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本省的另一端的一个小村子。
两人订了开往那个村子所属县城的硬座火车票,打算到那里租一辆车,自己开车去那个村子。杨灿认得到那个村
子的路,因为那是他母亲的老家。
由於客运高峰还没到,车厢里显得空荡荡,两人对面的座位是空的,邻座是四个当地人,操着一口方言在兴高采
烈地高声谈论着什麽。
欧治不耐烦地皱皱眉,叹气。看着那些人挥舞着的双手,黑黄的手指骨节粗大分明,手背皮肤粗糙,血管明显。
欧治不习惯地别过眼神,不然总会觉得那些手下一秒便会挥到自己身上。
杨灿看一眼欧治的表情,马上明白了什麽。
“咱们换换位置吧。”杨灿扯扯欧治的衣服提议。
欧治看一眼杨灿,看到他用眼神指了一下那几个人,点头答应了,起身与杨灿调换位置。
杨灿坐在那里後,表情没什麽变化,但欧治看出他在专心听着那些人的谈话。
“能听懂吗?”欧治压低了声音问,一脸疑惑,因为在他听来,那完全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组成的巨大噪音。
杨灿笑笑,“一半。”没有过多的话,继续专心地听着。
欧治见状也不再去打扰“聚精会神”的杨灿,拿出上车前买的日报翻看。
半个小时後,原本握在欧治手里的报纸静静地躺在地上,而他的头则靠在杨灿的肩膀上,已然睡着。
杨灿用能动的一只手从旅行包里抽出一件外套披在欧治身上,无奈却宠溺地笑。
邻座的四人还没有说完,但也许是累了,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般“震耳欲聋”,因而杨灿此刻底注意力被坐在右
前方的一家三口吸引了去。
从口音和衣着,杨灿判断出他们来自邻省的乡下,离他们此次的目的地不远。
那家的孩子长着一张很大且棱角分明的脸,暗黄的皮肤,浓重的眉毛──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子。
女孩自上车就没有安静过,一直吵吵嚷嚷的,父母也不怎麽管,只是有些呆楞地笑个不停。
似乎听到女孩要求吃包子,就见女人从一旁的背包里翻出一个闪着油光的塑料袋。
女孩满意地拿出一个包子,开始一口一口地吃。几乎是瞬间,韭菜的味道充满了整个车厢……
杨灿终於也无奈地翻了翻眼睛,抬手看一眼手表,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然後认命地闭目养神。
下了火车走向出站口,欧治满是歉意地看着杨灿活动那支已经麻木的手臂,不明白自己怎麽能在那麽“恶劣”的
环境下睡得那麽熟。
“别在那看了,觉得抱歉的话就来帮我提行李。”杨灿无奈地提醒着,欧治这才发现两人的行李都在杨灿那里。
愣愣地应着,回过神来的欧治连忙追上去接过杨灿递来的行李。
“那个……到哪里租车?”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杨灿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发出以上疑问。
欧治闻言诧异地盯着他,“你不是说这里你‘地皮儿熟’吗?怎麽问起我来了?”
“呃……”杨灿挠挠後脑勺,原来他只是大概知道去的路怎麽走……而已……
最後,两人凭借欧治锲而不舍的打听找到了租车的地方,然後还是靠着欧治锲而不舍的打听,两人终於来到了一
条杨灿认识的路上。
“啊,到这里我就知道怎麽走了。”杨灿兴奋地叫着,但很快又转过脸对旁边一脸倦意的欧治满是歉意地笑。
欧治百年难得一遇地翻了翻眼睛,看来是气的不轻,忍不住对杨灿进行腹诽,是真的知道怎麽走了才好……
杨灿看看欧治的脸,突发奇想地探过身子吻了一下,嬉笑着,“慰劳一下。”
“开你的车!”欧治狠狠地说着,别过了脸,两朵淡淡的红云却早已不自觉浮现。
第二十三章
两人驱车七拐八绕终於到了目的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大爷坐在村口的小马扎上,见到杨灿他们的车,挥挥手
中的小旗示意他们停下。
近了欧治才看清老人胳膊上带着一个红袖章,写着什麽什麽检查之类的东西。
“谁家的车啊。”老人敲敲降下一半的车窗。
“我来看我三舅爷,李家老三。”杨灿大声回答着。
由於杨灿说的是普通话,老人没怎麽听懂,杨灿不得不重复了三四遍才解释明白。
“哦,哦,”老人一脸恍然大悟,“去吧,去吧,这几天闲,这时候他应该还在东头打牌呢。”
“诶,好类,谢谢啊。”杨灿应着,看老人退出几步,方踩下油门。
车子又开了有一会儿,欧治突然问,“你妈妈姓李?”
杨灿想也没想就答道,“不是,我刚才是瞎编的。”一脸平静。
欧治楞了一下,张张嘴,最终还是闭上。
两人借宿在一个农户家里。自家盖的两层小楼,有几间是空着的。欧治出了700租下一间,作为这个星期的落脚点
。
价钱是杨灿事先交代的,还将700块钱放在欧治的手里。
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看两人都是细手细脚的读书人,出的也是“天价”,於是主人欣然把房间祖给了他们。简单
地打扫一下,架上床,还乐呵呵地说三餐可以在家里吃。
两人收拾好东西已是傍晚,在主人家里吃了晚饭,婉拒了主人家拉着两人看电视的热情邀请,两人决定到外面走
走。
“为什麽要住这家?还给那麽多钱。”欧治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口。
杨灿笼在星光中的脸有些模糊,但还是看的出笑了一下,“那个一开始跟你说话的婆婆,是我的姨姥姥,小时候
见过几次面的。”
“她没认出你。”欧治低声说着,觉得心里有种闷闷的感觉。
倒是杨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都好几年没见了,认得出来才怪。”顿一下,小声接上一句,“……我也不想她
认出来。”
欧治没有说什麽,只是借着星光朦胧,路灯昏黄,牵住了杨灿的手。
惊觉手心传来的温度,杨灿紧紧回握,拽着欧治闪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
几分锺後,两人一前一後走出巷子。走在前面的欧治一脸怒容,脸颊却有淡淡的红晕,唇瓣微肿;跟在後面的杨
灿弯着腰,捂着肚子,却挂着一脸得逞的坏笑以及眼角的乌青。
村子里其实没有什麽娱乐设施,两人也没好运地碰上集市,於是杨灿决定和欧治去母亲祖上的坟看一下。
小时候的清明节跟着母亲来过几次,只记得是在一大片玉米地的深处,坟头的附近有两棵高大的树。虽说以前的
平房都拔地而起成了小楼,但村子里的整体布局却没有什麽太大变化。杨灿凭着以前的印象,终於在一个多小时
後和欧治一起站在了田边。
欧治跟着杨灿在村子里绕来绕去,倒是没有提出问路的建议,反正时间多的是,这次出来就是想在乡下转转,於
是便随着杨灿绕圈,看到一条路已经走过好多遍,也只是偷笑着,没有点明。
“应该就是这块田了。”杨灿似乎自语地低声说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结实的玉米有一人高,油绿的叶子,偷偷露出脑袋的粉红色丝状雌蕊,风吹过,玉米们便一棵挨一棵地摇晃。
“这个也是玉米吗?怎麽那麽细?”欧治指着田边几棵一人多高的植物。比田里的玉米高且细。
杨灿皱起眉盯着那几棵植物,“高粱,”说着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是高粱。”
“哦。”欧治应一声,然後将注意力转移到脚下,发现地上有许多散落的黑色小球,看起来很结实,小指间大小
,不是很规则的球状物体。“那这个呢。”欧治继续发扬好奇宝宝的伟大精神。
“呃……”羊粪?杨灿暗自摇摇头,将到嘴边的词又憋回去,“那个……这个说明昨天应该有人在这里放过羊…
…”
放过羊?欧治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挑挑眉毛,但聪明如他,马上回过味儿来,嘴角的笑僵住,一脸尴尬。
看着欧治变了又变的脸色,杨灿几乎忍笑忍到内伤,“走啦,走啦。”说着拽一下欧治的胳膊,反身钻入玉米田
。
“喂!”看着杨灿的身影转眼就隐没在玉米田里,欧治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连忙跟上。
两人在玉米地里兜兜转转,从这家的田里串到那家的地里,玉米宽大的叶子上有还没蒸发的露水,蹭得两人一身
浅灰色的水印。
“还没到?”欧治有些不耐烦地问着,抬手擦掉脸上沾着的水迹。
欧治没有回话,只是捋起袖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小时候跟母亲和姥爷来上坟,他们经常会把杨灿一个人扔在田边,自己钻进地里。“地里都是泥”“别让叶子割
破了手”,他们总是有理由让杨灿乖乖地站在田埂上看飞来飞去的虫子和沙沙作响的茂密草丛,等他们回来。
杨灿像疯了一样在田里左冲右突地寻找。那两棵大树呢,那两棵紧紧挨着的大树呢,杨灿向远处望去,却只看到
无际的玉米。
看出杨灿的神色有些不对,欧治连忙上前拽住他,“好了杨灿,不找了,心意到了就好,我们回去。”
杨灿却是一言不发地试图挣开欧治的钳制,很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话。
“杨灿!”欧治无法,只得伸手将杨灿固定在自己怀里,一遍遍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杨灿!杨灿!”
激烈挣扎的杨灿在欧治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抬眼,看到欧治担心的眼神。身体没有请示大脑便直接行动,反手
抱住欧治,吻上那半张的唇。
从外面看,玉米田一片平静,一棵棵玉米站得笔直,没人看得到里面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人影。
两人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周围都是玉米,稍稍一动就会碰到,於是两人只是紧拥着对方,专心地进行着激烈的
“唇舌之战”。
玉米的叶子在风中沙沙响着,掩藏渐渐变了节奏的喘息……
杨灿他们租的屋子在二楼,两人是下午快晚饭时回来的。杨灿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欧治喊他吃饭也不应
,欧治便不管他,独自去吃了晚饭。
杨灿蜷缩在床上,将自己罩在被子里面,呼吸有些困难,却是安心的感觉。
白天站在玉米田里,突然就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是什麽时候,只是觉得自己要寻找什麽
,一个约定,一个誓言。
在欧治面前展露自己真实脆弱的一面,杨灿有些气恼地攥紧了拳头,为什麽最近心里这麽不稳定,先是放不下欧
治,现在又是……杨灿望向黑暗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前所未有地冷静,杨灿用理性分析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回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却被开门的声音打断。
被子很快被一把掀开,刺眼的光亮洒下来,杨灿不禁抬手遮挡,看到欧治逆光的影子。
没觉出有什麽不对,欧治矮身坐在床边,将手中的晚饭端到杨灿面前。一碗粥,一个馒头,一个盘子里放着几样
不同的菜色。“干什麽呢,先吃了饭再说。”拿过床头的衣服披在欧治身上。
杨灿看着面前的食物和一脸微笑的欧治,不悦地皱了下眉,摇摇头,“我不饿。”知道身为医生的欧治看不过自
己三餐不规律,虽说不高兴也不好发作,他也是为我好,杨灿这样说服自己,於是只是表明自己并不想吃,想这
样欧治就能放过自己。
欧治也看出杨灿的不悦,犹豫一下,没有强求,将食物原封不动地端下楼,谢过房主的好心,回到楼上。
看到杨灿又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次倒是没有伸手去掀被子。
“怎麽了,上午从田里回来你就很奇怪。”欧治担心地询问,坐在隆起一个大包的被子旁边。
被子里面的杨灿哼了一声,晃了两晃,又不动了。
也算欧治能听懂,起身关了房里的灯,又回到床边。
杨灿这才把脑袋露出来,大口喘着气。
欧治看着杨灿夸张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引得杨灿也跟着笑,两人笑作一团的结果就是──欧治再次被里里外外
吃了个干净。
做完事後的清理,杨灿也精疲力尽,压在欧治身上不肯再挪动半点。欧治挣扎几下,发现无效便也放弃。
“你说我们会这样一辈子吗?”杨灿似乎突发奇想地问。
欧治沈默了一会儿,“如果你想的话……会的。”
“呵呵……”杨灿高兴地笑了,在欧治的肩膀印上响亮的一吻,“我们家欧治嘴真甜。”
“我是说真的。”听出杨灿话里的玩笑,欧治有些生气。
“是,是,我知道,我们小治向来都很认真,所以我们现在认真地睡觉,好吧?”哄小孩似的语气。
“什……”欧治还想说什麽,却被杨灿的吻堵回去。
“睡觉,睡觉……”在欧治耳边轻声念着,自己也渐渐进入梦乡。
第二十四章
在村里住了一个星期,两人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跑到村南边的一座小山上闲逛。
半山腰种着大片果树,整座山就是个果园,当然也就不会随便让人进去。山脚陡峭些的地方都插着荆棘,密密麻
麻地没有下手攀爬的地方,平缓一点的干脆用大堆的土堵上,留一个不大的出口,旁边有简陋的屋子,应该就是
看山人呆的地方。
杨灿不知什麽时候发现一个缺口,两人就鬼鬼祟祟地溜进去。
溜进去的两人也不是去摘果子,只是在山上走来走去。山虽不是很高,面积倒是不小,加上两人逛得悠闲,三天
才算把整个小山逛完。
在山顶有两棵桑树,欧治很高兴地三两下爬了上去,把欧治吓得不轻。
“诶,你怎麽……”张口结舌地看杨灿坐在树杈上对自己笑。
“来,这棵很好爬的。”杨灿对着欧治招招手。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树,暗褐色的树皮上隐约还有蛛网和白色的粉状物,马上打消了欧治碰触它的念头。“我……
不会爬树。”欧治歉意地笑笑。
杨灿却不罢休,“爬这种树还有什麽会不会的,抓住这儿,一踩那儿不就上来了,来啊来啊。”热情地招呼着,
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爬树摘桑葚的时候。
然而欧治却还是笑着摇头,和树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看着欧治温文尔雅的笑脸,杨灿心里突地一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慢慢消失,明白了欧治不和他一起‘放肆’
的原因,从小的教育不允许他那样做。
“那我们到别的地方转转吧。”杨灿跳下来,笑着转过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嗯……”欧治应一声,跟上杨灿向山的另一边走过去。
那边好像有一片桃树,还有多久才会成熟呢?
回程的火车,两人订的是卧铺,慢车,要开十个多小时。
车轮和铁轨碰撞,发出恼人的噪音,天已全黑,欧治却还是难以入眠,索性爬起来,坐在过道的折椅上,掀起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