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烟逝 下+番外——天下谁人不识君

作者:天下谁人不识君  录入:03-28

第八章:别梦去后身似萍

一、此情无归处

眼前到处都弥漫着血,遮天蔽日的血,深红色的血,仿佛要将一切连同自己都完全淹没似的。

他知道,无论自己向着什么方向奔跑,也无论自己使出多么大的力气,都跑不出这片漫天涌起的深红色血海。

他只能一直不停地、拼命地奔跑着,虽然早已是筋疲力尽,但却不能停止下来。因为他也深深地知道,不能停,

不能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他整个的人就会被这漫天的血海所淹没,生生地窒息在其中。

“主人。”

极其突然地,一声恭敬的低语声惊醒了他。

杨晋之不禁一惊,恍然回过了神来。他不觉伸手轻轻抵上了自己的额,指尖冰凉,额上沁着冷汗,亦是冰凉。

少顷,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角微挑的凤眸之中光华流转,看了看周围,方才顿然省了起来,自己此刻正

在沿着渭水行驶的一条大船之中,原本不过是想要小憩片刻的,不料却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外面此时想必正是风平浪静,平稳前行的船身只有些微微的起伏,并不觉颠簸。虽然是在逃亡之中,虽然是并不

宽敞的舱室,但却也按照他平素的喜好布置得华美精致而且异常舒适。

此刻,他正半倚在浅紫色锦绣罗帐的云床之上,而身边静静地躺着的人正是狄霖。

只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狄霖的脸廓已是很明显地瘦下去了一圈,让俊逸秀美的脸容更显出了刀刻般的线条,看

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倔强。从侧面投过去的淡紫色珠光掩去了他极为苍白的容色,薄被下他的胸膛在慢慢地、微不

可察地起伏着,象是正在熟睡着。

“无忧,进来吧。”杨晋之已是起了身,站在了舷窗边。

“是,主人。”舱门外的岑无忧低应了一声,轻轻将门推开走了进来,他的手中端着一只碧玉盏,其中热气蒸腾

,散发着一种奇馥的香气,“今天的药已经熬好了。”

杨晋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岑无忧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药盏轻轻置于低几之上,耳边就听到杨晋之低声地问,“那件事情,查得如何?”

岑无忧先是怔了一下,转念一想方才悟起杨晋之所问的究竟是何事。他忽然发现,主人竟象是连君宇珩这个名字

也不愿意在狄霖的面前提起似的,尽管狄霖此刻还尚未苏醒过来恢复意识。

“是,已查过了,那天在山庄之中突然晕倒不省人事,应该是旧疾发作,现在已被护送返回了皇都。”岑无忧尽

管心下讶然,却不敢在面上露出些微的神情,忙轻轻地低下了头。

杨晋之却也并未注意,他仿佛在沉吟着,一时间并没有说话。

诚然,如若不是那个时候君宇珩突然病发晕倒,就算是无天、无痕及时来援,就算是引发了碧涵山庄各处预先埋

设下的炸药,就算是有通往山外的秘密地道,又岂会容他们这般容易地逃出生天?

只是,想到这一点,此刻杨晋之的脸上却并无丝毫的庆幸之色,反而是有种说不出的表情。

“主人,请容无忧告退。”见杨晋之许久都不说话,也并无其它的吩咐,岑无忧正准备离去之际,杨晋之却是忽

然出声唤住了他。

“都已经有两天了,他,为什么还没有醒?”杨晋之的声音如同微风拂过琴弦,极轻极慢,仿佛不这样子的话,

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语声。

“回禀主人,狄公子是因为伤及血脉,伤得太重,需要一个恢复的过程。我之前已经给他服下了玉露回转丹,再

过一两天应该就可以苏醒过来了。”岑无忧小心地斟酌着语句,缓缓地道,“若是……”

“若是什么?”正如他所料,杨晋之闻言微微地皱起了他那好看的眉。

“若是两天以后,他还不醒来的话,那就说明,他自己并不愿意醒过来。”很快地一口气说完,岑无忧就又垂下

了头,似是不敢去看杨晋之脸上的表情。

“下去吧。”过了很久,才传来了杨晋之的声音,那悦耳动听的声音平静得就象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岑无忧很快地退了出去,在门阖起的那一刹那,他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挺直地立于舷窗边的身影,仿佛总是

高高在上的,却也是寂寞如斯,此际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他在门前略一驻足,脑海之中不知为何,却是忽然浮现出了无意因为全身数道伤口发炎而烧得通红的脸,还有在

神智不清的昏迷之中所发出的那些如同哭泣般的呓语,不觉微是苦笑了一下,对于无意的伤势,主人终究还是连

一句都没有问起过。

听到门阖起的轻响,杨晋之却没有动,而是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空白的、仿佛什么也没有

的表情。

他慢慢地走到了床边,站在那里,久久地看着。

他的双手伸出,轻轻抵在了狄霖的喉间,那里被细细地包扎着,看不到那道可怖的极深伤口,而手轻覆在那里也

几乎感觉不到肌肤的温度以及下面血脉的流动。

“不愿意醒来吗?还是说,你宁愿死,也不愿意醒过来,是吗?”从杨晋之喉底轻轻吐出的声音,一改往日的轻

缓悦耳,而是说不出的低沉暗哑,他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质问着意识全无的狄霖。

忽然间,他的手开始用力地收紧,狠狠地,仿佛要将手中这纤长的脖子捏断。

狄霖苍白至极的脸却是显得极为平静,还是无知无觉地静静躺在那里,紧闭的双眼,还有紧紧抿起的失色的薄唇

,透出一些脆弱与无依。

只要,只要再用一点力气,这微弱的呼吸还有这孱缓的脉动,应该就会永远的停止了吧?

或许,这样就可以当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看着狄霖苍白的脸容在自己的手下渐渐地发青,只要想到,狄霖这双紧阖的双眼将再也无法睁开,突然间,杨晋

之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攫住,一阵剧痛难忍。

在他已然出现,并且,已然扰乱了自己原有的平静之后,又如何能够抹煞掉他的存在?又如何能够当他从来就没

有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过?

杨晋之突然又撤开了手,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脸色变得甚至比狄霖更为苍白,紧紧闭上了眼,无声地大口喘息

着。

又过了良久,他从几上端起了碧玉盏,低头喝了一口碧玉盏中的药汁,仿佛想用这满嘴苦涩的药汁压下心中那无

由而起的烦闷郁结。

他俯下身去,伸手托起了狄霖的头部,然后低头覆上了狄霖的唇。

明明还未曾恢复意识,但却仿佛是出于本能,狄霖紧闭的唇舌在下意识地拒绝着,杨晋之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尚未

苏醒的身体极其微小的绷紧。

杨晋之突然发力握紧了狄霖的肩头,再一用力顶开了那紧闭的唇舌,慢慢地让药汁流入了狄霖的口中,而同时,

一股浓浓的、无法言喻的苦涩亦随之慢慢地从他的心底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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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正浮沉在某种不明的事物之中,似乎是种液体,又似乎是流动的风,好象是水,只是

又比水更加厚重粘滞。没有任何的气味,也没有任何的颜色,甚至没有任何的质感,仿佛有形又仿佛无形,隐隐

带着种无法抗拒的、教人深陷沉溺于其中的奇异力量。

这事物并非是静止不动的,而是不停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向前流动着,不知道它是否有尽头,亦不知它的尽头

在何处。

在这缓慢流动着的事物之中,是一种静,绝对的静,没有任何的声音,甚至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狄霖整个人就起起伏伏地漂浮在其间,无知无觉,仿佛就要随着它,这样子一直地漂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宁愿就这样一直地漂下去,永无止尽,再不醒来。

可是,似乎总有个人,靠着他的胸口心脏所在的位置,在一直不停地轻语低喃着。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是,

紧贴着自己的胸膛,那暖暖的细微气息,还有那热切语声所带来的微小振动,就这样一下一下传到了狄霖的心底

恍惚之中,狄霖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这个吵醒自己、不让自己安心沉睡的人究竟是谁。

一片眩晕般的迷朦之后,映入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眼中的,是一双眼角微微挑起、极其漂亮的凤目,正目不转睛

地在看着自己。

狄霜甚至还来不及分辨,在那双仿佛嵌入了宝石一般流光溢彩的眼眸之中,一瞬之间闪亮异常,那里面闪过去的

,除了无法置信与狂喜之外还有些什么,就又很快地模糊了意识,慢慢阖上了眼睛。

在以后的几天里,狄霖偶尔会从沉沉的昏睡之中清醒过来片刻,只不过短暂的清醒之后又会很快再度陷入昏睡之

中。

等他真正地苏醒过来,已经是在离开了碧涵山庄的八天之后。

他醒过来的时候,当真有种物似而人非、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好象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此刻虽然已经从梦

中醒了过来,然而梦里面的那些伤害、痛苦、无奈还有悲哀,却已是在心底留下了一道道不可磨灭的深深印记,

醒来时的那种痛,甚至比在梦里时还要更加地清晰、深刻。

狄霖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花纹精致的紫檀木大床上,透过犹如层层云雾的浅紫色纱罗床帐向外

看去,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房间,满室阳光,一片通亮。房里的家具精致名贵,每一件摆设都显然经过了精心挑

选,摆在最合适的位置之上,衬得一室清雅脱俗。

左手边的雕花窗棂比起一般的窗户要显得格外的宽大,外面一道青翠如玉的竹帘卷起了一半,而里面一层淡如烟

罗的紫纱薄帘却是低垂着,这样,可以让屋外明丽的暖阳经过纱帘的过滤之后,再投射进来时已是变得柔和了许

多,并不觉得刺眼。不过却又并未阻挡微风的拂入。

风不时地吹过,层层纱帘飘舞有如烟生云灭,此处想必是临近着水边,因为吹拂过来的微风之中有着丝丝水意的

湿润还有荷叶的清香。

狄霖想动,却浑身无力,反而牵动了颈部的伤处,感到一阵灼热剧痛的同时,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尚还活着的事

实。

虽然是背对着立在窗边,但却是一直在关注着身后狄霖的动静,似乎发现了狄霜醒来之后呼吸的细微变化,那个

凝立在窗前的修长身影动了一下,猛地转过了身来,微是顿了一顿之后,便快步地走了过来。

“你醒了?”

杨晋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明明想要说的话有千言万语,但忽然之间却是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事实上,从得知狄霖很快就会苏醒之时起,他就一直在想,该以怎样的神情去面对狄霖,又该对狄霖说些什么。

然而此际面对着脸容苍白、默然不语的狄霖,他除了说出这样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语之外,竟是不知道该再说些什

么。

看着杨晋之走到自己的面前,虽然是背对着光的,那张脸容依然散发出玉石般的柔和光泽,声音也还是和记忆中

一样的悦耳,似泠泠的清泉流过。忽然间,被强压在心底深处、不愿忆及的不堪回忆,渐渐地将要浮上心头,狄

霖仿佛被刺痛了似的,微微转开了目光。

此刻的他,既不愿看到杨晋之脸上的表情,也不愿让杨晋之看到他眼中的神情。

看到狄霖别转开了目光,虽然看不到狄霖此刻的眼中究竟是何种神情,但那样无声地抗拒与厌恶,让杨晋之不禁

心下一沉,却也不再多说,而是从床头的长几上拿起了药盏,这药盏一直置于锦丝暖笼之中,此时拿出来还微微

地冒着热气。

“无忧说过,你一醒过来就要把这药喝了。”杨晋之缓缓地说道,他刻意地回避了俩人此刻都不愿再提起的话题

说着,他便优雅地端起药盏,刚要举至自己的唇边。

“请,让我自己来。”似乎意识到了杨晋之要做什么,狄霖突然开口,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嘶哑暗沉,说话时又一

下牵动了颈部的伤口,一阵剧痛让他不禁紧咬住了唇。

“我都忘了。”杨晋之闻声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狄霖,对上狄霖明澈清亮的眼神,唇边的笑意忽然间又轻轻地

漾起,缓声道,“只是,你手上的力气恐怕还没有恢复,还是让我来喂你喝吧。”

说着,他就放下了药盏,俯下身子将狄霖抱着半坐而起,狄霖的身体刚刚触及他的手臂就是情不自禁猛地一颤,

隔着几层衣物也能够感觉到狄霖身体的僵硬。但杨晋之却象是丝毫也未曾觉察到似的,又从旁边拿过一只靠枕细

心地拍软,然后轻轻地垫在了狄霖的背后。

狄霖浑身一颤之后,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没有继续一直颤抖个不停,直到汤匙与碗边轻叩发出一声脆响,

方才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抬眼看过去,眼前是递过来的满满一勺浅褐色的药汁。

狄霖张开口,浓浓的药汁从唇齿间缓缓地流过,不知道是药,还是其它的什么,他觉得一种难言的苦涩,而且转

眼间这种苦涩的滋味就从舌尖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因为每一口药汁在咽下时都会无可避免地牵动颈上未愈的伤口,所以每一口吞咽都是极为困难也是极为缓慢的。

然而杨晋之却并没有显出丝毫的不耐烦,只是极为细心地,一勺一勺地轻轻舀起,再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到狄霖的

嘴边,然后一瞬不瞬地看着狄霖将药汁慢慢咽下。

但是杨晋之看不到,在薄被之下狄霖的双手一直攥得紧紧的,紧得几乎发白,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就无法维持

此刻的平静淡漠。

一碗药喝完,狄霖的额上已是沁出了一层薄汗。

杨晋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药盏,看着狄霖因为微汗薄晕而略有了些生气的脸庞,忽然伸出了手。

“不。”狄霖发现他的手向着自己伸过来,想要躲开但是却力不从心,这一刹那,那一夜的屈辱与不堪,就如同

是被突然撕扯开来的伤口一般,血淋淋地显露了出来,狄霖不禁羞愧难忍地厉呼出声。

然而,那温润的手指只是从他的唇边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地一掠而过,替他抹去了唇角边的一点残汁。

看着狄霖那突然间变得深黑无底的眼眸,就仿佛是被无形的利刃划过,破开了表面上的平静与冷淡,显露出了眼

底里无法掩饰的厌恶、鄙视,还有深深的恨意。

“你逃不掉的,”这一刻,心明明忽然一下沉到了最底处,仿佛在被无情地撕扯着,但杨晋之却还是在微笑,笑

得温润如水,“你看到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逃开我的。”

“你知不知道,这些天里,每一天都是我在用嘴来喂你喝药喝水,每一天也是我在帮你洗浴换衣。”

看着狄霖微颤的身体仿佛水中的涟漪般久久不绝,看着狄霖愈来愈苍白下去的脸还有愈来愈黑沉下去的眼,尽管

他也想要停止,尽管他也很清楚,说出这些话只会让狄霖更加的恨他,但他却怎么也停止不下来,胸中仿佛有一

股突然涌起而且无法抑制的无名怒火在肆虐着、占据着他的全部理智。

“你给我记住,你是我的,你身上的每一寸,连同你的心,都是我的,你逃不开的。”他用淡如清风的语气一字

一字地说着,仿佛是在宣告着什么似的,说完,杨晋之就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只留下狄霖紧咬着唇倚坐在那里,一时间象是没有听明白杨晋之的这番话,渐渐地,脸色变得煞白。

二、执念以何解

推书 20234-06-08 :跟他告白吧+插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