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移动之后,屏息听外头动静,直到车窗外传来市井之声,这才敢掀开幕帘,看到繁华的街市后,才大声笑道:“这可算是出来了。”
说完之后,回头去看舒航,却见他早已昏昏睡去。
这时候,车子停了下来,那赶车之人,掀开帘子,问道:“大人,不知现在该往何处去。”
季承尚看他穿着侍卫的衣裳,也不知道是何人,不过当看到他腰间挂着一等侍卫的腰牌,便也不敢懈怠。寻思着这傅少顷并没有交代把人往学士府里送,正想着让他往自己府上去,转而想想若是让傅静析知道了定要找自己理论,少不了自己又要狡辩一番。顿了片刻,客气的回道:“这位大哥,你尽管往西边去,我给你指路罢。”
第十九章:相聚
舒航醒来之后,头昏欲裂,看着周围陌生环境,也不知道到了何处。掀了被子下了床,打开门,一阵刺骨寒风袭来,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才出了房门,便听到脚步声,顺着看去,却见季承尚披着白色斗篷,手里端着个盘子,在冰雪消融的院子里,穿梭过来。见到舒航,忙展开了笑颜,又让舒航恍若在梦中一般。
“你醒来啦?”季承尚几步走到房门前,见舒航衣裳单薄的在这门口吹风,又连忙催促着他进了屋子。待门窗关严实了,才回头对舒航说道:“这雪啊还要下个几日,天冷着呢。这儿没你的衣裳,我着人去做了,这几日你莫乱走动,先就住这儿吧。”边说边把端进来的盘子打开,一股浓浓骨汤味儿便散了开来。
季承尚拉过舒航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了个纸袋子,讨好着说道:“这是你最爱吃的枣糕,你尝尝,还是热的呢。还有这汤儿,以前你也总是病,喝了之后总是能见好,你赶紧吃。”
舒航两只手被塞了汤匙和枣糕,他呆愣了片刻,在季承尚催嚷下,咬了两口枣糕,松松软软的,还带着余温。
吞下之后,低着头又喝了两口骨汤,香浓的紧。
季承尚一直观察他颜色,见他毫无反应,不由问道:“怎么了?不好吃么?”
舒航摇头,放下了东西,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父亲前不久才购置下来的宅院,平日里没人来这儿,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先住在这里。”季承尚说着,从舒航脸上看不出喜怒,东西也没吃几口,只觉不安。
“……舒航?舒航?”喊了他好几声,舒航才回头来看他,双目毫无神采,季承尚心里一疼,轻轻揽过他的身子,“怎么出了宫,你倒不高兴了?”
舒航微微退开,不去看他,淡淡的说道:“我要回去。”
“不行!”季承尚一口否决,他定定的看着舒航,见舒航毫无生气的模样,尔后他又软下了口气道:“你恼我也好,怨我也罢,总之,你哪儿也不许去。我自是不会让你回府去侍候我了,可也不许你离了我。”
“……你带我来这儿,静析可知道?”静默了片刻,舒航才漠然的问道。
“这……我现在就着人去通知。”季承尚带了人出来,就在外头忙活着斥候他,哪里还记得这茬,这时候舒航提起,才想起来。
午时才过,傅静析闻到消息便匆匆赶来。
季承尚还来不及同他说上一句,就见他往舒航躺着的床榻上走去。
两个人久日未见,傅静析见了他,又恼又喜,情不自禁的揽过他,连声骂道:“你这呆子,尽出幺蛾子,存心让我烦心是不是!”
舒航呆了呆,被傅静析骂着骂着,反倒是笑了:“静析,静析,静析……”连叫了好几声。
一旁季承尚看在眼里,只觉得口眼耳鼻全都泛出酸味儿了。
舒航出来之后,就没见过他笑,这时候,竟是同傅静析搂搂抱抱好不亲密,看了就不是味儿。站在一旁连咳了好几声才作罢。
傅静析自然是听到了,替舒航掖好被子,端正了身子,对季承尚道:“季大人,多谢了。”
“不必。”季承尚僵硬的回了一句。了下,继续道:“舒航昨夜受凉了,这几日就先在这里歇着,大人没有异议吧?”
“这……”傅静析本想提出让舒航回学士府,想不到季承尚竟先提出,皱着眉,思量着如何应答。
季承尚见他迟疑模样,继续说道:“这里环境清幽,景色怡人,又无闲杂之人,将养身子是最适合不过了。何况他如今失忆了,我定是要亲力照料。还请静析看在往日情分上,应了吧。”
“季大人言重了,这事我看还是让舒航自己决定吧。”傅静析一想恭谦有礼,季承尚这般说,倒让他欲断不能,只好看向舒航。
季承尚一心要留下舒航,可却不能强留下他。听他说完,脸色微变,视线转到舒航身上去。
舒航在一旁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看着二人,面上一派镇静,只是锦被下的手去紧紧的撰着:“静析,你回去待我向义父问安吧,我乏了,就先不回了。”
季承尚听闻舒航竟让愿意留下,自然是欣喜万分,看着舒航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
傅静析闻言眼中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位……季大人,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同静析说。”舒航被季承尚灼热的视线注视着,只觉不耐,见傅静析惊疑的看着自己,便出声说道。
季承尚听了,怏怏的出了房间,不过嘴角还是高高扬起。
这边傅静析还是站在哪里,静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舒航先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静析的。”说完之后,眼泪簌簌落下。
傅静析听了,先是一喜,见他突然落泪,连忙上前拥住他。抬起他的头,替他擦拭眼泪,悄声问道:“你……都记起来了?是也不是?”
“……”
“你真的记起来了?”傅静析抵着他的额,喜忧参半。“既然想起来了,为何还要留下?”
舒航微颤着身子,擦了擦眼角,缓缓说道:“可我情愿什么都想不起,若是什么都忘了,便不会叫他扰我心神,贪恋那点温柔……”
“舒航,我逼不得你。你的心思,我知道,也知道他护你怜你,你若想会他身边,便回去吧……”
“不……”舒航拼命的忍着心酸难受,沉痛的说道,“舒航怎敢?当日棍棒加身舒航或能忍过,可如何当得起累世骂名,如何能让他承不孝之名。只……只是,当我知道他待我如我待他一般,舒航如何能当做看不到,明明知道不可能,但舒航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就只想,让我陪在他身边吧。呃?就现在……”
“你这又是何苦为难自己?既如此,我先回去了。”傅静析看舒航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得胸口也难受的紧,季承尚对舒航定然是有情。是啊,若是有一天,薛玉能明白回应自己的这份心,自己又如何能自处?傅静析惨笑两声,也没同季承尚招呼便离开了。
第二十章:无题
这厢季承尚在门外候了没多久,就见傅静析不告而别。
回到屋中,便看到舒航漠然哀伤的看着窗外,静悄悄的,竟让那个身影显得格外苍白。
季承尚见他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哭过,胸口莫名的疼。那一刻,心里的思绪分不清是愤怒还是不甘,只是觉得几乎刻骨的渗入心里。让心都喘不过气来。
季承尚微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坐在床沿,轻声问道:“舒航,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舒航转过头,嘴角噙起淡淡的微笑,看着季承尚,说道:“我想要吃枣糕。”
看见这样,季承尚心里不由得放松了,暗自安慰自己,是多心了吧!随即听明白舒航的话,见他双眸盈盈的看着自己,漾起一个微笑:“你想吃?我这就去买。”说完,站起就要走,想了想,又转过身来,让舒航躺下,道:“你还想要吃什么没有?”
舒航摇了摇头。
季承尚见了,含笑转身出去了。舒航看着他细心的带上门,转眸看着早上才没吃两口的枣糕还在桌子上,心里暗骂了声:傻瓜,明明有,偏偏还要跑出去买。
叹了一口气,将整个身子靠在床上,闭上眼,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以前。
没过多久,季承尚便买了东西回来,献宝似的捧到舒航面前,看着舒航默不作声的吃了些。不晓得傅静析和舒航两个人到底都谈了什么,舒航似有心结,面色倒缓和了许多,便试着同他说道:“舒航,这几日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我请了两个人来照看你,一会儿,晚饭他们会端进来的,你……有没有话同我说的?”
舒航嚼着枣糕,淡淡的看着他,问道:“你要回去了?”
季承尚静静的注视着他,尔后点了点头:“嗯,还是要回家去,省得爹和娘要念我了。明日我再来看你,你安心将养身子。”说着,头轻轻地抵在舒航的额上,伸手轻轻的顺着他的发:“舒航,你以前,也总爱念我,催着我回家、念书,还老爱顶嘴,我总是想着不理你的,可你总能让我心疼你,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叫我总是舍不下你。那次,是我喝多了,我不该那么待你的,会疼的吧。可为什么,你就走了,我好难受的……”
舒航伸手本想推开他的,温文而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垂,心忍不住一阵阵悸动。手紧了又松开,反反复复,最后,他能说得只是一句:“你别说了,我听不懂,也不爱听的。”他想要笑,只是这话说出来,已然感觉到温热的湿意从眼角即将滑落,可是却硬是忍住了,手贴上他覆上我脸旁的手,然后轻轻的将头瞌在他身上。
季承尚终究是回家去了。
次日,傅静析带了宁宇早早的就来舒航暂居的住处,他看到季承尚周到的为舒航安排人照料,便也安心了几分。
舒航见了宁宇还是初见时那副硬挺挺的样子,想自己失忆那段日子整了他的事,便觉得十分好笑,但想自己留下的意图,便也不予理他。自顾自的霸着傅静析,同他说宫里许多事。
季承尚则是傍晚时分才来的,听了请来的徐家母子说有人来访,猜到是傅静析,便也没有再问舒航,见他气好了些,便央着他陪自己去院子里走。
可天色渐黑,且冷的,他又懊恼的把人送回屋子里,然后回家。
过了几日,薛玉也陪同傅静析来看舒航。
舒航见了薛玉,想到自己那时候同他箭弩拔张时候的情景,莫名又看了几眼傅静析。
薛玉见舒航没了初回时那跋扈样子,也做惊奇。
不过也没有多想,闲着无趣时,便也会摆下棋子同傅静析杀上几局,舒航却是说什么也不下。
时间悄然而逝,季承尚因为瞒着家里人,在东郊这处,不便多留,想和舒航说几句体己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见街上的人,都在忙碌着备年货,每次进到这屋里,总是冷冷清清的,便觉的不安。
每每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也没有同傅静析等人遇见过。
这已经都到了年三十了,季承尚这些日子也不需要到宫里头办事。可也分不出时间去看舒航,只因为家里老三季承擎失了踪迹,怎么也联络不到,家里人已经为这事儿闹得过年的气氛也没了。
季承擎仗着学了一身本领,向来是我行我素惯了,然而和家里的信件却没断过。何曾像今日这番,竟没有半点消息。
季承尚也担心,虽然外面人都去打听消息了,可老大的孩子,那还没长牙的侄子季独酌总在那儿哇哇大哭,更是闹哄哄的。便让他安不下心来,一大早,带着家里几个得力的人,出去又去打听消息去了。
大年三十,本是一家人团圆的,傅静析自然是要让舒航回去的。
舒航最后却摇头拒绝了。
薛玉中午时候来过,看到舒航和傅静析两个人正扎着灯笼,他不解舒航为何还要留下,不过却上前帮忙了。可没坐多久,随同他来的小厮便来报说,宫里头来人,定要让他这准驸马一起去参加宴席,这就该要走了。
薛玉苦笑道:“合该我也没法子和家人吃这顿年夜饭了。”
傅静析和舒航笑笑,看着薛玉匆匆离去。他走之后,舒航自是看出傅静析严重瞬间落寞的色调。想到这两人之间的性子,怕是傅静析这份情,只能压在心底,让他喘息不能了。推己及人,又是另一番酸涩难安的心结。
这世间阴阳相合才是正理,这男子之间,又如何能处在一处?
突然想到那日客栈遇见的李恒和那白公子,舒航突然开口问道:“静析,你可还记得当日西城的那个李恒李公子?”
傅静析转头,看舒航,不解他突然为何要提起那人,点了点头:“怎么?”
舒航洒然一笑,而后说道:“我们从扬州回来路上,在一个客栈里,我瞧见他了,他同那日他迎娶的白公子在一起。”
“……”傅静析双目睁大的看着舒航。
舒航继续说道:“他二人貌似情投意合,想当日种种情景,竟是那王濯当了红年,两个人虽说都是男子,却……形似夫妻,叫人羡慕。”
“这怎么可能?”
“我又如何会骗你?”舒航淡定的说着,“静析,说来你或许不信,我失忆时候发生的事,都是记得的。”
“你想要说什么?”
“静析……”舒航轻轻的唤了一声,然后笑道:“记得当日,我卸下衣着要同你肌肤相亲……今时今日想来,若是我先遇到的是静析你……静析可会怜我一世呢?”
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也只有舒航自己知道了。
第二十一章:年
闻言,傅静析眉锋微动,看着舒航轻声说道:“你才病好,是不是发什么癔症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他的语气温和,神情既似忧愁,也似坚定,偏又带着说不出的关切和信任,就这样定定的看着舒航。
舒航原是试探般说出这话,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心中一阵柔软,偏头一笑,眼神有些伤痛,有些怅然,却也有欣慰欢喜,一时竟不知可以回应什么话。
傅静析未知他心思,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你我既是兄弟,我待你自是如亲弟,自要袒你护你,怜你爱你。莫说只是一世……”
舒航听了,胸口微微泛疼,却硬是扯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囔道:“你总是这么温柔,可惜,薛公子却不是个长情的人。我为你不值,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我好恨……。”
“舒航,不要说了。”傅静析看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连忙上前抱着他,拍着他的背,过了会儿,轻声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舒航默不作声,点了点头。靠在傅静析的怀里,只觉周身都温暖了许多。
“是胸口闷吗?”傅静析不无担忧的问。
“不是,我很好。”舒航伸手更加紧的抱着傅静析,然后囔囔道:“别放手,就一会儿,静析,让我靠一会儿。”
傅静析眼神闪烁了下,没有回答,感觉到周身的气息,抬手轻轻的抚着舒航的发丝。
这时候,在他们不远处的窗外,一双眼定定的看着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怔怔的站了良久,方转身向离去,路上遇见看院的那对夫妇,他神思恍惚的人叫他也不理。
季承尚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府上,外头爆竹之声已经在大街小巷里头响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