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松了一口气。范小川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净了手,看着眼前憔悴的病人道:“幸好你是遇到了我师弟,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你就恢复如常了。”抬头继续道:“这里没什么需要我的了”,他转头对着叶清道:“劳烦将我送回去。”
司徒拓赶忙道:“范大夫留步,我有一事相求。”说着看了一眼叶清,“麻烦叶兄弟回避片刻。”
叶清看看司徒拓,再看看休景,嘟囔着:“怎么就多我一个?”边说边极不情愿的出了屋。
司徒拓又道:“休景,守好门口。”休景点点头,出去掩好门,守在门口以防别人偷听。
气氛突然就压抑起来,范小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事情,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司徒拓犹豫半响,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离奇的怪事。想了想,大致将两人坠崖,宋琪失忆,然后黑眼瞳莫名变成红色的过程讲了讲,见小川惊讶的张开嘴苦笑道:“这事落在谁的身上都是难以置信,偏偏让我遇见了。”
小川看了看宋琪的眼瞳,一双程亮的眼球正看着自己,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眼前的病人面容惨白,双颊微陷,更显得眉黑大眼。头发披散在身侧,整个人被伤病折磨的脱了形,却还是能看出健康时俊朗的影子。
他执起他的手腕,指尖扣在他的脉搏上,脉搏微弱的跳动,小川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睁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人,一时间也有些迷糊。
屋内的气氛怪异斐然,宋琪和小川对视,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表情复杂。司徒拓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突然觉得这个范小川的脸怎么那么熟悉,细看之下竟然和宋琪有着八九分的相似。怪事都聚在一起了,从来没觉得宋琪长了一个大众脸,这一看难免吃惊不小。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各想各的事情,最后还是宋琪先开了口。“骁之,你出去吧,我要和范大夫单独说一说话。”
司徒拓一走三回头,这两人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屋子只剩下小川和宋琪,小川想皇帝失忆了,可是我这个礼是行还是不行。若是今后恢复,判我一个大不敬,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了想,顾了一个两全,双手行礼,也不说话,你愿当干啥我就在干啥了。
宋琪捂着腰间的伤口,缓缓撑起身子,靠在床角看着小川道:“他……来了?”
小川猛地愣住,睁大眼睛:“你……皇上……你记起来了……?”
腰间一阵阵抽痛,疼的宋琪额头爬满了虚汗,苦笑:“没有全部……不过感觉记忆正缓缓回来……我这眼睛没什么毛病……不过是心病罢了……我原本以为他不喜欢……是因为我是皇上……现在才明白……不论我是谁……不论我是大青人或是昆山奴……他都不喜欢……心痛到极致……便觉得豁达了……疼得久了……也就麻木了……”他缓了缓气,自嘲道:“看见你……脑子里面对三哥的记忆也一下全回来了……”
当他受伤昏迷的时候,记忆便在脑海中浮浮沉沉,模模糊糊的。醒了看见司徒拓,便隐约想起了两个人少年时候的事情。然后又看见严休景,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埋在心底不愿相信的记忆瞬时间清醒了,清晰的刻在脑中,心底。
一时间,他不知道清醒和糊涂之间,哪个时候的他才是幸福的。
他想起当年老三封王,离别的那晚主动来找他喝酒畅聊,两个人说着小时候,说着自己做过的糗事,竟然越坐越近勾肩搭背起来,两个人都醉了。第一次,一直疏远自己的三哥像个哥哥一样搂着自己,喊了一声:“惜缘……”不知为何,那一声唤得那样的凄楚。宋琪本想安慰他几句,突然,沉稳的三哥将自己压倒在地,疯狂的啃食着他的嘴唇。宋琪想也不想,一个巴掌打了过去。那时候宋钰低垂着脸,脸上显赫的红印,苦笑一声道:“你打吧,即便杀了我也好,我爱你……不说这辈子就没机会了……”两人沉默,宋琪偏过脸冷冷道:“我有了喜欢的人……这一辈子只有他能入我心……”宋钰站起身,‘哈哈’的笑着,将酒壶里的剩酒一饮而尽,远处的背影甚是落寞。第二日走的时候,他对宋琪说:“因为你,我放弃争帝,今后遇到难处,记得想起我。”那一别,好几年,再见宋钰,惊奇发觉宋钰身旁跟着一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少年。他不禁苦笑,真是流着相同血脉的兄弟,喜欢一个人都这样的钻牛角尖,怎么不知道放手让自己活的轻松一些呢?
他记得那个少年一点也不怕自己,甚至在无人的时候对自己说:“我有时候不愿意做自己,只要他能看着我,让我做谁都一样。”做谁?不就是做他皇上吗。
那一次他有些生气,喝到:“不是你想做谁就能做谁的,你愿意,还要看他愿不愿意呢!”
很多年后,他回味这句话,原来是对自己说的。
原来,都是傻子,为了得到一个人的目光,宁愿不做自己。
他看着小川,看着他斜靠在一旁的双腿,衣袍下显得瘦弱无力。他不禁感叹:“他对你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小川笑道:“说不好是冤枉他,说好吧,实在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对谁好。不过,这些年,我不愿再做别人,只愿做我范小川。我就这样,他看上也好,看不上也罢了。”
宋琪疲惫的将头靠在墙上,缓缓道:“不做别人……做自己……”
小川摇摇头,伸手扶着他躺下,道:“皇上的心病自己已经解开了……休息休息我看便能恢复……安庆王担心皇上的安危,正在四处寻找,我这就赶回去同他说,先委屈皇上了。”
宋琪疲惫至极,合着眼轻微的点点头。
脑海中一幕幕接踵而来。可是,有一件事情让他纳闷,是谁想要杀他?脑海中快速过滤一遍可疑的人物,伤口疼得厉害,神智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叶清送范小川回家,司徒拓和休景在门口目送。天色渐晚,不知谁在远处放起了烟火,一束束高耸入云,绽放出绚丽的图案。那颜色五彩斑斓,最后竟然是罕见的紫色组成的图腾。
那图腾别人看不懂,司徒拓却看得清楚,不是护卫队接头用的暗号还会是什么?
他们终于找来了。司徒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对休景嘱咐:“你好生照顾惜缘,我去去就回。”
说罢奔去马厩,跨上一匹骏马,一夹腿,便利剑一般冲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冥冥中一直牵挂的是你
城郊的林子,他没想到竟然看见了长公主宋莲,身旁一左一右是他的管家葛灰和足下死士。
宋莲看到司徒拓激动地跑上前拉住他的手问道:“找了你们好久,可把本宫急坏了。皇上可好,快带本宫前去,本宫要好好看看皇上。”
不知为何,司徒拓只觉得想笑。看着一脸焦急的长公主,不禁纳闷,皇上失踪那么久,全国上下安安静静,若真是想找,还找不到人吗?可这人是皇上的亲姐姐,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可是总觉得心里发堵,说不出来的诡异。
宋莲一再追问,司徒拓选了一个折中的回答:“请公主放心,公主现在下榻何处,我明个亲自护送皇上前去会和。”
宋莲有些失落,点点头道:“也好……”
上马的时候,司徒拓忍不住瞧了一眼管家葛灰,盯着那道眉骨上的疤痕呆了呆,旋即策马离去。
宋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侧头对葛灰道:“该怎么做知道吧……”
司徒拓赶回府宅已经很晚,院子里灯火通明,聚了很多人。萧龙和不少腾龙阁的兄弟聚在院子,似乎在讨论什么。见到司徒拓进来,赶忙将他拉到一旁,避开耳目,低声道:“跟你一起的男人究竟是谁?”萧龙开门见山就是这句话,让司徒拓后背发凉。
“只是一个朋友。”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看着萧龙有些阴暗的目光。
萧龙笑了,对于这个答案他有些不屑,也明白司徒拓定会给自己这个答案。他偏着头,看着司徒拓,只是一边的嘴角扬起,笑的心知肚明:“你知道你走后来了谁?”见司徒拓睁大眼睛看着他,指了指宋祺休息的屋子轻笑:“那个范小川叫来了一个人,说是你那朋友的兄弟。”停顿的空档,瞥见司徒拓眼中闪烁一丝慌乱,心里明白,他猜对了。“那人我没见过,可是我有兄弟曾经见过他,他就是安庆王宋钰,当今皇上的三哥。”司徒拓只觉得今夜很冷,骨头缝都是冷的,他的手应经微微抬起,随时都要去按住剑柄。若是有人冲进宋钰的房间,那定会拔剑毫不留情的阻挡。他只是戒备着,僵硬着听着萧龙道:“屋里的病人……就是当今皇上吧……”
这一刻司徒拓反倒是冷静了,他看着萧龙,只是淡淡的问:“你想怎样?”
萧龙抬头,看了看乌黑的天空,笑道:“若是以往,定将杀之而后快……”司徒拓的手按住了剑柄,同一时刻,萧龙的手也按住了司徒拓的手。“但是……”他突然笑得柔和,看这司徒拓的眼神也柔和起来,“但是,现在我更想确认一件事……”他指了指后方,司徒拓回首,就看见了魏新然,当年在昆山红玉国别院的管家。
他跑过去搂住了魏新然,久别的亲人那他几乎落泪。魏新然拍了拍他的背脊,然后看了看萧龙,单膝跪地:“太子,今天老奴就将小皇子平安托付给你了。”萧龙上前扶起魏新然,重重的叹道:“安总管,苦了你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司徒拓呆若木鸡看着两人,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
萧龙解释:“是休景告诉我的,我这才托人将安总管接了来,没想到我一直苦苦寻找的人近在眼前,总算完成了我一个夙愿。”
这魏新然就是当年昆山王的近身管事,当年傀儡皇帝不甘心奴役,发动了兵变,遭到了残酷的镇压。魏新然和几个心腹带着只有三岁的萧龙和怀有身孕的萧妃逃亡,途中走散,魏新然护着萧妃,眼看就要被追兵追上。就在这时,他遇到了出游的司徒月松,他看着司徒月松一身布衣,面向温和,实属无奈将萧妃托给了这人,自己带着手下引开了追兵。事后,他四处寻找,终于在十九年后,司徒月松带着司徒拓回到红玉国时,才知道这孩子就是当年萧妃的孩子,红玉王的幺子。
司徒拓觉得脑子乱哄哄的,这也太扯淡了,怎么突然他就不是父亲的孩子了?怎么突然他就成了红玉王的幺子了?他‘哈哈’干笑了两声,回头看一直静静站在不愿的严休景,颤着声问:“你早知道?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休景咬着下唇,几乎快出血,沉默很久才缓缓道:“大人临死前嘱咐过,若是这一生能让你糊涂着过完,也是一种解脱。”
司徒拓几乎咆哮:“解脱?那你一辈子别说,别说呀,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他走过去,抓住那人显瘦的肩膀,狠狠地抠着他的皮肉,“你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才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是吗?而不是因为我司徒拓这个人,你才一直呆在身边的是吗?”他觉得浑身的血液几乎快要沸腾,这些年不论他对休景多好,这人总是毕恭毕敬与他维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他知道,知道他们身份的差距。
多么可笑,什么皇子,什么半昆,都是笑话,都是笑话。他的娘不是昆山红玉人,而是真正的汉人,他的爹不是什么汉人,而是昆山红玉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咻’一枝火箭射进屋内,爆炸开来,是一只绑了火药的箭矢。司徒拓抬头,眼中看见的就是漫天密密麻麻的箭矢,燃着火,雨点般往下落。院子的人四散到走廊下,屋内,还是不少人被火药砸伤,霎时间血腥味皮肉烧焦的味道散开,让人恶心。
司徒拓脑子里突然就闪过病床上宋祺的脸,那么苍白脆弱。他看见萧龙抱着休景的腰躲到了暗处,回头冲进屋子。
宋钰等人正围在床前,护着坐在床上的宋祺。宋祺看见他,只是淡淡的一句:“你去哪了,司徒拓。”那眼睛黑亮黑亮的,看着司徒拓的人,冷的渗人。
都想起来了,司徒拓想,这人终于恢复到帝王时的冷静沉稳。他突然有点怀念宋祺失忆那会,缠着自己,倔强的跟着,说些让人心疼的话。
他突然想起破庙的暗杀,响起蒙面人眉骨的伤,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可怕的想法。他不敢看宋祺,怕他知道了会崩溃。哪知道宋祺只是淡淡的说:“皇姐终于忍不住了,追都追到了这里,也要赶尽杀绝呀。”
萧龙和几个手下也进了屋子,宋钰将来人聚在一起。具汇报,屋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箭雨过后就是围攻。
“你有多少人?”宋钰问萧龙。
“宅子里只有不到五十人,都是些死士。广陵城分散了不少兄弟,加起来有三千人,但是要赶过来估计需要一个时辰。”生死关头,萧龙也顾不得双方对立的身份,他明白,只有互相信任才能活着出去。
宋钰皱眉,一个时辰,太晚了,怕是会全军覆没。自己来的时候只带了十几个亲随,那只会突然发生这种变故。他其实早就怀疑宋莲,刚才和宋祺分析了一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宋祺一直都在想法子解放昆山奴,若不是处于臣子的压力,指不定昆山红玉国早就自由了。这一点好强的宋莲与之背道相驰,宋莲明白,失去了昆山红玉,就失去了国家的威严,那是祖宗们打下来的疆土,一辈子就必须被他们踩在脚下。
为了国威,她必须铲除这不称职的皇帝,一个被昆山奴迷惑了双眼的皇帝。
宋祺身上有伤,一张脸白的素净,嘴唇没有血色。他深深的看了司徒拓一眼,转头看向自己的三哥,微笑:“想活着必须有人引开他们的注意。他们的目标是我,谁不怕死的跟我走,等他们打开了埋伏,你们聚在一起一鼓作气冲出去……”说着他又看向司徒拓:“好好活下去……”
说着捂着腰上的伤下了床,准备往外走。司徒拓两三步上前,挡住他:“我跟你一起。”宋祺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惨笑道:“你死了,你的休景怎么办?”他看见司徒拓避开他的目光,心口痛的几乎痉挛。他想,司徒拓呀司徒拓,你有你想守护的人,我也有我想守护的人,就让我最后一次保护你,成全你吧。
“你不能去!”宋钰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喊出来,余光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范小川。范小川扑捉到那抹余光,咧着嘴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笑,不用为难了,我自己说吧。他拍了拍桌子让大家看过来,拍拍胸脯说:“我去吧,没人比我更合适。”这句话明说给宋钰听的,也成功瞧见宋钰抽起眉头,阴沉着脸。
范小川苦笑,你这摸样什么意思?那不成还真的舍不得我?你舍不得我难道舍得你的宝贝皇弟?他以为宋钰怎么着也会说些抱歉愧疚的话,哪知道那家伙利索的脱了外衣,脱下贴身穿的一件金丝软猬甲,然后利索的扒了范小川给他穿上。穿戴整齐才记得嘱咐道:“万事小心。”范小川恼的几乎内伤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