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过多,引发旧疾,而五腑皆寒,表皮虚热,急需温和的热源暖身,否则恐怕拗不过这一关了。”苏魄皱眉:
“温和的热源?”军医瞟他一眼,道:“军中将士遇有相似情况,都是靠裸身相贴取暖。”说着对李都尉点点头
,提起药箱退下。
李都尉屏退左右,关上门,看清晗一眼,道:“苏大人,你既这么说,我便抛开立场直言,他做不了普通人。”
他停一停,道:“就算我不清楚他的过去,你难道会忘记?你我都明白,想杀他和想保他的人背后,是两股势力
的持久拉锯,他绝没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全身而退。而苏大人若执意要保他,就承认他的身份,认认真真和你那世
家的过去决裂,去争取朝中实权,否则,我这连物资调运都要看那群文官脸色的都尉,就算背司相国,也拿不准
这十万将士都白白送死!我可不指望陈宇那厮到时候会他娘的惺惺相惜救我于危难。”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看
着一直坐在塌边不动的苏魄,“况且杀他的人太多,凭你一人之力能保他多久?你要真舍不得他死,就该让他继
续站在风口浪尖,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也是你该待的地方。”说罢,在苏魄肩上重重拍下一记,“我们推迟三
天出发,你好好计量一番。侍卫在门外,军医在我的院子里随时待命。”
李都尉离去以后,苏魄发了一会呆,然后才开始褪去衣物,小心地抬起被角挪进去,尽量不碰到清晗的伤口,把
他身上的单衣推到塌最里边,倾身抱住。
怀中的身体从未如此灼热而孱弱,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钻入鼻腔,他的手掌在他光洁的背上游移。耸出的蝴蝶骨
,纤细的腰身,以及由于太瘦而高高突起的髋骨,还留有往昔熟悉的触感。清晗一动不动温顺地任他抚摸着,苏
魄不由在他耳边喃喃低语:“你总是这么不服输,要想得到你,光有爱护好像远远不够,我知道申璧寒为何还对
你念念不忘了,你就是最好的弑君无罪之匕,既能满足他所有隐秘的愿望,又提醒他时刻变得更强大。时刻强大
得飞扬跋扈。”他笑一笑,伸出舌尖舔过唇畔圆润的耳垂,“千羊之皮怎如一狐之腋,有你的地方,果然只是强
者停留的地方。”
所以我怎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你呢?乱世里的赌,从来没有固定结局。这个结局,我定会和你一起参与。
第三日清晨,苏魄衣着整齐去见西陵,后者却不在屋中。他想了想,便直奔柔然公主的院子,果然,公主正把玩
着琉璃珠,和素服的西陵在院中低声交谈。
空气中还残余夜晚的寒意,两旁守卫的兵士却站得笔直。见了苏魄,西陵道:“你脸色不太好,这两天都没睡罢
,他怎么样了?”
苏魄对一脸好奇的公主颔首见礼,道:“情况稳定下来了,我们明日便可以启程赶路。”
西陵道:“好。”仔细打量苏魄一会,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具体的地方。“你没事么?先回屋休息
,我怕你明日精力不济。”
这时公主凑上来歪头道:“我看他的目光,倒是不急着休息,更需要和人打上一架。”
西陵脑中一跳,公主的话一语中的,苏魄的神容疲倦,目光却深刻如刀,锋芒逼人。他思索一会,道:“公主,
我和苏大人有事情商量,先走一步。”
并肩走出公主的院子,然而两人却是半晌无话。待走至西陵的宿处,苏魄唤了一句:“西陵兄。”
西陵转头看他。苏魄沉默一会儿才道:“我的身体最快能几时恢复?”
西陵凝视他的侧脸一会,移开目光道:“不少于两个月。欲速则不达,若是急于求成,恐怕会适得其反。这道理
你不会不明白。”
苏魄默然,接着对西陵笑笑,道:“说的也是。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会儿。”
看苏魄状似平静的颀长背影就要没入房门,心中某处好像有微微火光闪过,西陵突地道:“等等。”
第三日。李都尉率一百人护送马队前往镇远,马不停蹄,逢大镇一停,逢三日一歇,于半月后到达河西。在此休
息一天。
陈宇奉旨接待,反应依然是冷冷淡淡,李都尉也是相敬如宾,绝口不提书信的事,乐的陈宇没挨了近乎,苏魄笑
问:“你怎么不和陈将军联系一下感情?”李都尉道:“和他联系感情?省省吧,我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苏
魄但笑不言,一会儿才道:“大人不是要陈将军知道什么叫厉兵秣马么?”李都尉一瞪眼:“当然!若不是护送
你,老子会坐在这里看他脸色?”
苏魄道:“好好,是我连累大人了。”心底想着,晚上无论如何去拜访一趟陈宇。却不料正在此时,陈将军的传
令官来说请苏大人去见。他转头看一眼西陵,后者牵过马匹对他点头。他冲李都尉一拱手,起身离去。
此时。酒泉。清晗正坐在榻上,眼睛看着手中捏的书卷,却有点心不在焉。颈部的伤口已经结痂,却还是偶尔会
隐隐作痛。这半个月,他过着软禁一般的生活,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京城和金陵的影像模糊而散乱
,反而是受伤以后第一次睁开眼所看到的那张脸,一次次霸道地闯入脑海,挥之不去。
两个人裸裎相对,彼此的身体贴得如此紧密,肌肤下脉搏的微动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骨骼深处还在阵阵发冷,
却感觉身上脸上烫得厉害,尤其是自己的手还放在……突闻门闩嗒地一响,他猛地惊觉:我在想什么?
走进来的人一声不响放下粥菜,又一声不响走出去。大米在西北是十分稀罕的,不会轻易频繁食用。然而看那碗
半个月来一成不变的糊状物,清晗蹙眉不语。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一阵低语,不一会门外响起一个有些阴冷的声音:“这儿没
他的萧庄主和苏少爷,他爱吃不吃。”
另一个声音道:“他若饿死了,燕统领怎么向都尉大人交待?”
门外沉默一会,低笑道:“我怎舍得他死?却不知道他是想乖乖把粥喝完,还是希望我喂他些更特别的东西?”
另一个声音笑了一声,说不尽的猥琐之意,“统领大人这次又要喂他什么血?”
“血?不不,”门从外被踹开,燕羽踏着地面的沙粒走进,端起那碗粥,慢慢倒在地上,倾下身凑到清晗耳边森
森地道:“很久没尝男人的味道了吧?”看清晗脸色一变,他大声笑道:“苏魄怕伤着你,我们可不怕,胡女的
滋味兄弟们都腻了,你这江南美人一定抢手得很。你们说是不是?”
门外站立的四五个士兵立刻哄笑起来,眼光有意无意在清晗身上扫来扫去,还有人道:“燕统领,您倒是先上啊
,兄弟们都看着呢。”燕羽看一眼士兵们狼一样兴奋的目光,勾勾唇角,语气里一股残厉之气:“呵呵,看到了
?他们一定能满足你。”
清晗的脸色苍白着,冷冷道:“滚出去。”
燕羽眯起眼睛,道:“清晗,你总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在人屋檐下还这么一副清高嘴脸,我就算真让人现在操了
你,哪个能奈我何?”
清晗冷笑一声,“我自清高,也总有甘做浊泥之人。我对你的评语还是那两个字:无耻。”果然,这两个字是燕
羽的底线。他咒骂一声,抬脚便往榻上白衣的人踹去,接着上前捉住衣襟撕扯开来,狠狠地道:“我让你知道什
么叫无耻,我看你光着身子怎么清高!”
清晗的挣扎在这种众议成城的侵略里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起哄声中,清晗带血的唇角紧抿,光裸的整个背
部暴露出来,腰际在衣物的半掩下若隐若现。喘气声和低咒声交错,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这种聚众看一个美貌同
性被羞辱的快感和高姿态让他们情不自禁地热血翻腾,士兵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间或有吞咽唾液的声音。门大
开,西北十月的风穿过内院卷地而来,已经有了不可忽视的寒冷,终于有人在这种原始的情欲中清醒过来,小声
道:“统领大人……他,他还有伤在身……”
仿若在池中丢入一颗石子,其他人脸上的意犹未尽开始夹杂着不安,连李都尉都忌惮这人的身份来历,燕羽是统
领,还是京城调过来的,他的脑袋够硬,他们的还不够。渐渐有人随声附和,眼睛却还是不离一寸。
燕羽深吸一口气,松开清晗,呸地望地上唾一口,道:“三天后就走!管他有伤没伤!”扫一圈四周,怒道:“
还看什么看!滚!”
人都散去后,燕羽的目光如毒蛇一般在清晗身上游走一遍,转身踹房门一脚,走出去。不一会儿,军医便过来,
清晗已经整理妥当,只是嘴角的血痕和腹部的青红证明了一切。军医抬眼看他,低叹一声。“闲官清,丑妇贞,
公子这样人物,若不解地低成海,难免乱世孤掌之命矣。”
“海和泥,我还分得清。”清晗眼底幽芒颤颤闪动,忽地扑住塌边,干呕起来。
他的姿态再低,苏魄也不会再奇迹般出现,把他从泥沼里扯出来,惺惺作态的我见犹怜,他不想也不必做出来…
…孤掌之命……呵,只是有那么一刹那,他真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好在只是一刹那。
三日后,燕羽带领五十人护送清晗从酒泉出发,横过大漠,赶往京城。
这时,西凉通往河套的路已经是枯草连天,霜雪时见。今年冬的天气又比往常恶劣,路上走走停停,到达河西时
已经是将近一个月过去。自出张掖以后,燕羽却意外地没再找清晗的麻烦,反而像是怕路途太过颠簸,在清晗的
马车里铺上厚褥,赶路时几次让车夫放慢速度,还不时询问手炉够不够暖。旁边的兵士们都有些惊异,却没人多
话。
清晗淡淡看他做着这一切,不动声色。他颈上的伤还是没有完全好,反而好像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还偶有反复
。军医晚上换药时,燕羽偶尔会来探视,这天在客驿,暗淡的灯光里,纱布下的创口又有温热细细流出,军医挑
灯细看,摇摇头,慢慢缠上白纱,担忧地看清晗一眼,什么都没说。燕羽神色阴郁,突地笑道:“像你这般对自
己都不放过的人真是不多,我真想一刀成全了你,干脆利落。”
清晗道,“那为什么不动手?”
燕羽笑看他,细长的眼睛里是冰冷的光,“已经没有必要了。”他挑起清晗下巴,道:“杀你这种事情,已经有
更好的人选来替我完成。”他的目光在残忍中又有些高高在上的戏虐和怜悯,如同在看着一个死人。
清晗定定地回视他,也露出一个绝美的笑来。如夜昙盛放,却又迅速隐去,美酒微醉,好花半开,瞬间的定格让
燕羽一怔。清晗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又微怒。“他抓住你什么把柄让你改变主意?如果你现在不杀我,你必会后
悔。”
“你!”燕羽恨得语音都变了调,他捏住清晗下颌的手收紧,“你就这么急着去死?”
清晗仿佛感觉不到下颌的疼痛。忽然道:“今晚的月亮,难得的又圆又亮。”燕羽瞟窗外一眼,不动,清晗又道
:“可惜陪我赏月的只有犬辈宵小,没半个可以对坐的人。”
燕羽怒极反笑,“你一向这么看得起你自己么?”他故意猥亵地顺着清晗的锁骨处往下望去,“不过这贞洁牌坊
我暂时不想替你立了,先让喜欢脏手的人来捧捧场。”他把清晗的头发往下拉扯,迫他转向窗子,冷笑道:“萧
庄主,你看看你风骚的义弟,真是让人想入非非啊。你再不来,我可真要忍不住了。”
窗外的夜幕里,一抹黑影静静站立,燕羽话音刚落,凝重的杀气蓦地漫进来,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让人汗毛都微微
耸动:“放开他。”
燕羽只是犹豫一瞬,又低头在闭上眼睛的清晗耳边,状似亲密地道:“让萧庄主来陪你赏月,自然是比我来得欲
仙欲死,你说呢?”他抬起头十分快意地轻笑两声,走至门口道:“萧庄主放心,即使是有人死了,今夜也没人
会靠近这里。”说罢转身离去。
清晗拢紧因换药而敞开的衣襟,静静地看着萧深水的影子透过窗格在地上移动,由于被墙壁挡住,那影子消失了
一会,但下一刻便鬼魅般出现在门口。门吱呀地关上后,桌上的灯烛晃了晃,月光少了大半。
第三十七章:江北之月(2)
多了一个人的屋子,却越发显得如冰窖一般的冷,连床脚火盆的碳红都显得苍白起来。
清晗安静地坐着,看一身皂色深衣挽发披肩的萧深水,高大的身躯把月光挡在门外,冷冽的气息如山岳一般随着
愈来愈近的脚步慢慢朝他逼过来。直到阴影完全把他笼罩住,他才淡淡地开口:“萧大哥怎么在这里?”
萧深水仔细地看着他身上的每一个轮廓,离别前的一幕幕记忆一遍一遍重复,却在这一刻显得那么陌生。他的目
光移至清晗的颈下,冷厉的光稍有收敛,道:“你受伤了。”说着不由分说伸手摘下清晗颈侧的纱布,俯身看着
伤口,接着抬头道:“四周还有血痂,本该愈合的,怎么又会流血?”
清晗默默地看着他不答,忽地问道:“那燕羽和萧大哥有什么关系?”萧深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把纱布复原,
站直身道:“还记得三年前你折了这小子的剑罢?”
想到三年前云湖会上那袭出尘如画的白衣,那一卷美人仕女,实却画的是翎冠策马万里江山的宏图。江南人都醉
了,那袭白衣在他怀里好像也醉了,而眼中却是从未变过的清冷,就在离别前的那一晚,他以为他改变了这抹清
冷,如今却发现这块旷古寒玉他从来不曾真正拥有。想到这里眼底红芒一闪,“云湖会后他被归藏门燕门主——
也就是他的父亲,逐出了家门,流落之下受过百般欺辱,是我收留他,并帮他灭归藏一门,之后安排他在京城我
昔日的同乡,辅国将军李骘手下,替我监视京城动向。”
清晗沉默一会,道:“连父亲都不放过的人,他怎会心甘情愿为你效力?”
萧深水哼道:“你怎么不问他这六亲不认的根由是谁?”
清晗道:“根由就是他的本性如此,性情天赋,世事从来只能敦促,不能改变。要驾驭这种人,想必萧大哥用了
些非常的办法。不过,狗急了也要跳墙,也不一定一直都凑效的。所以你让他打通京城的关系找到我——既给他
一个折磨我的机会,又能得知我真正所处之地,还能探得暗处里形势的变化,不失为一个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萧深水坐下来,握住清晗的手,笑道:“晗弟,我对你的这份聪敏,总是又爱又恨。”
心道如今你的爱和恨加起来,恐怕更是只抵得深水山庄里那张并不很大的床罢,清晗看着那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
,任由萧深水握着,淡淡道:“我已经没有内力了,萧大哥不必如此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