的过往。 于是轻声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定会护你周全。” 南哥儿一愣,然后轻笑:“我没有担心。”想了想,又道:“既然决定跟你一起出来了,自然是相信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决定相信,就会毫不迟疑地跟着走下去。 莫树似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笑:“真真儿好孩子。” “我才不是孩子。”南哥儿哼道。 炉子拿皮袋子装着捂在怀里,南哥儿将手探进去暖和着。 抬眼却见莫树握着缰绳的手,又伸出手,覆与他的手背:“暖和么?”手下的肌肤是一片冰冷。 莫树微微低下头,笑了笑:“暖。” 南哥儿想了一想,再又比比他与莫树身上衣服。 虽然莫树似乎武艺高强不怎么怕冷,所以仅只围了与他同色的白裘,身上仍着白袍,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转个身。 “做什么?”莫树腾出一只手,扶住南哥儿的肩,以防他掉下去。 好容易转过身,然后抱住莫树的腰肢固定住自己,坐稳了,将胸前的暖炉贡献出来,贴在两人胸口之间,仰起头,问莫树:“暖么?” 但是因为脸都贴在莫树胸前,所以只能看到上扬的唇瓣:“恩,很暖。” “嘿嘿。”南哥儿轻笑,然后窝在莫树胸前:“你可得护住我,不然我得掉下去的。” “当然不会让你掉下去。”莫树笑道。 “还有,屁股被风吹,有点凉。”因为背着风,所以南哥儿抱怨起来。 莫树将自己身上的裘卷了卷,将两个人都包住:“怎样。” “恩。”挨在莫树胸前,南哥儿有点困倦地眨眨眼。很暖和。 虽然屁股还是很颠。 但是周家哥哥在召唤。 于是打个哈欠。 “我要睡着了……”他小声念叨,“护住我啊……”一边交代道。 “好。”莫树笑着应道。 于是南哥儿眼一合,迷迷瞪瞪地就打盹儿去也。 也许是睡不安稳,他开始做梦,一会又是很久以前的双亲,一会儿又是被火活活烧死的自己,一会儿又是那个一脸无邪笑容朝自己跑来的幼弟,一会儿又是黯无天日冰冷潮湿的水牢…… “……南……小南……”轻柔的声音,将他从昏昏沉沉的梦魇中扯了出来。 南哥儿只觉得整个人头晕脑胀,睁开眼。 正好对上莫树有点紧张的眼。 “……几时了。”双眼一时都恢复不了焦距,他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人。 “快晌午了。”莫树到,“进镇了。” “啊。”南哥儿这才察觉到外面不似刚才在山路上那么寂静,道也没那么颠了,微微动了动,从莫树的怀里,探出头去看外面。 此刻正是已经到了一个热闹的小镇。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颇多,沿路店铺内,叫卖声的也不断吆喝,迎风招展的酒旗,高楼上与友人对酌的文士…… “不若广田好。”南哥儿小声嘀咕。 莫树笑了笑,摸摸南哥儿的头:“他们在看你。” “在看你才是,莫树先生。”南哥儿哼道。 南哥儿的确感觉到大多数眼光都落在自己跟莫树身上。 也许莫树自己并无自觉,但南哥儿非常清楚莫树的容貌对于普通人来说,有着怎么样的吸引力。 天下美人并不是没有,但气度如莫树高洁的,哪怕是南哥儿都未曾见过。 而且莫树现在身着一袭纯白华贵的白裘,身下骑着的白马更是四肢健壮,皮毛闪亮,如雪一般没有丝毫杂质,姿态更是清贵无暇。 在这小镇里,何曾见过这般风采的人物? 所以,南哥儿很能体会街上人们直愣愣的眼神。 他探出头,扫了一圈。 只因他身着也是白裘,只是不像莫树那般穿得潇洒,而是周身上下全部围了起来,所以头颅扭动间,只见白色的团子上一张瘦削秀气的脸蛋,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显得分外灵动可爱。 “瞧那小哥儿。”果然马上,就有隔壁酒肆的妇人看着南哥儿笑了起来,“别样……呃……” 南哥儿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眼前鲜红的血液从那妇人的胸腔中飚了出来。 大好头颅从空中滚落,在地面上滚了几滚。 无头的身躯倒地,浓稠的血液地面上淌行,很快将头颅也浸红。 街上如死一般地寂静。 须臾之后,女子尖叫声响起,但马上变成了半截,头颅伴随着鲜血冲入半空。 待到莫树杀第三人时,街道上的人才如被惊醒一般,尖叫着,惊慌失措地,失控地四处乱跑,有些的直接就晕死过去,有些的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也不晓得跑,就眼睁睁看着一具一具的尸首倒地,有些的甚至已经吓得软倒在地,裤裆流出恶臭液体。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抵抗都是这么无力。 莫树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抽出腰间的软剑,一个一个极为顺畅地砍杀下去。 等南哥儿反应过来时,马蹄下已经倒下十数人,不分男女老少,皆是身首分家,无一幸免。 “莫树!”南哥儿高喝,“你在做什么!” “他们挡我们的路了。”莫树给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回答。 只用了一瞬,就从翩翩公子变成嗜杀的修罗。 第38章 无暇考虑太多,南哥儿只是拼命抱住莫树的手:“停手,不要杀人了。” 没有任何先兆,也没有丝毫杀气,只是在这么几分钟之类,莫树居然眼也不眨地杀了十数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这简直就是…… 南哥儿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震惊。 南哥儿不让他杀,莫树也没有坚持,手一抖,手中软剑将剑身上的血迹抖落得干干净净,然后将剑缠回腰际,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怎么了?冷?”一边将自己的白裘复又裹住南哥儿。 街上的人们还处于一种极度的慌乱惊恐之中,所有人都在无意义的尖叫,仓皇乱跑。 南哥儿张张嘴,无法发出声音来,他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莫树没听到南哥儿说话,于是再次拔剑,手起剑落,血光再现。 “闭嘴。” 他只是用平时的声音低声地喝了一句。 但一剑下去接连落下三颗大好头颅的场面使得这条街道再次寂静下来。 死寂。 所有的人,似乎连呼吸都要忘记,只是惊恐地看着那杀了二十多人却连坐骑都没沾染一点污渍的如白梅一般清逸出尘的男子。 好可怕。 南哥儿蜷缩在莫树怀里,只觉得浑身无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也杀过人,但却从来不曾亲自收割过生命,而且他杀人,都是不得不杀,而莫树杀人,却如此的理所当然。 就好像吃饭,喝酒一般自然。 他甚至都没有一点杀气,切开人的头颅就像是每日做饭切开肉块一般。 南哥儿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郎中会那样严肃地找自己说起这件事,朱溪跟小夏为什么会那样担忧。 因为莫树根本就没有做为一个人应该有的,正常的行为准则。 仅仅只是因为行人挡了他的道,他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这么微小的理由,这么冷酷的理由。 或者,他并不是因为什么别人挡他的路,这样无聊的理由。 也许仅仅只是因为想杀人,所以就杀人了。 因此,郎中才会说他嗜杀。 因为这样的场景太可怕,所以郎中才说要配制药剂给自己么? 当时真觉得郎中实在是多此一举,现在倒是觉得实在是在情理之中了。 不是简单的嗜杀那么简单,而是对人类生命的轻视,甚至是无视,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挥剑。 就如同人类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鄙夷,一样的自然。 南哥儿身体的颤抖让莫树极为紧张,他担忧地摸着南哥儿的额头:“怎么了?” 咬住唇才能抑制看着他的脸尖叫的冲动——莫树甚至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埋下头,哑着声音道:“……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味。”血腥味已经溢开,扩散在空气中,让他快要吐出来。 闻言,莫树小心抱住南哥儿,将他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前:“我们马上走。” 明明刚杀了人,为什么却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腥气呢? 仍然是我习惯了的松木气息,干净的,纯净的气息。 明明杀了好多人。 南哥儿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让他恶心又害怕,身体就像是得了疟疾一般,抖得愈发的厉害。 偏偏又着魔一般,死命地贴着这个让他从灵魂颤栗恐惧的男人。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想哭想哭想哭想哭。 莫树莫树莫树…… 直到莫树轻声应了他一声,南哥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莫树的名字喊出喉咙。 “莫树。”他用力地箍紧莫树的腰,他感觉自己喊起莫树名字时,声音都在颤抖。 你会不会杀了我?就像刚才那样,眼也不眨地朝我挥剑? “我马上带你看大夫。”莫树以为他不舒服,于是伸手抚摸他的头顶,安抚他。 莫树的触碰让南哥儿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手上却更用力地抱住他。 我不怕死,真的。 我从来就不畏惧死亡。 但是,我恐惧的是,真心以待的人,将利刃对准我。 谁都可以杀我,但是你不可以。 “我害怕。”南哥儿终于无法控制,像是要摇散了身体一样颤抖着,仰起头看着莫树,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我害怕,不要打我,至少不要是你派人来打我,不要杀我,我怕,好痛,好痛好痛……”他有些失控了,之前深刻烙印在灵魂中的痛楚跟现在的场景混合在一起,让他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中。 莫树愣住。 “冷,好冷,心脏都要痛得炸开,”南哥儿眼神涣散地呢喃,“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怕,我怕……”口中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念叨一会儿,声音渐渐尖锐起来:“我怕痛,我做错了什么,痛啊,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恨你,我恨你。”发疯一般伸手去抓莫树的脖际,“我讨厌火,我讨厌黑色的,痛,痛,我再也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好痛好痛!”尖叫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痛到极致的惨叫,极为凄厉。 莫树的脖子被他抓出了几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他又换手去掐自己的脖子。 那种疯狂的用力程度,就像是要将自己活活扼死一般。 “我不要再活了,求求你,让我死,让我死。”神经质地抓住自己的脖子,口中不断念叨。 我已经死了两次了,不要让我再次活过来,我已经不想再承受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绝望。 莫树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南哥儿的手,不让他继续自残。 南哥儿拼命挣扎,就仿佛他要去手刃自己的仇人一般。 不得已之下,莫树只得以一记手刀,敲晕南哥儿了事。 待到南哥儿终于晕过去,莫树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南哥儿吃过不少苦,却不曾想自己今天杀人会让他受这般刺激。 眼见那纤细的脖际上红青刺眼的的痕迹,莫树只觉得心口疼痛之极。 到底是要怎么样的痛,才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虽然他从不曾觉得外面的人命有什么存在价值,但此次南哥儿的反应,让他从此再也不敢在南哥儿面前杀一人。 接下来的五天内,南哥儿一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中,无论喂什么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就算是水,都得靠莫树渡得那么半口,多喂一点也是吐。 成日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混混噩噩,吵闹不休,气息渐弱。 仅是这五天,莫树这么大半年的辛勤煮饭做菜的心血全部白费,南哥儿瘦的几乎要脱型,竟不比当日初来广田的模样好上几分。 请了数十大夫看诊,皆道忧思过重,难以熬过此劫。 莫树又急又痛,几乎又要恼怒杀了那些庸医泄愤。 好在当地广田人再三劝慰,最后派人接了郎中过来,灌了药,才救回南哥儿小命。 南哥儿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床边趴着披着白裘的人。 这边南哥儿一醒,察觉呼吸略有不同的莫树也跟着醒来,看向南哥儿。 大病了一场,南哥儿此刻的心绪也算是宁静些许,也不复当初那么恐惧。 更何况,他滴水未进,也没有情绪激动的资本。 莫树见他醒来,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他额间散落的碎发拂上去,好半晌才轻声道:“以后,再不在你眼前杀一人。” 南哥儿眨眼,算是听到了。 “吓死我了。”莫树又道。 因为日夜守着,也没心思吃东西,莫树也瘦了一大圈,更显得瘦削清俊,几乎都要羽化飞去一般。 南哥儿眨眨眼,眼泪却跟着落下来。 “莫树。”他小小声,哑着嗓子叫他。 莫树摸摸他的头。 “活着,太难了。”南哥儿淌着眼泪,微弱地说,“好辛苦。” 莫树帮他拭去眼泪,专注地看着他。 “你不要杀我,不要伤害我,不然,我活下来就没有意义了。” “你疼我,我才能活下去。” 沉默很久,莫树才轻声道:“好。” 第39章 莫树只当南哥儿是不喜欢自己杀人,却不知南哥儿只是畏惧他杀人那理所当然的神情。 因为南哥儿两次都在死间挣扎,几乎都是活活痛死的,也是他性子较于其他人要坚韧,换做差不多的,只怕早就崩溃。 第一世,被烈火烧死,那种身体被炙烤焦发出刺鼻气味,呼吸不上来的可怕滋味,他尝过了。 然后,五年前,被人折磨三年,鞭抽炮烙针扎刺骨无一尝了个遍,肚腹空到让人发狂,连水中的肮脏水垢他都肯吃下去,冰冷的水,将他灵魂都要凝结成冰。 每时每刻都与死亡如此接近。 最让他绝望的是,这一切都是自己从小护在身后那人的意思。 是以落下悬崖时,他只觉得解脱。 人,得以安然死去,是上天的慈悲,怜人一生奔波劳苦,终于让其善终,若是死无全尸备受折磨,是上天的惩罚,使其最后痛楚,忏悔前尘罪孽。 但终究是上天垂怜。 无论是善终还是恶报,终究不过是一死,从此不必再受劳苦,亦不用担忧前路未卜,只管安心长眠就便。 但若是无法善终,死了一次后又备受折磨,结果还是未曾死去呢? 实在可称之为上天的憎恨。 他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犯下什么无法饶恕的罪孽,才使得命运对他厌恶至此。 因为终究,还得死一次,在这死一次之前,不知又要受多少苦。 所以,他想死,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趁早,在自己还能清楚时,干净利落地死去,也免得在未知的未来,承受折磨痛楚。 说来说去,他只是人生,对自己生命的畏惧,害怕未曾到来的明天。 仅此而已。 但是,终究还是选择活了下来。 人生苦痛,但我还是愿意活下来。 这次卧床,仍然是大半月,新年果然是在床上渡过了。 原本约定要去接的人,也另安排人手去接回了广田,莫树在这君曜的小镇陪着南哥儿安静度日。 居住在这镇上的广田人身份是一名商贩,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在此暂住的这些天,硬是没有官衙的人前来问询当日二十来条人命之事。 郎中再三保证南哥儿真的无大碍后,被莫树放了回去——虽然广田有他的徒弟坐镇,但毕竟比不上自己在来得安心。 又陪着南哥儿养了一周,正月过去了大半。 虽然命救了回来,但那瘦下去的脸蛋,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圆润起来了。 这使得莫树又很是担忧了一阵子。 但广田那边的事务又不能落下太久,于是等南哥儿稍微好一点,两人再次启程前往北郡。 莫树果然如跟南哥儿许诺的,一路过去,再没有动手杀人。 只是南哥儿看得他苦苦压抑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 但若是让莫树放手去杀,只怕从君曜到北郡的路上一路皆由鲜血织就。 说来说去,他不过是普通的人,无法像莫树一般无视人命。 特别是在广田生活这么些年,南哥儿发现自己的心越是柔软了起来,或者,该说是软弱了起来。 今日,仍是如此,两人共乘马,行走在这个繁华的城镇街道中——他们今日落宿的地方,是某位富商的别苑,听得莫树要经过这里,已经吩咐下人安排好两人的食宿。 如果不是跟莫树在一起,南哥儿只怕一生都不会想到这位四国有名的巨商居然也是广田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没什么奇怪。 广田的人,何时会做得比这外界的人差? 个个均是人中龙凤,无一庸才。 虽然这个城市较之前他们经过的城镇来说,的确是大了不少,行人们衣着也比小城镇的丰富鲜艳不少,但两个男人共乘一骑却仍是引无数人侧目。 更加别说两人的穿着均为不凡,莫树又生得一张不省事的脸。 有些的甚至交头接耳在旁边低声议论起来。 南哥儿不会功夫,所以倒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莫树武力值颇高,所以耳力视力皆佳,一听那些污秽的话,就有点不太舒服。 照他以往习惯,只要不是广田的人,哪怕只是挡个道儿,他都会不做犹豫地砍杀下去,有时候甚至没原因就会动手起来。 对于他而言,杀一只这样弱小的家伙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费力,哪怕来个三四千,也不过是浪费多一点时间而已。 现在这些东西说了这么些难听的话,只怕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不自觉地探手在腰间摸了一下。 南哥儿靠在莫树怀里,所以当然察觉了莫树的动作,想必他又是想拔剑杀人了。 伸手握住莫树的手腕。“走罢。” 广田的人生活在这些普通人之间,想要隐匿自己想必都是有些费神的,如果莫树再要乱杀下去,只怕会增加他们的困扰吧。 也许当时郎中想要自己约束莫树就是指的这个。 莫树松了手,改为摸摸南哥儿的头。“恩。”单手抖抖缰绳,驱使马继续往前走。 南哥儿从莫树怀里,探出头去看看那些嚼舌头根的人。 由于大病一场还没时间修养,南哥儿现在的脸只剩巴掌大小,黑漆漆的眼睛镶在脸上显得非常大,转动间有些扭曲的灵活。 但凡与他视线对上的,皆感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有一双非常冷漠的眼睛,像冰一样。 看着人的样子,就像是对方已经是死人一般。 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如果不是南哥儿在身边,也许他们的确已经变成了死人。 莫树说不会在南哥儿面前杀人,南哥儿并未反对,那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见到莫树在自己眼前杀人时那冷酷的样子,至于其他时候,他觉得自己管不了。 但他也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莫树听,因为他本能地不希望莫树知道自己如此畏惧他。 明明是莫树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自己却感到畏惧,他可不愿意莫树因此感到困扰。 虽然莫树没有跟南哥儿明说,但南哥儿也多少猜测出莫树并不以为他所作的有任何不妥之处。 而这,却是最不妥的地方。 但是他又不知要如何说明这一点,所以只得由着莫树这样误会下去了。 正是因为莫树的表情太过于理所当然,他才不知要如何说明。 也正是因为莫树虽然完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却没有丝毫迟疑地决心抑制动手的欲望,他才不愿意让莫树知道自己的畏惧。 宁可让他误会,也不要让他察觉自己的恐惧。 我现在,拥有的并不多了,所以,我不愿意失去哪怕一丁点。 白马载着两人,踢踢踏踏来到了正街尾部的大宅前。 门前早就有人候着了。 一名老妇为首,后面几位壮年男子,然后是他们的家眷亲属,大大小小的仆人,满满当当几乎要将整个街道堵上。 “先生,您总算是来了。”老妇大约六十来岁,看起来颇有威严,面色红润,声音洪亮:“路途辛苦了。” 莫树御马至老妇跟前,下了马,然后伸手将南哥儿抱下,扶他站稳。 “我们需要稍事休息。”莫树撑住南哥儿有点站立不稳的身子,然后对老妇笑道:“枝娘,可有准备妥当。” 南哥儿发现在广田的人面前,莫树就是平时的那个温柔和善的莫树先生,一旦在外界的人跟前,他无一例外地会狂暴化,变成嗜血魔头——任何微细的理由都足够使他动手杀人。 “当然,”名为枝娘的老妇应道,“此次储一在这里,先生是否与其相见一番。”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引路。 身后的人无声地分开一条道。 “储一。”莫树扶着南哥儿走在后面,听到枝娘这样说,似乎考虑了一下,然后道:“请枝娘安排罢。” “是。” 储一?这又是谁? 南哥儿满头雾水。 第40章 陪着南哥儿睡了一会儿后,两人去饭厅吃晚餐。 一走进厅门口,就闻到铺面而来的菜肴香味儿。 “饿了没?”莫树轻笑着,帮南哥儿理理头发,低声问他。 南哥儿摇摇头。 饥饿什么的倒没有感觉,就是觉得人头重脚轻。 “不饿不太好。”莫树有些为难地看着南哥儿,“会觉得饿才是好事。” 南哥儿仰起头,笑了笑,与莫树落座。 摆了满桌的菜,却只有枝娘一个人作陪,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伺候。 “先生。”枝娘微笑着朝两人打招呼,再又看看旁边的南哥儿:“这位,想必是南哥儿吧。” 南哥儿朝她微笑一下。 “是。”莫树让南哥儿坐在他身边,然后回答了枝娘。 能够察觉出,枝娘与莫树的对话方式似乎较广田的其他人要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一点关切与和蔼。 “今得知先生过来,枝娘才特地赶往此地与先生会面。”枝娘轻笑,瞧了眼南哥儿,然后别有深意地说:“现见先生依然风姿丰伟,枝娘倒是安心下来。” 莫树似乎不太明白枝娘话中含义,愣了一下,微笑道:“有劳枝娘挂心了。” 枝娘笑了一笑,道:“今次我特地吩咐厨房做了先生喜好的菜,请用膳。”再又朝南哥儿一笑,“枝娘特地跟人打听了南哥儿的嗜好,也不知道今日安排的菜是否合南哥儿口味。” 南哥儿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半数是甜的,还有一半是自己比较喜欢的香辛料较重的菜系,油油亮亮的,让人一见就胃口大开。 “小南身子不好。”莫树极快地接腔,“只能略微尝试一点。” 南哥儿迅速地撇了莫树一眼——难得我有胃口了,不带你这样的! 你这是看小孩儿呢。 莫树摸摸南哥儿的头:“乖,等养好了就可以随便吃了。” 乖你个头! 南哥儿打下莫树的手,黑线。 枝娘在旁边轻笑:“如此,那南哥儿就随意吧。” 虽然说枝娘在陪席,实际上,她几乎没怎么举箸,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南哥儿跟莫树两个人吃饭,显得很温柔。 吃过饭,三人去大厅说了回话,接着有人过来说已经安排好了,说可以去见那个叫储一的了。 莫树问南哥儿要不要去。 对于不认识的人,南哥儿当然没兴趣。 他坐在火炕上,一动也不想动,惬意地几乎要睡着。 于是枝娘陪着失落的莫树走了。 过了一会儿,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歪着身子百无聊赖翻阅着手上白话本儿的南哥儿抬起头,看着枝娘笑了笑。 “南哥儿真是灵巧人。”枝娘笑了笑,挥退厅内的下人。 “枝娘有话说,小子当然要洗耳恭听。”南哥儿笑。 枝娘上了炕,倒了杯茶,吹吹水汽,淡淡道:“枝娘已知晓在路上南哥儿身子不适的事了。” 南哥儿微笑的脸,僵了僵。 他不是很愿意回忆那个,总让他想起当时自己的失控以及莫树那冷漠的眼神。 “我们外面的人,倒是清楚先生的性子。毕竟要经常收拾烂摊子嘛。”枝娘笑了笑,“广田的人,大约只有郎中师爷,还有几个较常与先生一起出去的人知晓。” 南哥儿沉默地看着枝娘。 “其实,也怪不得南哥儿会受惊。”枝娘轻声道:“一般人,只怕看到就受不了了吧。” “当年,先生的母亲也因为此事受惊颇多,几乎小产。”枝娘轻叹道,“既然南哥儿与先生两情相悦,想必离开广田时,师爷他们也颇为担忧吧。” 沉静半晌,南哥儿点点头:“恩。” “毕竟还是担忧先生父辈的事情在先生身上重演呐。”枝娘轻声道,“我们受到先生的庇佑,自然希望先生能够生活得安康和乐,而且……” “而且,先生已经失去颇多。”枝娘喃喃。 南哥儿不太明白枝娘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内涵,当然,心绪混乱也是一个原因,所以,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枝娘。“我不太明白。” “今次先生去见的储一,你知道是什么身份么?”枝娘轻笑,似乎打算换个话题。 南哥儿摇摇头,我认都不认得,哪里知道是什么身份。 “是将来广田的县令,”枝娘笑,想了一下又道,“好吧,现在在你眼前说县令不太合适。应该说广田将来领导者的候选人。” 南哥儿点点头,他想也知道,莫树的能力绝对不可能是天生的,必定是通过某种训练才能使得他许多方面的才能趋于完美。 “还有储二,储三什么的……”枝娘笑了笑,“一共会有四名候选人。” 南哥儿想问点什么,但想想既然枝娘跟自己说了,那么也不差自己的疑问,她定会一一道来。 “先生的父亲是他前一任的领导者,所以,先生也必须当选为候选人。这是规矩,历任领导者的后代必须有一位成为候选人。而先生没有兄弟姊妹,所以只得他当选。其他三名则选择一些父母双亡,根骨皆佳的孩子分别养育。” “每一个广田的领导人,会跑就会杀人,像野兽一样被抚养长大,”枝娘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而且,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然后像管教野兽一般教导,放纵野心与狂妄,约束暴躁与冲动,互相争斗,最后,给予胜者责任、败者荣耀,而先生不负众望地成为最优秀的那个。” “这就是莫树先生走过来的路。” “从小被那样教导的,所以他也是那样做的。” “这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规矩,也是广田的人能够安乐生活的基础。” “是他的牺牲,他缺失的部分,做为代价,我们给予他最高的尊重,绝对的忠诚。” “除了广田的人,所有的人在他眼中,都是蝼蚁,他自小就是这样被教导的。”枝娘叹息着说。“所以,我不会请求你不要畏惧他,我只想说,不要因为畏惧,而离开……”然后有点苦涩地笑了笑:“我亲眼见他的父亲郁郁而终,不希望先生也步上后尘。” 看看南哥儿的表情,枝娘又开始说一些莫树小时候训练的事情,又讲了些莫树后来又遇到了什么,通过什么考验之类的详细内容。 南哥儿一直沉默地听着枝娘说起莫树的成长过程,末了,微微一笑:“恩,我不会告诉他,我害怕他,不会让他为难到让我喝下那种忘记他的药。” “谢谢。”枝娘很郑重地,很认真地朝南哥儿微微点头:“感谢你。” 南哥儿笑了笑,没有回答。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未曾知晓呐,莫树。 不过,好在,还有漫长的时日要渡过。 总会有机会,总会有时间。 他不打算改变什么,因为他知道广田能够保持现在的宁静,这些严格到严苛的规定是必不可少的,有得就有失,莫树负责广田的事物,而这些在外面奋斗的广田人,也不是那么轻松吧。 广田能够变成如今的面目,不知要累积多少代人的努力,哪怕在内心觉得有些不忍,他也不会愿意破坏一丁点。 “好好休息,”与南哥儿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枝娘脸上的疏离已经淡了很多,她伸手拍拍南哥儿的手:“过了这个城,就到北郡了。” 南哥儿点点头:“恩。“ 枝娘笑了笑,下炕:“南哥儿要吃什么?” “不用了。”南哥儿又懒回去,继续翻那本子,“反正被莫树看到又要念叨。” “乖喔。”莫树夹着些许寒风走了进来,走到炕前,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等你身子好了,我给你做。” 南哥儿伸手打开他的手:“储一是什么样的孩子?” 莫树愣了一下,然后解开外面的麾,上炕,跟南哥儿坐并排:“枝娘跟你说了?” “恩。” “真好啊,”莫树轻笑,凑过去蹭蹭南哥儿的脸颊,“小南在一点一点了解我的世界。” “强迫中奖。”南哥儿嘀咕。 “那孩子反应很快。”莫树轻笑,“我跟他玩了一会儿。” 玩…… 是你单方面的玩人家吧! 联想刚才枝娘说起来的训练内容及残酷程度,南哥儿呆呆仰起头看着莫树。 “恩?”莫树说了一会儿,发现南哥儿只是看着自己发愣,不由偏偏头,看着他。 “莫树。” “怎么了?”莫树皱皱眉,看着南哥儿那似乎有点不太高兴的表情。 眼前的莫树依然的一脸的云淡风轻,就像是那种从小生活在良好的环境中才能生成的清隽淡雅公子。 ……像野兽一样被抚养,像管教野兽一样被教导。 他并不知道吧。 他认为那样的生活是理所当然。 就如同他认为不是广田的人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可那只是莫树被扭曲了的人生。 不知要怎么形容内心那微微的肿痛。 愣愣看了莫树半晌,直到对方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对上他那双微微有点担忧的眼,南哥儿才回神。 “不,没什么。” 他笑了笑,然后又笑了笑。 想了一下,伸手抱住莫树的腰,靠在他的肩窝。 “没什么,不用担心。” 不用为难,也不用担心,你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活下去,然后,这扭曲的人生,让我一起陪着你走下去吧。 第41章 就算知道莫树的成长异于常人,一下子不会畏惧,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说为此疏离莫树,那可能性也不大。 首先不说这并不是莫树的问题,南哥儿也自觉没办法离开莫树去别的地方生存。 不是无法,而是不愿。 如果他真的想要离开广田,隐匿在这大陆不为人知地活下去,当然,这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但他也清楚,使得了无生趣的自己重新活下来的,是广田。 不会再有广田那样的地方能够让自己安心的生活,产生归属感了。 世界那么大,而人却是那么渺小。 从物理角度来说,一个人所需的生存环境并不需要太大,因为,人毕竟是群居生物,没有人能够独自一人生活太长时间。 他从不想做出什么大事业,也从来就是胸无大志的人,只要有一个让自己想起来就会扬起唇角的地方就好。 在外面再难熬,想到那个简陋的地方会觉得内心温暖,就好。 人们一般将之称为。 家。 所以说。 “我现在有点想家了。”南哥儿缩在炕上,手中抱着暖炉,小声嘀咕。 他们现在已经抵达北郡的都城三天了,越是往北走,就越是觉得寒冷,本来身子就不太好的南哥儿几乎是举步维艰,恨不得无时无刻都抱着暖炉待在火炕上。 莫树坐在桌子前,提笔写着什么,闻言,转身朝南哥儿笑了笑:“过几天就回去。” 南哥儿点点头。 看看南哥儿尖尖的下颔,莫树搁下手中的笔,走过来,也上了炕,坐在南哥儿并排:“冷?” 南哥儿摇摇头。 莫树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果然还是冰冷的。 伸手将他揽入怀里:“为什么冷都不会说?” 南哥儿瑟缩了一下,然后又放松身体:“我没觉得冷。”因为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所以细微的不适都被忽略了。 他依然会畏惧莫树,但同时,他也知道莫树大概不会伤害自己。 所以导致了现在莫树靠近时,他会本能地紧张一下,然后才放松下来。 莫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南哥儿抱着暖炉的手:“早点把事情办完,我们就回去了,这里太冷,你受不住。” 他的语气中,有着没有丝毫掩饰,直白的怜惜心疼。 “唔。”南哥儿模糊地应了声。 莫树身上很暖和,被轻柔抱着,南哥儿很快就觉得困了起来——一路奔波外加气候的不适,他总是精神不太好。 “先生。”门被轻轻叩响了,门外有人求见。 南哥儿微微一挣,脱离莫树怀抱。 同时,莫树也朝外应道:“进来吧。” 走进来的文士恭恭敬敬地朝莫树弯腰行礼,然后又朝南哥儿点头微笑。 “不用多礼,我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虽然怀抱被南哥儿挣开了,但薄被下的手还是被握着给予温暖。 “差不多了,”文士答道,“随时可以执行下一步。” “那好,可以联络后面的人了。”莫树点点头。 “是。” “细节上,还需要商榷一番。” “这是自然。” 南哥儿对莫树他们的话没什么兴趣,只是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有句没句地听,权当催眠曲。 其实,眼前这个毕恭毕敬的文士,在北郡,是极为有名的智者,他的学生数量虽然不多,但几乎都在北郡朝堂上占据要职之位。 而且此人架子极大,态度傲慢,很少见人,就算是北郡的君王,都不得不卖他三分薄面。 无他,皆因他对自己学生的影响实在太大。 当年自己身为北郡的亲王时,也只是借着几次大宴的机会才得以窥得此人真面目,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如果要说想要引起北郡的内乱,那么拉拢此人就已经胜券在握。 而现在,他身为广田县衙的一个后勤人员,却得以对方亲切地称呼,以及没有丝毫疏离的笑脸。 ……命运真玄幻。 他初次见到此人时,只在心里如此嘀咕。 “那么,打算什么时候回?”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结束了之前的话题,开始拉起家常。 “说来,也已经在外历练数十年。”文士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上了炕,没有丝毫形象地拈着炒花生往嘴巴送,“也该是某归乡的时间了。” “接班人呢?” “早就出师了。”文士笑道,“甚久未曾见得家乡父老,实在是想念之极。” “既然这样的话,就回去吧。”莫树笑了笑,“在外这么久,辛苦了。” “这是某的责任跟荣耀。”文士笑,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待得与先生做完这回大事,便一同归乡吧。” 莫树笑道:“这个自然好,也免得下次我要再来接你。” 做完大事?他们到底打算做啥? 南哥儿在旁边装了那么半句进耳朵,有点困惑地在心里想。 说起来,莫树带我来北郡,其实是为了让我解开心结的吧。 只是因为一路走来极为疲惫,再加上冷的要命不肯出去,反而一直没有出去打听消息——虽然已经被夺权,也离开北郡许久,但他毕竟曾贵为亲王,总会有那么一点独特的获取情报方式。 或者说,以前那么在意的,那么执着的想要得到答案。 现在,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所以我才会这样漫不经心? 也许是因为已经有了让我活下去的理由,所以那个,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人若是身处绝望痛苦之中,只会满心怨怼,一旦换了相对安稳又平和的生活,就不自觉的变得宽容起来。 还是,我真的已经释怀。 无论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么? “那个……”南哥儿想了想,叫莫树。 嘴巴里面塞满花生的文士也跟着转头看向他。 “我突然觉得无所谓了。”南哥儿笑了笑,“等你的事情办完,我们就回去吧。” “我的事情?”莫树显得有点疑惑。“我的什么事情。” “啊?”南哥儿眨眨眼,“不是你们说要做什么大事么?” “喔,那个啊。”文士笑眯眯地插话,“不是南哥儿想要灭了北郡么。” “哎!”南哥儿本来还昏昏欲睡的,一听对方那样一说,睁圆了双眼:“灭了北郡!”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我们商量的就是怎么使得北郡灭亡啊。”文士理所当然地。 “啊!”南哥儿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听到了什么? 我才抵达北郡的都城三天,这两人就想灭了北郡! “不用担心,人我都安排好了。”以为南哥儿担心自己,莫树连忙道。 ……你这黑社会一样的说话口吻是怎么回事啊! “对啊。”文士一边笑,一边说了几个人名,末了道,“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手下儿郎随时可以行动。” 哈?我听到了啥玩意儿? 南哥儿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 那几个全部都是拥有自己亲兵的优秀将帅,而且他们的个性,领兵风格都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完全没有关联的,到底这几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勾搭的! 呃,不对,应该说,他们几个都全部是广田的吧! 我勒个去啊,“北郡已经被渗透到这程度了么!”南哥儿脱口而出。 文士笑眯眯:“不仅仅是北郡啊。”灰常理所当然的口气。 南哥儿一刹那就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我去!”他不自觉地吐槽。 你是要说,这个大陆的四个国家基本上都一样?你是想说,其他国也被渗透的差不多? 其实这个天下是你们广田的吧! 其实,莫树,你才是皇帝吧! 统治了一整个大陆啊! 这太坑爹了! 虽然不晓得南哥儿的“我去”是什么意思,但是对方震惊的表情已经使得他很愉悦了。 很乐地看着南哥儿那惊讶道扭曲的表情,文士大人又补充:“虽然不知你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估计没错了。” 你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又知道没错了! 南哥儿惊讶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偏偏莫树还没有一点自觉地摸摸南哥儿的脸蛋:“为什么变成这样的脸了,很难受么?” 南哥儿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终于丢出一句:“你这金手指也开太夸张了吧!” “啊?”莫树跟文士大人双双表示疑惑。 南哥儿无力解释。 所以说啊,这四个国家的君王,他们以为自己稳稳当当地坐着的王位,其实,那都是浮云啊浮云…… 对吧。 人生,本来就是浮云,对吧! 啊,对,就是浮云…… 南哥儿彻底地凌乱了。 第42章 这厢,南哥儿还在凌乱之中,那边,莫树跟文士大人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 “那么就这样安排吧,让他们做好准备随时发兵。”回神过来的南哥儿,只听得莫树灰常蛋定地说着。 南哥儿一愣,然后一惊,本能地,即刻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莫树的手,面朝文士大人,腆着一张囧脸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灭了北郡?”眼下先不管什么浮云还是乌云了,最重要的是,莫树这家伙到底误会到哪去了! 正要举步离开的文士大人微笑着面朝莫树微笑:“先生,南哥儿反悔了。” “我根本就没有说过这个话的记忆好不好!”南哥儿黑线。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善良的人,但他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一场政变,一个国家的解体,甚至,这个大陆的浩劫。 “可是,您不是已经被北郡的君王伤得体无完肤了么?”文士微笑,“北莫离亲王殿下。” 南哥儿对于自己的身份被当着莫树的面,清清楚楚地揭露出来显得有点惊讶。 本来,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能让自己惊慌了。 ……毕竟眼前这俩个打算灭了北郡,不是一个村落,不是一个城镇,甚至不是一个郡,而是一个国家。 而他们说是自己的意思。 还有比这更让人惊悚的事情么? 事实上,他也隐约猜测莫树大概是清楚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这实在没得什么好诧异的。 他惊讶的是。 就算提起那个曾经的名字,他只觉得内心也没有波澜。 仿佛就是一个自己认识的,却不熟悉的路人一般。 北莫离,北莫离,权势遮天的离王,早已经从那高崖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现在这是广田的一个小小南哥儿。 兴许,之前那样激烈的爆发,使得郁结于心的纠结已经解开。 那样的恐惧都没有使得我离开莫树,离开莫树所处的世界,我还有什么好在意? 毕竟,我已经决定就这样活下去,那么还有什么好执着? 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与此刻的我,再无关联。 想到这儿,南哥儿轻轻扬唇笑:“我是南哥儿。” 文士一愣,然后也跟着微笑:“说的是。” “所以,我并未打算对北郡做点什么。”南哥儿轻笑,“现在的我,更加不可能。” 北郡的那位君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都与我不再有关联,因为,北莫离已经死去了。 现在与我有所羁绊的,只有广田,还有…… 伸手微微紧握了一下莫树的手掌。 莫树侧头,伸手又摸摸南哥儿的脸:“会冷?” 南哥儿摇摇头:“没有。”想了一下,又道:“莫树是想为我出气么?” “恩。”莫树没有丝毫迟疑地说,“我觉得这样最好,他用权势逼迫你伤害你,那么我就将他生生地拉下来,让他活着,却失去一切,也失去任何翻盘的可能。”顿了一顿,又说:“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有活着才会感受到绝望痛苦恐惧。” 这一点,南哥儿深有体会。 但此刻,他只觉得满心激荡。 覆灭一个国家,只是为了给我讨得一个说法么。 如此的荒诞不经却又理所当然。 残酷冷漠却又缠绵温柔。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南哥儿轻笑,伸出一只手,抓住莫树的衣襟,“北郡是好是坏,已经与我无关,那位君王过得幸福与否,我已经不在意,甚至连他当年为何要那样做,都不再重要了。”低着头,靠在莫树胸前低声喃喃,“将这样长的时间用于治疗伤口,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现在是广田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靠近了些许,压低身子,几乎要将脸面贴在莫树胸口:“而且,我现在有莫树了。”人总是这样,因为内心有所依托,才不会畏惧过去的伤痛,因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而现在我觉得内心充溢了美好的情感,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南哥儿轻轻的话语,像是一阵风一般,从莫树的耳际掠过,却又像是某种漫不经心的烙印,轻描淡写,却又细细绵绵地刻于莫树心间。 莫树慢慢扬起唇瓣,伸手抚摸南哥儿的头,没有低下头去看他,只是看着那从窗棂照射进来的光线中飞舞的细尘,喃喃:“……小南。” “恩?” “我觉得很欢喜。” 南哥儿轻笑:“我也是。”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终于放下,也许是将一直藏于心底的话说出来,也许是莫树的愉悦传染给了自己,总觉得,很开心,满心是安稳的,温暖的却又有些微醺的情绪。 可能我还算不上那种喜欢莫树,但是我觉得,现在我对莫树的心情比起那种爱情,要更加坚固一些。 就算为他性子上的偏颇颤栗,也不会考虑离开莫树。 依赖着他,并且感激他为自己做的,同样,也想给予同样的付出。 就算本能暗示自己的畏惧,也无法控制自己这样的欲望。 希望他会觉得开心,幸福。 仅此而已,最为简单不过。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都来了,总不可能空手而归吧。”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莫树突然又道。 “啊?”南哥儿呆呆看着莫树。 “果然还是将北郡灭了比较合适吧。”莫树喃喃,“我的小南受了那许多苦。”伸手细细地在南哥儿脸上抚摩。 虽然很感动,但是南哥儿还是不得不轻咳一下,坐直了,抓住莫树的手,郑重道:“不用了,真的。” “但是什么都不做,那你不是白受苦了?”莫树表示不赞同。 “不能灭了北郡。”南哥儿轻笑,“不说有多少人会因为这次事件死亡,就算事成后的局面,也够让人头大的。现在大陆能够保持安宁那也是因为四国的势力都维持平衡,一旦一方倒塌,其他三国必将起兵乘乱掠夺北郡的国土,杀伤百姓。如此,大陆必将陷入一场巨大的浩劫中。”朝莫树微笑,“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是,我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原因,而使得整个大陆都陷入战乱中,”顿了顿,与莫树的双眼对视上,认真地说:“我担当不起这份罪孽,而且……” “而且?” “而且,我想积德。” “积德?”莫树显然不明白南哥儿到底说的什么。“为什么?” “我想活的久一点。”南哥儿轻笑,“以前,我是不相信什么命运的,但现在我觉得,在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窥探着我们的命运,所以我才能够那样巧妙的,近乎是奇迹一般的抵达广田,被救了上来。”仰起头,看着莫树有点困惑的脸,微笑,“所以,我想积德,我想活得久一点。” 莫树似乎有点动容,很显然,他觉得如果能让南哥儿活得更久,实在是个了不起的诱惑。 想了想,又说:“我只要你在我前面死就好。” “哎?” “这样,我就可以一直照顾你,不用担心我先死,你没人照顾。”莫树表情颇为认真。 南哥儿面无表情:“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别看我现在这样病弱,实际上我觉得我照顾你比较多好不好!你这样没常识的家伙怎么照顾我啊!”耳尖却有些泛红了。 莫树愣愣看着南哥儿的样子,半晌没说话。 直到南哥儿都开始左顾右盼,不自然地四处游弋视线时,莫树才轻笑,揉揉南哥儿的头发:“恩,对的,谢谢你。” 这下,就算是故作镇定,南哥儿也无法掩饰一瞬间biu一下通红的脸了,低着头:“……小,小意思啦!” 莫树越看南哥儿那红着脸的样子越是觉得极为可爱动人,忍不住伸手,抬起他的下颔,凑过去,轻触他的唇瓣。 南哥儿本能地闭上眼,不敢去看对方眼中的一片迷恋宠溺。 眼见南哥儿虽然没有迎合,但是也没有抗拒,莫树将手扶住南哥儿的后脑勺,抱住那细瘦的人,深情款款地加深了这个吻。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是给予了一个回答:“既然不能拿下北郡,那么,你也可以给我一点别的。现在先给点定金吧。” 文士大人早就不知何时退出厢房。 房间内极为安静,只有细微的微尘无拘无束地在那半米光线中欢欣跳跃,以及唇舌相缠的细微水声。 第43章 脑中有些昏沉,却又很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南哥儿微微抵着莫树的胸口,仰起头,承受对于他来说有些过于激烈的亲吻。 沿着唇一路往上盘桓至额间眼角,又轻柔落入脖际,锁骨。 他能感受到莫树炽热的呼吸在皮肤上恋恋不舍地徘徊,以及较往日要更为粗重的喘息。 南哥儿又迷迷瞪瞪地低下头,看着莫树那有些焦灼的眼神,热切的举止。 比起莫树的着迷,他当然要清楚很多,他的恍惚只是因为不知为何会变成了此刻的局面。 但是却又觉得,莫树的样子,真好看。 微微颦起的眉宇,红润的唇瓣,微微有些泛红的双颊,有些失控的亲吻,以及沉迷的神情。 都很好看,好看到有一种妖艳的神韵。 再不复往日的清浅俊雅,而这,却是因为我。 露出这样着迷的神情,这样漂亮的神情,是因为我。 总觉得,很微妙。 因为略微有些失控的关系,所以莫树也控制不了力度,亲吻的同时会不自觉地采取了吮吸甚至啃咬的举动。 这让南哥儿有些细微的疼痛。 明明之前那么多的痛楚都能忍受下来,此刻,却对这样一丁点,只会让皮肤淤青的痛却极为敏感起来。 他不自觉地皱着眉,却又扬起的唇角,攀附莫树的肩,看着他的脸。 虽然衣襟被扯得敞开,甚至连内层贴身的衣物都被打开,裸露出一大片肌肤。 却没有觉得寒冷,因为那滚烫的气息,全数落在了自己胸前。 若说是全然没感觉,那当然不可能,但南哥儿的身体状况毕竟不是很好,所以相比起健康人来说,感受要稍微钝一些,比较没那么容易激动。 所以,他最大的感受还是有些困惑有些无措。 但又无法掩饰心中的欢喜跟自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场景,就算是往日为了纾解自己,为了各种应酬,他也是主动的一方,而且,对象基本上都是女性。 而此刻,他只能无措的看着自己被一个男人以这样绝对占据的姿势,牢牢圈住,亲密地触碰着。 但,不讨厌。 或者说,其实还是有些高兴的。 看,我让这样一个如谪仙一般的人,变成现在这样迷乱的姿态。 这是因为我。 他多喜欢我啊,喜欢到为我这样着迷,露出了这样才痴态。 简直就不像他了。 就算这样伤痕累累的孱弱身体,他也着魔一般。 这些认知,让南哥儿觉得很开心。 于是,他当然翘起了唇角,放任莫树的行为。 莫树在迷乱间,抬起头来,看了眼南哥儿。 发现他眼神明亮又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微笑,那种笑容,真是说不出的勾人,说不出的好看。 让人简直要发狂一般地喜欢。 怎么会这样的可爱,怎么会这样的惹人怜爱。 他都恨不得不管不顾地将这个人剥得干干净净,随心所欲地将自己想要对他做的一切事情都做个遍。 真是…… 他深深呼吸一口,趁着最后的理智还在,直起身体,努力移开视线,一手抓住南哥儿的肩,一手给他已经有些斑痕的胸口重新拢上衣衫,紧紧遮住——他怕继续下去,就真的会将这孩子就地正法了。 “抱歉。”莫树紧紧抱住南哥儿,气息不稳地在他耳畔道:“弄疼你了么。” 南哥儿顺从地搂住莫树的腰。“还好。”将头靠在莫树的脖际。 “吓着你了?” “没有。”南哥儿微微摇头。软软的头发蹭得莫树脖子上的皮肤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莫树努力平复着心情,试图将欲望压制下去,只是用力抱住南哥儿,一句话都不说。 其实身体被抱得太紧,有些疼痛,但南哥儿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也没再说话。 脑子里想着其他乱七八糟不相干的事情,莫树好容易才平复下来——他发现,自从跟南哥儿表明心迹开始,自己的自控力就越来越差了。 感觉莫树身体没那么僵硬了,南哥儿才微微挣了一下:“痛。” 莫树回神,赶紧松了松手臂:“抱歉。”帮忙他揉揉肩膀揉揉手臂,“我太用力了。” 南哥儿垂着眼,看着莫树紧张兮兮的模样,半晌,才小声问:“为什么不继续下去?”明明之前那样激动来着,只是这样就可以了么。 莫树一怔,抬起头,看着南哥儿。 他的脸上还有些许未褪去的红潮,这使得他看起来较往日要有血色一些。 那种可爱又有点窘迫的样子,差点没让莫树再次失控。 赶紧撇开眼,在心中默默缅怀了一下远在广田的郎中夫子那张充满魅力的“菊花脸”跟犀利的眼神后,才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再次深呼吸一口,然后看着南哥儿的脸,笑了笑:“你可以么?” 南哥儿乍闻这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才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他没跟男人做过,更加没被男人压倒过。 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他不认为自己能压倒莫树。 虽然莫树是个脑残,虽然莫树也许不在意被自己压,但是…… 他本能地觉得…… 还是那个啥,等压来的比较合适。 反正是莫树嘛,又不是别的人,没所谓了。 南哥儿红着脸作答的样子,让莫树满心的欲望终于变成了一腔怜爱。 他伸手,摸摸南哥儿的脸颊:“你现在身体不好,而且,这里太冷了,我怕你着凉。” 原来是因为这个。 南哥儿点点头,想了一下,又支支吾吾道:“我可以……”后面就语焉不详了。 “恩?”莫树扬扬眉。 “手。”南哥儿伸手,扯扯莫树的衣裳。 莫树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他的话。 扬起唇角,笑了起来:“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主动?” “因为你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南哥儿嘀咕。我也是男人嘛,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生生憋着,能看不能吃有多郁闷? “那让你为我服务,我多不安心。”莫树调笑一般地看着南哥儿,然后揽过南哥儿,亲亲他的唇:“你真的打算这样做?”虽然声音一如往常的安静,但有些不稳的呼吸还是告诉南哥儿他对这个提议很意动。 很显然,他也发现南哥儿并没有什么欲望冲动。 南哥儿想了一下,然后点头笑:“恩公的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只有以身相许了。” 莫树被南哥儿的话给逗笑了,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很干脆地躺在炕上:“那好,开始吧。” 没料莫树居然一点也不扭捏就这样笔直躺下了,南哥儿愣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半跪下来,吞吞口水:“那个……”衣服也要我解么? “恩?”莫树侧眼看看他。 “没什么。”南哥儿干巴巴地回答,然后硬着头皮去解莫树的衣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连手X我都愿意替你做了,脱个衣服也是理所当然了我去! 他看到自己的爪子都跟那抖得不行。 搞了老半天,才将外衫解开。 然后摸摸索索地进行下一步骤…… 最后,眼一闭,心一横,咬着牙,将莫树给剥干净了。 然后只是稍微瞥了一眼莫树那个部位,他就没胆子看下去了——混蛋啊,你到底有多饥渴啊,只是脱个裤子而已,你干嘛都站起来了啊! “怎么呆住了?”莫树笑问。 ……大哥啊,你有没有羞耻心啊,我这边都那个啥,都没好意思看,你为啥还能这样蛋定啊! “没有。”南哥儿咬牙,闭眼,就伸手过去,握住,“我手活儿不好,见谅。”他可从没给自己以外的人做过这个的,这让他对自己的技术没有丝毫自信。 ……好大好烫…… 先是一惊,然后有点发愁——他为自己不那么遥远的未来开始担忧。 “恩……怎么不动?”莫树被南哥儿的手碰触到的一瞬间,发出了细微的呻吟,然后带着笑意,又有些暗哑地问他。 ……先搞定眼前的吧! 南哥儿闭着眼,上下机械地搓动。 莫树没有丝毫掩饰自己愉悦的打算,不时发出一点声音来提醒南哥儿的手上功夫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差。 “稍微上去一点……恩,对……好孩子……摸摸我……对……很好……” 南哥儿死死闭着眼,一张脸都要可以煎鸡蛋,脑门上都要冒烟了。 “闭,闭嘴!”他磕磕巴巴地呵斥莫树。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哆嗦的…… “可是……恩……你自己说你不擅长……嘛……”莫树饱含欲望的声音却又透出些许戏谑。 “闭,闭嘴啦!”南哥儿越听越是哆嗦,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干嘛叫的这么煽情啊…… 我脸都丢光了嗷嗷嗷嗷! 莫树闷笑一声,才不管南哥儿的羞窘呢,他依然指点着南哥儿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快感。 又弄了好一会儿,南哥儿只觉得手都酸了,这会儿抖,那不是因为紧张来的,完全是因为没力了。 “……我手酸了……”他有点可怜地告饶。 莫树轻笑,然后道:“你……来,亲我一下。” “哎?”南哥儿终于睁开眼,呆呆看着莫树。 “手……不许停……”莫树又要求,接着朝他微笑:“来……” 被欲望笼罩的脸颊却写满了对自己的满心爱怜,南哥儿像是着魔一般,俯下身,轻轻将唇落在莫树水润润的唇瓣上。 “真乖。”莫树轻笑喃喃,握住南哥儿的手,自己上下弄了几下,才总算出来了。 因为被莫树的手握着去抚弄那里,南哥儿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那东西都溅了几滴在他耳侧都没有发现。 莫树微微喘息了几下,然后伸手将南哥儿耳垂上的那点白浊刮去,再拉下南哥儿的脖子,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然后抵着他的额头,朝他微笑,呢喃:“小南,你真可爱。” 南哥儿又立刻红脸,炸毛:“闭嘴!” 莫树再次轻轻碰触南哥儿的唇:“真好,我都不知要拿你怎么办才好了。”又碰一下,笑:“乖巧,又听话,还这样的聪明可爱。” 才没有你说的这样好咧。 南哥儿在心里嘀咕。 但嘴上还是没有再进行抵抗,只是凑过脸去,啾了莫树一下,“知道就好。” 莫树轻笑了起来。 眼见莫树露出了笑容,南哥儿也不自觉地朝这近在咫尺,熟悉又让自己安心信赖的俊美脸孔露出了笑容。 第44章 虽然这边是“牺牲色相”暂时搞定了莫树,但是南哥儿也不能保证莫树什么时候会改变想法,或者心血来潮做点什么,于是安抚了人之后,他也外出打探消息去了。 就算他已经被剥夺了亲王的权利,再加上离开北郡五六年,但他毕竟曾是那个离王,自然有打探消息的渠道。 今天莫树一起来,就听说南哥儿出去了,这让他顿时没了兴致做别的,一上午都在火炕上发呆。 当然,他没有限制南哥儿行动的想法,只是平时一直都是想见便能见的人,突然没在眼前了,他觉得很不适应,很难受。 而且,他们昨天才更进一步了不是么?为什么今天小南就能这样干脆地出去了?一点也没有舍不得的样子! 这点认知,使得他的心情更加的不好。 本来他一早上从外面转一圈回来,必定会看到南哥儿还在沉睡的脸,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摸摸亲亲什么的。 更加别说,他今天还是满心欢喜回来的。 结果早上一回房,却人影都没见到。 于是,好心情变成了郁闷,他傻兮兮地坐在炕上发愣,等人回来。 其实,就算南哥儿出去了,也不断有人过来汇报南哥儿的行踪,让他不至于那么忧心。 但知道是一回事,没见到又是一回事了。 总之,莫树坐在房里,就是上下不得法,全身不自在,只想出去找人。 但他也知道既然南哥儿没约自己,那一定是他有什么需要单独完成的事情要去做,自己跟去了反而会让南哥儿分心。 所以他只好木木坐着,在心里不断猜想南哥儿到底在做什么,有没有受凉,听说也没吃早点出去的,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吃的好不好。 等等,总之就是六神无主,来个人跟他谈论事情也是恍恍惚惚的。 所以大家也就干脆不来了,让他一个人坐在那纠结。 但就算莫树一时忍得住,中午一过,他还是下了炕,满屋子转了——他很想去找人。 但他也不愿意让南哥儿不开心,所以只能这样转个不停,试图减轻心中的焦灼感。 不过,接近晚餐时,来人说南哥儿似乎打算回来了,雇了车子,正往这边方向走。 闻言,莫树立刻就来了精神,穿上披风,就往外走。 站在门口等人回家。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帘子掀开,先是陪去的几个宅子里的人出来,接着南哥儿裹着厚厚的裘皮,露出了个脑袋。 似乎是感觉有点冷,他握着手,在嘴边哈了口气,然后才下了车。 一下车,就被人握住了手。 暖暖的温度从手中传递了过来。 抬起头,看着莫树笑了笑:“怎么出来了?” “我在这里等你回。”莫树笑答,然后看着南哥儿那苍白的脸色,伸手摸摸他的脸,皱眉:“真冷,赶紧进屋去。”一边半拥着人,挡着风,给他带进了屋子。 因为南哥儿怕冷,所以他们两个的房间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生着火,一走进去,一阵暖气迎面而来。 倒使得在外面待了一整天的南哥儿有点不适应了,头嗡的一声响,开始痛了起来,他本能地一缩身体,抬手去揉太阳穴。 莫树看到他的动作,脚步缓了缓,也跟着抬起一只手使了些内力帮他揉了揉。 有莫树的帮忙,南哥儿才觉得好了很多。 进屋先让南哥儿上炕,然后给他擦手,倒热茶,将暖炉拿来…… 忙乎了一阵子,莫树才跟着上炕,陪着南哥儿坐着。 他也没有问南哥儿今天干嘛去了,只是抓着他的手,问他冷不冷,饿不饿之类的惯常话题。 南哥儿缓了口气,转脸看着莫树的脸。 “怎么?”眼见南哥儿这样看着自己,莫树问道。 最近,南哥儿发现了,虽然莫树那张脸经常摆出了风淡云轻的样子,实际上,从他说话的腔调,声调高低,还是可以断定出莫树是处于什么样的心情,眼下莫树就是处于有点疑惑的状况下。 “你不好奇我去做什么了么?”南哥儿笑了笑,问他。 莫树一愣,然后将今天属下传来的消息说给南哥儿听,末了还道:“难道不是这些地方?” 南哥儿也没打算瞒着莫树,而且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所以听到莫树说出自己的行踪,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点点头:“你不好奇我在那些地方做什么?” 听到南哥儿这样说,莫树才一顿:“那你去做什么了。” 看他的表情口吻就知道他完全不好奇了…… 南哥儿黑线,你这样像是赏脸的说话方式是干嘛! “我很好奇。”可能是看到南哥儿表情不对,莫树又强调一句。 南哥儿更无力,摆摆手:“行了,你不用勉强自己。”搞得我好像很有表现欲想要说给你听的样子是为啥! 南哥儿的表情让莫树笑了起来,伸手摸摸他的头:“相比起那些有的没的,我更在意你在外面有没有受凉,午餐有没有吃好。” “才不是什么有的没的呢。”南哥儿黑线——你的重点完全相反了好不好。“你就不怕我做什么对广田不利的事情,你就不怕我起坏心?” 莫树笑了笑:“那不重要。” ……那都不重要你觉得我吃饭更重要,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眼见南哥儿那抽搐的嘴角,莫树只得再次表现出他的求知欲:“那么,你去做什么了?” “我不说了!”南哥儿很傲娇地一扭头。 眼见南哥儿那不爽的样子,莫树轻笑一声,道:“好吧,我不好奇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是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做什么坏事。”伸手揽住南哥儿的肩膀,轻轻呢喃:“因为我家小南可是嘴巴厉害心里柔软的好孩子。”顿了顿,又说:“如果有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你也用不着烦劳,只要事情一发生不好的变化,我就会马上解决掉。无论是什么。” 莫树的话语说得自傲,但让南哥儿郁闷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没办法质疑。 果然有句话说得对。 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计策都是纸老虎? 突然觉得愈发的无力。 果然这些家伙跟我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啊,我到底是为啥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捏! 这不是自讨没趣么我! 原本回来时有点阴郁的心情已经不晓得滚哪去了,现在南哥儿只剩下满肚子的吐槽。 “小南。”莫树揉揉他的发,像是诱哄一般的口吻,轻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南哥儿转头看着莫树,半晌没说话。 “恩?”没有听到南哥儿的回答,莫树侧头看看他。 一撮头发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南哥儿的脸颊。 南哥儿本能地伸手,握住那簇黑亮柔软的发丝,沉吟半晌,也没有将头发还给他。 “怎么了?”莫树没有将头发从南哥儿手中抽出来,而且说实在的,南哥儿愿意触碰他,莫树更是求之不得,于是干脆愈加低下头,几乎要蹭到南哥儿脸上去。 南哥儿被莫树呼吸在脸颊的气息一弄,才回神,看了眼莫树,突然又笑了起来,轻轻扯扯手中柔韧的发丝:“你真是猪。” “哎?”莫树有点错愕,不晓得为什么南哥儿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全然的信任,不在乎我做了什么,不担心我会伤害到他,反而会担心我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不是猪是什么? 但是南哥儿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再解释。 若是你将锐利的爪牙面对于我,我定会游刃有余,但你若将最柔软的心脏露出来,我却没办法不动容。 现在的我,愿意再次去相信已经被遗忘的某些东西。 那作为离王被丢弃的东西,现在由南哥儿,再次捡回来。 他笑了一会儿,终于松开手中紧握的发丝,转头看看莫树,道:“我今天啊,去探听北郡君王的消息了。” 第45章 南哥儿的话,使得莫树愣了一下。 侧头看看莫树,南哥儿又重复:“……我今天去探听的是北郡君王的消息。” 看着南哥儿渐渐变得冷酷起来的表情,莫树摸摸他的头。“你还好么?” 南哥儿一愣,然后抬起头,笑了笑:“恩。” 莫树笑了笑:“你不是早就说了么?无论怎样,那都是他的事,现在只是你与我谈论的一个话题。” 南哥儿笑:“恩。” 莫树眼见他似乎说话的兴致并不高,也没有问他,只是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 “虽然我许久没有回到这里。”南哥儿沉默许久,才缓缓开腔道,“但也总是有一点自己的方法来了解北郡的现状。”笑了笑,“很多事情是你都不会知道的。” 莫树侧头看看南哥儿埋首,浅笑的脸,没有讲话。 “哪怕,你们可以将北郡摧毁,很多秘密,却不会知道。” 莫树似乎想了一下,然后点头,表示赞同:“恩,因为无论是否了解那些秘密,如果我们想要北郡消失,北郡都得消失,所以无意义。” 是不屑,也是狂妄的无知。 南哥儿有点苦涩地笑了笑:“是不是在你们眼里,觉得外面的这些人都很弱,很可笑?” 广田,莫树,并不是与这个世界脱离,而是远远驾驭在这片大陆之上,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这个混乱的世间。 “是我们。”莫树提醒南哥儿他现在也是广田的一部分。 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情绪失控,深呼吸一口,南哥儿努力平复心情。 “我听说,北郡的局势似乎有点乱?”眼见南哥儿这样的在意,就算是漫不经心的莫树,也变得认真起来。 “啊。”南哥儿点点头:“是挺乱的。” 莫树再又皱眉,仔细回想文士曾跟自己说过的现状,又道:“好像是王权被分割……的样子。”他没有很仔细听,因为他觉得这个并不重要。 兵马易得,将首难求,广田自有君王们都趋之若鹭的善战人才,北郡内部还有不少身居要职的广田人,要终结一个王朝,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无论这个王君是得道还是失道,只要有足够强大,就连所谓的仁德都无法阻拦战争。 因为人心总是会变的,此时被攻破城门,妻离子散背井离乡的人们也许会痛恨这无道义的战争,但若侵略者收敛利刃,休养生息,那备受战争流离之苦的人,彼时便会倒戈顺从效忠。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任何一位残暴的侵略者都会变成开国的伟大君王。 成王败寇。 没有任何战争是仁义的,也没有任何君王是慈善的。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也许,这个坐在自己身侧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要说起来,还是稍微…… 软弱了些? 莫树垂下眼,伸手,轻轻抚摸南哥儿有些冰冰的脸颊:“怎么?你不舍?”他自然是知道北郡的君王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这个不用说,就算是猜也能测算一二。 莫树一贯淡泊的声音,此刻有些微妙的冰冷。 南哥儿有点错愕。 莫树自己也许都没有发现,只是微微眯起眼,轻声道:“没有人能够走回头路。小南,你也是。”他抓住南哥儿肩膀的手,也在微微用力。 ……这是,不安? 南哥儿忍住细微的痛楚,哼道:“莫树先生,我的肩膀要被你捏碎了,如果你希望我变成废人,那就随意吧。” 莫树一愣,才回神,连忙放下手,用另外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他都完全没发现自己居然使用的大力,害怕南哥儿再被自己不小心弄伤,他下意识地跟往后缩了缩,与南哥儿保持距离。 ——他知道这个瘦弱的人正如看起来那般脆弱,一个不小心,就会折断。 南哥儿转头,却见莫树脸上有着些许掩饰不及的惴惴。 于是扬高下巴,不满地瞪他:“冷。”然后,也没去看莫树有没有在身后给自己靠着,不管不顾地往后一仰。 温暖的怀抱再次包围了他。 “我今天在外面一下午,渐渐明白了当年那个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了。”安静许久,南哥儿才轻声道。“其实,这大概,也有我的责任吧。” “小南最好。”南哥儿亲昵坐在自己怀里,使得莫树渐渐恢复了平静,伸手摸摸南哥儿的额头,“是他蠢。” “恩,”南哥儿点点头,“他的确很蠢。当然,我也不聪明。”笑了笑,“只能说,我们都是自作自受。” “既然被养在笼子里,就该接受命运。”莫树口吻有点不屑,“哪怕他是狼,也只能有狗的觉悟。” 南哥儿愣了一下,然后轻声笑了起来:“莫树,我有没有说过。” “什么?” “你跟广田非常契合。”大约只有莫树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广田那些家伙的领头人吧。 莫树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明白了南哥儿话里面的意思。 “我不知道我的积威居然那么大,一开始,那些煽动者还能做做样子,在我没死之前,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怕我会卷土重来,哪怕那样三年的牢狱之灾都无法让他们安心。”南哥儿冷冷笑了笑,轻声呢喃,“我一死,就四分五裂了……”笑了笑,“他根本就驾驭不了那些惯用心计的臣子。”拿着王的招牌做幌子,行苟且之事,勾心斗角,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断扩张势力跟野心,堂堂的北郡君王,现在不过是几大势力的玩物罢了。 “没死。”莫树拍拍他的脸,“好好的。” “恩。”南哥儿轻声道,“北莫离死了,活下来的是南哥儿。” “所以,我不会回去了。”他扬起头,笑了笑。 “乖。”莫树得到了南哥儿这句承诺,显得很开心,轻轻碰了下南哥儿的唇瓣,“是那只小狼狗不识货,所以才让我捡到了宝贝。” “什么宝贝都不是,只是南哥儿。”他小声嘀咕。 “好吧,小南。”莫树也不强求,笑了笑:“总之,我觉得我运气挺好。” “彼此彼此。”何其有幸,才能几乎是奇迹一般来到广田,才重新活了过来。 现在南哥儿总算是有一种,幸好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幸好自己活着,这样的满足感。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两人相视笑了半晌后,南哥儿才问莫树:“我想大家了,郎中夫子,小夏,朱溪,还有春娇姑娘,还有……”好多好多人。 比起外面这个混乱的,充满了各种欲望,浮躁繁华世界,我更想回到广田,做我小小的,清贫的南哥儿。 我在这个世界中,最美好的回忆,全部都在那里。 “真的不用去做什么?”莫树似乎还是有点不甘心的样子,再次询问南哥儿。 南哥儿摇头:“不用了,我不要你因为我,落得骂名。”虽然现在北郡几大势力争斗厉害,但并没有达到民不聊生的程度,所以北郡的局势还算稳定,“更何况。”他笑了一下,“我说过了吧,随便怎么样,都与我再无关联,我们还不如不要浪费时间,早些回去,免得大家担心。” 他现在看到那些丑陋的面孔,计谋,都会觉得恶心,而我曾是这些家伙中间的佼佼者,并且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最干净,因为守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当年我到底是顶着多么难看的一张脸,活得多么让人作呕? 南哥儿发现,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好吧。”莫树也没有说什么,伸手再次搂住南哥儿:“真是个豁达的好孩子,你真善良。” 南哥儿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搂住莫树的手臂:“恩。” 善良么?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所谓的事情上。 我沮丧只是因为我发现我之前做的全部都是无用功,全部是自作自受,而不是因为某个人。 无论北郡是亡国还是兴国,我都不会觉得高兴。 人的生命不太长,而我已经浪费许多,也不知还有多久就会挥霍完,所以只想尽快地回到我喜欢的世界中去。 只是,这话不知莫树是不是能懂,所以南哥儿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解释。 “待得这次返乡的人准备好了,我们就回去吧。”莫树轻笑。 “恩。”南哥儿点点头,顺口问一句,“大约要多久?” “晚上赶路对你身体不好,明早食过早餐回去吧。” 我去! 这么快就滚蛋你还一脸正直地说明个毛啊! 况且,你压根没给人准备的时间吧! 第46章 次日,被一大早挖起来的南哥儿被迷迷糊糊地喂了早餐,然后塞入马车,被莫树抱着一路颠簸着离开了北郡的都城。 文士大人果然效率,只是一晚,就将要带走的人物事都全部准备好,一行人借着外出游历的由头,光明正大浩浩荡荡地从正门离开了。 等南哥儿醒来,冬末的太阳已经升上车队的头顶了。 也不知广田的马车是怎么做的,反正南哥儿只觉得颠簸程度并不会像其他马车那样难以忍受,车辕声跟马蹄声也没有吵得人脑袋痛,更何况莫树充当垫子牢牢抱着他。 于是他感觉这个回笼觉的质量还不错后,睁开眼,微微动了下身子。 莫树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醒了么?肚子饿不饿?”早餐南哥儿随便吃了几口就去跟周家哥哥约会去了。 南哥儿还有点不怎么清醒,呆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说,“不饿。”打个哈欠,试图拨开将他与莫树一起裹住的裘,想掀开马车上的布帘子看外面。 “做什么?”莫树制止了他,“小心进风。” 闻言,南哥儿才作罢,继续靠着莫树,听着莫树规律的心跳,没有说话。 “冷么?”莫树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捏了捏南哥儿的手。 发现手心的手并不会因为人醒来而变得冰凉,莫树才放下心来。 “要多久才可以到家?”虽然车子并不会让他不适,但毕竟比不上在广田,这让南哥儿越发想念自己那被阳光晒得暖呼呼的被子跟宽宽平整的床。 “很快。”莫树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笑了笑,轻声道,“要吃什么?” 南哥儿迟钝地想了一下,才软绵绵地回答:“不要。” “你早餐没吃什么东西。”莫树低道,“吃点粥吧,给你热着的。” “不饿。”南哥儿摇摇头,“吃不下。” “多少吃点吧?”莫树毫不气馁地继续劝说,“你上次不是说好吃么?” “吃不下。”南哥儿打个哈欠,“好困。”眼见莫树不会允许自己爬出去的,南哥儿又重新找个合适的好位子窝好,打算继续打盹。 莫树也拿他没辙,叹口气,摸摸南哥儿的肚子,发现由于基本上没动的关系,早上那点东西也没怎么消化的样子。 “很饱很饱。”南哥儿嘀咕,然后头一歪,迅速进入状况。 虽然不至于很饱,但应该不会饿着。 莫树这样一想,才作罢。 车突然停了下来,接着,文士大人在外面低声道:“先生,有新的消息。” 莫树低头看看将整张脸都要埋入自己怀里的南哥儿,确认他没有醒,才轻声道:“进来。” 文士压着布帘走了进来,然后低声道:“刚才收到消息。” “恩?”莫树扬眉——他知道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对方是不可能来汇报的。 “北郡的君王自缢于离王府。” 莫树表情略有些诧异。 离王,自然就是自己怀里家伙曾经的身份,那离王府也自然是他曾经居住的地方。 虽然当年北郡君王宣称离王居心叵测试图造反,并撤了离王的亲王身份,将其打入天牢,最后处死。 但这离王府,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并未用做其他。 虽然还不清楚这个代表什么,但莫树本能地低下头,看看安静窝在自己怀里的南哥儿。 “先生?”文士轻声叫他。 莫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 虽然他的表情与往常并无异样,但文士立刻反应过来:“是,我不会跟南哥儿提起。” 莫树这才微微勾勾唇:“能以一名君王的身份死去,实在是有点便宜他了。” “或许,北郡王也是如此以为,所以才乘人不备,自缢于离王府。”文士微微低首,道。 莫树垂下眼,看着南哥儿那苍白的脸,水色的唇瓣,轻声道:“罢了,我既已答应他不会再浪费时间,就当然不会去做点什么。”抬起一根手指,戳戳南哥儿软软的脸颊:“继续上路。” “是。”文士笑,然后看看包裹着南哥儿的那团雪白——以他的角度跟视线,当然看不到被莫树牢牢抱在怀里的人。“今次看到先生与南哥儿两人一同回来,大家一定很高兴。” 莫树似乎不太明白文士的话,他只是有点莫名地看了眼文士,然后继续轻戳着南哥儿的脸玩,“恩,他也很想快点回去。” 文士笑了一笑,朝莫树微微弯个身,轻巧出去了。 正午时,车队再次停了下来——到南哥儿每日的午餐时间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莫树都非常坚持让南哥儿每天按时吃饭——哪怕他在睡觉也会被弄醒吃了再睡。 南哥儿这会儿已经结束了约会,靠在莫树身前看着冬日有些稀落的景色发愣。 这里既没靠近大道,也无村落,从四处杂乱的草木以及勉强仅供车轮碾过的小路来说,只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山间小道。 不远处,几个人清理出了一大片草坪,拾了些许干柴在那里生火架上锅子盆子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少了的几个人约莫是去探路去了。 而南哥儿则是因为身体太弱的关系,完全没办法帮忙只能发呆。 但,家事万能,野外生存力逆天,身体强度高,武力值破表的莫树先生,此刻也傻兮兮,笑眯眯地抱着自家的傲娇小南瓜,没有一点罪恶感地傻坐着发愣。 呃,好吧,其实不是什么傻坐着,人家一直都以含情脉脉深情款款柔情似水的表情看着南哥儿发花痴呢。 毕竟已经锻炼出来了,南哥儿无视了这家伙热情缠绵的视线,自顾自地发呆,整个脑瓜呈现出极为发散的思维方式。 因为他很快就从今天天气挺好的想到了家里的猪仔儿有没有被好好照顾了。 看到那边架着锅子烧水的人就想起了当年广田大家围着烧烤的情景了接着又想那白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圣兽会被广田人当做极为普通的野兽处理呢? 总之,就是这样随随便便无目的地随便瞎想一番。 午餐好了。 不知道谁在探路时打到了几只瘦兔子,也一起叉着烤了起来。 看着那干巴巴没几两肉的兔子,南哥儿眼里终于出现了奕奕神采。 虽然说,冬天马上要结束了,所有动物的皮下脂肪都极薄,也没什么肉,基本上都是骨头一大把,但那毕竟是野味啊。 烤肉的那些人,眼见南哥儿那渴求饥渴的眼神,烤好后,马上就给送了一边后腿过来——他们的干粮都带的很足,没指望这玩意儿能饱肚子,也就是换个口味儿。 因为南哥儿身体不好,所以莫树给南哥儿撕了一小块肉,就没有再投喂了——再说,他觉得南哥儿肯定没兴趣吃这又瘦又没油水的兔子肉。 于是放下了“兔子干”,从炭木温着的食盒中,舀了一碗粥。 “喝粥。”莫树舀了一勺,一手抱住南哥儿,将勺子递到他嘴巴边。 南哥儿摇摇头,扭过脑袋,表示没兴趣。 “小南乖。”莫树顺毛之,“很好吃的。” 南哥儿再次摇头,这下连脸都埋到了莫树怀里。 “小南……”莫树口吻很是无奈,却又有些宠溺地哄到:“不吃东西身体好不了啊。” “不要。”南哥儿闷闷道。 “怎么不要,你上次不是说好吃么?”莫树忧心道,一边拿勺子戳南哥儿的嘴巴。 南哥儿忍无可忍,一把打开莫树被裘皮包住,在自己肚子上默默揩油的咸猪手,朝某人咆哮之:“你有没有搞错啊,我都吃一个星期了,我忒妈的现在一闻到这味儿我就想吐,你是不是想弄死我啊!” 莫树一愣,然后呆呆道:“你不是说喜欢的么?”很明显,他非常意外现在南哥儿的反抗。 “我一周前说喜欢,然后你就给我吃了一周啊,整整一周啊!”南哥儿眼见莫树那很惊讶的表情,更加悲愤。 正是因为此人一脸真诚一脸真心担忧的样子,所以我才不忍心反抗啊。 本以为回家了,这下没有熬粥的条件跟时间了,没想到啊,莫树居然把人家的厨子带上了,还搞了个保温食盒! 我简直就苦逼到家了啊我!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第47章 南哥儿这头还郁闷着呢,那边树林,一阵刷刷乱响。 一颗黑漆漆的大头从南哥儿对面的林子中冒了出来。 从南哥儿的视线方向正好可以真真切切地看个明白。 那分明,是一头硕大无朋,本该是在冬眠中的黑熊! 南哥儿睁圆了眼。 是被我们吵醒了?还是肚子饿?或者是觉得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南哥儿试图冷静下来,平息乱七八糟的思绪。 那黑熊非常巨大,看起来大约近三百斤,虽然没有吼叫,只是朝这边靠近,但光凭那小山一样的身形,南哥儿也能感受到那野兽散发出来的凶悍。 “恩?”莫树发现南哥儿双眼发直地看着自己身后,也跟着转过身去:“怎么了?” “莫树……”南哥儿吞着口水,干巴巴地问他:“你能跟冬熊打架么?” “恩?”莫树不晓得南哥儿在说什么,他只是朝那头黑熊打招呼:“收获不错嘛。” 哎? 南哥儿愣住。 那熊动了动,确切来说,是熊整个儿往上一拱。 接着“碰”的一声闷响,那黑乎乎的一大堆,被砸往地面上。 南哥儿这才看清,是一个男子将黑熊扛了过来——因为熊块头实在太大了,所以完全将那人都拦住看不到。 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南哥儿才以为是黑熊来袭…… 但现在,他显然更加凌乱——喂! 这是为什么?你都没有这头熊重吧,你到底是怎么把这头凶猛的野兽弄过来的! 你是蚂蚁么! 最让南哥儿难以接受的是,在忙碌的众人居然没有一点惊讶地欢呼一声,涌了上去,放血的,拿刀分皮子的,拿着匕首挑挑拣拣割肉的,还有取熊胆的…… 这样超现实的事情就这样蛋定的发生了,可以么! 南哥儿吐槽都无力了。 那个扛着黑熊过来的男人跟几个凑上去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互相拍拍肩膀,又跑去换了一身衣服,再朝莫树跟南哥儿他们这里走过来。 就这么看,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肌肉虬结的人物啊,充其量不过是稍微壮实了一点,但完全够不上肌肉男的标准。 他到底是怎么将熊扛过来的呢! 南哥儿傻兮兮地看着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人走到了莫树跟前,朝莫树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南哥儿笑道:“南哥儿,我是小夏的哥哥。” “啊……”闻言,南哥儿才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个男人的面目。这位猛男出场方式实在是太过于震撼,所以南哥儿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模样。 ——果然,跟远在广田的小夏真有点相似。 “小夏的信里面,常常提起你。”大夏笑道,“还说南哥儿你怕冷,让我多多照应,所以我特地给你猎了头熊以做件裘衣。” ……你到底是要怎样啊!你一个人,跑去猎了头巨大的黑熊,只为了给我做件裘! 你是超人吧! 南哥儿黑线无比,但还是抽抽嘴角,笑了笑:“……谢谢。”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有受伤吧?”虽然看这家伙似乎连血都没沾上的样子显得分外轻松,他还是问了句。 大夏揉揉肚子,“说起来,好像是有点饿了。”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跟莫树道:“先生,我去吃东西了。”转身就回去那堆人中间去了。 ……我就不该问的。 南哥儿只觉得满头黑线不知要说点什么好。 “回到家,等皮子弄好了,小南又有新衣服穿了。”莫树轻笑,摸摸,“真乖。” ……等皮子弄好,又制成衣,冬天都过去了好不好! 而且,有新衣服跟我乖不乖有半根毛的关系啊! 话说,我是三岁小孩么?还真乖! 你才真乖呢,你全家都真乖! 莫树完全无视了南哥儿怨念的眼神,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然后皱眉看着手里的碗:“怎么办?小南你又不吃。” “我吃腻了!”南哥儿大力的抗拒这玩意儿。 “这个对你身体好。”莫树道,“你也希望快点好起来吧?”一边试图将勺子往南哥儿嘴巴边塞。 “我希望快点好起来,但是我不要吃这个!”南哥儿躲开,拼命摇头,将脑袋埋进莫树的怀里,就是不肯吃。 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情况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任性。 但平时都是这家伙祸害我,这会儿让我为难他又怎样了啊! 我就是任性了,你能怎么地! 当然,莫树对南哥儿此刻的任性的确是完全没办法的,将手里几乎没碰的粥几口喝掉,然后伸手,揉揉南哥儿的脑袋:“我知道了。” 听到莫树吞咽的声音,南哥儿知道莫树放弃给自己喂粥的打算了,南哥儿抬头,看向莫树。 “乖乖在这里别动。”莫树将南哥儿用披风紧紧包了起来,抱下来,放在火堆边,然后将暖炉塞进裘衣里面,“我马上回来。” “去哪?”南哥儿呆呆看着莫树离去的身影,问道。 “给你准备午餐。”莫树笑道,随手扯过一个路过的人,点点南哥儿,示意他看着点。再朝南哥儿笑了笑:“你总不能不吃东西。” 准备午餐? 南哥儿有点不解——毕竟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那些烤肉之类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吃多。 须臾之后,莫树手拎几尾鱼回来了。 南哥儿能够看到莫树那露在外面的手带着些许水珠落,皮肤有些微微发青。 ……天气这么冷。 他都觉得自己全身都围着那么厚的裘都会觉得冷,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冬衣。 莫树只是身体好,可也并非不知寒冷。 在这样酷寒的天气,鱼一般都沉在深水区,浅水根本无法捕捞到。 哪怕是莫树,只能忍着这样寒冷的天气,下水抓鱼,所以皮肤才冻成了这样的颜色。 莫树带着一身寒气走回了火堆边,可能怕使南哥儿着凉,他隔有点远。 很麻利地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水,倒入锅子,迅速将那几尾鱼尽数破开,然后丢入锅中,找人弄了点姜蒜,盖上盖子。 南哥儿裹着裘,怔怔地看着莫树极为熟练自然的动作。 莫树忙完,抬起头,看看南哥儿的脸,笑:“再等一下就有鱼汤喝了,别急。” 南哥儿点点头。 想了想,又对莫树道:“冷,坐过来帮我挡下风。” 莫树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南哥儿坐在下风处还会被风吹到。 但他忙活了一阵儿后,刚才下水的凉气也被火堆驱散不少,于是走过去,坐在南哥儿身边,侧头问他:“这样呢?还冷么?” 南哥儿笑了笑,没回答他。 “怎么了?”莫树觉得南哥儿的表情似乎不对,有点紧张地问他。 却被有些凉意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还冷么?”别扭的小南瓜去搓他的手,试图给他的手增温。 莫树愣了一下,然后弯起唇角笑道:“现在不了。” “天气这么冷,你不要命了啊!”继续抱怨。 “没有这样严重啦。”莫树笑眯眯地看着低着头的南哥儿,“只是初入水一会儿会冷。” “我可以继续喝粥的。”南哥儿小声嘀咕。 虽然知道这不会真的要了莫树的命,但这的确是太遭罪了。 “委屈你了。”莫树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他的脸颊,“等往南再走几天,就没这么冷了。” “唔。”南哥儿随便应了声,继续给莫树搓手。 实际上,就算一直被好好护着,还是体温很低的人才更值得担心吧。 莫树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微微勾起南哥儿的下巴,让他的视线从自己的手上离开:“没事,一会儿就好。” 南哥儿挣了一下,没挣脱,抬起头,有点无奈地看着莫树:“不能这么不讲究。”也许会长冻疮啊! “再难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么点?”莫树笑南哥儿的瞎紧张。 “之前我不知道,现在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啊。”南哥儿小声嘀咕。 听到南哥儿这样一说,莫树的眸子暗了暗,然后笑得愈发的柔情似水。 “真可爱。”他这样喃喃,“真想用力地抱住这么可爱的小南。”抽出被南哥儿握着的手,双手抱住南哥儿的脸,凑过来,落下一记轻吻,在他的唇瓣,“但现在,只好亲亲你。” 第48章 “先生。”马车外,有人低声报告。“我们找到了合适的孩子,不知先生有没有兴趣一见。” 莫树看看怀里因为外面的汇报而微微睁大眼的人,淡淡道:“不用,妥善安排就便。” “是。”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停下的车轴再次转动。 南哥儿眨眨眼,看了眼莫树:“……这是在路上发现的第四个孩子了吧?” 莫树点点头:“相对于没有战乱的年代来说,的确算是较密集的。” “北郡国境三个。”南哥儿轻声道:“就算一时间没有战乱,恐怕北郡也是局势最为混乱的国家吧。” “也许不久便会引发战争。”莫树道。 “不过,这与你我没有关联。”南哥儿笑了笑,“那只是外界的事情。”他像是要说给莫树说,又像是跟自己强调。 通过这些时间跟这些在外面的广田人接触中,南哥儿发现对于他们来说,外面这个宽广的世界其实也就无非是一个巨大的冶炼场所,他们在这里被磨练,得到阅历,成就举世才能,但他们的最终还是会回到他们出发的地方,各自做着擅长的工作,建设自己的家园,使得那个原本已经超越外面世界太大的所在,愈加美好。 南哥儿甚至有这样一种荒谬的想法,他觉得在广田人的眼里,外面的世界其实只是广田的附庸物。 这个世界最最本质,最核心的部分,则是在广田。 只要广田没有动乱,哪怕那四个国家全部都陷入战乱,也不会伤及这个世界的根本。 这让他更加好奇——广田对于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但眼下,还有更待解决的问题。 “……莫树。” 莫树看着南哥儿,平静的眼中露出些在别人面前不会展现的柔软神情。 “广田很多人,也是外面的孤儿来的么?” 莫树点点头:“是的。我的母亲,原本也是外面的孤儿。”他并没打算隐瞒南哥儿什么,于是很坦荡地说道。“被前面的人发现,带回广田,后来与父亲相识结为夫妻。” 果然莫树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母亲,是如何过世的?”南哥儿想了想,又问。 “母亲早在我幼年时,就因病过世。”莫树平淡地说明——就好似一个早已接受母亲早亡的成年人。 闻言,南哥儿不觉地看了眼莫树——他的表情很平静很安详。 安静平淡到一种残酷的程度。 他不会知道在他自以为的过往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无奈绝望的真相。 但此刻,南哥儿却由衷地觉得,幸好莫树不知道当年发生在他父母身上的事情。 并没有谁的错。 也不是谁的过失。 若要真正追究,也只能不负责地将其归咎与命运之上。 但明白真相的后果,却是普通人难以接受的——哪怕是莫树,也许都会为之动摇。 我觉得莫树现在这样很好,坚信着坚信的事物,守卫着内心的珍宝,被那么多人依赖,信赖着,庇佑着广田,就像是他们心中的高山,一丝动摇也不曾。 目光永远都直视前方,永远都那么聪明能干,永远都那样强大。 背后的阴影,背后的残忍真相,背后被掩盖的腐肉,我希望我也能成为将之埋葬的一份子。 被保护着,同时,也守护着,千丝万缕的羁绊,无法割舍的责任。 这大概就是广田与莫树的关联吧。 南哥儿突然沉默了下来,让莫树勾起他的下巴看看他:“怎么?” 南哥儿回神,笑了笑,摇头:“没什么,”抻长脖子,试图看外面的景物:“天气变暖了。”当然,被莫树牢牢握住腰肢的他只是意思意思伸伸腰,便放弃了。 “恩。”莫树道,“还有五天,便可以抵达广田。” 南哥儿点点头:“这次出去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莫树只是笑了笑,撩起南哥儿颊边的一缕发丝,窝在掌心把玩。 其实时间算不上很久,只是自己的心态变化甚大,所以才会觉得时日颇久。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幸运能够放开过往,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极度绝望时还能遇到重新使人明白信任滋味的对象。 南哥儿知道自己已经很努力,活得很辛苦。 好的坏的,欢愉痛楚,贫贱荣耀,我全都尝过一次。 也正因为此,我才能将过往全部放下。 人生一世,欲望是苦,寂寞是苦,哀戚是苦,甚至愉悦,过后,也是苦。 多么的艰辛。 而我,现在只求能安然度过此生,便已足以。 “回去,再买点梅树种下吧。”南哥儿突然道。 正低首闻着南哥儿头发香的莫树抬起头,心不在焉地应道,“恩?好。” “也不知家里储存的那些腊货有没有发霉。” “会有人帮忙晒的。”莫树漫不经心地回答,手指轻触南哥儿细致的后颈。 “家里的家畜会不会饿着?” “有人照顾。” “衙门一定聚了很多事情。” “朱溪是爱操心的命。”莫树很不负责地说。 看看,真是事事俱到,全部都安排好了嘛。 “广田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莫树才收敛了随便的姿态,将脸挨在南哥儿脸颊上蹭了一下:“……小南想知道?” 南哥儿侧眼看看莫树:“你若不愿意说,或者觉得不方便说,我可以不想知道。” “才没有呢。”莫树低声道,哼哼唧唧:“我觉得你很想知道。” 他没有发现自己露出了极为少见的痴态,只是理所当然地在南哥儿面前夹缠不休。 “好吧。”莫树没发现,不证明南哥儿迟钝,于是他笑了笑:“我想知道,所以请告诉我吧。” 其实他并没有觉得多重要,所以才会将这个问题混在这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中一并问了出来。 因为毕竟无论广田是什么样的地方,他都已经无处可去,或者说,再无其他地方能够像广田这样给予自己归属感。 “你知道貘么。”莫树笑道。 貘? 南哥儿先是一愣。 在这个世界,貘当然不可能是那种古代传说中可以食噩梦的善良生物,也不是那种现实存在的珍惜类物种。 而是一种可怕的吃人恶兽,类似与天灾之类的诅咒。 比如说,谁若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人们咒骂起来便会说,迟早会被貘吃掉,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此这般。 也就是说,等同于天罚。 莫树突然这样一问,南哥儿有点困惑。 “一旦成为广田的首领,无论之前的姓氏为何,均改为莫。”莫树这样道。 “啊……”南哥儿呆呆地眨眼。 不会是我猜的那个意思吧我说! “其实,原本真相不是这样的。”莫树看着南哥儿呆滞的表情,轻笑起来,伸手摸摸他的头:“其实,莫姓,才是这个世界所有国土的主人。” 哎! 这下子,南哥儿真的震惊了,他一屁股就从莫树怀里坐了起来,炯炯有神地看着莫树,等待下文。 莫树看着南哥儿的表情,突然有些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接着越笑越大声,最后,紧紧抱住南哥儿,很畅快地大笑起来。 南哥儿被按在莫树的胸前,满头黑线——为什么突然看着我笑起来。 还有,下文呢? 你笑笑就算了? “小南的样子,好八卦。”莫树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叫八卦么! 这完全是惊天大秘密好不好! 八卦的事情被搞得很郑重,这样重大事件反而变成八卦! 你脑子是不是完全坏掉了啊! 第49章 “其实,是这样的。”好容易等莫树停止了狂笑,开始解释时,已经过去了半刻钟。 他抱着南哥儿,一边绕着他没有梳上的碎发绕在指尖把玩,一边道:“一开始,这个大陆其实由各个部落组成,然后慢慢强大的部落吞并了小的,形成了几大势力割据,征战不休的局面,然后在这之后,某一天,一个附庸部落诞生的家族族长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开始暗自扩张着自己的势力,培育着忠心的部下,然后,历尽三代人的努力,这个家族的家主顺利地夺取了政权,然后征战大陆,将其他部落全部收服,使之臣服与铁蹄之下。”莫树说的很平淡,就像是在背历史书一样。 事实上,这段历史,曾为离王的南哥儿当然也知道。 整个大陆的人都尊称那位统一了整个大陆的家主为“始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称呼还真是脍炙人口的敬称。 但所有的历史记载中,都没有说明那位始皇的原本姓氏为何。 “所以,那位家主姓莫?”南哥儿仰起头,看着莫树。他又不是什么极为迟钝的人,听莫树这样一说,怎么会还没办法推测出下文。 莫树点点头:“对。” 南哥儿皱皱眉,想了想:“那跟广田有什么关系?”始皇姓莫,广田的首领也是莫姓,这最多说明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却没办法说明广田的来历。 始皇的那个朝代存在了约五百年就被接下来的历史洪流冲碎,自始皇的那个时代过去,再也没有那位王能够再次将这个大陆的所有势力重新并为一块。 “被外面称之为始皇的男人,他真正的后裔只有一个。”莫树笑。 “哎?!”南哥儿睁大眼。 他是知道的,历史记载上很清楚地说明,始皇约有十三皇子,七位皇女。 “他唯一的血脉带着最先进的技工,最精美的器具,最珍贵的竹简,在这个大陆上选择了一个地方,耗费大半生的精力,将之隐匿。”莫树轻笑,伸手,轻抚南哥儿的脸颊,“这就是广田。” 南哥儿仍然保持的仰着头的傻样子,呆呆看着莫树——他已经惊讶得忘记了自己的姿势有多傻。 “在他离世之前,将广田托付给了他手下的一位将军,然后,那位将军过世之前,通过种种考核甄选出一名合适的领导者,就这样,用了许多年,慢慢地……”莫树笑,“广田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又想了一下,莫树道:“关于貘的传闻,也是从始皇开始的。”突然想到什么般,笑了起来:“还有什么圣兽之类的……” 好吧,我了我了,这都是始皇安排的,对吧? 乍闻这惊天大秘密的南哥儿张张嘴巴,都不晓得要说点什么比较好。 “关于外界史上说的那些皇子皇女,无非都是不明真相的孤儿孤女罢了。”莫树道,“真正的珍宝,唯一的血脉,早就被隐匿起来,后面你争我斗的那些皇族后裔,挑起的战乱,其实都是徒劳。” 所以说,这才是广田为什么会比外面要强上那许多倍的关系? 历尽一代一代的积累,一年一年的建设,将制度技巧渐渐完善,才构成了这个世外桃源。 “那,始皇为什么要这样做。”张嘴半天,南哥儿问出这样一个傻问题。 “因为他将这个世界都送给了自己的后裔,自己忠诚的属下,自己最引以为豪的能工巧匠啊。”莫树轻笑,“只要愿意,广田的人要获得外面的荣华富贵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不需要争斗,也不需要留恋权势,因为自己早已拥有最好的,那样辉煌的身份,只不过是被前辈抛弃的,唾手可得。 不,与其说的世外桃源,倒不如说,广田才是这个世界最精美的核心。 眼见南哥儿直着眼,愣愣看着自己,莫树笑着摸摸他的颈子:“这样,不难受?” 南哥儿眨眨眼,呆呆地坐好:“……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莫树笑,“不过,我们才懒得去与外面的人抢夺什么。”想了一下,道,“我手上拿着蜜豆,为什么还要去抢人家的炒玉米粒儿?” ……这得多二才能将这件事与这两件极为日常的零食相提并论啊! 南哥儿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先黑线了一把。 “总之,广田就是这样的地方。”莫树笑着抱住南哥儿,“除非外界战乱波及了整个大陆,造成太多人员伤亡,不然广田都懒得出手。” “为什么?”南哥儿这话完全是出自本能地问。他已经不晓得该作何反应了。 “因为外面人死的太多,广田的很多物资也会跟不上,难以收集。”莫树答道,“外界是广田的基础。” 那为什么还会随便乱杀人? 南哥儿很想如此问。 但话到嘴边,马上又吞了下去。 因为莫树说了,是基础,但也只是基础。 正因为数量大,才能称之为基础,单独个体的价值极少,只有全部聚拢才能构成重视。 莫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多么冷酷又理所当然。 就像是人类食用谷物,家畜般,带着冷漠的重视。 我需要进食,所以我吃饭,吃肉,但如果我肚子不饿,我也有可能会将吃剩下的食物喂给家畜,或者干脆倒掉,但如果发生大规模的虫灾或者病疫,那么就必须将病害清除。 广田对于外界也许就是这样的心态。 沉默了半晌,南哥儿又道:“那么,为什么是我?”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吧,为什么会被选中,让我留了下来? 莫树扬扬眉,抱着南哥儿,俯下脸,轻声在他耳边道:“为什么呢?”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笑意。 “喂!”南哥儿黑线。干嘛变成问我了。 “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莫树笑道,带着温暖的气息呵在他的耳际,“这个,没有原因的吧。”轻笑一声,含住南哥儿的耳垂,有点含糊道,“也许,是不知不觉,又或者是自然而然。” 被莫树偷袭一般地叼住耳垂,南哥儿先是一愣,随即脸立刻通红了。 “如果要不负责任地说,我觉得是命运的意外。”莫树继续轻声呢喃,“是广田赐给我的奇迹。” 其实莫树含住南哥儿的耳垂,说起话来有点模模糊糊,但偏偏,他就是听清楚了,听明白了。 笼统又含糊的回答,完全听不明白。 南哥儿却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我呢,爱慕你,但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爱慕你什么特质,就是爱慕。 我呢,爱慕你,但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爱慕上你的,反正就是爱慕。 也许是什么都爱,所以才分不清你最美好的特质,也许是不知不觉地爱,所以才不知何时最为情浓。 因为,他用奇迹来形容我的出现。 所以,就算这个答案是这样的不尽如人意,我也已经满足。 “我已经将所有秘密都与你分享。”莫树松开他的耳垂,轻笑,“你呢?” 南哥儿思考了一下,才有点迟疑地说:“……我没有……全部……”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没办法说完整。 让他觉得好像自己不够真心一样。 他觉得莫树也许会不悦。 但莫树只是笑了一下,道:“没关系,只要接下来小南的生命与我一齐分享,就足够。” 南哥儿愣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快点到家吧。” 既然被选中,既然遇到了莫树,那么,就坦然地接受,安然地携手走下去吧。 ——本文完—— 第50章 回到广田时,在门口接人的是朱溪。 他还领了一大伙人在门口围观南哥儿他们这些从外面回来的人。 见着虽然有点精神不振,但明显比之前离开广田时要与莫树更为亲昵的南哥儿时,朱溪扬扬眉。 南哥儿猜他也许是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但眼下,他更想与郎中谈谈。 莫树一进广田,就被朱溪径直押着前往衙门——据说那里堆积待处理的文件已经放了一屋子…… 其他人大概是因为回到了广田的关系,除了运送物资人员,其他的一瞬间全部化作一盘散沙,各自乱哄哄地说话,勾肩搭背相约喝茶喝酒上山打猎啥的。 在人堆中找到了忙着检查众人身体的郎中,南哥儿凑过去,扯扯衣袖。 郎中正忙着呢,头也不抬地:“没事一边去。” “夫子……”南哥儿抽抽嘴角,低声叫他。 听得南哥儿声音,人家才抬起头,勉为其难地赏给他一瞥:“什么事。” “……我想见见他的母亲。”南哥儿怕被人听到,所以压低声音,说的也很隐晦。 被郎中捏住脉门把脉的壮士竖起耳朵,一脸八卦样。 “去找师爷。”郎中用力一掐那家伙的手腕,拖着就走:“小子,你练功岔气了还八卦个啥!” “救命啊啊啊!我不要吃苦药嗷嗷嗷!”被瘦巴巴的郎中抓着的猛男哀号着挣扎着被拖走了。 ……总觉得,广田的空气充满了一种名曰为“囧”的味儿。 南哥儿有点无语地看着郎中那虽然瘦小却格外彪悍的背影,默默在心里想…… 虽然在心里诋毁广田的风气不行,南哥儿还是很识相地到衙门去寻找朱溪师爷去了。 无视了莫树殷切,期待的眼神,南哥儿与朱溪出了书房,在外面假山前说话。 经过这些年一点一点的改变,当年那个破败又陈旧的县衙,也变得像模像样了。 当然,现在南哥儿知道县衙并不是没有钱,实在是莫树太会败家又没什么理财观念才导致当年那种破落户的景象。 确切来说,广田本来就是个很富裕的地方,每年上缴的低微税金都足够应付广田每年的建设以及县衙开支了。 只是…… 说来说去,只能归功与莫树的败家天赋…… “我今天去找郎中,想见见……”南哥儿微微侧头,看看莫树办公的书房方向,“他的母亲大人,郎中说让我来找你。” 朱溪与他并肩站着,看着假山下被清澈水环绕的水池中游弋的锦鲤。 “虽然不知为何他会这样跟我说,但是我想你大概能给我一个答案?”南哥儿看着朱溪道。 朱溪跟莫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英挺硬朗,器宇轩昂,看来倒像是英雄侠客,而非师爷这样的文职。 朱溪沉吟半晌,没有出声。 南哥儿也不急,也跟着看着池中的彩色鱼儿。 “不知小南你有没有空,”朱溪突然这样道:“家母说许久未曾见到你,想请你去吃个便饭。” 南哥儿看着朱溪。 朱溪却并未看向他,只是看着池水,淡淡道。 “好啊。”南哥儿忽而轻笑,“我也有段时间未见朱婶子,甚是想念。” “那去吧。”朱溪点点头,“我去通知莫树一下。” 南哥儿点点头。 与莫树约定会尽快回来后,两人眼看时间差不多,便往朱溪家走去。 朱婶子是广田最有名的红娘,为人爽朗而热心,在广田人缘极好。 当然,也极为能干。 看到南哥儿突然到来,朱婶子虽有点意外,但很快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让难得串门的南哥儿入座吃饭。 今日天气极好,朱溪的父亲也没有外出做事,四个人架了桌子,在小院内,温柔的春日阳光中吃了一顿愉快的午餐。 吃完午餐,朱溪领着南哥儿回衙门。 穿过一段寂静小巷时,走前面的朱溪突然转身跟南哥儿道:“……听闻,你这次眼见了莫树杀人。” 南哥儿一愣,然后点头:“是。”笑了一笑,又道,“当时真真吓着了,总算是明白初离广田时,你们的担忧为何故了。” “吓着了也还是很平静地站在这里。”朱溪回身一边走,一边淡淡道。 南哥儿想了一下:“恩,对。”其实有点奇怪,但联想下自己的经历,却又觉得自己能够这样淡然不是没道理。 若不是经受了极度的痛苦,若不是感受到莫树的关怀,若不是觉得活着有些滋味了。 自己也定然是挺不过去的。 如果是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那个真正无暇单纯的学生,也许真的会选择吞服那种失忆药。 不是人人都能安睡与猛虎之侧,只因我多次陷于死亡之间,神经都已磨练的粗钝。 “听说,你还打消了莫树试图覆灭北郡的打算。” 闻言,南哥儿轻笑:“只是觉得没必要那么麻烦啦,哪有那么儿戏,说要覆灭就覆灭?”虽然莫树也许真的有能力去做到,但那太麻烦了不是么? “不是儿戏。”朱溪突然回头,看着南哥儿定定道:“之前莫姓的人,也有过覆灭一个国家的做为。” 南哥儿语塞。 “你应该知道一个传闻‘貘出,而天崩’。”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那种传说中的貘出现,天地将会崩塌,世界将会陷入浩劫中,数以万计的生灵都将埋骨与这片大陆。 南哥儿的笑容僵在脸上。 “恭喜你,拯救了外面的那整个世界。”朱溪突然又改变了之前严肃到冷酷的表情,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样子。“救世主?” ……我去,我跟那个哈什么波什么的没有半根毛的关系好不好。 虽然知道朱溪跟自己联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南哥儿还是不自觉地在心里吐槽。 “总之,你算是积德吧。”朱溪笑了一下,“广田的首领为莫,那么师爷必定姓朱。” “啊……”这个没有听莫树讲过,所以南哥儿睁大了眼。 “因为莫选拔的条件极为苛刻,所以基本上每一任的领导者都或多或少有些情感上的缺陷,这些缺陷,就需要师爷来做出权衡,弥补因为领导者情感缺陷引发的不良后果。”朱溪道,“所以,师爷就必定要生于和平安康家庭,具备仁理道德,深谙人情冷暖的人选。”朱溪这样道,然后又说:“家母跟家父感情极好,在我五岁时,便带我举家迁往君曜,请当地有名的夫子教授与我,我自小玩伴颇多,除了知道自己的根在广田外,与外面的幼童并无二样。” 难怪我觉得你是广田极少数正常的家伙呢! “莫树正是家母的长子。”朱溪突然用奇怪的说法这样说。 南哥儿还在琢磨朱溪刚才的话,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家母的长子,是啥意思? 啊…… 南哥儿顿时瞪大了眼,看着朱溪。 “没错,如果说起来,他可是我的兄长。”朱溪淡淡道。 如果非要用词语来形容南哥儿此刻的心情的话,他觉得用六个黑点来表示比较给力。 但看看朱溪的表情,他想自己还是得说点什么比较好。 “咳,你看起来比莫树成熟稳重。”他呆了半晌,挤出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干巴巴的话。 朱溪微微睁大眼,然后突然有点失控地狂笑起来:“果然是南哥儿,哈哈,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以为你会很惊讶,哈哈……” 喂,我当然很惊讶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惊讶了啊? 我这边已经惊讶到脑子空白了好不好! 就算我习惯性的面瘫,你不能无视我呆滞的小眼神啊! 南哥儿抽着嘴角,说不出话来。 第51章 与朱溪对视许久,南哥儿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来路走。 朱溪身影微微一晃,挡住了南哥儿的去路:“你要去做什么。” 南哥儿沉默一下,抬起头,看着朱溪,道:“只是想去打个包。” “啊?”原本板着脸的朱溪,现在只剩疑惑。 “剩下的午饭,我想给莫树带一点。”南哥儿淡淡道:“可以吧?” 朱溪明显不知南哥儿到底想做什么,呆了一下,才道:“可以,是可以……” 南哥儿点点头,绕过朱溪,往他家走去。 朱溪站在原地迟疑半晌,跟了上去。 “你不打算说么?” “说什么?”南哥儿头也不回。 “真相什么的……” “既然已经忘记,为什么我还要提起。”南哥儿脚步不停,口中只是轻声道:“而且,你也说了,你父母关系和睦,我为什么还要破坏这一切。” “我以为你打算告诉莫树,或者告诉我的母亲。” “莫树已经失去母亲许多年,他都已经习惯,而你的母亲,是她自己选择了遗忘,那我更没有理由再重新使得她记起。”南哥儿轻声道,“现在的平静已经得来不易。”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不认为莫树知道真相会比较好。” 并不是所有的隐瞒都是恶意。 有时候,是为了保护双方的心灵不要受到更多的伤害。 南哥儿的话,让朱溪沉默了下来。 默默走了一段路,朱溪突然又道:“那家伙……与他的父亲并不太亲近。” 南哥儿回头看看朱溪。 朱溪低着头,慢慢跟着南哥儿走,“他从能爬能跑开始,就因为不错的资质被选中为候选人,所以与他父亲见面的机会颇少,况且,因为……”迟疑了一下,似乎有点困难地说道:“因为幼小时的容貌与家母有些相似的缘故,他并不太被他父亲所喜欢。” “这算不上什么秘密,有心的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朱溪又道,“所以,说起来,那家伙就像是一头无牵无绊长成的魔怪,不太容易出现破绽。” “因为姓莫。”南哥儿笑了笑。他相信,不但是莫树,广田其他姓莫的人也一样的这样成长起来。 朱溪扯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对,因为,姓莫。” “你这是在帮莫树说好话,博取我的同情心么?”南哥儿突然又道。 朱溪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突然又笑了起来:“不,不是,只是想要告诫你。” “告诫我?”南哥儿不解地重复。 “人的情爱分给许多人,就自然要淡薄许多,也要温和不少。”朱溪道,“我有我的双亲,邻里,友人,还有广田的责任。”耸耸肩,看着南哥儿笑道,“而莫树,只有广田,还有……”伸出手指,点点南哥儿,“你。” 被朱溪那样一指,南哥儿仿佛能感受到那瞬间变成厚重起来的情感,不由地后退了小半步。 朱溪不知是从南哥儿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你害怕?” 南哥儿摇摇头,笑了一下,转身继续往朱溪家走去:“没有,只是突然想到,我们都差不多。” 我也是啊,没有亲人,没有什么挚友,只有广田这一处安身立命之处,与那个只知道看着我发花痴的脑残。 “我没有比他好得了多少。”南哥儿轻声道,“所以,你无需担心,只要他不厌倦,我也必定奉陪到底。”期限也不打算多长,只待我真正进入永恒的长眠就成。 “谁,谁担心那只恶鬼啊!”朱溪在身后傲娇地嚷嚷。 “是是是……”南哥儿随随便便地应着:“我担心着呢,我担心那家伙因为吃的甜食过多会早早患上糖尿病。” “糖尿病?” “小解的液体甜甜的。”南哥儿坏心地。 “咕……”朱溪在身后发出诡异的声音,半晌才道:“……你真……” “恶心。”南哥儿很蛋定地接上。 朱溪抽抽嘴角,暗自在心里腹诽——你也知道啊。 “为什么突然说要给那家伙带午餐?”两人静静走了一路,快到他家时,朱溪又说话了 “因为他大约没什么机会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菜吧。”南哥儿淡淡到,来到门前,站定。 朱溪沉默一下,然后小声道:“……因为家母吃了那个药的关系,所以很多记忆都变得混乱,郎中说最好别让他们碰面,不然引起情绪波动会导致更糟糕的后果。”像是解释一般地说明着。 “副作用么?”南哥儿点点头,然后伸手叩门,“恩,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而且哥哥让着弟弟也是应该的,你无需感到愧疚。”况且莫树并不知情。 “谁愧疚了啊!”朱溪又低吼起来。 “是是是。”南哥儿没有诚意地应道,“是我愧疚啊,我很愧疚居然都没发现两人居然长得有点相像呢好神奇。” “……喂!”朱溪有点咬牙切齿的味儿了,“小南,你学坏了。” “感谢广田人民的栽培。”南哥儿挑眉,笑道,“也感谢师爷的关怀。” 朱溪发现了,今天南哥儿的口才简直就是无敌,于是,他很识相地闭嘴了,暗自将这笔帐先记下。 朱婶子听到南哥儿说想要给在衙门工作的莫树带食物,很开心地又做了几道菜,然后让南哥儿带回去。 回到衙门时,已经过了饭点,而且可怜的莫树先生依然在办公,错过了午餐,正好朱溪要去处理一桩急事,他急匆匆地离开后,饭堂就只有南哥儿跟埋头吃饭的莫树。 “好吃么?”南哥儿做在莫树身边问着他。 莫树吞下口中食物,侧头看看南哥儿,微笑:“恩。”然后又低头吃口饭。 ——那种感觉就像是拿着南哥儿在下饭一样。 为此,被当做下饭菜的南哥儿觉着鸭梨很大。 咳了一声,南哥儿又道:“今天的午餐,你觉得怎么样?” 莫树抬起头,有点困惑地看着他:“……不错啊。”刚才不是已经回答了么? 看着莫树那无辜的表情,南哥儿忍不住想去抽他。 “你就没吃出点什么不同来?”他试探性地问道。 莫树眨眨眼,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南哥儿,深情款款道:“是小南为了我才带回来的午餐,自然是好吃的。” …… 我之前的纠结到底是为毛啊为毛。 南哥儿黑线。 “不过。”莫树轻笑,“这样的家常菜式,倒是吃得很少。”之前在南哥儿没来时,煮饭的大嫂都是煮的大锅饭,后来南哥儿来了,莫树都会自己做。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但南哥儿乍闻这样一句话,却觉得在心脏某处,似乎被针扎了一下般。 有点细碎的疼痛。 莫树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母亲并不是他以为的已经死去。 他不会知道,他的同母异父兄弟,几乎每日都能尝到母亲亲手烹制的菜肴。 而他,则是一个人,以无知无畏的姿态,慢慢成长起来——他甚至连疼痛寂寞都已经学不会。 这对莫树很不公平。 在这一刻,南哥儿甚至想要告诉莫树。 你也应该拥有母亲的疼爱,而不是孤零零一个人独自生活。 “怎么了?”莫树看到南哥儿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模样,放下了手中碗筷。 南哥儿回神,然后朝莫树笑了笑,然后又笑了笑:“莫树。” “恩?”莫树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 “你的父母感情好吗?” “应该是不错的吧。”莫树想了想,道,“因为我记得父亲终日郁郁寡欢,待得我能够接手广田事务后,他就很干脆地大病一场撒手西去了。” 南哥儿笑:“恩,这样看来,你父母的感情一定是很好。” 莫树不知为什么南哥儿会跟自己说起这个,但他还是很配合地点头。 “莫树是他们恩爱的证明。”南哥儿笑着,主动去伸手抱抱莫树,“虽然你的父母已经故去了,但是现在有我。”就这样吧,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已经结痂的伤口,就不要再次挖出鲜血来。 有我就好了。 莫树有点惊讶南哥儿的主动,但他是绝对不会拒绝南哥儿的拥抱,于是他也跟着抱住南哥儿:“你也有我呢。” 第52章 春日一旦到来,时光的流逝就变得快速起来。 转眼,就到了盛夏。 南哥儿依然摆着他的茶摊子补贴家用。 莫树先生每日忙碌不休——当然,现在的莫树先生算起来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所以每天一旦回来都乐颠颠地扮演着家庭煮夫的角色乐此不彼。 今日,莫树先生就提前回来做了午餐。 “好吃么?”莫树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隔着桌子的南哥儿夹了一筷子菜肴放入口中。 南哥儿点点头——他虽然没有尝遍广田所有人的手艺,但莫树的厨艺技能的确已是他知道的最高级了。 虽然每次南哥儿都对莫树的厨艺持肯定态度,莫树还是为此感到很高兴,也夹菜往南哥儿碗里塞:“多吃点,你要养的更壮一些。” 怎么觉得莫树的口吻跟屠夫似地? 南哥儿在心里嘀咕道。 多吃点,过年好宰了吃? “今天不用出去了么?”南哥儿见莫树悠闲的样子,不由地问到。 “今天的工作全部做完了。”莫树轻笑,夹着菜往南哥儿嘴边递:“啊……” ……啊,啊个毛啊,你当我几岁啊混蛋! 南哥儿真的很想掀桌,但一对上莫树那盈盈笑着的脸孔,他就没脾气了。 ——我能怎么地?我能拿他怎么地?这家伙似乎完全知道了我吃软不吃硬的软肋啊啊啊啊! 于是,只得张嘴,吃掉莫树筷子上的菜,然后瞪他:“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在广田似乎不流行,所以在他们的饭桌上基本上都没人遵守,但眼下自己被调戏的这么惨,南哥儿只得丢出这样一句话。 莫树也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很自然地亲亲南哥儿的脸颊,再又亲亲额头,轻捏了他的耳朵,然后才端碗吃饭。 ……他的确一句话都没说。 但南哥儿还是觉得内心有几百万草泥马狂奔而过——有没有搞错啊,你太理所当然了吧大哥! 总觉得好无力啊我去! 难得安静地吃完了饭——如果期间能够忽略莫树五次夹菜喂给他,七次给他碗里堆放食物,十数次伸手过来摸摸蹭蹭,一刻也没停地就着自己下饭…… 南哥儿觉得鸭梨倍增。 不知是不是错觉,回到广田后,莫树的粘人花痴程度都成倍增长。 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能用那样一张飘然若仙的脸孔摆出明显痴迷的嘴脸。 这到底是要多么神奇的构造才能形成这样奇妙的一张脸啊! 吃完饭,南哥儿的视线跟着莫树收拾碗筷的背影转——会不会太安逸了些? 不用我做饭,也不用我帮忙收拾碗筷,洗衣做饭都全包了…… 我只要负责吃饭睡觉,呃,还有摆摆造型以供莫树随时过来抱抱摸摸就好。 话说,这其实是个压力很大的工作啊! 莫树收拾完,又回来,坐在南哥儿身边,然后很随意地伸手揽住人的肩膀,伸另一只手,去摸摸南哥儿的额头:“今天累不累?” 我只是每天去茶摊那边转转,赚够钱就回来了,倒不如你每天都在外面跑,回来还得做饭洗碗洗衣的辛苦吧! 南哥儿抽抽嘴角,勉强克制住自己吐槽的冲动。 “吃饱了么?”莫树又伸手摸摸南哥儿的肚子,觉得有点分量,才转而捏捏南哥儿的腰肢:“好容易才有点肉,这下要听话,不准胡思乱想,知道么?” ……被一个花痴,而且还是个脑残的花痴,以这样宠溺的口吻说着话,这是何等的苦逼啊…… 南哥儿沉默地看着莫树。 “今天晚上再给你做点什么?”莫树挨挨抱抱过了瘾,才重又坐好,询问南哥儿。 在南哥儿的影响下,莫树也渐渐养成了每日三餐的习惯。 “你看着办吧。”南哥儿无力的回答。 他有说过想要吃烧烤之类口味儿较重的东西,但是都被莫树以对身体不好的缘由回绝了。 所以,他很识相地表示不发表看法。 “真乖。”莫树摸摸他的头,“下午还要去说书么?” “恩。”吃过饭,在清爽又宽敞的大厅内坐着,南哥儿很快就在夏日的暖暖气温中昏昏欲睡了——广田很好,夏天并不会太热,冬天虽冷,也没有其他地方的酷寒。 “困了么?”莫树笑着帮他把几缕垂下的发丝夹在耳后。 “唔。”南哥儿含糊应了声。 “去房间睡,这里风大,小心着凉。”莫树摇摇他的肩。 “懒得走啦……”南哥儿小声嘀咕。 “好,抱你去。”莫树轻笑,伸手很轻松地将人整个儿拎了起来。 突然腾空的南哥儿自然是被吓到了,这下连睡意也不知去哪了,呆了半晌才回神,小声地惊喘:“莫树,放我下来!”太丢人了! “到房间就放你下来。”莫树似乎很喜欢南哥儿现在这样束手无措,张牙舞爪的样子,完全不买账地将南哥儿抱回了房。 天气一转暖,南哥儿就跟莫树分房睡了。 一来是南哥儿觉得不好意思,二来,也是怕擦枪走火。 他虽然能接受自己的余生将要陪伴一个男人渡过,但一想到要跟一个男人那啥那啥,他就觉得过不去,扛不住…… 确切来说,是被一个男人那啥那啥…… 这更让他觉得鸭梨大的很。 为了不让自己一时冲动,也不让莫树做出点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南哥儿很理智地选择了分房睡。 莫树虽然不同意,但他从来没有勉强南哥儿做过什么,所以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莫树将南哥儿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轻柔地抚摸了下他的头:“乖乖休息。” 他微笑的脸上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也许,莫树都不知道他看向我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吧。 但是,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所以我才会一点一点被侵蚀。 南哥儿呆呆仰起头,看着莫树的脸。 “怎么?”莫树见南哥儿不但没有往床面上倒,反而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看着自己发呆。“不是困了么?” “……莫树。”南哥儿拉拉莫树的衣襟。 “恩?” “我身体不好,可能会早你先死去,只剩下你一个人……”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自己最清楚,南哥儿轻声道,“这样,可以么?”他不希望彼此有了深刻的羁绊后,将莫树抛下,这并不公平。 他想到莫树提起他父亲郁郁寡欢一生,就会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若是自己活不了多久,那么留下莫树一个人,他又将如何是好? 南哥儿的话语刚落,就看到莫树定定地看着自己。 咬咬唇,南哥儿小声重复:“这样也可以么?莫树。” 莫树的回答是凑过来,轻轻以唇碰触了一下他还试图说些什么的唇瓣。 “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成功使得南哥儿闭嘴后,莫树抵着南哥儿的额头,抱住他,轻声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听到这些。” “不要这么任性。”南哥儿微微苦笑了一下,“你知道就算不说,也不证明就不会发生。” “恩,我知道。”莫树小声说,“但是我不喜欢你说起。” 南哥儿有点为莫树的任性话语觉得好笑,想要咧嘴笑,但最终只是微微抖抖唇角,沉默了下来。“好。”他细声道,“我不说了。”也许是因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看到自己最真实的表情,反而是最对面的人才能看清楚,所以他总是能很清楚莫树在风淡云轻面孔背后的些许波动。 现在莫树想要表达的情绪是——不安。 莫树又认真仔细地看着南哥儿半晌,然后伸手,将南哥儿拥抱入怀:“而且,你现在说这些话,会不会太迟了?” 南哥儿一愣,随即扬唇笑:“说的是。” 已经迟了啊。 “我应该早点提醒你的。” “你只要求我对你好。”莫树轻声道,“我会做到的,所以,如果不希望我难过的话,就努力活得久一点。” “好。”南哥儿抬起头,碰碰莫树的唇,“好的,我答应你。” 第53章 我从来不愿意考虑太多,只愿过得一日算一日,但偏偏人类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 —— 静静与莫树对视半晌,南哥儿突然静静笑了笑,跨坐在莫树腿上,揪住莫树的前襟。 莫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护住南哥儿,防止他会不小心跌落下去。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么? 南哥儿侧头看着莫树,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但莫树只是看着他,表情上没有什么不同。 “莫树。”他轻声叫着对方。 莫树没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你真狡猾。”连我,连我都会被你心甘情愿地蚕食掉所有抗拒。 莫树不知是不是明白了南哥儿的言下之意,却扬起唇角,微微笑了笑,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恩。” “我讨厌你。”南哥儿埋下头细声道。“我讨厌这里。”害我再次活了过来,会受伤,会难过。 “恩。”莫树轻笑,低首,亲亲南哥儿的头顶。 南哥儿微微挣开莫树的禁锢,抬起头,直起身子,仰起头,将一吻轻轻地落在莫树的唇瓣。 “做你想做的吧。” 盛夏的风从窗外飞翔而过,带动着窗边大树的叶子也跟着沙沙作响,树梢上的知了停歇了一会儿,又跟着大声响亮的唱了起来。 外面走街串巷的小贩担着货物吆喝着,隐约有小孩子嬉闹着从墙外跑过的声音,人们低声交谈着路过。 喧闹却又平静。 就像他此刻鼓噪在胸腔的心跳。 狂乱却又安心。 莫树先是一愣,然后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不用勉强自己。” “没有。”南哥儿埋首在莫树的肩窝,摇头道:“只是觉得需要这样做。”既然两情相悦,发展到这一步,就当然是自然的。 这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抬起头:“莫树,不想要?” 莫树微笑了起来,戳戳南哥儿的脸颊:“你……” “恩?” “脸很红。”莫树笑。 闻言,南哥儿脸轰的一下烫到快爆,有点暴躁地低吼起来,作势要下去:“你到底要不要做,不做我走了。”莫树是混蛋! 莫树一把抓住南哥儿的手腕,握住,将之抬高,轻柔地亲吻着南哥儿的手指:“既然小南如此邀约,我怎可不解风情。” “滚蛋吧你!”南哥儿暴躁嚷嚷,一边开始挣扎。谁邀约你了你就美吧美死你吧混球! “才不要呢。”莫树另一只手温柔而不失强硬地扣住南哥儿的腰肢,不让他跑掉。“送上门来的美食,我怎可视而不见。”一边细细密密地亲吻南哥儿的指尖,吮吸着他的皮肤。 谁美食了谁美食了,你才美食你全家都是美食! 南哥儿嗷嗷地挣扎,但怎比得上武力值破表的莫大官人。 很快就被镇压下去,整个人挣扎得丧失了力气,软巴巴地瘫在莫树身上,任由人为所欲为。 莫树的唇舌已经落在南哥儿的胸前。 单薄的夏衣早被褪下,握住南哥儿手臂的那只手也早已转移阵地,在怀里人的身体上急切抚弄着。 光裸的肌肤暴露在夏日的气温中,虽然不会寒冷,但那种失去遮蔽物的不安让南哥儿几乎不敢抬起头去面对莫树。 但最让他面红耳赤的是莫树那渐渐急促的粗喘,让南哥儿束手无措。 而心脏狂跳的声音,更是如同在耳畔一样,振聋发聩,让他晕眩。 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心跳还是莫树的。 两个人的肌肤紧密依靠着,炙热又让人颤栗。 一想到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场景,他就丧失了面对的勇气。 ……我这算是主动勾引莫树吧? 虽然莫树的反应依然让我这样暴躁…… 当莫树的手沿着腰线缓缓往下,触碰到那个他们共有的器官时,南哥儿小小声地惊呼了一声,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乖。”莫树吻吻南哥儿那红彤彤的脸颊。“没事。” 你当然没事了混蛋接下来有事的是我啊混蛋! 南哥儿在心中混乱地吐槽。 “……莫树。”他有些艰难,喘息地抬起头,抵住莫树的胸膛——手掌下,莫树心跳好快。 又像是被吓到一样,南哥儿连忙撒手。 莫树握住那里上上下下开始活动,一边抬起头,看着南哥儿微笑道:“……什么?” 你的那个,顶到我了。 南哥儿很想如此不客气地鄙视。 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夹着喘息的示弱:“……英雄,我没有经验,你轻点……” 说完,他窘到无地自容。 莫树微愣,然后弯起眼笑,带着宠溺的眼神看着南哥儿那恍惚的样子。 “那你亲下我。” 南哥儿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再让自己脸红下去,就真的得爆血管了。 他看了眼莫树的脸。 ……居然是一脸认真的样子…… 咬咬牙,凑上去,讨好地亲了一下莫树的唇,然后舔了一下:“可以了么?”我果然会害怕啊混蛋我真的不该松口的啊呜呜呜…… 莫树看着南哥儿那有点可怜的样子,忍不住轻笑,然后凑上去,用力吻住南哥儿的唇,探入他口中,与他唇舌交缠。 同时,有点冰冰的东西在南哥儿神智恍惚之际,灵活地从那处钻入他的体内,然后前前后后地划弄着,扩展着活动范围。 南哥儿紧张地绷直了身体——那是什么! “别怕。”莫树安抚地吻着南哥儿的脸,“我会很小心的。” “……”事到如今,南哥儿也豁出去了。 不再废话,只是忍住体内传来的违和感,试图将全部意识都放在身前莫树给予的刺激上去。 但因为身体的不适应,总觉得难受不习惯,前面半软不软,后面又被弄着。 不上不下的极为难受。 当莫树的手指增加到三根时,南哥儿终于忍不住求饶:“……莫树……” “乖。”莫树只是亲了亲南哥儿汗津津的额头,手指却毫不客气地再增加了一根。 南哥儿惯常忍受痛楚,只是因为在莫树面前,所以才会不自觉的求饶,但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必要流程,所以只是软巴巴地叫了一莫树后,努力呼吸,放松身体,试图改善自己现在的难受状况。 南哥儿的隐忍让莫树显得有点心疼,他亲着南哥儿的脸颊,小声道:“难受可以说出来的。” 南哥儿摇摇头,有点勉强地朝莫树一笑:“说出来也于事无补。”而且莫树自己难忍到说话都颤抖起来了还不是在给我做扩张,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真是……”莫树轻柔地抚摸着南哥儿的脸,沉默了一下,道:“小南乖,忍一下。”一边再次吻上他的唇。 同时,身下微微一动。 南哥儿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整个人依附在莫树身上。 “好了好了。”莫树轻轻拍着南哥儿的背,“进来了,没事了。”他极力抑制着自己想要疯狂律动的冲动,伸手继续去抚摸南哥儿已经软掉的东西。 南哥儿抖了抖,接着才闷着声音道:“莫树,你是个混蛋。” “是。我是。”莫树轻声答着,一边试探性地轻轻动了起来。 南哥儿发出有点辛苦的呻吟,但也没有制止,只是继续骂道:“为什么会有药……膏?”随着莫树的动作,他的声音也变得忽高忽低。 “未雨绸缪。”莫树咬牙控制自己的频率,低声道。 “禽兽!”南哥儿再次骂道。 莫树有点无奈有有些压抑地笑了笑:“好吧。”我承认。 答应的同时,几滴汗都落在南哥儿肩膀上。 看着莫树忍得辛苦,南哥儿斟酌一下,才道:“你……你动吧,反正……啊……”反正我没得什么快感,总不能让你也忍着吧。 这话没说完,被莫树突然发狂的动作生生中断。 混蛋啊,太快了啊啊啊! 南哥儿几乎要飙泪。 因为姿势的关系,再加上莫树的力度太大,他都感觉自己的内脏要被顶出来了。 好难受。 “对不起……小南……你……好舒服……对不起……”莫树一边发狂地撞击着南哥儿,一边喘息着道歉。 莫树…… 好漂亮。 带着欲望,迷乱的眼,迷恋的表情…… 俊美的面孔,犹如玉石一般美丽优雅又充满力量的身体。 我让这样的一个人,坠落这滚滚红尘,为我而癫狂。 这世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美好,对莫树而言都是触手可及的物事。 而我,却获得了这样的青睐。 想要感叹自己何德何能,却又觉得荣幸万分更适合自己的心情。 这份庆幸,是为自己,也是为莫树。 再也不会有人像莫树这般,也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般。 “……没关……系……”南哥儿突然扬起眉眼,微笑,“没关系……莫树……”是的,我承认自己的这份庆幸。 对面人的眼中,写满了对自己的全然信赖以及平时都掩饰起来的温柔。 莫树深深地看着南哥儿,然后将南哥儿调转身体,压在床上,俯下头,浓烈地与他交换一个亲吻。 “吾至爱汝。”他这样低声呢喃。 南哥儿一愣,还来不及对莫树的这句话做出反应,却突然身不由己地惊呼:“……莫,莫树!” 莫树先是被南哥儿激烈的反应弄得动作一滞,接着低首看到南哥儿那浮现与脸上难以自抑的春色顿时了然。 “莫树,不要……啊呜……停……停下来……”南哥儿开始挣扎起来。这是什么,好可怕,果然男人跟男人也是会有快感的么。 莫树露出了美丽到近乎残酷的笑容:“不行……不停……”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狠狠地撞击着让南哥儿感觉到致命快感的那一处。“只我一个人……发狂,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啊……停……”南哥儿被这种太过于可怕的快感弄得浑身颤抖,连眼泪都不自觉溢出眼眶。 摩擦的细密水声在寂静室内更显暧昧。 他只觉得,要疯了。 所有的理智,都要抛却,只知追逐快感。 “真可爱,真乖巧,真好……”莫树看着南哥儿陷入癫狂中的表情,忍不住俯下身,再次亲吻身下的人。 “是属于我的,我的小南。”莫树反反复复地在南哥儿耳边低喃。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但是至少,我还是能将现在拥有的珍宝,牢牢的,小心翼翼地,握拢在手心。 第54章 今日,怀孕的春娇姐请客吃饭。 莫树因为没时间的关系,由南哥儿代表着去了趟。 大家闹腾了半日,回到衙门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南哥儿赶紧将端着的饭菜带去伙房加热——往日这时候莫树都要回来了。 一边走一边想起刚才那群醉醺醺的家伙忍不住笑。 大夏他们回来后,带回了很多在外面的人,于是广田越发的热闹了,很多年轻人都跑去春娇那儿凑热闹,春娇一个大肚子也上蹿下跳完全不顾肚子里的孩子,搞得阿方哥头大不已。 走到伙房门口,却发现虚掩的门现在大敞开着。 南哥儿探过头去看。 发现莫树先生这会儿正蹲在灶前弄着什么。 “你晓得回来了啊。”莫树酸吧吧地哼了句,头也不回。 南哥儿黑线——你这边哀怨是为毛啊为毛。 走过去,搬个小凳儿,坐在莫树身边:“你在干嘛。” “没人给我做饭,我自己烤玉米。”莫树怨念颇大地哼道。 ……就算平时我在衙门,做饭的也是你好不好。 “今天春娇姐那儿很好玩,人多,很热闹。”南哥儿在心里吐槽完了,岔开话题道。 “是啊,所以你玩的都忘记回来了是吧。”莫树酸不拉几地说道。 ……喂!就是因为你没去,所以我才被那些家伙抓着念叨调侃还试图给我灌酒好不好! “我给你带了饭菜。”南哥儿又道。 “吃剩下了才记得我还在家等你是不是。”莫树继续哀怨。 南哥儿这会儿实在无力了,扭头看着莫树:“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我不就是回来的晚了点么?” “我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你!”莫树像是被引爆了一样,转过头,郁闷哀怨凄凉地看着南哥儿,几乎要抓狂一般地说道。 ……没那么凄惨吧,搞得我好像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样。 你不是每天都见到我的么! 南哥儿黑线。 “我早上出去,你都没醒,中午回来你就出去了,现下搞得这么晚才回来。”莫树继续嚷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这是厌倦我了是不是。” “小南,你变了,自从那天之后,你就变了。” “昨天你还说做的菜咸了,前天你说菜淡了,大前天你说不合口味儿,你是不是嫌我了?” “今天你一定要把话给我说清楚!” 南哥儿满头黑线地听着莫树这带着怨气的埋怨——喂喂,这怨妇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 最后,莫树说了一句话,让南哥儿彻底无语。 “自从我们肌肤相亲,有了夫夫之实后,你就变得很冷淡了。”莫树嚷嚷,“你是不是腻了,觉得吃到了就无所谓了?” 南哥儿彻底地被莫树搞得凌乱了。 我勒个去啊! 啥叫夫夫之实,啥叫吃到了就无所谓了! 每天晚上被压的是我好不好,说起来我亏的更大好不好,你脸皮什么时候厚成这样了,你说得出口我还嫌丢人啊! “闭嘴!”南哥儿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莫树。 这个没有丝毫廉耻的家伙是打哪来的啊,为什么没有正义使者来消灭这货,反而放任这货来荼毒我的耳朵啊! 抬头,却对上莫树带着笑意的眼。 ……被戏弄了…… 被一脑残到没救的花痴戏弄! 南哥儿觉得自己深深的受打击了。 恼羞成怒中,他正待炸毛,莫树眼疾手快地伸手,摸摸南哥儿的头,顺便将他已经炸起来的毛抚顺:“虽然有点玩笑话的意思,但是……”手上微微用力,“别太认真。” “恩?”南哥儿不知莫树为何会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话来,茫然看着莫树。 “别太认真。”莫树轻笑——虽然表情是笑着,但笑意并未抵达眼中。 他眼中反而有着平素少见的认真跟严肃。 “我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必须在我后面,知道么?”他的声音很轻,但那种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压迫,却让人觉得有点窒息。“因为我,你才会留在这里,而不是因为他们,对么?” ……其实广田才是我接受你的一部分原因,你真高估你自己的魅力。 南哥儿在心里如此吐槽——当然,他很识相地没有去撩虎须,只是沉默没说话。 “所以,不要对他们那么认真,我最重要。”莫树下结论,侧过脸,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南哥儿的唇瓣:“好么?” 既然莫树以请求的语气来说的话…… “好。”南哥儿点点头。 这本来就是事实。 南哥儿乖顺的回答,使得笼罩于莫树的可怕气息一瞬间消失无踪。 莫树轻笑了一声,然后从翻出玉米,剥下上面几粒嫩一点的,放入南哥儿的掌心,“今天阿方很头大吧。” 果然,就算没去,你不也是对广田的事情了如指掌么? 南哥儿点点头,将掌心的玉米粒儿丢入嘴中咀嚼,点点头。 “过段时间,外面又有人要回来了。”莫树道。 “恩?”南哥儿抬起头,还在一动一动的腮帮子看起来有点像是某种啮齿类生物。 这让莫树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 放下后,才缓缓道,“今次回来的是君曜的。” 南哥儿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你是说……”其实之前在广田待这么久,也有不少在外面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但要说起来只有去年跟自己回来的那批人最多。 现下莫树特地提起会有人要回来,那想必应该不是往日那三三两两的人,很可能是一大批。 而且莫树也说了,是君曜的。 大约是在君曜大多数的人都会回来——就像之前在北郡的文士先生带着老小沿路召集人回到广田一般。 “虽然目前局势平整。”莫树轻声道,“但我们已经察觉了,之后两年,身处其他国的人会一一回到这里。” 很快,外面的世界,再次会陷入战乱中。 确切来说,是随着北郡王的自缢,各大力量之间的平衡牵制已经被打破。 “大约还有几年?” “不超过五年。”莫树回答的十分笃定,“如果发展快的话,大约只要三年就够了。”足够外面世界中的那些愚蠢虫子们掀起一场自以为是的动乱,然后将之扩散到整个世界。 “所以,广田的大家都会回来了?” “不全是。”莫树道,“毕竟,战争会促使世界发展,我们也需要学习。”他摸摸南哥儿的头,“而且,乱世中,不是更需要英雄的出现么?” 南哥儿先是一愣,然后轻笑:“说的是。” “明天想吃什么?”莫树结束了这个话题,话起家常。 “随便吧。”南哥儿不甚在意地直起身子,将饭菜端上灶台开始热起来。 “郎中说,你最近好很多了。”他的口吻充满自豪。 南哥儿弯弯唇:“恩。”当然会好很多,每天坚持锻炼,按时吃饭,早睡早起,再加上心情愉悦…… 呃,好吧,或者还要加上晚上的“锻炼”? 一想到这个南哥儿不由地黑线,转脸看向莫树:“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自豪个毛啊你! 莫树仰起头,眨眨眼,故作无辜地:“听人家说,长期吃不饱会胃口变小喔。” 南哥儿狠狠地抽抽嘴角,居高临下地俯视莫树:“我记得你说,是我吃到了吧。我很饱,谢谢关心。” “那怎么可以。”莫树很正经很严肃地看着南哥儿,“我觉得你一点也没饱。” “我觉得我很饱了。”南哥儿咬牙切齿。 “不要嘛……”莫树终于开始胡搅蛮缠,一把抱住南哥儿的腿,没有丝毫形象地蹭蹭:“我没饱,我没饱,我要吃我要吃。” 南哥儿面无表情地应道:“别急,我很快将这些‘剩菜剩饭’热好。”他重重说道。“你就可以吃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莫树手开始乱摸。 “喂,别乱来啊!” “我很正经。”莫树带着笑意回答。 …… 外面即将陷入一场动乱中,生灵涂炭,哀嚎遍野,战鼓即将擂响,铁蹄将要踏破山河。 但在这里,这个小小的,固若金汤的城中,活在这里的人,却只是每日闲话家常,安稳度日。 而我,被这个地方,被这里的人青睐眷顾。 何其有幸。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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