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士尧——」
「就一次,满足我的好奇心。」尹士尧打商量道。
心知他执拗的脾性,莫复言知道这次如果不让他得逞,以后势必还有无数次类似的情况发生。
为绝后患,他只好点头答应。
「就一次,下不为例。」
「一言为定。」尹士尧扬起童叟无欺的老实笑容回道。
亲眼目睹莫复言打扮的过程,尹士尧吃惊之余,对于反串以及第三性公关,由衷感到敬佩。
甚至对于女人——都不禁给予一点敬意与体谅。
「我想我可以接受我妹用化妆品却化神奇为腐朽的结果了。」他说。
将五颜六色往脸上抹还妄想妆点出艳艳夺目的娇容,没有一定的美术天分绝对没办法。
镜子后面的莫复言探出头,贴了假睫毛,显得更圆亮有神的眼眨啊眨,好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你们的——」尹士尧思忖适当的词汇,可惜法律出身的他词藻没有中文系的多,想了半天只找到两个字:「『装潢』很费工。」
闻言,莫复言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脚踹了他一下。
「最好是装潢。」语毕,莫复言拿起唇膏、唇刷笔,准备做最后的一道工程。
尹士尧眼明手快抢下,「让我来。」
「啊?」
「水剪双眸点绛唇——」尹士尧忽然凑近脸,啄吻他未上妆的唇,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就让我体验一下帮情人点绛唇的滋味吧。」
「你——」
「别动。」尹士尧提醒,旋出桃红色的唇膏后,表情变得非常慎重。
第一笔唇刷落在唇瓣,力道轻柔得像是羽毛飘落,深怕一个施力不当伤了情人的唇。
「你会画吗?」
「我正在试。如果你不想被我画成血盆大口,就先别说话。」
莫复言差点笑场,在尹士尧警告的一瞪下连忙收笑。
第二笔同样轻柔缓慢,唇刷划过唇瓣的麻痒让莫复言有咬唇的冲动。
很想说自己动手比较快,但面对尹士尧珍而重之,仿佛对待呵护捧在手心的珍宝似的态度,又不想让他失望,只好忍耐。
「找一天跟我回去。」
「回——」
「别说话。」尹士尧挥挥唇刷,示意他「口红工程」还在进行,不要开口。
莫复言这才明白过来。
早知道他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老实,但莫复言实在没有想到尹士尧会趁这个时候提这件事。
「我已经跟家里的人说过了,找一天陪我回去,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更何况你一点也不丑。」
莫复言翻了翻白眼,不是因为唇遭挟持无法说话,而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是,他是不丑,但问题是,他是男的!
有哪个正常的家庭会开心迎接儿子的同性恋人?
尹士尧仔细画完第一层唇膏,抽了张化妆纸轻按在唇上,接着上第二层。
「我说过,我想和你走一辈子,也不打算向家人隐瞒我们的事,你明白吗?」
唇刷还抵在唇上,莫复言没办法摇头。
但,他的确不明白。
即便和尹士尧交往,他看的也只有尹士尧一个人,自然不曾想过和他的家人见面,孤儿出身的他甚至无法了解什么是「家庭」。
等上完第二层唇膏,莫复言拿起透明唇彩,立刻又被尹士尧抢去,在唇中央点了一点,用手指轻轻抹匀,桃红的唇立刻多了水嫩光泽的质感。
这男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否则他怎么会知道画口红的方法!
「好了,很漂亮。」他说,拿起镜子让他验收。「如何?」
莫复言拨开镜子,「我需要时间思考。」
「我跟家里的人说好了,下个礼拜天。」
「你这种赶鸭子上架的做法我无法奉陪。」
「如果我答应给你时间准备,我敢说你永远不会准备好。」
莫复言默然,有点求饶地看他。「我说过我从小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吧?」见他点头,他继续道:「所以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你的事必须扯上你的家人,我们好就好了不是吗?」
「好还可以更好。」
「我不知道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能『更好』到哪里去。」莫复言觉得很荒谬。「你打算怎么介绍我?是要我穿女装骗你的家人?还是要我穿男装,让你家里的人知道你有个同性恋人?」
「由你决定,不必为了我委屈自己。不管你是什么模样,都是我的情人,这一点不会改变。」尹士尧安抚地揉了揉他肩膀。「别担心,我的家人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天真。」莫复言摇头,「这么天真怎么做律师?」这男人的前途堪虑啊。
「复言——」
「这话题就到此为止。」莫复言打断他,看了看手表,「我该去上班了。」
「我送你。」
莫复言点头,接受他的好意。
将近三十分钟的行车时间里,两人因陷入各自的思绪里而沉默。
直到尹士尧将车停在Mask的路边。
莫复言下车,转身对车里的尹士尧说出花了三十分钟厘清的结论——
「或许是最近我们进展得太快才让你动起这种荒谬的念头。」他说,顿了一会,才又继续:「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分开几天,让你冷静一下。」
「复言!」尹士尧急忙下车,绕过车头,在莫复言下楼进Mask之前拦住他。
莫复言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碰触。
惊觉自己闪避得太明显,莫复言勉强扯开笑容:
「先这样吧,反正最近Sabrina出国度假,五天后才会回来,这段时间我跟Angel都会很忙,你的法助也说过最近委托你的案子很多,我想我们就先各自忙各自的工作,等冷静下来再好好谈吧。」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的家人?」
我是不想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人……莫复言开口欲言,旋即想到这样的说法也无济于事,遂抿唇,回避不语。
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尹士尧难掩失望之情,他无法理解莫复言的想法,爱屋及乌之于他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不懂莫复言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但此刻他不便说些什么,莫复言常说他固执,但某些时候,莫复言比他更固执,一旦拗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动。
「我知道了……」他低语,伸手抚摸他脸颊,拇指指腹轻按自己先前花了一番功夫画的口红,再沿着耳廓轻揉,最后,食指卷起一缕发丝缠绕了几圈才松开,勾回他耳后。「就照你的话做吧,反正……最近我也有些案子要赶着处理。」
「嗯嗯……」
「自己小心。」
莫复言点头,「你也是。」
尹士尧定定地看着女装扮相的情人一会,忽然上前,落吻在他颊边,低语出衷心的期盼:
「我是真的希望,明年带你回去和家人一起过年,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然而莫复言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扬起生分的职业笑容,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尹士尧离开。
直到尹士尧的车消失在转角处,莫复言才吁出梗在胸口的长气,不知道是解脱的庆幸还是徒然的叹息。
他转身走下通往Mask的楼梯。
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莫复言丝毫没有发现伫立在对街已经好一段时间的诡异身影。
凌晨四点,Mask的招牌熄灯,又是一天营业的结束。
和最后一个公关说再见,Angel回头问还坐在吧台的莫复言:
「要我陪你吗?」
「不了,我想再待一会,顺便把这个月的帐整理好交给会计师。」莫复言道,事实上他是想要再喝杯酒,好好思考和尹士尧之间的事。
「那好吧,我先走喽。」Angel爽快地挥手道别。
莫复言走进吧台为自己倒了杯酒,再坐回原来的位置。
想起尹士尧的邀约,他就心烦。
但要他无视尹士尧的心情,他又做不到。
「一个人比较轻松……」他低喃,但更清楚自己再也回不到一个人看似轻松实则孤独的日子。
特别是在这段日子和尹士尧半同居似的生活之后。
才分开三天,他已经无法忍受回家时没有见尹士尧过度诚恳的笑脸相迎。
为了配合他的生活,尹士尧调整自己的作息,凌晨四点起床准备早餐(等于是他的晚餐),等他回家,盯着他吃完,洗个舒服的澡之后,两个人或聊天或做爱,无论如何,都能与他相拥入眠。
等他睡熟了,尹士尧就起身准备上班。
在品尝过这样的温暖与受人呵护的美好滋味后,他怎么有办法再回头适应只有一个人,像机器一般平板、没有温度的生活?
在接受尹士尧之后,他住的地方才有了「家」的感觉。那是莫复言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他无法放手。
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接受他喜欢作女装打扮的兴趣,甚至在他生日那天送他一套单袖荷叶雪纺纱洋装。
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不带一丝偏见鄙夷地看待Mask里的每一个人,和他一样重视他们。
更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用欣赏的目光看待他的打扮,甚至为他涂口红。
那个有时候少根筋、不合常理又死牛一条筋到底的男人——
「怎么能够因为他的家人放弃……」莫复言这么告诉自己,拿起手机,想趁自己还没改变心意之前,赶紧传简讯答应尹士尧的提议去见他的家人。
才按下第一个键,Mask的店门自动滑开。
以为是Angel去而复返。莫复言连忙收拾自己的心绪,扬笑:
「是不是忘记拿皮包——」
莫复言瞪着门口的人,戛然失声。
「跟丢了!?」
凌晨四点,尹士尧接到手机,还来不及张开眼睛就因为那头传来的消息惊跳下床,将手机改为扩音,一边穿衣服一边与对方交谈:
「司冠,你怎么找的人,竟然跟丢了!」
『陈毅那家伙太贼溜了。要命,现在蹲监狱就像念犯罪进修班一样,每个人进去再出来就像闭关练武功,得道出山——』
「没时间说废话了,你想办法多找些人查出他的下落——」尹士尧倏时顿口,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我现在赶到Mask,你跟学长到复言住的地方看看情况——」
尹士尧又匆忙交代几件事,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往外冲。
路上,他拨打莫复言的手机号码,响了几声之后忽然被人切断。
他不死心再拨打一次,却得到关机的回应。
最后干脆拨Mask的市内电话,却无法接通。
不安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尹士尧决定再拨一组号码。
「我等了很久,」陈毅抱着一束蓝玫瑰走进Mask,「好不容易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些碍事的人终于全走了。」
「陈毅……」莫复言握紧拳,忍住出于恐惧的颤抖,虚弱地说:「你果然出狱了……」
冷静。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必须冷静才能自救。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滚!不然我立刻报警。」
「不行,复言。」陈毅摇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捧着花束走近他。「不可以报警,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没有碍事的人,好好地谈谈。」
「再过来我真的会报警!」
「电话线、警报器的线路都被我剪断了。」陈毅自顾自地笑了,胶着在莫复言身上的眼神带着某种疯狂的热切,捧高他怀里的蓝色玫瑰。「你看,我买了你最爱的蓝玫瑰——」
吧台上,莫复言的手机蓦然响起。
「啊,差点忘了。」陈毅朝他一笑,腾出手拿莫复言的手机,转面让他看见来电显示。「还有手机。」
士尧——这两个字带给他一丝希望。
一瞬间闪过脑海的是他没生他的气,还愿意联络他的喜悦。
但陈毅狠狠断绝了这个希望与喜悦,当着他的面切断手机,甚至将手机丢到地面踩了稀巴烂。
这个人疯了……莫复言害怕地想。
「总算没有人打扰我们了。」陈毅满意地点点头,又朝莫复言走了一步。「复言,还记得蓝玫瑰的花语吗?奇迹、不可能实现的事,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珍贵,稀有,就像你——复言,你是我的蓝玫瑰,只属于我的……」
昔日的梦魇再度来袭,莫复言仿佛被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只有身体,忠实地颤抖,透露无法抑止的恐怖。
那段被凌辱得不成人形的日子,一度把自己看成最低贱的生物,摇尾乞怜的日子……不、不要……
「走……开……给我滚——」
「小时候的你多可爱啊,」陈毅的眼神飘移不定,仿佛在回忆什么。「天真、单纯、好骗——我要你学狗叫你不敢学猫叫,要你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你是那么地听话,只要送你几朵花、说几句好听的话,再打你几下,你就乖了。」
「——托你的福,那时候的我拿到不少契约,赚了很多钱——只有我知道你的价值,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只有我——」
「……够了……闭嘴……」
「就算是现在,你也不敢对我怎么样。」陈毅慢条斯理地将花束放在吧台上,伸手搂住颤抖的可人儿。「你已经被我制约了,复言。嗯……好久没碰你了,我在牢里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只有你的身体能满足我,就像只有我能满足你一样,呵……」陈毅凑上前,伸舌舔过夹带耳饰的耳珠。
莫复言只觉一阵恶心,就像被蛞蝓爬满全身似的,那种粘腻令人作恶,却不敢反抗。
制约……莫复言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无法克制的,认命地闭上眼睛,一如多年前。
只要闭上眼睛就看不见,只要将灵魂抽离这个叫「莫复言」的躯壳就不必去感受,只要——
「那个叫尹士尧的男人不懂你啊,不知道怎么让你满足、让你高潮——」陈毅抬手,解开他领口第一颗钮扣。「那天要不是有人经过,我早就替你杀了他,没想到他无视我的警告,硬是缠着你不放……」
什、什么?僵化的身子忽地一动,「你说什么?」
「他没跟你说?」陈毅顿了会,得意地笑:「也是,被我打得头破血流——这么糗的事,他怎么说得出口。」
「你打——他的伤是你打的?」
陈毅近乎炫耀地点头。「不要看他人高马大,根本不堪一击——」
「你打他?他身上的伤是你造成的!?」
莫复言的颤抖依旧,但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无法抑止的气愤。
尹士尧身上的伤是这个该死天杀的混帐打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要瞒着他!
「乖,那种人不值得我们花时间。」陈毅拉莫复言的手到自己鼠蹊部,轻轻磨蹭。「伺候我,你最喜欢这里对吧?」
莫复言瞪着眼前疯狂猥琐的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害怕这种只会背地偷袭的人渣!
为什么要怕这种人?他扪心自问。
「不听话吗?」陈毅高举拳头。「再不听话,我就揍你!」
莫复言抖了下,一会,顺从地应和了声,双手轻柔地掏出陈毅情欲勃发的性器,五指弯屈,上下套弄——
「唔嗯嗯……真爽……」陈毅享受奴隶的服侍,熏熏然地眯眼。
「啊——」
尹士尧驱车赶到Mask,当他下车时,便听见Mask里头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复言!?尹士尧心口瞬间一抽,心急如焚的他没办法等警察支援,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企图强行突破。
怎么知道才刚到Mask门口,自动门便往右滑开,还没进去就听见莫复言气极败坏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