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清黑到吓人的眼睛里面突然流出了一行泪水,时墨怔忡了一下,手一抖居然就松开了。
“谁?”
他没听过方临清说过这个人,小碧……小碧,是个小姑娘的名字麽?
他用手去抹嘴角的血,唇痛的要命,显然咬的不轻,这个疼还是其次,被人咬在这个地方也让时墨十分不爽。
他最近是走桃花运还是桃花灾了!每个人都爱对他动手动脚的,他妈的!都是一帮狗娘养的,时墨暴躁地想。
方临清并不回答,时墨松开了手他正大口呼吸,脸上一行泪水,可怜巴巴的咳嗽着,满眼的惊慌失措。
这麽紧张啊。难道是他……女儿?
这个念头突然劈过来,击的时墨都有点儿恍惚,他含住舌尖,那里胀胀的痛,又摸摸头,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小碧是你女儿?”
方临清还是不回答,他的嘴角也都是血,也不知道是时墨的还是连自己的唇一起咬破了,红艳艳的,像个吃人的野兽。
“你女儿生病了?”时墨再次问,声音轻多了,他想方临清大概是真的很爱他女儿,他记得方临清上次说到他女儿时声线的柔软与里面的暖意。
一个女儿……时墨想,那孩子差不多是方临清唯一的希望吧,那麽小,那麽弱,确实能让一个父亲牵肠挂肚,即使这个父亲一直不合格。
不过这个生病太耐人寻味了,生病了看医生就是,那些把他叫出去干什麽呢?打击他麽?看着他崩溃?
或许……或许那些病来的就很奇怪啊。
“是啊。”方临清大吼,“她生病了,她们说她治不好!治不好!治不好!她身体明明很好的,怎麽会治不好!”
果然如此麽?时墨想,看了一眼方临清,突然伸手把他嘴角的那点血抹干净了。
他的动作真不算温柔,但是方临清却一下停住了激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即使时墨知道後者看不清,也被他看的发毛。
“怎麽了?”
“时墨,她要是死了,我怎麽办?我怎麽办啊……”
我哪知道你怎麽办啊……时墨想,但是他没说,只是沈默着,有时候沈默比说话的效果更好,因为实在遐想无限,恐怖也无限。
“我的错,为什麽要怪到她头上呢!”方临清哽咽着说,他还是个小孩子,声音也是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却凄凉的像垂暮了,“她还那麽小,她什麽都不懂呢,她只会叫爸爸。”
只是你走的时候她会叫爸爸,你离开这麽久了,她说不定都忘了你这个爸爸了,时墨想提醒,但是还是努力控制住了。
方临清见他不说话,就焦急地过来摸时墨的脸,他的手干燥温热,粗粝的皮肤刮的时墨脸颊生疼,他也不管,只是一叠声地问:“时墨,时墨,你说她真是生病吗?”
时墨把木头人做到底。
方临清顿了一会儿,终於绝望了,他低下头喃喃自语着去吻时墨:“你这个人真讨厌,连骗人都不肯。”
他剧烈的喘息着,漆黑的眼睛亮的惊人,好像燃烧着冲天的怒火。
除了苏博,时墨从来没有这麽近距离地看过一个人,方临清的脸还带着孩子的青稚,只有一双眼睛里含满了愤怒。
他无声地叹息了一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方临清的牙齿还在咬着他的唇,他尝到了满满的铁锈味,却突然什麽都不想动了。
这世界太奇怪了,但凡你有点儿希望,老天必然有法子慢慢泯灭你的那点儿念想,管你那是唯一的爱情还是亲情,总是会慢慢被撕扯着碎片。
方临清含含糊糊地叫着,时墨听不清他叫什麽,他感觉到趴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滚烫,他也知道这个距离的危险,但是他一点也不想拒绝。
他伸手摸了摸方临清的头发,这个小孩现在像个崩溃的小野兽,时墨一点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因为他知道,问什麽都於事无补。
他们总在失去,退让,再失去,再退让,哪怕已经没有东西了,也要被撕扯着痛苦下去,因为他们都太弱了,这些是代价。
“别哭啦。”时墨轻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方临清听还是他自己听,“跟我一起出去吧。”
“失败了也不要紧的。”
方临清死死地抱着时墨,像抱着水里最後一根浮木,纠缠的力道简直是绝望的,只是用力地亲着时墨的脸,好像这样就能镇定下去似的。
时墨的声音有点儿茫然:“不要怕,你还有什麽东西好害怕失去呢?”
方临清没有,他也没有了。
68.爱你一辈子
这个傍晚似乎特别的长,长的时墨都要睡着了,他躺在地上,鼻子里充斥着饭菜的香气与方临清身上的奶香,昏昏欲睡。
屋子里没有窗户,原本还从门缝里透露出点儿光线的,慢慢的就全部变成了黑暗,比最深夜时的凌晨都黑,黑的时墨都看不清贴着他的方临清的脸。
他们俩都没讲话,也不知道讲什麽,方临清不是个多会倾诉的人,时墨更不是个会安慰的人,於是只能沈默,沈默地抱着,汲取对方身体上那一点点温度。
“你是个好人。”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时墨几乎睡着了,方临清才轻声说,他的嗓子已经哑了,这会儿终於不再是那个嫩嫩的童音了,稍稍像个男人。
时墨无声地笑了下,有点儿开心,好像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哦,是麽?”
大概他的语气太不以为然了,被方临清狠狠地掐了一把,那小子看起来娇花软玉般的软软糯糯,下手一点都不客气,掐着他的腰上,痛的他怪叫一声。
“干什麽!”
“笑什麽笑。”方临清恶狠狠的,“再笑揍你。”
时墨咳嗽了一声,拍开方临清的手:“你自己在这里排练三流狗血剧,还不许我笑,什麽道理!我是好人,噗,我是好人,怎麽会在这里?”
他轻轻推开方临清靠在他脖子上的头,那小子的头发弄得他浑身发痒:“你想多啦,我带你出去,也不过是想仰仗你的一些东西,你知道的不是麽?”
方临清来的久,对这个监狱比他熟悉多了,流程也清楚,更关键的是,多一个总归放心点,起码心里有安全感。
他不相信他的这点小算盘方临清不清楚,所以对方临清说的他是好人只想嗤之以鼻,好人这种东西,能吃麽?
但是方临清显然不同意的想法,只是摇头,他还趴在时墨身上,一动时墨就跟着颤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时墨不吭声,方临清并不放弃,轻轻舒了一口气:“我一个人很久很久了。”
确实如此,久到自己只是给了他一个吻,他就能觉得自己个好人,可见生命贫瘠到了何种地步,时墨想,觉得有点儿凄凉,就好像他一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突然有一天,有人给了他一个光环,并且告诉他,他以後就是主角了!
他觉得方临清的相信来的太沈重了,重到他承受不起,只能推开:“是麽?其实一个人也没什麽不好的。”
这次轮到方临清沈默了。
时墨却又有点儿後悔,他长这麽大,除了以前的苏博会做出一副全心全意相信的样子,别的时候即使是迟远也是当他小孩子看的,这麽一次成为别人的重点,让他有点儿感动。
他咳嗽一声,轻轻拍了拍方临清:“起来吧,把灯打开,黑漆漆的,看了怪难受的。”
他也是随便找句话说说,打破沈默而已,谁知道方临清却像找到了突破口,开始滔滔不绝不起:“我知道我不太好,可是……可是我後悔的时候,我身边已经没人了。”
方临清说的有点儿可怜:“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机会了,我总以为我还有机会的,谁知道一错就回不了头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一旦错过了就不回去了,并且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等你觉悟的时候,却已经追不上了。
不过这种话犯不着对方临清说,有些话再好也伤人,倒不如一些白色谎言来的好点儿。
他一瞬间想到了苏博和迟远,是不是他们也觉得白色的谎言比较好呢?一无所知也是一种福分啊,可惜他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那个他以为被欺瞒的痛苦时候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幸福的。
“你还小呢。”时墨低声说,摸摸方临清的头,“年轻时谁不犯错。”
他终於也到这天了,时墨想,有点儿倦,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也能这样怅然而又温柔的去安慰一个孩子。
迟远当时大概也是这样吧,那麽宠他,所以眼角眉梢都带着倦意。
方临清摇摇头:“我不小啦。”他的声音细细的,像怕惊扰了什麽,“我二十二了。”
时墨这时候才想起了方临清昨天说的,他已经二十一了,而且还有两天就二十二了。
他摸摸方临清的头:“你要过生日了麽?”
方临清不点头也不摇头,时墨想了想,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方临清的脸上滚烫,他碰的极轻极快,一沾就离开了,就像亲小孩那样,方临清却激动起来了。
他浑身发抖,喉咙里桀桀的,好像要剧烈笑起来,又像要扑过来抱着他大哭一场,最终却只是颤抖着点点头。
时墨送过很多礼物,苏博的每个生日他都记得,各种各样的礼物,他嗜好收藏,很多时候送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苏博也多数都配合的表现出高兴,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无关情欲的吻可以让别人那麽高兴。
这个发现让他有了片刻的高兴,他忍不住也笑起来:“没事的,犯错了改了就好了,我们都犯过错,忘了吧。”
“谁都会犯错,可是也不是谁都像我这麽混账的。”方临清静静地反驳,“我不是在自我厌恶,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回避。”
时墨抬头看他,其实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见,时墨最多只能感受到方临清讲话时胸膛的震颤。
他想方临清说的没错,过去再糟糕也是他,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无论怎麽样都不该摒弃。
“你为什麽要为一个你已经不在乎的人放弃你自己呢?”方临清低声说,“你明明很好的,苏博不要你了,我要你好不好?”
他说的很小声,却吓了时墨一跳:“什麽?”
“我说。”方临清还是很小声,但是声音倒是镇定,“既然你跟苏博分了,跟我在一起好麽?”
“我知道眼睛瞎了,还很烦,但是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啊。”方临清把声线放到最低,轻柔的像风,“真的,很好很好,一辈子都不会反悔。”
69.遗忘的理由
谈恋爱这种事情,时墨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他长这麽大,几乎一半时间都花在跟苏博胡搞上面,他不否认爱情这玩意儿甜蜜的时候真的能溺死人,但是同样的,疼起来的时候也能让人死去活来。
他摸摸方临清的头发,轻飘飘的回答:“你还小呢。”
方临清以为他拒绝了,却不想时墨把他推开了,然後爬起来去开灯,灯的开关正在方临清的床头,他摸索了半天才拍开。
其实开灯不开灯在方临清的眼睛里没有区别,但是时墨却舒了一口气,淡淡说:“好。”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时墨的好是什麽意思,答应了他还是因为有光线了叫好?他默默想着,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麽。
“你嗓子怎麽回事?”时墨突然问。
方临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什麽怎麽回事?”
“你早过了变声期啊,怎麽还这麽清亮?”时墨理直气壮地问,“动过手术了?声带切割?”
方临清这才哦了一声,点点头,显然不想说太多这个话题:“你刚才是答应我了吗?”
他漆黑的眼睛里有点儿狂热,亮的像揉碎了一片星星,闪闪发光的:“是吗?是吗?”
“是啊。”时墨干脆回答,他正跪在方临清的床上往下看,从他这个角度看起来躺在地上的方临清小小的,白皙的小脸青稚而清秀,像少年版的苏博,柔软又朝气。
方临清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床上抱住他的腰,孩子气的用手指抓住他的衣服,连嘴角的笑容都是天真的。
感情这种事情,动心一次就跟历劫一样的,时墨想,但是他居然不怕疼的还敢来一次,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这次他再也不会像上次那麽悲惨了。
他不会那麽喜欢方临清,有些感情过了那种年纪就淡若水了,他一瞬间有点儿怜悯方临清,他答应方临清,不过是想用方临清阻挡住自己的一些想法。
“你就那麽喜欢他啊。”方临清嘀咕,十分的敏感,他身上还带着血,现在时墨才闻出一股腥臊的味道来,忍不住皱起鼻子。
“你喜欢他不要紧。”方临清说,把头靠在他的腰上,“但是你要跟我在一起。”
“好啊。”
时墨随便回答,他想或许方临清其实也不在乎有没有感情,方临清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他,渡过那些孤苦一人的日子。
“认真点儿。”方临清十分不满,掐了他一把。
时墨苦笑,这个小孩就爱动手动脚的,早晚有一天会因为这件事吃苦头,他把方临清的手拉下,一字一顿地重复:“我绝对不会咆哮你,满意了吗?”
他说的认真,语气也足够诚意,方临清总算满意了,慢慢的放开手指,瘫软在床上。
“疼死了。”方临清这会儿才抱怨,有点儿像诉苦,又有点儿像在对时墨撒娇,“那你下次还会见苏博吗?”
时墨拍拍他:“我要出去呢,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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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方临清下午得罪了人,还是他们觉得这种天气隔天洗澡就行了,总之今晚没有人带他们去洗澡,时墨跟方临清躺在一起,闻着对方身上的血腥味,终於受不了了。
“你有衣服吗?我给你换一身。”
方临清轻轻的笑起来:“你以前待的地方,没有血腥味吗?”
时墨立马闭上嘴巴,是的,他前两天住的监狱里岂止血腥味,尿骚味、精液味、脚臭味不一而足,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熏人的臭味,而他也并没有抱怨,但是倒这个新环境才两天,他就又受不了血腥味了。
人就是贱啊,时墨想,简直就是身体的本能,就想得寸进尺。
他沈默下去,方临清却舍不得了,轻轻地推了推他:“有换洗衣服的,在那个书柜的下面,给我拿一件衬衫来。”
时墨应了一声,跑过去把那一堆书扒拉开来,里面还真有几件衣服,他从里面拽了一件衬衫准备给方临清,却从里面恰好拉出一个什麽东西来。
时墨从地上捡起那个东西,却是一块巧克力,放的久了,已经半融化了,软塌塌的一片。
“怎麽了?”方临清问,有点儿紧张。
时墨摇摇头:“没什麽,一块巧克力。”
他把剩下的衬衫塞回柜子里,又回头看了一眼方临清紧张的神色,突然有点儿了然了:“你在里面放了什麽东西?”
方临清咦了一声:“你看到了吗?”
“没有。”
“那就别看。”方临清哼了一声,好像里面的东西得罪了他似的,“衣服呢?”
时墨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也不算特别有好奇心就放弃了,回到床上把衣服扔给方临清,结果发现这家夥身上都是血痕,只好又去倒水,拿毛巾给他擦拭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