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小耗子——刘与侃

外婆梳理着头发，半笑半哼着说：“呵，想不到啊……”

“外婆也在服那种药啊？”匹迪问。

“是，在你外公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每晚都喝一小口。他是在看电视的时候死的，他本来就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即使是一高兴，他的小命也就玩完了。”外婆的口气像是在讲述一段故事一样。“你外公突然死去了，我当然无法接受，所以就有些自暴自弃。”

“啊，外婆，可怜的外婆啊，”匹迪抱着外婆说，“等我拜访完卡师大人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你接到爸爸家。”

“哦，孩子，一定要去拜访他吗？很难找到他的。”

“啊，外婆，难道你也知道他的一些事情吗？”匹迪问外婆。

“当然，听说过。”外婆说。

——真是奇怪，外婆又不是小耗子，怎么会知道？

“如果你决定要找他，”外婆郑重地说，“听我说，到烧香拜佛的地方，人们有困难时都会烧香拜佛，不是吗？”

第五章：半兽人

不知道外婆为什么告诉他应该去烧香拜佛的地方，但是现在，对于小匹迪来说，找到卡师大人似乎变得容易了。两个线索：南方、烧香拜佛的地方。

到了中午，太阳也没有出来，天气仍然灰蒙蒙的。

——难道这里的冬天一直都会这样吗？

匹迪躲在胖阿姨的零售店里，看见放学回家的小远正好要岔进零售店紧靠的一条泥巴路。

“嘿，小远，来这里。”匹迪小声地向小远喊道。

小远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犯着疑问走进来了。他们蹲在放糖果的玻璃柜台后面，好让别人看不见。

“你今天没有来上课，”小远说，“你的爸爸来学校找过你了，他好像很生气。”

“嘿，小远，”匹迪说，“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听我说，今晚天一黑，你就来零售店。我想，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爸爸妈妈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小远说，“大山那家伙吗？”他似乎已经对大山不再有任何好感，显然他和匹迪是一伙的。

“别说了，现在你快回家去……记得今晚，天一黑就来这里找我。”

“嘿……”小远还来不及问个明白，匹迪就着急地把他推出去了。

一直到夜色降临之前，他就躲在零售店里没有现身。他看见妈妈几次经过去学校的山路，有一回她在外婆家门口站一站，匹迪才有机会看清楚她的脸上满布忧愁。但是他不能叫她，这是毫无疑问的，要离家出走，决不能让爸爸来阻拦他。

“家里人一定很担心。”胖阿姨说。

匹迪望着她的脸，嗬，想不到，认真地看过阿姨的面容后，他觉得，她比他妈妈还慈祥——现在才发现，只是，为什么会是小耗子呢？

“你太在意自己的身份。”胖阿姨又说。

匹迪想起在这座小镇上，到处都有这样的标语：

生儿生女都一样！

女儿也是传后人！

摒弃重男轻女的陋习！

……

那些挂在电线杆的横幅，还有那些粉刷在墙上的油漆字，此时此刻，在匹迪看来，却是那样令人难受！他在这条通往学校的路上，曾经无数次看见这些标语。以前他只以为有些大人会歧视女孩子，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些标语更深层次的意义。

对于爸爸来说，我是小耗子那我这一生就完蛋了，匹迪想，他是指，我不能传后吗？还是我一生都要受到别人的歧视？或是我一生都难以寻找到真爱，只能一个人一辈子孤苦终老？……当然，原因有很多。光是喜欢上大山就已经让他稍稍领悟到以后自己爱情路上的挫折，只是，他还想不到这挫折将会如何巨大，如何无限量！

很可怕啊……

小远一直没有出现，尽管离匹迪说的天一黑已经过去好几个钟头了。他想或许小远遇到麻烦暂时不能脱身，可现在时间已晚，他决定去他家看看。

在朦胧的黑暗中，借着微明的夜色，小匹迪跑在夜晚的小径上。两岸稻田地里的庄稼只剩下收割后的稻杆，他想起以往每年夏天都会和两个好朋友来这里钓田鸡。

前面是一块山坳，小匹迪迅速地跑过去。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是小远家。可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身影向他走过来，近了，啊，是大山。

“匹迪……”

“你？”

“你来找小远，你要向他告别，就不打算向我告别吗？”大山压着火一口气说出来。“别怪小远，是我逼他讲出来的。你爸爸妈妈一定知道了？你用不着怀疑我，我没有讲出来过，至少，我看起来不会是个背叛朋友的人吧？”

“可是，大山……”匹迪本想把学校里关于他是小耗子的流言问个明白，大山打断了他。

“如果不是朋友，我不会来帮你。”大山掏出一把绑得结结实实地东西。

——是钱。

“总之，我想你会用得着的。”大山把钞票狠狠地塞在匹迪手里，转身离去了。

这是大山储蓄罐里的零花钱，在去他家的时候匹迪见过。那时候小远还妒忌地说他是小富翁。

匹迪刚要向前走，又一个身影出现了，从堆成山的稻草后面走出来。

“啊，小远？怎么现在才出现？”匹迪急匆匆地问。小远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想，匹迪，我做了个决定，”小远说，“我想我会跟你一起走。”

“你，你也离家出走？”匹迪惊讶地问道。“当然……这绝对不行！”

“也许，你没有办法阻止了……”小远看了一眼手表后说，“十二点。”

匹迪感觉到身体作痛，又要变形了，但是他在用意志自我控制这种变化，至少在小远面前……不要让他看见。全身剧痛，好难受，他就快叫出声，终于，忍不住了……但不是疼痛令他尖叫，是小远，他的身体也在发生变化。比起匹迪，他更加迅速地变成了一只怪兽：像老鼠，但是还保持着人形，只是屁股后面，多了一条尾巴，身上也长了一些黑色的长毛，脸——他的脸变得尖尖的。

小匹迪不敢相信，这是一种半兽半人的老鼠形体。

在小远变形成为这种半兽人之后，他还重复着刚才那句话：

“你，你已经不能阻止了。”

第六章：这个小镇是龙潭

两只老鼠相互对视着。匹迪看着小远的怪怪的身体，想起了昨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小远就要对他说出来的话。

小远说“因为你，”，难道说，这真得是我导致的吗？小远跟着我在一起，就会变成这种既不太像老鼠也不像人的“两不像”吗？

——嘿，真怪，我可没听说过小耗子这种身份也会传染的。

“你很奇怪，是吗？”小远问。“我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会这样想吗？不，”小远就快发狂了，“虽然我也很憎恨这样一种身份，但是我觉得，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我自己……”小远拼命使脑袋往身体下垂，他想要咬自己的肉，但似乎嘴巴怎么也够不到身上的任何一处皮肤。

“你别这样，冷静，小远！”匹迪更像命令般地说道。

小远停下来了，他似笑非笑地说：“哦，匹迪，记得我对你的说的那个女孩子吗？”

“呃……”匹迪想起来了，“花花？”

“对，就是她。”

匹迪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因为他知道，小远被花花甩掉了。

“刚开始她和我交往，后来又喜欢上另一个男孩子。”小远说，“他对我说我长得太胖了，分手的时候，他还骂我是猪。嘿，这女人（小远觉得比用“这女孩”骂她来得痛快），她以前可从不这样说我。”

“她以前说你强壮。”匹迪说，心里面却想起小远跑步时晃悠悠的像是挂在身上的肥肉，也许就是因为这原因使花花觉得在同班女生面前丢脸，所以才决定分手的。

“就是！说什么强壮……”小远气呼呼地说，“他就喜欢那些被风一刮就倒的小男孩，嘿，我一根手臂，就可以把他们撂倒。”

匹迪听着小远这么说，不禁觉得有点开心。小远可没那么大本事，身上肉多，可不等于能使出大劲儿。

“嘿，匹迪，你知道经过那件事后，有一段时间，我过分依赖你。我想，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有时候我会在半夜感觉身体一阵一阵恶心地作痛，有一次起床开灯，才发现我变成了……这样一只怪兽。”

匹迪为他感觉心痛，受了初恋的伤，又变成这样一种怪兽。

“你说你要离开一段时间，”小远说，“我想，我离不开你了。”

匹迪心一惊，这就是，这就是他变成怪兽的原因吗？

都是我，都是我，害朋友也受到奇怪身份的困扰……匹迪想，一个主意想都没有多想便在他心里定下了：拯救他，拯救小远，拯救我的好朋友。

“哎，那……”匹迪说，“唯一的办法，我们就一起去寻找卡师大人吧。”

“找到他又怎样？”小远似乎还不明白，这就是匹迪出行的目的吗？

“找到他，我们就有救了，”匹迪说，“可以变回一个正常的人类。”

“匹迪、小匹迪……”雪梨大叔在远处呼喊他。他正朝这边跑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老鼠。

小远似乎被这情景吓了一跳。

“呃，他们……”

“别担心，”匹迪对他说，“跟我们一样，他们也都是人变的。”

“唉，你可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呀！”雪梨大叔走过来说。“听胖大婶说，你要去找卡师大人，是真的吗？”雪梨大叔似乎在这一刻仍不太相信。“那可是一段揪心的旅程啊！”

“啊，大叔，何不把它看作是一趟冒险呢？”匹迪笑着说。

“啊，冒险？”雪梨大叔哈哈笑起来，“呵，你这孩子，真是有趣！呃，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看见了小远。

“这个……大叔，我正想问你呢。”匹迪说，“为什么，我的朋友会变成这个样子？”

“嗯，你的朋友……哦，我想，是受到你的影响吧？”雪梨大叔说。果然没错，是我害了他，匹迪心想。“但是，孩子，别太在意，这种半兽人是很容易变回一个正常人的，只要，遇到合适的异性。”

“哦，我想，我们要出发了。”匹迪说，尽管有点舍不得。

“啊，孩子，那我们送你一程吧。”雪梨大叔说，“有一条路，比较适合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嗯，是什么路呢？”

小匹迪跟着雪梨大叔走去。

他们穿过一片草丛，从一条田埂边的小洞里钻进去。接着，便是黑暗的地道，雪梨大叔把一支燃烧的小蜡烛叼在嘴里。这种蜡烛，像是生日的时候插在蛋糕上的色彩绚烂的蜡烛。

——应该很漫长啊。

走了一段路后，小匹迪觉得这地下隧道像是无穷无尽。拐过无数个弯，走出原来的洞口，又钻进新洞口后，前方似乎有了一点光亮。雪梨大叔熄灭蜡烛，对匹迪说：“我们就快到了。”

当他们走出隧道时，来到一座空旷的松树林。与此前在地下室里遇见的老鼠聚集地不同，这里聚集的都是些各种各样的动物。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别怕，孩子。”雪梨大叔看见小匹迪打着战栗后说，“这些东西，”他指着那些动物说，“他们不会伤害你们。”

“大叔，谢谢你帮助我。”匹迪说。

“不用不用，我们可都是朋友啊。”雪梨大叔说，“嗨，来，给大叔说声再见。”

雪梨大叔把头靠近，匹迪明白了，把脑袋轻轻地贴在雪梨大叔的脑袋上。

“哦，记住，孩子，如果遇见我们的天敌——蛇，可千万别紧张，也许他想和你做朋友呢！”

——这是一句玩笑话？

老鼠怎么可能会和蛇成为朋友呢？匹迪想，就算，他没有变成老鼠，也不大可能会和蛇交朋友吧？

“哦，对了，可别忘了我们这里是龙潭哦？”雪梨大叔朝走在松树林中的小匹迪大喊。

当然，这个小镇名叫龙潭，可是，这与我寻找卡师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吗？匹迪心想到。

第七章：松树林

他们的目的地是市火车站。从龙潭到市火车站，有好长一段距离呢，不过，在天亮之前应该可以赶到的。

继续往前走，他们进入了一条山路。这条山路匹迪可从来都没有走过，他想，这条山路一定隐蔽在远离小镇的某个山坡后面。

这一路上，他们偶尔会看见一只狼、或一只野猫、还有猫头鹰、野狗之类的动物经过。

匹迪想，野猫、野狗、猫头鹰也吃老鼠，为什么动物们看见他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他看见过邻居家的狗追猫的情景，它们有时会打架，可现在，都好像互相视而不见。

前面什么东西朝这里跑过来，嗯，不会是蛇吧？

“匹迪，看，是一只老耗子。”果然没错，匹迪抬头看，还长着胡须呢。他就是来找匹迪的。

“你，就是匹迪”他问。

“没错，你是谁？”匹迪问。

“我，我是你外婆的朋友。”

“外婆，怎么会认识你？”

“哎，这些嘛，不太好说。”老耗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当然嘛，是她让我来找你的，你要去找卡师大人，我受她嘱托送你一程。”老耗子这才开始细心打量匹迪，“嗬，真漂亮啊！白色的皮毛，像雪花一样。我敢说，你是这镇上最漂亮的一只老鼠，很少有人会变成白色的小老鼠的。”

“既然你是来帮我的，那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匹迪说。

“哟，不用客气，叫我托爷爷就是了。”

“托爷爷？”匹迪一边说着，一边仔细从回忆中寻找姓托的老大爷，好像没有。

“不用想了，”托爷爷似乎知道了小匹迪的心思，“没有耗子一族愿意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来交往的。”

“啊，爷爷，为什么这些动物都显得有些奇怪呢？”匹迪问道。

“你还真是太小了。”爷爷似乎抱怨地说，“你太小，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在这世上，有许多人跟我们一样，活在黑暗中。”

爷爷的话令人费解，小匹迪怎么想也想不出他的话的意思。

爷爷又说：“你现在还不明白，也许以后，就会弄清楚了。”

在路边的前方，缓缓飘过来一块透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