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物陡然一变,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最后的那一刹那,我看见男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下去。
居然是老鬼!
然后我身体一震,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要迟到了。”
似乎是机械反应,我的眼睛刷地睁开了,不得不说高考已经快将我都变得不是我了。
入眼的是狐狸,他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半卧在我身边,而我,则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十分不雅。
“若是再晚来一步,你便是要连生的执念都要被夺去了。”他说着伸手指了指房间的一角,我偏过头却见那里一面巨大的镜子被床单罩着,今早的那一幕浮现,不禁一个寒颤,下意识就朝狐狸那边靠去。
狐狸似乎对我这个反应很满意,笑了一声,然后缓缓道:“那是镜魇,这镜子用的久了,就会吸纳照镜子的人的执念,然后变成一种叫做镜魇的东西,它本来是没有形状的,只能寄居在镜子里,靠吸收人的执念为生,但是若是得了通灵血,便可以化出心态,离开镜子。索性镜魇只以执念为食,但偏偏你呀,在昏迷中生之执念这么强。”他说着,伸手弹了弹我脑门。
这个动作让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却继续道:“生之执念,或者我们可以叫他生念,偏偏你在昏迷之中生之执念这么强,这只镜魇又可以离开镜子,要是我来晚一步,你的生念就被他夺取,半生不死,不过现在,我已经把它封印回去了。不过呢,”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的一颗心也随着吊了起来,不过什么,别吓我,看我紧张的样子,他才笑笑,继续说下去,“镜魇很难产生,他的行动与外表完全取决于体内最强的执念,你的生念太强,我只能封印它,但不确定可以封住多久,所以,为了报答我,也为了安全起见,你,收留我吧?”狐狸说着,眨了眨眼睛,眉眼里的笑意盈盈,让我的头不自觉的一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老鬼后来去了地府,在我告诉他我所见的那一幕之后的第二天,他就消失了,然后再见到他就是在四天以后,他告诉我,他就要进入轮回了,夜游证发出淡淡的白光将他包裹起来,然后消失在我面前。狐狸站在我身边,“他的执念已经了了。”我的心里却有些伤感,毕竟也是一个朋友,不是么?
我转身缓缓走回屋,隐约间听得似乎一个声音,低沉好听。
“你还有我。”
“你呀,安分点!”
我转个身,收回思绪,顺手打了下狐狸不安分的爪子,这只禽兽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把爪子伸到我胸前画起了圈。
狐狸却不理我,反倒在我耳后轻轻吹了一口。
禽兽!
“睡觉!”我白了他一眼,挣脱他的双臂,摆出一副死猪样,开始假寐……
30.镜魇(4)
第二天是被我那吃里扒外的娘轰醒的。
妈啊,你知道不知道昨天那个禽兽一晚上不安分啊!你儿子我是多么坚贞不屈才没有沦为这厮的玩物!当然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抱怨,自然不能说出来。
“你看你,这是什么样子,阿离都把早饭做好了。难道你平时就这么被人伺候着的!成什么样子,还不快给我起来!”母上大人嘴上说的凶,但是眼睛却老是往厨房方向瞄。
“知道啦知道了。”我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正打算换了衣服去吃早点,狐狸就进来了,“想吃什么?”他靠在门框上,围着淡蓝色的围裙,十足居家好男人的样子,和昨晚真真是天差地别。
要不要这么明显啊!!!我娘在边上啊喂!!
我真想一枕头丢过去。心里这么想,养了几年的习惯却是改不了的,撅了撅嘴,“随便弄点儿吧。”
狐狸点了点头,又进屋把几件昨晚不小心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来,搭在床沿上,一直在边上聒噪的母上大人也不说话,看了会,就走了出去。
狐狸还是老样子,伸手揉乱我的头发,然后飞快的在我脸上点了一下,也走了出去。
但愿我妈没有看出些什么来,看着他的背阴,我支着下巴,第一次有了淡淡的忧桑……
整顿早饭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诡异氛围之中。不过所幸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好不容易回国一趟,老妈除了故地重游,还心心念念着自己那些个好姐妹们,于是在家里消停了不到两天,就早起摸黑的往外跑。而小白,自从我娘那天喂了他吃了一条咸鱼以后,就再也没在我家里出现过,用我娘的话说,“感情这猫这么有性格!”
这不,我娘后脚跟才踏出家门,狐狸的前爪就探了过来,把正在洗盘子的我搂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洗。”他把下巴搭在我肩膀上,探出一只手敷在我的手上。
“闪一边去,别妨碍老子洗碗。”我扭了扭脖子,咚的一声,头准确无误地撞在了他的脑袋上。随后耸了耸肩膀,成功将狐狸的下巴抖落下去,一气呵成。
狐狸轻笑一声,又要伸手来挠我。
“别闹,当心我妈拉东西回来。”我偏过身子躲开。
这几天我那母上每天都出去和好姐妹千里相会,依照狐狸的个性,自然是不会放过一切机会,更何况这几天我娘一直在家,用狐狸的话说,他“一直被压抑被克制”着。
“别烦!”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他这几天太过分,又是烧饭又是做家务我娘至于产生我被人包养的错觉么,以至于怒斥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把每天洗碗的工作丢给我,其实我本来是连碗都可以不洗的!
狐狸自知理亏,手一挥,水槽里的盘子就开始自己和洗碗布摩擦起来。
“你这眼睛啊,我虽然让他暂时变回去,但是碧游之眼的力量在增强,只怕我的能力也不能遮掩的长久,咱妈要是再不回去,估计要看出来了。”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哎,我妈难得回来一次,总不能巴望着她走吧。”我叹了口气,说道。
“回来的不是时候呢,幽华门改道,就开在这附近,这些日子,那种东西越来越多,还需要一段日子才能消停。”狐狸的语气里居然透着些许担忧。
“哟,你也会怕,九尾狐苍离~”我笑起来,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扬,莫名的轻佻。
“怕你有事。”他说着手臂收了收,把我箍的更紧。
背后的热度传来,我有些失神。
“我妈的个性,老是落下东西,仔细她又忘了什么回来拿,你这样被看见就不好了。”半晌,我出言提醒。
“那,这样吧。”随着狐狸声音的响起,有柔柔的光覆过来,我扭头,看见他的身体渐渐变淡,最后变成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可是背后的热度却不减,腰间的手似乎也箍的更紧。
他重又把头搭在我的肩上。
那一刻我的鼻子一酸。
即便看不到你,也还是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么?
狐狸啊,狐狸……
可惜温馨的事总是不能长久,我还沉浸那温存里,便有好事者来打搅。
窗外露出一张猫脸,滚圆滚圆的脸蛋被压在玻璃上,一身黑色的毛皮油光发亮,头上还定着一片叶子。
“黑皮!”这厮几日不见,今儿终于出现了。
狐狸似乎对黑皮这种在窗户上偷窥的行为颇为不喜,伸手朝着空中弹了弹,便听见一声惨叫,黑皮的脸就看不见了。几分钟后,黑皮一脸哀怨的样子出现在阳台,他熟门熟路地开了阳台上的纱门,就朝冰箱奔去。
“几天不见你倒是越发滚圆了。”狐狸斜着眼睛看他。
“不就是打搅你们小两口了么,用得着这么刻薄么?”黑皮一边往嘴里塞着昨儿才从店里带回来的蛋糕,一边回嘴。
“对了,怎么不见小白?”我讲手里的抹布凝干挂上,侧头问他。
黑皮忽然止住了,他放下爪子里的蛋糕,转过身来看着我和狐狸,难得的严肃。
“我这几天路边的小鬼说,幽华门改道,十八层地狱里关着的几个东西,跑出来了。小白身份特殊,先离开一段日子。你们也要小心,那里面的,可比一般的游魂野鬼强的多。”
我一惊,奔到窗子前往外张望,外面艳阳高照,似乎让我有那么一点放下心来,通常这样的天气,厉鬼是不会在白天出来的。
狐狸似乎看出我的担忧,走到我身后,轻轻握住我的手。
“妈出去的时候,我放了到符在她包里。”
我不禁愣住了。
狐狸看着我轻笑起来,我转了个身,任凭他握着低头,不去看他,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这只妖精,我是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也许,我们真的,会和他说的那样,一直这么下去吧,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黑皮大抵是见不惯我们这般模样,又回到冰箱前开始他的饕餮大宴,分叉的尾巴一左一右地摇的欢快,看来心情极好。倒是小白,有些令我担忧,这小猫妖来历不明,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却听见噗通两声,一个白花花的影子凭空出现在屋子里的半空中,然后重重掉在地板上。那东西挣扎了一会,然后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喵——”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白花花的影子正是小白,黑皮此番的眼都瞪大了,这破空移形之术,据说只有上了年纪的大妖怪才回,连黑皮这种自诩大妖怪的都不曾施展,虽然我一直怀疑他其实不会,但是小白居然施展出来了。
黑皮忙端过去一块蛋糕,小白却是不屑的瞥了一眼,然后走到我面前,张嘴吐出一颗珠子。
那珠子通体黑色,但却似乎能看见里面一丝丝的白气在游离缠绕,说不出的诡异,狐狸伸手就要去捡,小白却冲着他叫了一声,狐狸悻悻地收回手,“他说这是有人给你的,有益无害。”
我听得狐狸这样说道,然后俯下身将那珠子捡起来。
指尖触碰到那珠子的刹那,我便知道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界。
我曾在地府中见过,名曰三生界。
这个界,曾困住了一名古时的仙人。
孟婆曾今说过,结此三生界,须有三世情,这结界是情界,也是自困之界,单凡深陷在自身情障之中的,都无法脱离。
如今,这个结界居然从地府带了出来。
小白,莫不是和地府有关联,我这样想着,疑惑地看向小白,却发现这家伙早就和黑皮一起开始消灭冰箱里的零嘴,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又是谁让他将这结界交给我的,孟婆?还是阎君?
他们又期望我用这个界困住谁?
我忽然有种预感,也许,那从第十八层地狱里出来的一个人,他有着不逊于琴言仙子的过往与哀伤。
“这是什么?”狐狸挑眉看我。
“一个结界而已,大概是给我防身的吧,是熟人送得,你别担心。”我说着将珠子收起来,狐狸见我这么说,也不追问,反身去厨房取了两碟热牛奶放在两猫的面前。
“你们吃完了就早点出去,明白么?”嘴上却是说着不饶人的话。
两小识趣地点了点头。
“你们这几天也要小心些,要是没事,别老是出小区晃悠。”我对这两个小妖怪不是怎么放心。
两小吃完东西,又看了会电视,直到瞧见我妈进了小区门,才一前一后从阳台跳了出去。
夜还很长,我靠在窗子边,望着外头渐渐压下来的夜色。那嘶哑诡异的声音又想起来了,屋顶上那个人衣袂无风自动。
阎君说,我要离他远一点。
但是他就这么每日在我家对面的屋顶上引魂,也不见离开。引了这么些时日,不知道引到了什么,如今幽华门有变,这街上游魂野鬼日益渐增,却不知道他还能引到什么,或者,他在等着什么。
“怎么了?”狐狸在我身后和上门。
“没事。”我拉了窗帘转过身子,“那个引魂者,阎君曾说过我要离他远一些。”
狐狸皱了皱眉头,伸手将帘子撩开一点,看了片刻,这才回头道:“可能是那个时候你魂魄不稳,容易被这曲子引过去收走吧。”
他说完忽地笑起来,桃花眼眯成一条线,下句话说的欠扁:“来,我再过你些灵气帮你巩固下。”
31.番外前尘(1)
画舫听雨,说起来是极其闲雅的事,可也要寻的正是时候。
我望着外头瓢泼的大雨,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原本是想来明湖上惬意一下,不想天公不作美,才上这画舫没多久,那天就变了颜色,云层黑压压的盖过来,原本迷蒙的烟雨之色全无。
“公子,外头这雨这么大,怕是一时间回不去了。”墨安在一旁抱怨,他方才在外头撑船,一时间来不及躲闪,匆忙间躲进船舱,身上却还是被打湿了不少。
“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听着外头雨点打在乌篷船顶上的声音,复又将手搭在琴上。
那琴是梧桐木的,极好,我很是喜欢,这些年都不曾离身。
“只是……”墨安面露犹豫之色。
“放心罢,这么大的雨,如姨也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我笑着说道。
“可……”墨安还想再说什么,我手指一拨,那琴音出来,他便闭了嘴。
我不过是一个琴师,在外头流离了几年,最后于风月之地落了脚,混口饭吃。
我曾于极北之地见得极光四溢,也曾与西北大漠观长河落日。
那过往的景致一幕幕,我都记着,然后弹进曲子里。
所以如姨常说,“你这琴声里啊,总有那么骨子山水味儿,却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只是我这楼里,终归是风尘之所,你又偏生弹不出那红尘的味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总是用那把羊绒描边的团扇掩着嘴,眉眼之间带着笑,分不清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也不是不曾试过,去坊间拿了香艳的谱子躲在房里琢磨,调子还是那调子,可总觉得从指尖出来时变了味道,如姨这时便会推了门进来,指着我大骂:“好端端的弹这些有的没的,倒把客人都吓走了。”
于是我还是弹着那般风清月白的曲子,久了,也渐渐有名声出去,也有王公贵族的宴会来请,每每给了赏钱,我除了自己留些花销,都给了如姨,如姨便用细绸子将银两一卷,眉飞色舞道:“这楼子里啊也就你最乖。”
这下倒好,把我同那些姑娘般看待了。
墨安听了一会,便闲不住了,不时朝外探出头去,左顾右盼的。这小子一向不安静。
我这般想着,指尖微动,便变了调子。
那是坊间常弹的曲子,说不上香艳,却有一种说不亲道不明的味道,据说这曲子来自西域,这也是坊间曲子我能弹的为数不多的几首之一。
弹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转头一看,却见墨安正透过窗望着外头出神,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半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倒是见着仙女了,看把你迷的。”我笑道,收了手,却不见那孩子有动静。
于是顺着那方向看去。
漫天珠帘,一艘画舫自远及近,那画舫与别家不同,只在上面立了几根柱子,上头撑着白白的纱,四壁皆无。外头下着大雨,那上头的白纱却没有因着打湿的关系往下沉,反倒随着湖面上的风飘飘欲动,若不是四个角和中央定着,怕是早随风飞去了。
但让我感兴趣的却是那人。他一袭青衣,就这么站在画舫中央。
遗世而独立,似乎此时脑海中只有这么一句话。那人的面容隔着漫天雨幕看不真切,但那种独立风中,观漫天飞雨,一池波澜的姿态,却是真真让人倾倒。
我曾在东极之地,听闻有人于天柜山见得仙人,仙人之资,遗世独立,翩然肆意,不以外物而滞,不以外情而惑,大抵便是这个样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