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辛夷的毛

“看到那边角落里那个吗？就是戴眼镜很瘦弱的那个，叫郭树，原来是个没有名气的小作家，有一天他写出了一部不错的作品，但却被好朋友拿去率先发表，他去闹，被当作疯子一样抓了进来。”

“……”周平起身想走了。

“这里每一个精神病都有一个故事，也许你不关心，但那些过往都真实存在过，他们原先和你一样正常，会变成这样，或者不够坚强，或者太过偏执，也或者是太善良。”

第十四章：扬正气，促和谐

张倩话音刚落，前排座位上传来了一阵丧心病狂撕心裂肺的嘶吼。

“扬你妹的正气！！！促你妹的和谐！！！我呸！！！”

一个男人“厚”一声吐出一大泡口水准确射中了电视机，然后拿过电视机盖上的遥控器像机关枪般对着电视一通扫射，电视机画面开始急速跳转，小高和几个看护都冲了过去，把男人架起来拖了出去。

电视频道被男人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定格在原来的频道，那疯男人连换台改频道的能力都没有。

电视上这会还重复播了一次刚才的广告，画面上一个穿着雪白白大褂的医生笑吟吟的说道，“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

然后是一双手举着红包奉承上，“谢谢谢谢。”

那医生立马板起了脸，“你在侮辱我。”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癫狂的笑声，发出笑声的人正是剑眉，他笑到肚子抽筋眼泪流，“哎呀妈呀，这喜剧片好无厘头，赛过周星驰了都~！”

广告还在继续，西装革履端坐着的男人说，“审批已经通过。”

后又是一双手奉上了红包，“谢谢谢谢。”

“你在藐视我。”男人虎起了脸。

看到这，连周平都忍不住想笑了，他想，其实那西装男话没说完，‘你在藐视我’后边还得有一句：这红包太扁。

那么这广告就完整了。

“这广告我看一百多遍了，每一遍都有想上去砸了电视机的冲动。”一旁的张倩忽然说道，完了瞟周平一眼，“你觉得呢？”

周平还是哼了一声，这次是从心底里哼出来的，“等你真正坐上那些人的职位，就不会有感觉了。你们的愤怒，又敢说没有夹杂了眼红嫉妒的成分？等你真正也有了收红包的职位与权利，你收的也许比别人更多。”

张倩笑笑，“也许吧，但总有人不会。”

周平抿抿嘴，并不想跟她没意义的争执下去，电视上开始播起电视剧，周平想回去睡觉了。

周平站起身的时候，张倩忽然说，“你不奇怪为什么你进来那么久都没有碰到你的小学弟么？”

周平顿住了，张倩继续道，“他在你来的前一天割腕自杀了。”

“！”周平心骤然一沈，纱布下惊愕的表情显得有些可笑。

“放心，没死，被救回来了，但被放置到特殊病房，24小时都有人看管……好奇吧？特殊病房、专人看管，肯定都不是你的意思，那他身后一定还有一个什么人……他并不是无亲无故……”

周平的脸在短时间内变了又变。

“呵，其实我看到了……那天在钟明房里把你打伤的人……是……”

周平瞪圆了眼，瞳孔却因随着张倩的嘴唇张合而紧张的缩小。

“是……是……”张倩正神秘的挑起了眉来烘托气氛，余光却看到有人向他们走来，转眼之间，见到了她最不想见的人，“是……是你爹！！！哈哈哈哈！！！”

张倩忽然张狂的大笑起来，但眼睛里却透着恐惧，她站起来，来人靠近一步，她就慌乱的退后一步。

来人走近了他们，戴着黑框眼睛，很温文而雅的气质，张倩却避他如蛇蝎，拎起一张椅子砸向了他，周平赶紧闪到了一边，此时从大厅门口又冲进一个穿着看护制服的彪行大汉，场面混乱不堪。

“滚、滚开！！！”张倩大叫着，那个后冲进来的高大看护抱住了她，对她说，“别别怕。”

周平不明状况，被小高拉到了一边，小高嘴里喊着，“搞什么搞！？阿彪你怎么能把张倩带过来！？”

第十五章：谢谢

紧抱着张倩的看护满头的汗，看来他就是阿彪了。

“我、我我……上上个厕所，她她就跑了。”阿彪微吃力的回答着小高，转眼又对那个让张倩发狂的人说道，“林林先生，麻……麻麻烦你先先离开，好好吗？”

那黑框眉头紧皱，但最终点头走了出去。

阿彪半拖半抱着把狂化的张倩带走了。

小高用衣袖抹了把汗，长嘘口气，“吓死我了。”

见到周平一脸惊讶加疑惑，小高本着好心──实则嘴多对周平说道。

“那个张倩啊，你以后要离她远点，她可是我们院头号躁狂病人，听说身上还背着人命呢……不过说起来叶峰也和她有得一拼，但至少叶峰还没杀过人，而且很听莫恒的话……哎，不过还是很恐怖，上次我亲眼看到他把一只小狗的脚用手掰断后，又用脚踩，妈啊那小狗叫得好凄惨！”小高回想起来都觉得浑身难受，抱着自己肩膀搓搓那冒起的汗毛。

“哎，好了，我送你回病房去吧。等下我还得带吴叔出来溜下呢，要不老家伙又要大吵大闹了，都怪那个叶峰，霸着莫恒，害得我要看两个人，真是累死人，医院又不给多加钱！”小高一路抱怨着，把周平送回了病房。

周平回到病房，没想到迎面撞上了许辉，小高看有许辉在，就赶紧脚底抹油溜开了。

周平一眼望见了桌上的一个梨一个橘，皱起眉，抿起嘴，半天才吐出，“谢谢。”

这两个字在这时候说起来让周平感到无比别扭，他有十多年没有这样真诚的说过这两个字，因为没有人真心关心过他，没有人让他有机会真诚道谢。

许辉看他微低着的头，笑了，他说，“不用谢。”

周平的老脸在一瞬间奇迹般的热了起来，像他这样成熟的男人在这地方用着小学生的语态和另一个男人对话，让他觉得自己很蠢。

为了掩饰自己的蠢样，怕许辉发现他红了老脸，周平坐到了床上，背对着许辉。他根本已经忘记，自己脸上裹着布，许辉根本看不出来。

许辉看不到他脸红，但也感受到了他的窘迫，有些好笑的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呃……”周平出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许辉很爽快。

“钟明怎么样了？”

许辉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很干净，听上去就让人舒服，“他转到特殊病房，主治医生已经不是我了，但情况应该还不错。”

周平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许辉看了他背对自己的背脊一眼，走出去，把门锁上。

第十六章：病友之鸟窝头

几天来都是小高照看着周平，这天他把周平带到花园后，叫别的在场看护帮忙看了下，就跑开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人──正是那日踹周平屁股的鸟窝头吴叔。

仇人见面，只有周平一人眼红，吴叔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

“好好相处知道吗？”小高甩了甩衣摆，露出腰间的电击棒，“不听话有你们好看！”

“凶什么凶！我怕你啊！”吴叔嘟着嘴率先抗议。

小高嘿嘿笑两声，把电击棒抽了出来，吴叔就抱着头呜呜叫，“我错了错了。”

周平无言的看着，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晒太阳。

吴叔跟小高叽喳闹了几句，就跑到周平身边坐下，神神叨叨的左看右瞅，周平用眼白斜他一眼，站起来坐到了对面，谁知吴叔也追了过去。

“喂……”吴叔神秘兮兮小声道，“你要小心那个人。”

周平皱着眉看他手对着小高指指点点，“就他，是个小偷。”

“你不知道，他偷我内裤，每天一条，我今天一早起来，发现那条红色的怎么都找不到了……”吴叔说着脖子都缩进了肩窝里，两只眼睛转转溜溜的，周平觉着没人比他更像小偷了。

“妈的，死老头！”小高显然已经听到了，一掌拍上吴叔的头，“整天跟别人说我偷你内裤。”

“你就偷了，今天唯一一条红色的也被你偷走了！！！”吴叔暴跳。

小高气得头顶生烟，他冲过去扯了吴叔的裤头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穿的是不是那条红色的！！！”

吴叔低头一看，“咦”了一声，“我今早明明找不到……”

小高哼一声，觉得真他妈的累。

吴叔一个人嘟嘟囔囔了半天，看没有一个人理他，就蹭到小高面前问，“我的房间在几楼啊？”

小高翻个白眼，“五楼。”

“噢。”

过了一会，“哎，我们租的房子在哪来着？”

小高已经不想再理他，吴叔耙耙那窝头，“住几楼来着？”

“……”

“告诉我啊，要不然等下我不懂要按几楼的电梯。”

“呐，我最后说一次，五楼，听到没有？五楼！别再来烦我了！”小高濒临崩溃。

“噢。”吴叔消停了一会，又问，“我今天找不到我的红色内裤了，你知道放在哪了吗？”

周平静静坐着，感到太阳渐渐照到了他的身上，很舒服。

有那么一瞬间，周平觉得就这样晒着太阳疯疯颠颠的当一辈子疯子似乎也不赖，不用去追名逐利，不用去勾心斗角，不用去处心积虑，不用感受那么多的人世冷暖炎凉，也不用在这残酷的社会里摸爬滚打，什么都不用想，不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可以哭、可以笑还可以打人，可以为所欲为，了不起就被人骂一句神经病。

但当然，只是一瞬间，他周平终究没有疯，很清晰并且有条理的记得很多事，他不会让害他的人逍遥活着，而他在这疯癫。

终是没有出什么乱子，周平和吴叔和睦相处了一个下午，安然无恙，还一起乘坐电梯上楼。

进电梯后，小高分别按下五楼和六楼，吴叔看着那亮着的钮，歪着脑袋问，“我是哪一楼？”

“五楼！”小高不耐烦但仍然肯对他说，“到了我会告诉你，对了林正，你自己上六楼，许医生在电梯口等你，说是要给你体个检。”

说完五楼到了，小高推了推吴叔，说，“到了。”

“多嘴！”吴叔朝小高翻个全白眼，很是气恼，“我不知道吗？！要你多嘴！！！”

小高嘴巴张成个圈，最终无奈的摇头跟着出去了。

电梯门再度合上，前往六楼。

第十七章：体检

许辉果真在六楼等着，周平一出门就见到他。

许辉脸上无时无刻都带着笑，看见周平，就过来很自然的牵起他的手，说道，“跟我来，给你做个简单的体检。”

周平瞅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微蹙起了眉，许辉的手不仅修长、骨节分明，带着温温的热度，

手掌还很大，几乎大过周平，周平的手差不多被他的包裹，感觉很奇怪，姿势也很蠢，但周平竟然没有甩开。

大概是自己长年的手脚冰冷，才会让他一时贪恋于那掌心的热度。

许辉把他带到了一间房间，许辉松了手后对他说道，“把衣服脱了。”

周平怔一下，随后很听话的脱了那浅蓝横条病服上衣。

先是被拉到体重秤上秤了体重，量了身高，许辉边记录边打趣道，“林正身材不错，比我还高出一厘米。”

周平哼一声，状似不经意的微弓起胸，紧了紧肚子，秀出他那引以为豪的八块腹肌。

许辉眉毛翘了翘，嘴角边的小酒窝又跑出来，略微诧异周平也会有那么孩子气的表现。

随后是简单初步检查下肝脾有没有肿大变化，周平被要求躺到了一张床上，许辉上前来，双手戴上了白色橡胶手套，微用力按压他的腹部。

微冰凉的橡胶手套触上皮肤，周平微微战栗了下，随后很快跟着许辉按压的频率幅度来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会痛吗？”

“不会。”

“这里？”

“不痛。”

许辉依次把要检查的区域都按了个遍，周平自己就是个医生，常规体检项目和手法他都非常清楚，当许辉做完最后一个记录，周平正要起身时，许辉却急忙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肩头，示意他躺下，然后……许辉戴着手套的手飞快的拉底了他的裤腰，露出了内裤，再然后，许辉把他的内裤也往下拉了拉。

周平一惊，许辉又给他拉了回去，速度之快，面色之沉静，几乎让周平以为刚刚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

周平正愣怔间，许辉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拿来个血压器，泰然自若的拉过周平的手臂，一板一眼又测起血压来。

“……”周平沉默了下，开口道，“我小时候得阑尾炎开刀时，医生说我的阑尾位置稍微异于常人，所以疤痕会比较靠近大腿根部。”

许辉“恩”一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晚些时候周平回到病房时，并不意外的发现莫恒回来了，很浓重的黑眼圈，脸也很黑，看上去很是疲惫。

第十八章：大冒险

莫恒这次回来，依旧沉默寡言，周平不知是不是被他传染，也开始深沉起来，整天也不吭一声，安静老实的养着伤。

许辉依旧每天都来看他，给他带一两个水果，一切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

这日，周平照惯例在人少的时候出来活动溜弯，莫恒照惯例木木的跟着旁边，午后温吞的阳光洒在两个魁梧沉默的男人身上，竟然使花园里显得格外的和谐。

“莫恒！”

忽然，急促的男声打断了片刻的宁静。

周平和莫恒同时转过身，只见到一个瘦瘦小小戴着眼镜的男人跌跌撞撞的向他们跑来，周平眯眯眼，认出他是那日在大厅里张倩所说的那个小说家──郭树。

郭树跑过来撞开周平，在莫恒面前停下，有些怯懦的小声道，“莫恒，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周平听得出莫恒低沉的嗓音刻意放轻，隐隐透出些温柔和小心，周平敛敛眉，心想这木头其实很温柔。

纵使莫恒放轻了语调，那浑厚的声音还是把郭树惊的一缩脖子，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我、我想问，钟、钟明去哪了？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那天我在我的房间，听到隔壁──钟明房间传来可怕的叫声，之后就没再见到他，好多天……隔壁现在也一直空着，今早我看到啊彪打开门在修铁窗，铁窗被拆下来、歪七扭八……这到底怎么回事，钟明他怎么了？”

莫恒忍不住把音调又降了降，说道，“他很好，他被调到另一个房间，你不用担心。”

郭树半天才低低的“哦”了一声，垂着头往回走。

周平也垂下头，继续他的溜弯，等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周平照常老实吃好饭，在床上呆坐一会，就躺下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