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猪,吃完就睡。”苏钦宇跟过来坐下,想把钟敛的头搁自己大腿上,躺得舒服点。
“别,待会儿被人看见。”钟敛拒绝,把他推出沙发。
住苏钦宇家的时候,他逐渐习惯跟这人亲密的动作,但这是外面,那扇门根本没关,随时都有人进来。
苏钦宇很想说“那又怎么样,那不是更好……”,到嘴边所有的话吞回去。他有自信面对父母,有些事对父母隐
约透露过口风,他父母都在国外留学多年,思想开明,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不会强迫他什么。但他对钟敛没信心,
在钟敛心目中两人根本没到那关系,当然他也怕,钟敛的母亲说一句不愿意,他绝对会离开自己。
心没法定,他们两人有长长的路要走。他们才十八岁,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苏钦宇有心笃定,可握不住这人
,或许有一天他又拍拍翅膀飞走了,即便他现在触手可及,即便两人都有肉体关系,但实际上这些什么都不是。
苏钦宇撇过头,盯着地上的黑金沙大理石,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其间,黑乎乎一片,就像他们看不见的未来。而抬
头,明亮的灯光下,这人面上一根汗毛都清晰可见,俊秀突起的鼻骨,那双异常勾人的淡烟色眼眸……
“你看什么?傻了?”
钟敛当然知道苏钦宇在看什么,只是觉得不自在,苏钦宇不该是这样的人。近来这人对自己的好,好到没法不去
信他说的“喜欢”,享受的同时也存了负担。他不知道怎么去回应,总有一天苏钦宇也会和楚寒一样,怨恨他。
他倏地站起,对苏钦宇说:“走吧,我们出去。”
苏钦宇老早有准备。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的,冻人的湿气会钻入四肢百骸,过惯北方冰天雪地的人到了这个城
市,反而会被冻得要死。今夜还飘着一层毛毛雨,西装皮鞋一定是都要换的,羽绒服也决不能少。苏钦宇带了个
大的运动挎包,附在钟敛耳边说:“我妈问我带了什么,我都不告诉她。”
里面是两套苏钦宇的衣服,里外上下通通都有。两人把西装换下穿了休闲服,苏钦宇把一双高靴递给钟敛,“穿
穿看,这双比较小,你穿着应该能适合。”好像玩游戏,两个人心里都有点雀跃,边穿边打闹起来。
“别玩了。”钟敛喘气,苏钦宇拿着羽绒服从背后包住他不撒手,他双手禁锢穿不上衣服,要推推不开,想踢又
怕踢重了,玩玩闹闹难道还真动手打?
“快走吧,待会儿我妈回头找我,就出不去了。”
苏钦宇笑着放手,帮钟敛整理衬衫领子,围上大围巾和挂脖手套,穿上羽绒服戴了黑色平顶鸭舌军帽,这人的脸
就剩个巴掌大。苏钦宇克制住凑上去亲亲的念想,站一边看,自己的衣物穿他身上,有种格外亲昵的感觉。
“走。”苏钦宇牵起钟敛的手,要去开门。
“疯颠了不成?”钟敛缩回手,门外都是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苏钦宇早打探好了厨房后门的位置,两人坐电梯到三楼,爬了两层楼梯七拐八拐才到厨房的位置,走员工通道出
去。
chapter20
再怎么高档的酒店,厨房后门的小巷都是脏脏窄窄的,又依依呀呀的酒瓶摇摆声。门一开,钟敛就缩了脖子,江
南的毛毛雨像烟雾弥漫了夜晚的城市。苏钦宇帮着他把运动连衣帽和羽绒服的毛边帽都戴上,裹住所有温度。
小道空空荡荡,灯光照出两人的影子映在湿漉漉的街面,靴子造出的回声在其间环绕。
钟敛没待套上手套,被苏钦宇温热的手掌握住。此时无人,暖暖的,他也不想收回。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孤寂的
小巷响起其他人的脚步,伴随着几个交谈声,从他们背后传来,越来越清晰。
两人放轻了脚步,屏息去听,模糊间听到‘服务员说的”“是他儿子”,“在后门”等字眼,钟敛心怦怦跳起来
。
“快,我们快跑。”苏钦宇贴着他的耳朵说,灼热的气息吐在耳边。钟敛昏头昏脑,两人撒开脚丫子狂奔,在错
综复杂的小巷子了拐了几拐,跑到商业街。可惜冬日下雨,街上车多行人却不多,苏钦宇机警地拉钟敛跑过斑马
线,到街对面又钻进弯弯绕绕的小巷中。
拐了个弯,苏钦宇看到骑楼,拉着钟敛进去。黑暗中,他靠墙抱着钟敛的腰,交缠着脖颈,脸颊都贴在一处。两
人压抑胸腔中的重重喘息,小心地吸气吐气,去听外头的动静。
很久也没有一点脚步声,黑暗笼罩出的,安全宁静又干燥的一方小小天地。
钟敛脱离苏钦宇的拥抱,黑暗中两人晶亮的眼眸粘到一处,钟敛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心跳的声音那样清晰
,强劲有力。
钟敛的帽子被取下,紧接着两人的嘴唇粘在一起。起初只是一下一下轻轻啄吻,接着互相舔舐互相轻咬,用牙齿
温柔碾磨对方的唇瓣。苏钦宇一手握住钟敛的后颈,固定他靠近自己,钟敛两手抓在苏钦宇羽绒服上,两人都用
心地吻着对方。
最后钟敛的头搁在苏钦宇肩膀上,两人互相拥抱着对方分享体温,静静的,过分沉醉的余味在飘散,谁都舍不得
分开身体。
许久之后,钟敛无声开口,“不是要带我去哪里吗?”
“嗯——”苏钦宇声音暗哑。
“还去吗?”
“你想去吗?”苏钦宇舒服地蹭蹭钟敛的发,这人的发丝细而轻软,“鼓楼。”
钟敛心中略微讶异,点头说:“去。”
苏钦宇留恋地顺顺他鬓角的头发,帮他重新戴上层层帽子,两人走到另一条街道拦了出租车。
鼓楼是老城区,依然留有一层楼的低矮平房,民国建的,没有翻修,墙体灰蒙蒙,长了绿色青苔。房子建得太紧
凑,里边的格局也小,门口的小路还是青石板铺的,水槽都按在门外,旁边地上翻出小花圃,种的大约是鸡冠花
之类。
钟敛和苏钦宇走到一家房门前。门很矮,涂成转红色,颜色已经褪去变淡,门上一把重锁,屋子里也黑洞洞看不
清。
从前没觉得这门有这么矮,现在如果进出,要弯着腰了。那时候他坐在儿童车里,抬头往外看,门是高大的,站
在门口的母亲也是高大的,每天母亲下班的时间,他都老老实实坐着等待,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会喜悦地
扑过去抱住她的腿撒娇。
他趴在窗口往里看,好久才看出一个轮廓,笑着指给苏钦宇。
“那边是里屋,有张小床,短短的,看到没?那是我外婆的,她老是坐在床上,让我坐在小凳子上,讲故事给我
听。要不就是让我躺床上摇着扇子哄我睡觉。”
“你想她吗?”
“想,也不想……我对她的印象很少,四岁的时候她就过逝了。我妈很想她,我妈手上戴着一只包翠玉的金戒指,
那是我外婆以前戴的。”
钟敛放缓了语速,带了伤感,“她一直在自责,认为是她做错事才害外婆这么早就过逝的。”
苏钦宇抱住他,脱了手套,温暖的手摩挲钟敛冰凉带着寒气的脸颊。
钟敛站累了,靠着门,慢慢滑下蹲着,地上的青石板坑坑洼洼,模糊不清。
“她今天终于结婚了,也是完成外婆的心愿吧。”他抬起头看着苏钦宇,“说实在的我不恨方元清……电视剧会
放些私生子缺少父爱很可怜这些的,其实不会,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过,所以也不会去恨任何人。有些事情是
天生的,生在穷人家里的小孩就很可怜,富人家的就不会可怜?我觉得自己拥有的东西足够多了,从小我妈就紧
张我,她一边工作一边养我,从来不会让我觉得她忽视我,也不会让我觉得她管我太紧……很厉害吧?她做什么
都会做得很好,当母亲是最好的母亲,当妻子也会是最好的。
从小我对方元清这个人没有概念,对爸爸也没有概念。他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不存在的虚名,这种感觉是生不出
恨的。我其实是替我妈在讨厌他,他伤害了我妈,让她这么辛苦,可我前几天才想明白,我妈其实还是喜欢他的
。”
“你呢?”苏钦宇问。
“我什么?方元清?”钟敛笑,蹙着眉在笑。
“你总是不坦率。”
钟敛想辩驳,张开嘴发不出音。他蹲了好久蹲到小腿肚发麻,才站起来走动两下,弹弹腿肚子。
“说不出来。”
“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说。”苏钦宇拉着钟敛的手,注视那双晶亮的眼眸,“你喜欢妈妈,喜欢外婆,喜欢爸爸
——也喜欢我……”
钟敛没有反驳,也没有笑闹打哈哈。
天太冷了,或许把他心都冻木痛木痛了,眼角热热的,泪不会流出来吧……
苏钦宇看他样子,叹息一声,把整个人搂自己怀里,“我知道,我知道……不说就不说……你这只狡猾的小秃鹰
,不把人折磨死怎么甘心呢?”
“我有折磨你吗?”钟敛闷在苏钦宇肩头轻轻问。
“怎么没有,一直都在折磨……从小到大,我哪受过这份罪,就被你给害惨了。”苏钦宇拍着他的背,哄小孩似
得抚摸着。
“我怎么害你了?我怎么不知道?”钟敛的声音渐轻。
两人互相拥抱,在凄冷的夜晚,彼此取暖。
滴滴答答的手机铃声划破静谊,苏钦宇就着相拥的姿势,从裤兜里取出手机搁耳边。
苏妈妈劈头一顿臭小子,责问他是不是拐了钟敛。苏钦宇“恩恩”得应着。被问到人在哪里的时候,看了钟敛一
眼才老实回答。
“钟阿姨急坏了,快把人带回来,还要拍照呢。”
“阿敛累坏了,正犯困呢。”钟敛趴他肩头,眯着的眼不愿睁开。
“犯困也没办法,照片都要拍的,你们不想钟阿姨结婚这天不高兴吧,快回来。”
来去哪这么容易,苏钦宇反驳:“门口那么多记者,我们怎么进去?”
“怎么出去的就怎么进来。我可没生那么没用的小孩,你难道就知道闯祸不知道解决?”
苏钦宇清楚自己老妈是不会来搭把手的,他家素来信奉放牛吃草,自己问题自己解决。
钟敛这会儿都迷糊了,怎么回去呢?
苏钦宇认命得背起钟敛,走在鼓楼弯弯绕的小弄堂。猪八戒背媳妇就背了一次吧,他这个媳妇得常常背着才行。
想想有点甜蜜,越背心情越好。
巷子对面响起几声口哨,伴随点点烟头的火光,苏钦宇看清了几个人影,犹豫得锁眉。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四个二流子堵了巷子口,他现在回头还成吗?会被尾随吧……回头能走哪条路?苏
钦宇压根不熟悉这区。
“阿敛?阿敛?——”睡迷糊的人没反应。
苏钦宇硬着头皮,越走越近。
chapter21
混混们冷漠的目光盯在他们身上,果然一人的脚翘在墙上阻了路。
“有事吗?——”苏钦宇紧紧背上的人,问。
没有人回答,轻烟在湿亮沉重的夜里格外优美,袅袅而散。
苏钦宇也想再等等,等他们开口说话,但他耗不起时间,索性接着说:“想要什么直接说好了。”
深夜里划过刺耳嗤笑,“你当我们叫花子?要饭啊?”
苏钦宇知道跟他们没什么道理好讲。
“我们还有急事。”
几个人低低调笑,一个衣服乱乱的青年说:“这么急?刚刚抱一块儿抱那么久?……兄弟,你急着找地方触触火
吧……”
苏钦宇知道这几个人故意等在这里戏耍他们俩,口气不乱地说:“怎么了?这么冷的天,人都冻死了,我们抱一
块儿——没打扰到几位吧?”
几个人咯咯笑成一团。
“兄弟,认就认了呗,这么不带种。现在不是流行搞这个嘛……”
“搞哪个?”苏钦宇反问。
四人笑得更夸张,有一个前仰后合的。
“哈哈哈……小伢儿,还不承认……”
“娘嘛比!讲撒西!——”这话是苏钦宇背上的钟敛说的,显然他被吵醒了,跳下苏钦宇的背,挡在他前面。
钟敛的架势是要打一架了。
几个二流子看到他气定神闲地挑衅,怒了。
钟敛向来不浪费精力在斗嘴上,既然要打架就速战速决,默不作声地一脚结结实实踢在面前一个肚子上先开打。
他的速度很快,动作也专业,苏钦宇和一个人还缠在一起拳脚的时候,钟敛已经霍倒了两个,往第三个猛扑过去
。
“你不就是三中的钟敛,私生子,搞同性恋!大丑闻吧——”倒地上的一个青年嚷嚷起来。
钟敛猛转身,一脚踩他肚子上,“有胆子你就去!”边说边毫不留情再踩一脚,“最好搞点证据,否则没人信你
!我帮你多挂点彩,去找记者哭诉,你是被姓钟的打成这样的!证据确凿!”
几个青年显然被他狠命的劲头吓到了,匆匆收手。钟敛想追,被苏钦宇钳制住,“别打了,阿敛别打了——我们
快回去!”
钟敛慢慢冷静下来,气息回复平静,望见苏钦宇抬头四处看,问:“你干吗?”
苏钦宇在四周的路灯墙角转了一圈回来,“好像没有电子眼。这里属鼓楼派出所吧?明天我让我妈来问问看,这
种东西留下不好。”
“你当在拍电视剧?”
苏钦宇摸他头,“傻瓜,多长个心眼,别到时候后悔自己没早下手。”又感叹道,“你这样以后怎么混?有心的
做个小鞋,你都傻傻自己穿上去。”
混不下去就不混,不过一段八卦新闻,过个把月,大家也就忘光了。他想怎么就怎么,别人管不着。
这么一闹,钟敛也清醒了,自个儿走着和苏钦宇一起回去。
原本两人还想该怎么溜进去,后门只能从里面打开,敲门也不会有人应的,前门又要怎么掩人耳目?谁知到了酒
店门口,一个媒体都没有了。
两人疑惑着进电梯,感觉有些戏剧性,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对策,事到临头发现原本的命题不见了。
到了婚宴大堂才知道,媒体都请到这里来。钟敛的母亲拿着话筒说了些场面话。天顶的水晶灯亮得人眼花,人影
丛丛闹哄哄得,又热又闷,恍惚间钟敛觉得刚刚外头的黑暗像梦境一场。
母亲让他上台去,他乖乖去了,像木头人被拉在母亲身边,耳边嗡嗡,闪光灯卡擦卡擦。
“拜托各位朋友,孩子还小,成长环境一直很单纯。请大家不要打搅他的学习和生活……大人的是是非非和孩子
没有关系,前几天一些媒体朋友追着他,把他吓坏了,请各位高抬贵手。大人有大人解决问题的方式,非要把小
孩子扯进来,也只有够狠心的人舍得,做父母的只会心疼,如果这是某些人的别有用心,不得不说这方法太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