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千山鸟飞绝——茶蓝

去。

顾长晏便也快步跟着去了。

再走了一阵，眼前忽然开朗了起来，一片似乎被刚刚整理出来的空地出现在面前，顾长晏停了步：“这……”

“大约是烬布置的祭台吧。”越梁只是笑。

话音刚落，顾长晏便觉得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自冥冥中凝成实体，轻轻地将脚落在地上。定睛一看，果然是

烬。

“你们来做什么？”烬看上去有些戒备。虽然看不见，却一直将眼睛无神地朝向二人方向。他今日里画了一个

妖艳的妆，血色的胭脂涂抹在眼眶下，分外碜人。

越梁语气轻快地道：“我们来帮你。”

烬冷脸皱眉：“如果想要破坏祭台，我劝你们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主人现世在即，我的灵力早已恢复。

就凭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越梁浑然不在意地道：“我们当然不会不自量力——你既然对自己有此信心，何用惧怕？”

顾长晏不解地望着越梁，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

却见烬满带疑惑之色地贴近了越梁，似乎在感觉他散发出来的气息。良久，烬才缓缓的抬起头来：“你不要以

为我眼睛看不见，你就能趁机做什么手脚。”

越梁咧开嘴：“其实，就算我不来，你也会提前将我带来此地，借助我身上的精血，供你完成这个祭台，对吧

。”

烬木然不作声。

“我既然无力与你作对，莫如顺从，还能少受些罪。”

烬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随我来。”

烬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行动之间却无比灵活。它的身体似乎并不完全是实体，是以一直以一种半漂浮的状态

在行动。祭台的四周，是巨大的封印。顾长晏还未靠近，就被浓烈的地阴冷得颤抖了一下。抬头望向走在前面

的越梁，却见他肩头的墨兰封印已经开始散发出丝丝妖气，就算隔了衣物也能感觉得到。

“越梁。”他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

越梁回身向他安抚地一笑，平伸出手来。

顾长晏犹豫了一下，终还是伸手握住。

此时，烬却忽然回过头来，冷声道：“秋震，我真讨厌你。”但旋即，又娇媚地笑开了，“不过我没想到的是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会想要为他赴死。”

顾长晏心中有什么莫名的感觉一闪而逝。

越梁紧握着他的手，轻声道：“烬，你不开始吗？”

很快，越梁坐在了祭台的中心。顾长晏默然看着他脱掉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这人做事一向令人摸不着头脑

。哪怕是答应过告诉自己解法，也不过是那样语焉不详的几句话。而今天的行事，更令人猜不透他这葫芦里卖

的什么药。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什么也不知道。

顾长晏看着烬在半空中虚挥了一记，一把地阴凝成的利刃缓缓成型。

利刃凌空劈下，越梁血溅满声。

顾长晏惊呼了一声，就要扑过去。但越梁却用眼神制止了。

气氛无比凝重。烬跟越梁的神色都很严肃，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了不起的仪式。

奇怪的是，越梁的血，竟然在空气中慢慢的变成了红雾。

弥漫着的红雾散开，缓缓的罩住了整个祭台。

红雾中，烬的声音沉沉升起。是一种听不懂的咒。

可是，嘴唇的每一次张合，都有什么东西重重的撞进了红雾，发出爆烈的声响。

顾长晏不知所措地一直在一旁立着。直到数息之后，红雾才缓缓地降下来，将整个祭台的地面染成了红色。

越梁面色苍白地自地上站起来，身形微微有些摇晃。顾长晏连忙抢上两步，扶起了他来。越梁惨然笑了笑，转

过头去注视着烬的方面。

却见烬虔诚的跪在地上，双手高托，念的依然是顾长晏不懂的咒语，片刻之后，有什么东西自半空中出现。顾

长晏觉得像是什么重锤打在了自己胸口上，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越梁伸手稳住了他。再看烬时，却见他泪流满

面的将那东西举过头顶，无限膜拜地低声喃道：“主人……”

那是一截断肢。

齐腕而断的手掌。

顾长晏压着胸口，觉得不能呼吸。

“秋震……”“凛君……”

脑子里翻飞着不受控制的对话。

“这是恒元山上的圣莲，我特地为你采的。”是这只手。

伸手去接，却被握住了。是这只手。宽大，温暖。曾经采过圣莲，曾经抚过不知是谁的眉眼。

对了。也曾经紧握利剑。

在漫天的血色中，被谁人亲手斩断。

好痛……

顾长晏紧紧的抓着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压着左胸。不能呼吸。眼前一片黑暗。

意识渐渐的沉下去了。

凛君……好痛。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直……在痛……

第三十九章：空然旧梦（6）

“醒醒。”迷糊中，有声音沉声在唤，“醒醒！”

顾长晏睁开眼。是越梁。

抬头一望，正对着自己的是白色的帐顶。

“我……在哪儿？”

“客栈。”越梁柔声安抚。

“刚才……”

“没事了。”

顾长晏静了一阵，撑着身体坐起来。“越梁。你今天做了什么？”

越梁低着眼看向他。

“你……什么也不说。”顾长晏微皱起眉，“你说过我们的命运已经合在一起……我总不可能还有相害你之心

……你……不必防我。”

越梁看了一阵，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然后靠坐过去，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发。

顾长晏有些依恋地贴着他的手：“越梁……你不要一个人撑着……”

越梁轻叹口气：“今日在祭台之上，不过是将我与灭世魔的精血混合在一起，到时候天雷劈至，离体的墨兰才

知道去哪里寻找灭世魔的本体。”

顾长晏满心不解：“这……为何要相助于烬？”

越梁柔声道：“你不记得了。只有在那祭台之上，至关紧要那时，我才能寻得一条活路。否则，就算没有天雷

，我也封印不了这朵墨兰，终究是一死。”

“可……烬……”听上去如此厉害，似乎连两人合起来都不是敌手，它如何会容得越梁在那至关紧要之时，去

寻求那一线生机？

“会有办法的。”越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无论如何，所有的事情都会在那里结束。”

顾长晏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越梁的笑容里，总觉得藏了很多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似乎一切都平静了。越梁待在客栈里，哪里也不去。平静得之前的一切都有如幻觉。没有烬

，没有万家，没有灭世魔。越梁当日的受的伤，也很快愈合，光滑得就像从未受过伤。

顾长晏虽然心下有些惶惑，但终究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他不远万里地来到东方，之前甚至立了血誓，只为化解这一场灾劫，破了这灭世箴语。当初一心念着，只需拼

却这身性命不要，便能了结此事。却没料到，身临其境之后，竟然会无法可施。

苍生何辜，但越梁何辜？

这个人的痛苦、挣扎，虽说藏得太深看不清楚，可……总会在有些最脆弱的时候流露。

顾长晏握紧了手指。大师只说过，只要来到东方，自然会有机缘。

到底……会是怎么样的机缘？

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一天，两天，三天……

仅有的十天就这样慢慢过了。

越梁似乎忘记时间，也忘记了生死，没日没夜的缠着顾长晏求欢。

顾长晏先时也推拒过几次，但从来都拗不过这人，况且自己也想，也就半推半就了。

纵然最后寻不到那一丝生机，也尽欢了。

没日没夜，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日里顾长晏刚刚醒来，还未曾起身着衣，忽然被一声急似一声的拍门声吓了一

跳。

“小越！！小越你开门哪！！”是万夫人凄切而嘶哑的声音。

顾长晏连忙转身望向越梁，却见他眸色转深，从床边取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便去开门。

门打开，万夫人扑了进来，也顾不得房里还有顾长晏躺着，扑到越梁脚下，放声哭道：“小越……小越我求求

你放过静儿……他快不行了……我求求你了……”

越梁一动不动的任由万夫人在脚下哭，却不低身去扶她一下。

顾长晏看得不忍，披衣起来：“越梁你……”

却见万老爷也大踏步的从房门外走了进来，躬下身掺起万夫人来。

“老爷……你跟我一同求求小越……”万夫人哭得无力，全身发软的靠着万老爷，口中不住的道。

万老爷毕竟是男人，不至于像万夫人那样失恋，沉声道：“小越。你回来是要什么？若是要家产……这些家当

，你拿去就是。让我们一家人平平静静的过完这辈子。”

顾长晏靠了过去，轻轻握住越梁的手。他们面对着越梁，并不像是面对儿子，倒像面对着会杀人的恶魔。

也对。对他们来说，越梁，的确是会杀人的恶魔。

“我不要家产。”越梁轻轻开口。“我早就说过了，在这几天之内，请爹娘准备后事。”

万老爷脸色更难看了：“小越，就算我们弃绝了你，可毕竟给了你银钱粮米，足够你好好活着，没想到你心存

怨毒至此。谁叫你天生，带了那种命格……”

万夫人害怕说得太过了越梁便不救自己的儿子，连忙扯了扯万老爷的袖口，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谁叫我天生带了那种命格？”越梁冷笑。“是。为了自己活命，逼不得已将我弃绝，这是爹娘你们教会我的

道理。如今，孩儿也想活命，也是逼不得已，想借二老的性命一用，谁叫你们正好能救得我？”

万老爷冷着脸不搭话，万夫人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滑。

顾长晏握了握越梁的手，却什么也没说。

但越梁似乎冷静了下来，忽然柔声道：“万静的命，我当然救得。请爹娘安排好后事，今夜子时之前，来到龙

骨山上。如果爹娘能只顾着自己的性命，眼睁睁地看着万静去死……”说到这里他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不只是万静。我们之间的死结若不能解开，不只一个万静，活不下去的，是万家所有的人。”

万老爷冷脸站了一会儿，忽然拉起万夫人就走。万夫人哭嚷着想要继续哀求，却终究敌不过万老爷的力量。

“越梁。你果真要让你爹娘死？”待到万氏夫妇离开，顾长晏才正色问道。

却见越梁低低的垂下眼来：“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有一次病得快死了，他们也像今天求我一样，求过一位有名

的大夫。”

拥有多少爱，失去便有多少痛。

可惜，那些曾经的疼爱，早已遗落在那个永远也回不了的家。

再也……不可能有了。

顾长晏正要说话，窗棂忽然多了一些响动，烬的身形从空中出现，凝结在两人面前。顾长晏紧握着越梁的手，

越梁安抚性的回握了一下。

“时间到了。跟我上祭台吧。”

烬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语气，可是强劲的阴气却紧紧的锁住了两人。

越梁顺了顺顾长晏的发，然后，牵着顾长晏的手，紧跟着烬，踏出了客栈的门。

原来，两人没日没夜的，已经来到了灾劫前的最后一天。

“墨兰花开，天崩地绝。”灭世的箴语莫名其妙的浮现在脑海。顾长晏浑身冰冷。

会怎么样？

这一切，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第四十章：空然旧梦（7）

龙骨山上的祭台此时已准备停当。

地面依然如同当日一般鲜红，顾长晏一直紧握着越梁的手，跟着烬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越梁的手一如往常温热，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即将面对的灾劫。顾长晏却一直心内怀忧，偷眼去望过两三次，也

不见那人面色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含笑，不紧不慢地向祭台走去。

祭台之上，丝丝冒着阴冷的寒气，血红色的地面上，细小的血沫不住地交缠，它们本是分属于越梁与灭世魔的

本体，但此时，在烬的声声咒语之下，血沫互相靠近，溶解，虽然有小小的挣扎，但是抵不过烬咒语的力量，

还是一丝一毫密密地合在了一起。

越梁看了一阵，抬头望了望天色。

天色已晚。头顶上青灰色的云此时正不住地翻滚。越梁忽然自顾长晏手中抽回手去，在怀里虚掏了一阵，掏出

个红色的小圆球来。顾长晏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他将这红色的小圆球在手心里捂了一阵，口中默默地念了些什

么。接着，红色小圆球忽然发出了明亮的红光。

红光四散开来，竟然在空气中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光雾，从祭台的上空轻轻地罩将下来，密密的贴合在了地面。

正在念咒语的烬若有所觉，停下口里的念辞，沉声道：“这是什么？”

越梁轻轻地笑：“十方鬼煞之结界。这东西你一定听说过。”

顾长晏瞪大了眼睛，这是……两人初遇那时的……十方鬼煞之结界？怪不得当日越梁会出现在那里，他是特地

去取得这结界的。原来他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烬扬开脸来，笑得前仰后合：“你要把雷劫锁在结界之内，让它劈你千次万次，好让自己死得更惨？”

越梁待它笑够了，才缓缓地自怀内掏出另一个白色小圆球，无限爱怜地抚着，轻声道：“这东西，是从迷踪地

妖的身上拿到的，烬，你可听说有一种上古时候传下来的法阵，名字叫做……逆天之溯？”

烬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隔了好半天，它忽然嘶声道：“逆天之溯……你竟然

会想到用逆天之溯！”

越梁轻轻握着白色圆球，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这东西既然能够造出整整一个迷踪的假象，在区区结界范围

之内迷惑天雷，相信也不会太难。烬，今日你大概只能在这祭台之上，向你的主人道一声永别了。”

烬霍然立起身来，嘶声道：“你真以为，我会让你有机会在这祭台之上，完成逆天之溯的阵法？”

越梁轻声道：“你当然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将头转向顾长晏的方向，向他做了个

口型。

顾长晏微微一凛，却见越梁的手心凝起蓝芒，以极快的速度向烬的方向砸了过去。顾长晏连忙凝气定神集起功

力，死死地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烬身形微闪了一下，消失在空气里。白雾微微波动，似乎在一瞬间已后退了不短的距离。

顾长晏将心一横，手握成拳，金芒大盛：“春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