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敢也不能有所犹豫。
天地之间一过客,白驹过隙,生命的意义其实最经不起推敲。是苦衷还是借口,谁人能说清,亦不必说清。
他看向萧御风的眼神冷下来,这一刻,他回到了那个理智而疏离的清晗。
“萧少庄主,你还是如此经不起琢磨。如若我也像你一般轻信和天真,此时早已死过无数次,更别提坐上世修君
的位子。你明白吗?”
清晗突变的态度让萧御风踉跄退了一步,别过脸去。半晌,声音嘶哑:“好……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清晗看着他难堪的侧脸,在心底低叹。这世上最大的悲哀,并不是求不得,而是人与人之间永远
无法轻付的种种思虑。
他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茫茫地想着完美无瑕的那张脸:皇上啊皇上,你又一次成功了。我只懂布局操控人心,
你却懂得我。你懂得太深,深得可怕,我怕下一刻的我,已经不能再认得原来的你。
中枢殿里,申璧寒的影子在墙上勾出长长的一线,“派去苏魄府上的人怎么说?”
身前的青衣人隐在暗影里的脸模糊难辨,“苏魄并不在府上,只有卧床的苏钰、一名女子和管家下仆十数人。”
皇帝的手在桌面轻轻敲击几下,“司筠呢?”
“一直没有动静,倒是入夜的时候有个黑衣人拜访了巡城御史张炯,随后一直按兵不动的御林军才进了宫。”
申璧寒若有所思,不一会道:“外城守卫还是李将军的人马么?”
“是。”
挥退了青衣亲卫,皇帝忽然笑了笑,这李骘变滑头了,是想看他是真伤还是假伤,究竟能不能自救呢。好,他就
顺了他的意,让他来捡个及时救驾的便宜。看着烛火一会,申璧寒披上熊皮大氅,推门走出,向着乾极殿而去。
御林军卫随后紧紧跟上。
外城城门处。高大巍峨的黑色城墙稳如磐石,俯视着京城暗流涌动的夜幕。冰凉的雪粒挟着呼呼风声,声声清脆
打在地面。远远的官道上渐渐响起沉闷的“哒哒”声。一骑飞驰而来,到得城门勒马,站在最前的守卫看到,马
蹄裹着粗粝防滑的麻布,马上竟然有两个人。随后又有两骑跟随而至,翻身下马。
四人都穿着厚厚的袍子,其中一人摘下兜帽,露出有些发白的清俊脸庞来。
“我是宗正寺主簿苏魄,奉安天爵爷之命,带这几人入城。”说罢,他从腰中掏出令牌来,暗金的龙头闪着幽幽
的冷光。
守卫还在犹疑,一直站在最后的那人静静走上来,音若冷泉:“谁是平日负责正门的守城将官?”
这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不知为何,那守卫呆了一刻,即与身边人道:“去请付将官来。”
将官赶来时,一脸肃然,远远见了苏魄,道:“苏大人,将军大人有吩咐,入夜以后,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城去
。您可以通融,其他人就……实在是抱歉。”
“付将官是吗?”守城将官转眼看向声音的来源,迎着他的目光,一直安静立着的人缓缓掀开了兜帽。瞬间,肃
穆的军人张大了嘴,膝盖刚要曲下去,那人道:“什么都不要说,让我们进城就是。”
甫离开城门,苏魄道:“你怎这么肯定守城之人认得你的脸?”
那人一笑,身周仿佛有莹然的光圈淡淡散出:“他就是半个我,换做是我,怎会允许禁军不识天颜这样的危机存
在?”他转身看着身后互相搀扶的两人,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十几年如弹指,他一直承受我的痛苦,把
所有爱他和他爱的人都逼得支离破碎,如今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司筠避开御林军,从后巷回到府上已是戌时一刻,顾不上歇息,掩上门脱下了黑衣,换去衣物,刚扎上袍子的衣
带,身后伸来一双手,搂住他的腰,“别去。”
微一停顿,他便欲拨开那双手,不料今日身后的人破天荒的不再顺着他,而是搂得更紧,唇更是从身后吻上他后
颈上突出的脊骨,带着滚烫的温度。
安天爵爷的身子颤了一下,暗自后悔怎的忘了拴上门。随后开始挣扎:“放开,骆楚!你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
吗?”
骆楚一言不发,不顾纠纠结结的拉扯,手坚定地把司筠刚穿上的贴身丝衣掰下半边来,露出瘦弱的肩膀。“我只
清楚,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
另一半衣服也掉下来时,司筠终于怒喝:“混账,你疯了么?”
骆楚不说话了,代替的是更加迅速的行动。司筠一向畏寒,一入冬寝室地面和墙壁都铺了厚厚的皮毛。他抱起挣
扎的人,迫他面向自己靠在墙上暖暖的绒毛里,不由分说堵住了犹在咒骂的嘴唇。
司筠这下真急了,没来得及想就放口咬了下去。当骆楚舔净嘴角血迹抬头看他时,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其他微妙的
气流使他意识到,停不下来了。他一咬牙,解开衣带,狠道:“一刻钟给我完事,你这畜生……”还没说罢就抬
腿勾住男子健硕的腰臀,对准还有血丝的嘴唇全力啃咬上去。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如抵死的兽类一般撕扯不休
,好像喘息里都是绝望的味道。
冷硬的雹子砸得屋脊叮当作响,约莫两刻钟后,一袭黑衣步出爵府后巷,有些脚步不稳地朝正宫门方向行去。
朝思暮想的情境得到以后,短暂得像是一场春梦,那样不真实。骆楚随意披了中衣,怔怔站在缠绵气息刚刚散去
的屋子里,不一会,门外响起一声长长喟叹。他穿上外衣走出去,只见西陵站在院子里观望夜空。
西陵转头看他,面无表情。“煞星临城,将有大难。他回不来了。”
骆楚面色一僵,便要转身追出去。西陵在身后提高了声音:“你帮不了他,这是他自己的宿命。他决定也必须独
自面对。”见骆楚停了一会还是往外走,他重重喝道:“骆庄主!即使他回来了,你们还能怎样?火琉璃的药效
,你也是清楚的!更别忘了你和他的身份,你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留不住他!”
骆楚霍地转过身,却怔住了。西陵的脸上,竟然也出现了一丝哀痛。
冷,疼。司筠一边轻车熟路地穿行在窄巷里,一边自嘲。什么位高权重,什么经邦济世,什么情爱冷暖,到了此
刻,都像这冰雹一样,落在地上,就被践踏不见,泥泞不堪。对于命运,他坚信得太久也反抗得太久,他真的累
了。
而前方,层层拥挤的玄色盔甲和马蹄围着的,是他命运的终点。
出得巷口,席卷而来的喧杀声几乎要把司筠淹没。他从怀中掏出还带热意的机括,轻轻一按,火一样热烈的矿物
仰冲而出,京城南面的天空绽开一朵眩目的红色烟火。喧声一顿,都齐齐望向他。
扯下黑衣,下面露出的是绛色的一等爵朝服。今日,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它完完整整穿了出来。
安天爵爷抬头高声道:“司筠在此,请左相大人出面一见。”
中枢殿暖阁里,靠白衣人影最近的灯花又“啪”地爆出一个音节,让合眸的人长睫微动,睁开眼,看向伫在窗前
如塑像一般的人,他撑手起身,拉开殿门,雪粒带着寒风吹进来,搓着手的王总侍立刻低头道:“世修君有何吩
咐?”
“我要去前朝。”
“这……陛下有吩咐……”
清晗打断他的话:“非常事,君言有所不受。王总侍,你明白的。”
王总侍沉吟,望望屋中,道:“那萧公子呢?”
清晗不再说话,跨出殿门就走。王总侍刚要阻拦,他淡淡道:“陛下命你守在暖阁,违命者有何后果,总侍大人
不会不清楚罢?”
看着白色的单薄身形渐渐隐在雪中,王总侍急得团团转,连屋中的人什么时候走到了殿门也未发觉。少年的眼里
,淡淡的白衣翻腾成一团火焰,嘶哑着声音寻找出口:“带我去前朝,带我,去,前朝!”
漫天满地的湿冷,仿佛要透过屋子的每一个缝隙钻入,把微弱的暖意全数吞噬。少女茫然地看着床上一直毫无动
静的人,眼下的淡青色衬得小巧的瓜子脸越发憔悴。她握住几乎只剩下骨节的手,凉意从手掌直达心底,数不清
是第多少次的心悸让眼圈又热起来。
“公子,你醒一醒,你再看看午时吧。你看……午时每天都在布置我们的新房,你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就是不
知道合不合身……因为你又瘦了,同心球是我一针一线绣的……绣了几天几夜……苏管家说好丑……你倒是起来
看看啊,其实没有那么丑的……”察觉不争气的泪水又掉下来,午时生生想忍住,却还是阻止不了眼里外涌的水
气,一股气恨让她干脆扑在被褥上嚎啕大哭,没吃东西又没气力,哭得头晕目眩时,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头上。
抬起头,苏钰眼神清亮地看着她,“再哭就变丑了,我可不娶变丑的午时。”
第四十六章:夜阑灯灭(2)
走往前朝的路,是那么遥远漫长。烈风吹开清晗的前襟,细小的疼痛浑似身上都是伤口一般。二十几年的风雨兼
程此时在脑际堪堪掠过,只剩下一种隔岸观火般洞穿的平静。他现在就要以这种平静的心情,来结束这场长达十
七年的梦了。
乾极殿南门的阶上,整齐地排列着一列列严阵以待的御林军,戈矛在湿冷的夜色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凝在那里的
数千尊青铜塑像。他们身后,是一袭玄色袍子、脸色幽明的申璧寒。
阶下也有一支队伍,说是队伍,却只有百十人,皆是劲装打扮,领头的青衣人身躯高硕,手握一把九节鞭,冷冷
的雪粒似乎都能感受到身周围的杀气,在尺内就迅速弹开。这支队伍身后,皆是守卫宫门兵士的尸首,几乎都是
一击毙命,死状尤其惨烈。
站在最高处的申璧寒袍袖微鼓,亦是未沾惹任何水渍,下坠的雪粒不知受了什么力量驱逐,都碎成水沫漂浮而开
,沉重天幕下,层层宫阙都静默着,等待这场对峙被打破的时刻。
申璧寒突地瞳孔一缩,他头微微一偏,看着西廊拐角的红柱旁边,缓缓走来的一个白衣人影。
阶下的青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紧紧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终于和皇帝面对面站立。申璧寒嘴唇微动,风声里只
隐约听到几个破碎的字眼,随即,他的手缓缓举起,却是落在那白衣人微敞的襟口,把它们点点合拢。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待在暖阁,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会回去。”申璧寒笑一笑,“你怎么总是不听我的?
”
清晗默默看着他完美的脸,“我有一样东西,必须在此时、此刻、此地交给皇上。”
申璧寒笑容敛去,“是什么东西?”
清晗从袍子下的腰间抽出一轴绢面卷轴来,“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这个?”
申璧寒深深看他一眼,才接过画轴,慢慢打开。
图幅一寸寸露出,在殿檐灯笼微弱的光芒下,满幅的清雅瓣叶,秀润凝珠。赫然是那幅扶月池边的幻莲图。申璧
寒脸上的表情只凝固了一瞬,又漾出一丝笑容:“记得,怎么不记得。”他神色浸在回忆之中,柔软下来。“你
不知道你画这幅画的时候,那种专注的神态有多吸引人。只为我一人而专注,只为我一人而凝神的姿态……”
“那皇上还记不记得,当时你最喜欢的那一朵,是画上何处?”
申璧寒正要收起画来,闻言顿手:“无紫,这些事以后再谈,你不如先见和这位故人打声招呼。”
清晗的眼光只随他向阶下的萧深水送去一忽,转过来淡淡道:“皇上,此刻我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很重要,请您
务必回答。”
申璧寒定定看他,“好。既然你坚持。”他重新打开画卷,手指悬在一朵半开的莲上方,“那时,这朵花的姿态
,最是一水不沾,若即若离,像极了我的无紫师兄。”
清晗不看他别有深意的眼光,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皇上为何不把他从水里捞起来?”
申璧寒道:“无紫,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清晗抬起眼睛,直视着他:“皇上当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和小寒最后的秘密。能懂得的,只有小寒。而
那幅幻莲图,早就在我杀死他之前,被他一怒焚毁。”他的语气面色皆十分淡漠,似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对面的申璧寒面色渐渐趋冷,变成如石块一样的冷灰色。
“不错。”他手掌一松,那幅图轴掉在地上,迅速被雪水洇湿。“我不是你的小寒。他身周泛出一道诡谲的青光
,映得人妖异万分,“我早就说过,你的小寒,早在你那一剑下,成了阿鼻里的恶鬼了。”
皇帝身旁不寻常的变化让御林军有一阵微弱的骚动,就在这一瞬间,阶下人右手少动,九节鞭呼啸着击向前方的
第一个目标,他身后所有人也都在这一击中动了,身形快如鬼魅,直直撕开御林军防御的口子,如一把尖刀逆流
而上,直指皇帝所在之处。
申璧寒仿若不闻身周的厮杀呐喊,只问清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清晗还未回答,阶下宫道入口就有一道显然经过内力扩散的声音响起,清晰明了:“就是这个意思。”如此宽广
声线所彰显的罕见内力让场中的血战暂时停了一瞬,都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几人。当先的一人抬起手腕,飞舞的
雪粒都化作光斑聚向他的手心,刹那间就凝成一朵白莲,纯净如嫡仙,却又妖异如精蛊。
那人的兜帽缓慢地落下来,白莲幽光之下,一张和申璧寒一模一样的脸,如月皎洁,质气却比申璧寒显得温润柔
和。
御林军看着两张重叠的脸,面面相觑,都乱了阵脚。清晗也是微微一怔。申璧寒由最开始的震惊变成一瞬的惶然
,最后恢复成波澜不惊,冷冷看着阶下,忽而唇角一咧:“苏爱卿,你这演的是哪一出?”
苏魄站在那人身后,此时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皇上,你难道不认得他?司爵爷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让我重访
千幽山,寻找能延续皇上命脉的办法,而我也是前几日才知,昔日千幽山门惊世貌绝的渊子寒,不只是一个人。
”
苏魄在和申璧寒说话,眼睛却看着旁边的清晗。在申璧寒眼里,两人对视之间,说不清的深邃悠远,意犹未尽。
心头一股无法压抑的躁乱和怒意窜上,身周绿光越炽,雪粒撞在这光上,竟然化为咝咝烟雾腾空而去。申璧寒忽
而伸手把清晗揽往怀里,钳住他的下颚,迫他转向自己,森然道:“不许看他!”继而扬声让命令远远传下:“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群刺客斩杀?!”
御林军卫恍然回神,又拿起武器,顿时又是一阵血溅嘶喊,申璧寒身后,庑殿屋脊上的二十八名青衣司命也接到
命令,如幽灵使者般现在茫茫夜幕之下,然而却停在了原地,并未前进,也无任何动作。
申璧寒看着苏魄身后护着嫣如婕的司绝尘,冷笑一声:“是么,原来你们的主子,从来不是朕这孤家寡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