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口(出书版)+番外 BY 七草

作者:  录入:06-13

『哦?这么看得开?你真的是习近勋?我认识十一年的那个习近勋吗?』

「我是商人,会计算,知道什么是利害得失、什么对自己最好——不准偷笑。」

听见好友厉声,佟至睿赶紧收敛。『咳……我有吗?』

习近勋哼声,「虽然不急着找救我的人,但雇用杀手的人一定要查出来——」

『这是当然。事实上,也已经有点眉目了。』佟至睿才说,忽然沉默。

「你查到什么?」

『我刚才提到黎氏海运对吧?』提问的语气多了无可奈何。『若非必要,我不会提到黎家。』

习近勋不笨,立刻明白他的话意,眼睛细了细,夹带狠意。「很好,我跟黎家之间的帐算不清了。黎远重?还是黎成锋?或者父子俩都有份?」

『还在查。』

习近勋沉吟一会,道:「先从黎成锋查起。比起黎远重,他更有可能。」

『怎么说?』

「去年十月黎远重中风入院,黎成锋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趁他休养的期间将黎氏海运的主控权抢到手,现在的黎远重不过是个半身不遂的挂名董事长——了无新意的逼宫手法,也只有在他们那种僵化的集团才会上演,倒是在台湾掀起一阵话题,有一段时间财经版和影剧版内容大同小异。」

这厢,佟至睿愕然。『他已经是黎家唯一的继承人,竟还玩这种把戏?』

「显然是看黎远重董事长宝座坐这么久也没有退位的意思,他这个唯一的东宫太子等不及夺嫡篡位——我有没有告诉你他私底下亏空黎氏海运多少公款?」

佟至睿忽然萌生不好的预感。『难不成他急欲掌权是为了再次非法运毒,用贩毒的钱填洞?』

「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是?黎远重能为了挽救黎氏可以不顾朋友道义,霸占你佟家的股份和财产,逼得你父亲身败名裂饮恨自杀。他的儿子更狠,利用公司的货船运送毒品,甚至自导自演一场黑吃黑,让我哥当他的替死鬼——你确定你要放过他们?『原谅』他们?」

『……我决定放下就是放下,不会改变。』

「难道你当年真的爱上那个被赶出家门的黎家老二?」这是第一次,习近勋直接指名道姓,直挑可能伤害两人交情的马蜂窝。

瞬间,热络的讨论降至沉默的冰点,为闷热的夏夜贡献南极冻原般的寒冷。

现实的时间才过了五分钟,但因为不自然的沉默加持,当事人却有过了五个小时之久的错觉。

解铃还需系铃人。让情况演变至此的习近勋终于决定打破沉默,主动开口:

「我无意探问你跟那个我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小鬼的事,但是——黎家的人做到这分上,你敢说没有那小鬼的帮忙,他们能查到当年躲在幕后策划一切的我?」

当年的事唯二的败笔之一就是被那个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小鬼听见他们的通话,暴露他的身分;至于之二——就是他这个多年战友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忽然收手以致于功亏一篑,让黎家有喘息翻身的机会。

『不可能。』佟至睿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他的推论。『黎阳不可能这么做。』

「何以见得?」他为什么可以这么笃定?难道——「睿,你留在美国不回来是为了他?你还跟他在一起?」

……那头的佟至睿沉默了许久,久到习近勋以为他会断线拒谈,然通话窗口始终存在,秒数持续累计中。

『勋,这是我的事。对黎家,我的立场不会改变,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抱着仇恨过日子。』轻松的气氛不再,黎阳这个名字挑动两人最敏感的神经。『之所以会提完全出自一个朋友、伙伴,甚至是家人对你的担心,怕他们发现你不但没死还回到台湾,甚至透过史克尔投顾准备对付他们会对你不利——若非如此,我大可避而不谈,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查到——请不要让我觉得自己的关心是多余的。』

「……我向你道歉。」习近勋懊恼地瞪着通话窗口的定时器,巴不得看穿无辜的屏幕。「我一定是气昏头了,如果是同行或执业的仇家我不会这么失控,但与黎家有关——我再次向你道歉,睿,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幸好我没有成功说服你留在美国。』佟至睿忽然转移话题,语调听起来轻松了些。『让你回台湾、领养宁宁是对的,勋,以前的你就算犯错也不会承认,仗着大家都怕你,将错就错,但现在——你就跟孩子一样地坦率,变得更像人了。』

怎么?逮到机会教训他了是吗?「你这家伙……就算有错,我也能将错导向更好的结果,硬是将错的过程逆转,得到对的结果。」

『那是工作上,至于私人方面……』最后两声「啧啧」,十分响亮,不言自明。

「够了,要我为刚才的失言容忍你多久的冷嗤热讽?别太过分了,睿。」

『找个时间带他们回美国吧,不只我,我妈和我妹也很想你,就连公司里的人——特别是安管部的萨尔——你不在,没机会测试他一手创立的安管部门的实力,你应该知道,比起调查他更喜欢面对面的武力对决。』

「效法黎家请个杀手和他过招如何?」

『我提过,但总务室挡了下来,连让我用总经理津贴支出都不准。』

习近勋失笑。「那就请他委屈点,重温过去当私家侦探的旧梦。」

『也许我应该派他去台湾保护你,虽然亚洲分公司的代表另有其人,你只负责幕后操盘,但难保他们不会发现你。』

「不必。」身边多了萨尔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习近勋暗忖。「我还没打算让他知道我太多事。」

『他?你是指章宇恩?』佟至睿讶声。『你不是已经决定跟他——』

「还不到坦言一切的程度。」习近勋忽然笑出声。「我们的工作没有那么容易说清楚。也许说是靠祖产和股票过日子的残障人士会比较简单。」

『这不好笑,勋。送你一句话——谎言无法经营完整的感情。』

「过阵子再说,现在手边的事就够我忙了。」习近勋挥手拒绝,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中途停下。老友的话让他忽然心烦了起来。「宇恩的事我自有打算。」

『如果你是真心,确定他也是,愈早让他知道伤害愈小。』

「过来人的经验?」才反问,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往好友的伤处捅。「Damn it!我不是骂你,我是说我自己。」赶忙澄清。

『你真的变了不少,勋。』顿了会,佟至睿的声音又透过耳机传来。『关于你方才夹枪带棍的问题——』

「不必说!」他打断他。「你没有义务告诉我。」

『但我希望我的朋友可以得到幸福,不要犯我曾犯过的错。是的,这是我过来人的经验,别想用谎言蒙骗真心待你的人——面对赤诚,谎言无所遁形,被识破是早晚的问题,但愈晚,杀伤力愈大,愈无法挽回。』

「……」

『勋?』

「我知道了。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说清楚。」习近勋允诺,为好友的心意,也为他说话时哀伤的语调妥协。

冷气驱离夏夜的燠热,客厅里,小女孩童稚的朗读声回荡在习家的客厅——

「……『那么,你还有四个金币,现在搁哪儿啦?』仙女问。『我丢了!』皮诺乔在说谎,因为钱在他口袋里。他一说谎,本来已经够长的鼻子又长了两指。『你在哪儿丢了?』仙女又问。『就在这儿附近的树林里。』第二句谎话一说,鼻子更长了——章哥哥,说谎鼻子真的会变长吗?」

「嗯……」章宇恩歪着脑袋苦思,有点被这问题给困住了。

虽然《木偶奇遇记》是教孩子不能说谎的故事,但如果点头就意味着他在说谎——

「嗯……如果会呢?」冲着小孩子思考跳跃的天性,卑鄙的大人玩起反问的把戏。

「那就太好了!」习又宁兴奋地跳起来。「章哥哥,我决定要说谎。」小女孩很正式地宣布。

「蛤?」傻眼。「为什么?没事干嘛说谎?」

「还不是隔壁三班的周俊伟,」习又宁忽然一脸狰狞,咬牙切齿地说:「他今天下课的时候跑到我们班,笑人家鼻子像莲雾又大又扁,人家想象皮诺丘一样变长变尖,只要一点点就好,像叔那样,尖尖的、挺挺的,很好看。」小女孩一边说一边捏鼻子出气。

难不成她想说谎隆鼻?章宇恩为小女孩的天真觉得好气又好笑。「要是说谎鼻子就能变长变挺,你要整型医生怎么混啊。」

「整型?」听见新名词,小女孩好奇了。「整型是什么?」

「整型就是嗯……比方说觉得脸不好看,医生就会用手术把你的脸换成另外一张脸。」章宇恩迟疑地说着,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脸。

「哦!?可、可以吗?」习又宁摸着自己的脸,两只眼睛露出感兴趣的晶亮。「怎么变、怎么变?可以把宁宁的鼻子变得像叔那么好看吗?」

「会啊,医生会把宁宁的脸用刀子切开、塞点奇怪的东西垫高、然后再缝起来——」章宇恩露出凶恶的表情,双手夸张地比划着,果然吓得小女孩尖叫连连。

「啊!?啊啊啊——宁宁不要切鼻子啊——不要搔我痒哈哈哈……」小女孩卷成虾米防守,笑得又翻又滚。

玩闹了好一阵,习又宁大叫停战,窝在敌方怀里休息。

喘了一会,开口:「那、那个整什么的医生可以帮叔换脚、让叔再站起来吗?」

「咦?」

「叔每天到医院好辛苦哦……明明知道叔的脚不能动还一直要叔走路——」小女孩道,不满地嘟嘴。「那里的医生好坏,一直欺负叔。」

「他们不是在欺负你叔,是在帮他。」

「哪有,叔的脚坏掉了,都不能动啊!如果可以换健康的脚,叔就能走路,陪宁宁参加运动会玩两人三脚,那个很好玩的!」

章宇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有将孩子紧紧抱住。

「叔的脚会好起来吗?章哥哥……」习又宁撒娇地探问。「还是我们去找那个整型医生帮叔换一双健康的脚,跑起来跟你一样快的脚!」

「小笨蛋,身体还是自己的最好啊。」章宇恩打起精神,捏了她小鼻子一记。「你这鼻子我觉得很可爱啊。那个周俊伟一定是喜欢你才故意笑你,只有小男生才会欺负喜欢的女生。」

「真的吗?」习又宁回头,狐疑地看他。

「小男生很幼稚又很笨的,我们不要跟他计较。」

「哦。那叔的脚什么时候会好?」

「你叔每天都很努力去医院做复健,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那是哪天?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六月十四我们学校有运动会,那天叔会不会好,跟宁宁玩两人三脚?」

下个月?「也没那么快啦……」章宇恩试着解释,有点伤脑筋。「但是你放心!你叔会好起来,像以前一样行动自如。」

失望的小女孩怀疑地看着大人。「真的吗?」

「真的,只要不放弃,坚持到底,就会有好事发生。」章宇恩圈住孩子、盘腿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边哄道:「你叔的脚是因为车祸——车祸你知道吧?」得到小女孩点头响应,他继续说下去:「才受的伤,没那么快好,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很可怕的车祸?」

「碰——」十指模仿火花四散,「还爆炸哦,很可怕的。」

「……」

「宁宁?」

「叔不会像爹地一样死翘翘吧?」习又宁屈膝,整个身子缩进大哥哥怀里。「爹地死翘翘的时候,宁宁好难过好难过,一直哭一直哭,叔——呜呜呜……宁宁不要叔死翘翘啦……呜呜呜……」

「小笨蛋,」章宇恩转过孩子的身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帮她拭泪边道:「你叔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翘翘呢,笨蛋。老天爷没有把你叔收到天上当神仙就是为了陪你啊——别哭了,乖。」

「可、可是叔不能走啊,脚坏掉了……」习又宁抽泣。

嗯……「那是因为老天爷年纪太大,忘了把脚还给你叔,所以你叔要做好多好多的复健才能拿回自己的脚。」

「好多是多少?」不懂。「宁宁帮叔做会不会快一点?」

呃……「不行哦,这是你叔的功课,自己的功课要自己写——」

「可是你也有帮宁宁写功课啊……」不服。

「所以以后宁宁要自己写啊。」老奸的大人趁机教育。「这要你叔自己来才行,不过如果宁宁做乖宝宝,也许老天爷会让你叔快一点好起来。」

「真的吗?」习又宁疑惑。

「嗯……应该吧。」有时候小孩子的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习又宁忽然「哼」了一声,双手环胸,皱眉的神态和习近勋颇有几分相似。「老天爷爷实在很任性耶。跟罗美蕾一样,脾气好坏还常常忘记东西,昨天跟人家借铅笔又忘记还,人家跟她要,她还说没有借——章哥哥笑什么?」

「没、没什么……」章宇恩赶忙憋笑说。不懂啊,为什么小孩子说话可以这么跳?上一刻哭得煞有其事,下一刻心思又转到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上。「宁宁最乖了,不会跟罗美蕾还有老天爷计较对不对?」

「哼!」鼻孔又喷了烟,小手往左右一摊,歪着脑袋。「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这样啰。」一副小大人样,逗得章宇恩很乐。

「宁宁真是好孩子,乖乖、乖乖。」

「人家一直都是好孩子啊——不要搔人家痒啊哈哈哈……章哥哥坏啊哈哈……」

「这是在做什么?」不知何时,习近勋的轮椅停在客厅通往房间的走道上。

专注玩闹的一大一小同时弹跳了下,望向声音来源处。

「叔救命啊!」习又宁咚地一声跳下「大沙发」爬上她叔的大腿。「章哥哥不乖,欺负人家啦!」

「我们闹得太大声吵到你了?」章宇恩问,起身走向他,抱起撒娇的习又宁。

「没有。」

「想喝水?」章宇恩抬头看了墙上时钟一眼——还不到他喝水的时间啊。

「……不是。」

「那是——」

「我就不能休息一下?」被问烦了,习近勋的口气有点不悦,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偷听好一会,更不会承认在听见他们幼稚到不行的对话时泛起的鼻酸与感动。

他一直知道章宇恩对他的关切重视,却不知道平常只会跟他唱反调的丫头心里这么在意他这个叔。

「啊,呃,哦……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在书房待到很晚。」章宇恩搔着后脑笨拙地说。「那……我陪宁宁到房间写功课,有什么事叫我一声——」

「我现在就有事找你。」习近勋打断他,视线转到侄女身上,为眼前一大一小的亲昵拧眉。「你,回房间写功课。」

习又宁抱住章宇恩的脖子。「人家要章哥哥陪我写。」

厉目一横,「是『帮』你还是『陪』你?」当他不知道吗?小鬼。

「陪……」小女孩心虚地低下视线。「顺便帮嘛……」

「自己的功课自己写,回你的房间。」

「不要!人家要章哥哥陪,人家要章哥哥陪啦!」习又宁死抱不放,坚决与恶势力对抗到底。

这丫头……「不准!」

「臭叔坏叔!叔最讨厌了啦!」

「随便你,」小女孩的任性抱怨之于习近勋一如马耳风过,为了抢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吵架。「讨厌还是要回房间写功课。宇恩,放她下来,不要宠坏她。」

推书 20234-06-13 :右眼彷徨左眼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