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他小声嗫嚅,直到现在还是心存疑虑,因为他怕会历史重演,假如过一会儿兰德尔又突然翻脸
,二话不说地丢下他就走掉,那么他要情何以堪呢?
兰德尔没有再回话,而是探出空闲着的另一只手,按住了杰西的额头。
掌心底下的温度热到烫手,像是为了给他降温似的,兰德尔伏了下去,以额头覆住他的额头,然后又慢慢滑动,
面颊蹭着他的面颊摩擦过去。
肌肤所感受到的凉意,却让杰西心口涌起了一股股暖意,又激动又感动地想着,这种行为是不是就算作温柔?
其实这并不是兰德尔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待他,上次为他疗伤的时候兰德尔也很温柔。就是这屈指可数的偶尔温
柔,让他一次比一次更舍不得,他想,他会变得越来越放不开这个人,不是他的愚蠢,是他们两个共同犯的「错
」……
当兰德尔侧过头来的时候,杰西再也按捺不住,环住他的后颈,将嘴唇送了上去。
接吻,主动的人仍然是他,但是他不介意。
兰德尔让他吻了,而且……没有不管他,没有让他自生自灭,这说明了什么呢?
看样子他有必要感谢他那位疯狂的姐姐了……
是的,杰西的确感谢莫妮卡,她让他明白到,目前他所面临的问题,并不是他自己的问题。问题是出在兰德尔身
上。
那天疲惫但是心满意足地入睡,醒来时已经不见了兰德尔的身影,杰西并没有在意。但是一个礼拜过去、两个礼
拜过去,兰德尔再也不曾露面,杰西打了很多电话过去他都不接听,才渐渐明白问题来了。
这样子避而不见,是因为觉得那天的事情太荒诞,让他受了冒犯,生气的缘故吗?但如果是生气,当时他又何必
要那样做?
这个男人的心思,就是最大的问题。
杰西被弄得很懊恼,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把兰德尔的心脏拆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前提是如果兰德尔
有心的话。
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就碰上这么棘手的角色,他的运气到底是太好还是太糟?
杰西想得头晕脑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他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已经昏暗一片,看样子他是一觉睡到了晚上。
「杰西,出来一下!」莫妮卡在门外喊道。
杰西揉着睡得乱糟糟的短发下了床,去打开门一看,莫妮卡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女孩,都是她的好朋友,跟杰西也
不陌生了。
「你刚睡醒?还没吃饭吧?」
莫妮卡挑了挑眉,「那正好,我邀了朋友来玩,吃的东西也买了很多,你整理整理,下楼去吧。」
「嗯?」杰西有点昏沉。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房子里果然有很多人的讲话声,还有音乐声。
「我……」本来想说没心情,但是想想,他也不可能一直窝在房里。何况莫妮卡叫来的朋友,大多数肯定是他也
认识的,哪怕只是下去打个招呼也好,当然还有顺便吃点东西。
「我知道了。」所以他改了口。
杰西下楼之后,一路跟朋友们打招呼,一路往厨房移动,溜进去找东西吃。
一块披萨吃到一半,莫妮卡找了过来,从背后拍了一下杰西的肩膀:「嘿,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偷吃。」
「我是光明正大,合法合理的吃。」杰西转过身,看到莫妮卡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他以前没见过。
「哼,来,认识一下。」莫妮卡示意旁边那女孩,介绍说:「这是露西,我的学妹。露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
咱们家的未来画家,杰西。」
「杰西,很高兴认识你。」露西笑着说,声音很甜美,和她的长相同一个感觉。
「嗯,我也是。」杰西回道,有点狐疑地睨了莫妮卡一眼。
这是什么?给他介绍女孩?她在开玩笑吗?
「既然大家都高兴,那就一块去跳个舞吧!」
这么说着,莫妮卡把杰西手里的披萨夺了下来,把他往水槽那里一推,「去,去洗洗干净,带露西去客厅,这会
儿的音乐正适合跳舞呢。」
杰西更加狐疑,但又无奈,他总不好当着女孩的面拒绝掉。
「你怎么样?想跳舞吗?」他问露西,如果是她拒绝他那就好办了。
但遗憾的是,她点头笑了笑:「没问题啊。」
这就没办法了,杰西只好去洗了手和脸,然后带着露西去到客厅。他们家的客厅是以宽敞出名的,中间的空地处
已经有不少人在跳舞。
的确就像莫妮卡说的,现在的音乐正适合跳双人舞。
于是杰西也带着露西跳起舞来。不管怎么样,先把这首曲子跳完再说。
在跳舞的时候,露西会跟他聊聊天,看得出来是对他抱有兴趣的。
在这方面,其实杰西并不非常迟钝,而现在的女孩子又一个比一个坦荡,有兴趣就表现出来让对方知道。
不像某个男人,想什么都不让人知道……唉。
「我听莫妮卡说,你有一间私人的工作室?」露西的提问打断了杰西的思绪。
「哦,是的。」
「那太有意思了。可以带我去参观看看吗?」
「参观?」杰西怔了怔,「呃,那里面很乱,除了我家人之外还没有人进去过……」当然,唯独有一个例外但不
是人。
「而且也没什么好看,又脏又乱,不习惯的人会受不了的。」
「这样……」露西露出遗憾的脸,但也没再纠缠。
很快一曲结束,杰西立刻说有事要去找莫妮卡,当露西说要一起去的时候,杰西说他们是有点私事不太方便,就
这样与露西分开了。
杰西在餐厅找到莫妮卡,她跟几个朋友在这里喝酒。看到杰西过来,她说:「舞跳完了吗?怎么不多请露西跳几
支?」
「你说呢?」杰西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能搞什么?就是觉得那个女孩挺不错,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呗。」
莫妮卡玩味地眨眨眼睛,「你觉得怎么样呢?露西还可以吧?」
「她再好也跟我没关系。」杰西不高兴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
莫妮卡拍拍他的胸口,「我只是在想,如果让兰德尔看到你跟一个这么不错的女孩在一块,会是什么反应呢?」
「兰德尔?」
杰西呆了一下,看着莫妮卡那忽然深奥起来的表情,他有一种异样的预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莫妮卡耸耸肩,「之前我发了封简讯给兰德尔,告诉他今晚咱们家会有一场聚会,聚会上会发生一
件对杰西很特别的事,邀请他过来一趟。」
「什么?」杰西吓一跳,没料到莫妮卡会搞这种把戏。
他下意识地四下望望,当然,没有看到兰德尔的身影。
其实想也知道,兰德尔肯定是不会回莫妮卡的简讯,也不一定会过来。
杰西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被兰德尔看到他跟别的女孩跳舞,就算兰德尔未必会在乎,反正他就是不希望自己
的心意遭到误会和否定。他要传达心意原本就已经这么难了。
只不过,兰德尔不来,又让他感到很失望,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看什么?怕被他看到你跟露西什么?」
莫妮卡猜出弟弟的心思,嘲弄地一撇嘴角,「笨蛋,就是要让他看到才好,知道吗?如果不出现竞争者,人就不
会知道应该把握好自己的宝贝,这就是贱性啊。」
「……」杰西被她的理论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想依靠第三者来刺激兰德尔?他可不认为兰德尔会吃这一套。
「不管怎么样……」
莫妮卡话锋一转,拍了拍杰西那流露出郁闷神色的脸,笑着叹了口气,「今晚有这么多人陪你,不差他一个,他
来就来,不来也随便他,既然你强求不了,那就把烦恼留到明天,今天先好好地玩一下。」
「……」杰西不知道该怎么说。
莫妮卡总是喜欢擅做主张,甚至偶尔会有点乱来,但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为了他好,他是明白的。
他感谢,但他真的没心情,强颜欢笑只会更累人。
「算了,你们玩吧。」他摇摇头,对莫妮卡做了一个告别手势,转身离开了。
离开了人群,杰西独自走进他那小小的工作室。墙边柜子的正中央,摆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手形陶器。
杰西把那个手陶拿起来,它的形状这么熟悉,温度也是同样,只除了它是硬邦邦的,而且不会动。
手指沿着它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刹那间,竟然错觉那手指动了一下,要把他握住似的。
反应过来这只是错觉之后,他不禁重重叹了口气,自己真是入魔了。
他走出工作室,来到后院的小花园,在长椅上坐了下去。他放松身体靠在椅予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那个手陶就放在肚子上,他抚摸着它,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就这样过了很久,他缓缓地把它握起来,忽然开
口:「晚安,兰德尔,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他说,声音低沉而缓慢,眼睛也始终是闭着的。
「喔,我吗?我不是太好……不如来说说吧,为什么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再理我?真的是因为在生我的气吗?如果
是这样,那很抱歉。虽然那不是我的主意,但我的确有借药性发挥的嫌疑,我知道那样不好。只是如果你不喜欢
,为什么不当时就拒绝我不管我呢?是同情我,是不忍心?那你又怎么忍心让我这么拚命找你,你却始终不回应
我……」
他停了停,脑海中的那个人影,站在那里,距离不远却又不向他靠近,就如同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若即若离。
「我听说,有些外形太出色的人,会不喜欢别人由于他的外貌而对他心存不轨地接近,你也是吗?」
可能是有点突发奇想,他嘟哝说:「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但我还是要说,我的确想接近你,我也的确喜欢你
的脸,可我接近你并不是冲着你的脸,我是……喔,我是冲着什么呢?说起来,我到底图你什么呢?明知道你是
鬼,就算预计不了后果,但就是这么想靠近你……」
说到这里,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是自嘲也是感叹。
他在寻求一些寻不到的答案,他越寻求,就越是在意。他没得救了。
他叹了口气张开眼睛,一楞,眨眨眼以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在下雨。
之前他想事情想得太专注而完全没有听到雨声,这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而且还下得不小,砸在地上溅
开一颗颗的水花。
可要说他没听到,也就算了,怎么会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伸出手试了试,真的没有,毫无被雨淋湿的感觉。他上看下看左右看看,发现在他身体周遭一小片的范围内,
都没有雨水落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讶异万分地站了起来,一个转身,立即就楞在原地。
兰德尔就站在椅子后方。同样的,身上完全没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很显然,这怪异的情况是他用了什么能力所造成,杰西这就想明白了,但同时却又更加糊涂,脑子里混沌一片,
只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异常清晰分明。
「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杰西讷讷地问:「你到了多久?」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多少,包不包括之前在房子里事情?他又听到了多少,
从哪一句开始……
「不久。」兰德尔说。
杰西瞪着那张看不出情绪的深沉面容,就像是之前脑子里想象的画面一下子被拉进现实中,让他有些茫然无措。
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过了好一阵子,杰西差不多镇定下来,思绪和之前的对接到一起,他低声说:「那
天的事……我很抱歉。」
「不必道歉。」兰德尔回应。
「不必?」
杰西一楞,眼睛立时亮起来,「你是说,你没有生气?」
「没有。」
「真的?」
杰西确认地问,见兰德尔没有否认,他的眉梢浮上喜色,「那就太好了,你不生气就好……啊,当然,那么荒唐
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那天……」
「忘了它。」兰德尔忽然截话。
「什么?」杰西再次楞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兰德尔,越看越是看不懂。
「忘?为什么……怎么可能?无论对错好坏,始终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就算当时我头昏脑胀的,我也会一直记
得,哪怕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再犯同样的错……」
他的目光在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阴暗了下去,沉沉地说:「难道你已经忘了,或是即将忘了?」
兰德尔定定回视着杰西,眼光很淡,眼神却又仿佛很深。
可惜杰西实在看不出来,这种沉默算是默认还是别的什么。他也不愿再猜猜想想,他已经猜得够久了。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而且越来越不明白……」
他微微咬牙地说,双拳紧攥起来,「你对我总是时热时冷,好的时候是那么好,救我,为我疗伤,陪我……而更
多时候你却不知所踪,没有半点音讯,不管我怎么找。你冷冷的态度我不介意,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对你而言
究竟是什么?是不是特别的,或者只是一只偶然想起就来逗弄几下的小狗小猫?」
「……」
回应他的是枯燥的沉默,以及从房子那里传来的,优美而轻快的音乐声。
真是无比讽刺。
他闭了闭眼,后退几步,忽然转身走开,脱离了兰德尔的「遮挡」范围,大雨瞬间就把他淋得透湿。
他走到一块空地处,双手举了起来,其中一只手里握着那个手陶。然后他移动着脚步,一步两步三步,就这样跟
着音乐声跳起了舞。
对于他这毫无章法的行为,兰德尔当然不明就里,静静地望着他,足有好几分钟,终于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跳舞,跟『兰德尔』跳舞。」杰西回答,瞥了这边一眼。
看到兰德尔挑起眉,杰西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直视而来,唇边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如果外表只是用来伪装、用来掩饰的外衣,我宁可跟一个没有外衣、透明的『兰德尔』跳舞。他告诉我,他喜
欢和我跳舞,告诉我他不会忘记那天的事,告诉我,我对他是特别的!」最后一句尤其响亮,那双瞪视着兰德尔
的眼睛,锐利的光芒几乎是挑衅般。
「……」
片刻的沉默之后,兰德尔迈脚走了过来,来到杰西面前,一手搂住杰西的腰,往身前用力一扣。杰西毫无预料,
几乎是撞了上去,整个人都贴到对方身上。
同时,兰德尔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那只空着的手,然后移动脚步,一步两步,时而旋转──竟然是带着他跳起舞
来。
「……」杰西真的恍惚了。
兰德尔比他想象的还会跳舞,步伐沉稳而优雅,他的熟练也让被他带着的人格外轻松,只需要跟着他的步调就可
以。不可否认,跟他跳舞实在是种享受。
当然,这不是杰西此刻最在意的事。他只想知道,兰德尔为什么会突然来跟自己跳舞?是不是对于他那番话语的
回应?那么这个回应的意思又是……
他喜欢和我跳舞;他不会忘记那天的事;我对他是特别的……
仿佛有一块烙铁在心口摁了下来,灼烫着作起痛来,杰西猛地咬紧牙,一手将兰德尔紧紧抱住,「我喜欢你。」
他说。
兰德尔没有作声,把他从身前稍稍拉开,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