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无心的诱骗(上)
一年一度的纸张进贡,是每个纸坊竭尽所能展现自家纸张的宝贵机会,若能被皇上看中,这一年间朝廷皆只会采购该纸坊的纸张,从皇帝批改的奏摺到皇亲国戚所用的每张纸,都是由该纸坊制造生产。除了带着御用纸张的名气,也象征着这一年将有赚不完的钱。
包家的长亨纸坊也是每年进贡的商家之一,只是进贡了不知道少年,自家生产的纸没有一年被选中,但他们仍不放弃,努力藉此来博得出头天的机会。
就在自家父亲随着所有纸坊老板入大殿晋见皇上的同时,包家年仅六岁的独生儿子独自一人在皇宫内四处乱逛。
爹爹说了,只要在日正当中之前回到大殿外的广场即可,所以他现在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到处看看,顺便去看看他一直想参观的净身房。
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如果随便问个路人,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准备净身的小太监?
看着四周有些华丽的建筑,他一边苦恼地想着,也很快被周围景象给转移注意力。
一路上他不停看着,直到自己发现不远处的前方出现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这才拉回所有的注意力,可爱的小脸露出大大的笑容,举起小手,用力挥着并朝他奔去。
「那个谁……」他努力跨大自己的步伐,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继续往前跑。「你好啊。」
正边走边看书的男孩闻声停下脚步,阖上手上的书本抬头一看,瞧见一名身着暗红色衣裳的小男孩朝自己直奔而来。
「你好啊,你是宫里的人吗?」红衣男孩毫不怕生地朝他笑着,小脑袋瓜子里已经将他列为能替自己带路的人选。
身着黄色衣裳的男孩纳闷地看着眼前与自己同高的人,不太确定地朝他点点头。「算是吧,你……是谁?」除了宫里的小太监与小自己两岁的弟弟,他还是第一次与年纪相同的人说话。
「我叫包子泉,跟爹爹一起进宫来见皇上,晚点就要离开了。你呢?你住在这里吗?」
男孩偏头想了下,而后点点头。「算是,你有什么事吗?我听说,外人不能在这里四处乱走,很容易被抓走的。」
「不会、不会,皇帝叔叔准能到处看看,你瞧,这还是他给我的,说以后只要进宫来,如果在外碰见要抓我的人,就把这个给他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纯金色令牌,是宫里皇亲贵族才能拥有的通行令牌。
黄衣男孩看着令牌,漂亮的丹凤眼闪过一抹诧异的光,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孩。
他知道皇上特别喜欢可爱的小男孩,一些准备朝进宫的小太监,也是看外貌来决定用不用,看来应该是这男孩的长相很入皇上的眼,才给了他这个东西。
「我说那个谁,你知不知道净身房在哪啊?」包子泉喜孜孜地问着,心想总算有人能带他去了。
「净,净身房?」黄衣男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你去哪里做什么?」那里除了太监总管和一些准备当太监的人的才会去,其他人是压根不可能会接近那个地方。
「我想去看看啊。」包子泉一派天真地答着,小脸还笑得极为开心。「我在外面听见招募太监的人说,净身房一点也不像外面所说的那样恐怖,而且去到那除了有银子拿,还有山珍海味的东西吃,所以我才想去看看啊。」哪天爹爹的纸卖得不好,欠钱用的时候,或许自己可以去哪赚点钱帮忙爹爹。
黄衣男孩听了,小小的脸蛋顿时变得更为怪异。
他是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东西吃,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想去那看看,就算自己愿意带他去,却也不知道正确的位置方向。再者,依自己的身分地位,也不好接近那个地方吧?
「你愿意带我去吗?」小包子认真地问着,小脸上还带着一丝期待。
男孩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在不愿意坦承自己不认识路的情况下,他反尝试打消他念头。「你想去那里也不是不行,可那里一点也没外面说的那么好,所以……能别靠近是最好的了。」
「不好?」小包子偏头皱着小小的双眉,一脸的疑惑。「可是大家都说那里好,还说入宫当太监是最好的,能享福,每个月还有俸禄拿。」
「……」所以他想当太监?
望着那张有些疑惑的小脸,黄衣男孩清咳一声,严肃再道:「其实,那种听来的话不一定正确,你还是别太相信那些话来得好。」什么叫进宫享福,当太监就是要在在宫里做活,就像他身旁的那些太监一样,怎可能有福可享。不过……
一双凤眼不停打量眼前的小男孩。虽然他看起来和自己同高,年纪也与自己差不多,可他应该还是比自己小吧?
这种年纪就这么爱听信外人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得像他所读的书里写的一样,凡事得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除非亲自确认是事实,否则绝不轻易相信。
「不是听来的谣言。」小包子偏头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重复再道:「不是听来的谣言,小高的的表姊的邻居的叔叔的堂哥的表弟的外甥就入宫当太监,每个月还寄不少钱回去,而且都在宫里吃好穿好,把自己养的很肥呢。」
「……」黄衣男孩的脸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小高是谁啊?还有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是怎么回事?
无心的诱骗(下)
「小高说这样真的能帮家里脱离贫困,所以我才好奇,想去看看。」
「……」脱离贫困跟去净身房应该是两回事吧?
他知不知道,那里是专门用来切掉下面部位的地方?
撇开当太监能不能享福的事不说,光是想到要把自己身上的肉给割除,就有种很痛的感觉。
「可是……那里平常很少人去,而且应该很恐怖,所以我觉得你还是||」
「是可能看见有人在动刀吗?」小包子一脸天真问道,完全没察觉眼前的人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抓着他再问:「有一个很老的公公还说,割掉那里可以省很多麻烦,是真的吗?」
「减、减少麻烦!?是这样吗……?」他面色尴尬,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了。果然太傅说得对,很多事情不是从书里就能学到的,得亲自去看,去问,就像这男孩问自己的事情一样。
不过,即便他身旁有不少太监在伺候自己,可自己也不会想去深究割不割是否会减少麻烦,又或者该,一般人不太会去问这种事情吧?
除了眼前这怪异的小男孩,让人合理的怀疑这个小男孩是不是哪里出问题?
听说如果重病没医治,脑子很容易变得不正常,他应该不会是
「那个公公还说,割掉的速度很快,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而且也不会痛太久,最重要的,还是能减少许多麻烦的事。」
又是减少麻烦,那个东西对他来说很麻烦吗?
黄衣男孩愕然地说不出半句话,许久,他勉强能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别听别人乱说,就算不当太监,不割掉那里,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事产生。」如果会,那天底下的所有男人该怎么办?不全变成麻烦人了?」
「不,这才不是乱说,是真的,小高说他那个亲戚也是这样和大家说,还说什么那里除了尿尿,就没其他功用了,所以很多人都抢着入宫当太监,来宫里赚钱享福呢。」连他听了都有一点小小的心动,只是他怕痛,而且他们家还没有穷到非要他入宫赚钱不可,这才打消念头,不和其他人抢名额。
黄衣男孩再一次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同时间,他开始被这些无理头的话给说服,第一次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是真的。
由于宫里有两名小公主诞生,所以招了不少太监入宫,可能是为了招足人,公公们才把这些外人所不知的事情对外解释,免去外人的疑惑,也方便一次就能招足人。
「你说的可能是对的……」黄衣男孩低声说了句,凤眼垂下,看了眼手上的书,再抬起时正色问道:「在外面能知道更多的事情吗?」
小包子以为他问的仍是和太监有关,连忙用力的点点头。「当然,我还听见不少的秘密呢,像是小高的爹其实常和市集上卖菜的大婶偷偷往来,还有小高的娘会私下藏一点钱,好替自己买些胭脂水粉,还有小狗子常去偷有钱人的鞋子。」
「……」他家应该是在做纸的吧?怎么连这种事都能探听得到?
「有一个地方可以听见很多人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在哪?」小包子热心地说着,已经彻底被转移话题。
「你知道在哪?」
「当然知道了,你想不想去?我能带你一起去喔。」
「这……」他其实有点不太想去,可以直接说不要吗?
「要不这样,明天午时前,你到那棵老大树那找我,我带你一块去偷听。」
「……」偷听……他到底把这行为当成什么了?就不怕哪天被发现后挨揍吗?
「偷听完,我还会去巷口王叔叔那里买糖葫芦吃,他说他表哥的舅舅的老婆的堂弟的儿子是个六品官员,说什么等那边安顿好,就会找他过去在那当差,到时候他就不用再继续卖糖葫芦了,还能赚更多钱。」
「是吗……?」干笑着,带点敷衍的意味。
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说的话能信吗?而且中间还隔这么多人,要找也找不上关系这么远的人吧?
什么表哥堂妹,真怀疑他怎么能把这么长的亲戚关系给熟记起来。
「小子泉,你在那啊?」
远处蓦地传来一声声的呼唤,小包子闻声,小小的脸蛋随即露出大大的笑容,转身朝呼唤声直奔而去。
「爹爹!」脚步还没站稳,就被一把抱起,整个小身子被牢牢圈在温暖的胸膛里。
「不是让你别乱跑吗?怎么还跑来这?」
小包子笑得天真。「我想到处走走嘛,这里很大,可以四处看看。」
「那也别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眼角瞥见一旁不远处站着一名黄衣男孩,他压低声亮道:「下回再来时,记得别跟不认识的人说话,知道吗?」
远处的黄衣男孩面皮一抽,僵着脸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如果自已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他先跑来找自己说话的吧?而且他才九岁,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吧?
目送着父子两离开的背影,意外地,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小包子对自己说的话。
他甚至真的相信身上下面的地方唯一的功能就是用来解手,毫无其他用处,一直到他十岁,拿这些话来安慰一名刚被去势的太监,没想到反换来怪异的眼神,和一句:「这些话千万别说给其他人听,否则会被笑。」他这才惊觉自己整整误会了两年。
那个害自己丢脸的小男孩,若有机会再看见他,定要好好的纠正他一番,实在是……害自己丢脸丢大了。
第一章
在造纸行业盛行之时,已有不少人开立纸坊来造纸卖纸,但也因过度扩张,能真正生存下来的纸坊不多,也仅有少数的几家能声名远播,长亨纸坊与庆和纸坊就是其中之一。
每年皇帝会招来有名的纸坊进贡纸张,一年一次,被选上的就代表这一年将无须再担心纸坊生意,同时也能招来不少名气,为此,各家纸坊皆用上不少心力在进贡的纸张上,有的在造纸时加上胭脂木,制造出有色纸张。有的则还在纸僵里加上一些花香味,让纸除了能带颜色,还能有淡淡的香味在。
庆和纸坊以制造特殊纸张为名,可相对的,贩卖的成本也比其他纸坊来得高,但仍有不少人愿意和他们购买。
长亨纸坊则完全不同,他们的纸上没太多花样,看似普通,却以制造宣纸为名。购买者大多以书生为主,价格比起特殊纸张也来得便宜。
长亨纸坊的纸以好写好画出名,并且也能长久的保存下去,但每年被皇上选中却是庆和纸坊,看中的全是他的特殊纸张。
即使知道皇上喜爱不同于平常的纸,可长亨纸坊的老板包贵航却不愿意随波逐流,坚持走自己朴实的做法,甚至认为就因为自己的普通,才能造就更多的财子,让读书人能买得起纸张。
不过却也不得不否认,名气对人仍是重要的,有很多大商家全看在庆和纸坊贩卖纸给朝廷的名气上和他买纸,就连专门印书的商家也不例外。为此,包家老板不只一次暗骂皇帝肤浅,只懂得表面上的东西,因为这个原因,包家独生儿子包子泉也跟着一起厌恶皇上,认定朝廷内的所有官员没一个好东西,只懂得看表面事物。
「就跟选妃子一样,你看后宫那些被选进宫的女人,都是以外表为主,没一个有真正的内涵。」十六岁的包子泉在自家纸坊帮忙造纸的同时,不停和他的贴身奴仆包五发泄他内心的不满。
年年进贡,却年年输给死对头,即便爹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他就是不满。
「少爷您别生气,既然那些人这么肤浅,咱们不做那些人的生意也好,免得降低自己的格调。」
「可偏偏有不少人跟着肤浅,什么叫做贩卖给朝廷的纸就一定是上等纸张,我们的纸不上等吗?谁都知道我们包家的纸好写好画,却偏偏输给那个纸懂得做表面功夫的人。」
「少爷……」包五紧揪着眉头,拿着手巾不停替身旁顾着炉火的少爷擦拭额上的薄汗。
他是不清楚他们的纸张跟庆和纸坊的纸张有什么不同,可只要是自家少爷厌恶的,他这做奴仆的就跟着一律讨厌到底,完全不用任何理由。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要不你自己说说,我们家的纸跟庆和纸坊做的纸哪个好写?」
「这……」包五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些。
他大字不识一个,唯一会写的也只有自己的名字,更别提写的机会少之又少,怎可能知道这么高深的问题。但是……
看着自家少爷一脸严肃的模样,他轻咳了声,故做认真地答问:「当然是我们家的纸好写了,吸水力好,又能做很多用途,我几天前还看见市集的黄老妈妈还拿咱们家的纸来包菜呢……」话蓦地打住,发现少爷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连忙挤笑改口:「那是应该是他们家三儿子做画画坏的纸张,反正空白的地方还不少,干脆拿来利用,还能省钱,是吧?」
包子泉冒着怒火的眼直瞪着眼前的包五,同时有问错人的感觉。
包菜……还真是完全符合他们家的姓,包写包画,还能用来包东西。
再瞪了包五好一会儿,他深吸口气压下内心的怒火,把手上用来搅拌制纸原料的木棍递给他。
「拿去,顾好这个炉子,要确定里面的东西全煮烂才行,知道吗?」
包五无辜地看了眼棍子,默默地接过。「少爷,我顾炉子,那你呢?」帮我擦汗吗?
「当然是出去打听消息了。」
「……」又去那里偷听?
现在可不比以前,那时身子小,还容易躲藏,现在他都大了,再去就不怕被居家人知道吗?
「朝廷的命令已经下来了,对外说了今年持续购买庆和纸坊的纸,现在这个时候去探听,应该能听见什么消息,看看他们又用了什么方式来让皇上选中它们。」
「不就是有颜色和香味的纸张吗?」每年都这样,顶多是纸张上又多了什么特殊的纹路吧。
包子泉咬了咬牙,再次恶狠狠地瞪视他。「你懂什么?说不定我还能听见其他的事情啊。我这觉知己知彼,懂吗?」说完,再很瞪了他一眼,边骂着边转身离开。「真的是……我这么聪明,怎么身旁的人就这么笨。」
包五一脸无辜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少爷很聪明他是知道的,不然怎有办法一再找到能偷听的地方,可是……他还是很担心啊,要是哪天运气不好被发现,岂不变得很麻烦?
应该也会有小小的丢脸,包加大少爷,长亨纸坊未来的继承人竟然偷偷跑到庆和纸坊打探消息,说出去应该会被人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