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已经抢了花、华贵人,现在还要召七娘进宫!”
“啊?”
“你说这事是不是太过了,是,陛下是个念旧情的,可这旧情有不同的念法,没必要偏偏就召到宫里!先前说他和华贵人感情好,后宫就这么一个女子,朝中各位大臣都屡次三番的递折子,要选秀,他都推了,这次好不容易不推了,却是要招大哥家的七娘进宫!那七娘虽然只是大哥家的厨娘,但大哥这么久都没有成亲,和那七娘……自也是情深意重的,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大哥没有正式聘她,可、可那也是大哥的人了,这事,朝中人皆知,陛下怎么会不知?可他还要招七娘入宫,说的倒好,是宫中选御厨,可哪有女子做御厨的?而且是在张大人上血书要立后选妃的时候!”
一说起来,孙鹏立刻滔滔不绝,连茶也顾不上喝了,几乎是以声讨的架势,在说着郑定辉的后宫,他也的确是满肚子怨气!是,这皇帝不好色,那是一件好事,可若是独宠了,那可怎么都说不上好事了,特别是这个女子还不是皇后,特别是这个女子还嫁过人,特别是这个女子原本的丈夫现在还对这个女子有旧情!就说他们早就分开了吧,可史笔如刀!后世人会怎么议论?
大珠朝的隆武帝抢手下的媳妇!
人家可不知道那孙二狗过去是个什么东西,可不会知道他们是早就和离了的,人们只会想隆武帝权势压人,逼的手下无奈,痛苦不堪之下,只有把老婆送上!
爱美人不爱江山!
这会是后世人的戏说,若他们大珠朝再有个好歹,恐怕还会有什么重色误国之类的留言!而他们这种朝臣,恐怕也会被个个戴上懦弱、无能、软弱、畏惧乃至于没有骨气之类的印记!
换成是他,也会这么想,一个皇帝,后宫只有一个村妇为贵人,他也会认为这下面的朝臣,就该在劝说不成的时候死谏!没有几个一头撞到大殿上的臣子,没有几个被发配边疆的,那就是默认了这种荒唐!
可是,他们真的是冤枉啊,不说别人,就连他孙鹏,当初都有过这想法,虽然他也觉得作为臣子对于皇帝后宫的事还不应该管的太多,皇帝嘛,迷恋上哪个妃子,或者宠爱一下哪个妃子都是人家的私事——虽说皇家无私事,但也不能要求的太过,可是他们的这个皇帝实在是太过分了,一开始将那茶花召入后宫就够过分的了,总算那茶花的品级不高,而且,他们也都知道,真的是早多少年就和前夫和离了,后来也一直没有过来往,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一些暗示也没有说什么,可是当那茶花升到贵人的时候,他们都群体上过书了!
一个小小的才人也就罢了,但贵人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人”,但在外面,也是要叫一声娘娘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再召了刘茶花之后,郑定辉没有再召过别人!
这种事情,已经超过了私事!家事!他们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抗议?在上书的头一天晚上,他就准备好了白布条,就等着郑定辉若置之不理,就以死相抗了!
但是,郑定辉没有不理,高坐在龙椅上的万岁,在解决了其他事之后,主动提起了此事:“众爱卿的上书,朕已经看过了;众爱琴的苦心……朕也知道。朕深知,作为君主,此事……是非常不妥的!”
只是一句,众人都被惊住了,虽说大珠朝的皇帝,历代都是比较和蔼的——就算有些暴虐,在有内阁的辖制下,大多也只能吼吼,可这么公然的对自己的朝臣认错……众人一时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若可以,朕也想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美人无数,这男人的梦想,朕,也是有的。可是……”
说到这里,郑定辉停住了,他们都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别人如何孙鹏不知道,但在那一刻,他在想这位陛下接着会说什么,和华贵人的少年情谊?有先帝留下的太子,所以为了朝局的安定,不需后宫?
不管是什么,他都有话反驳!
他等待着!
可是!
“朕不行啊……”
孙鹏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记得这句话,那就像是天边的一道惊雷,在闷热的午后突然炸响,然后他的耳边就不断的回响着这一句——“朕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
在说了这一句之后,郑定辉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然后慢慢的向后走去,那明黄的身形,雄厚的肩膀,摇晃的珠帘,代表着无上至尊,在那一刻,就显得无比的落寞!
不行!
不行!!
这到底是说什么不行?在过后,孙鹏以及其他朝臣都对这一句话做了全方位的分析,他们引古想今,往上数三年前,往左数三千里,试图从历史的、人文的乃至不同领域的观点来考察这句话,洞彻这句话的每一种意思!
能在朝堂上做官的,都是有知识有文化有涵养的,还真让他们总结出了很多意思,不过,总结的再多,真归纳出来,大体上,也就是二个方向:第一,他们听错了!这个“朕”是“真”,所以那一句的意思,不是他们的万岁不行了,而是真不行了!一字之差,却可以演变出完全不同的意思!要知道这个真不行,虽然从大面上听,和“朕不行”,也没太大的区别,但是,却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比如,他们可以想,万岁对那华贵人情深意重,所以没有办法对不起她;他们也可以想,万岁对先帝或者当年的李相有什么承诺,所以不能有自己的后宫,有自己的子嗣!当然,这不行,也可能真是,那个事关男人尊严的问题!这是他们最不希望的,可是,却又偏偏是最有可能的,与此相比,倒是对刘茶花的感情,算是更能接受的了。
在那件事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再提过这个问题——万岁都不行了,你们还要他选秀,充实后宫,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在人伤口上撒盐吗?不过,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他们发现,好像,事情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
郑定辉到华贵人那里的次数虽不能说多,却极为规律,而且有的时候,更是天天去!
这天天去做什么?喝茶聊天?这华贵人若是一个知名才女或大家闺秀,他们也许还能往这上面想想,可那华贵人过去只是一个村妇!虽说也立了功,有了诰命,还在刘家做客一段时间,但说到底,那身份也没高贵到哪里去,知识学问上……不厚道的想一想,说不定千字文都不能背下来!这能和郑定辉说什么?刘家村的往事吗?
好吧,就算俩人一起忆苦思甜,可也没必要说这么多次吧。那郑定辉去做什么,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
一这么想,朝臣们就都反应了过来,于是那一句不行,也立刻被想到了第一层意思上!郑定辉一定是故意的,故意那么说,但其实还是对华贵人着迷。这可万万不行,是的,他们大珠已经有了太子,也不是说真的就非常迫切的需要郑定辉再生下一个龙子,但一个皇帝只有一个妃子?他们大珠朝的面子何在?文武百官的脸面又何在?
于是,劝诫的奏章又开始出现,朝堂上也开始议论此事,一开始,郑定辉是一言不发,这次也不知是被逼得急了,还是怎么着的,竟然开了口!
(三)
“众爱卿……真的要逼迫朕吗?”
孙鹏想到郑定辉的这一句,不免又开始咬牙,什么叫逼迫?说的那么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么蛮横,多么嚣张,或者朝中有某方势力已经大过了天子,而真正的陛下成了儿皇帝!
但事实上是恰恰相反吧!
大珠朝的内阁一向是很管用的,但当初李思安执政二十年,后来又有戎族入关,这内阁一直就没能恢复到当初的辉煌,本来郑定辉上位的时候是个机会的,可他手段狠辣,当初又是人心惶惶,朝中大臣们还有的在担心戎族会不会再次叩关,而有的则担心李思安留下的势力,因此就浪费了这个机会,再之后,郑定辉实施一系列国策,虽说目前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朝廷的税收的确是在增加,官员的待遇是的确在变化,别的地方他不知道,但上京此地,流民、乞丐的数量,是真的大大减少了。
海外开始通商,虽然不能说是万国来拜,但过去没见过的一些什么高鼻子的黑皮肤的蓝眼睛的也都出来了,这些人不仅自己来,还带了一些他们过去都没见过的动物,有的那动物就像传说中的圣兽,虽说咱们皇帝也不是太在乎吧,可这也的确是有些盛世的架势了。
国家富强了,百姓拥护了,这在上面的那一位,腰杆也硬的很,反正他登基几年来,除了最初还有点闷不吭声,这几年,那真是只有他逼人家的份,满朝文武……也就只能在后宫事宜上念叨念叨了。
可他这一据,说的那叫哀怨,声调那叫可怜,孙鹏觉得自己要是个旁观者,说不定也觉得是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太不知道体贴,太过权势了!
……
没有人说话,在隆武陛下说出这一句后,下面的人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隆武帝等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朕,是真不行啊……”
又是这一句众人耳熟于心如同雷劈的话,不过这次却没有人当真了,众人在经历了心灵、表情、思想的各种扭曲之后,对这句话直接进行了无视,在张老大人的带领下,有说郑定辉年富力强,正值壮年的,有说朝廷体面的,还有人说后宫只有华贵人一人,也是陷她于不义的,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早朝成了菜市场,隆武帝一直在上面听着,直到过了好大一会儿,声音渐渐的小了,隆武帝才慢慢的开口:“刘爱卿。”
虽然朝中还有几位姓刘的,但众人都知道,若没有特指,这刘爱卿,就是刘文了,刘文出列行礼:“臣在。”
“不知七娘还好吗?”
“……谢陛下关心,不过此事……”
“刘爱卿,朕,最近经常想到过去的日子……”
隆武帝一怀念过去,满朝文武都齐齐的打了个冷战,在先前刘茶花升到贵人的品级时,这位陛下没少和他们一起怀念过去,那什么刘家村的天啊,刘家村的地啊,刘家村的水啊,刘家村的……他们虽然大多都没去过那个地方,但对那里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了!
在郑定辉的口中,那是一个世外桃源,是一个人杰地灵,连田地里的泥巴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梦想之国,但说的再好,对于朝中大臣们来说,那也还是一个小山村,听一遍也就罢了,这经常听……实在让人受不了啊。
好在这次,隆武帝在停顿了片刻后,没有继续夸赞,但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众人无法接受:“也想念七娘的手艺,正巧,宫中还缺一个御厨,不如,刘大人割爱一下?当然,朕也不是那不讲情理的,七娘来到宫里,朕也会给刘大人做补偿,这样,御膳房中,刘大人喜欢哪位,朕就把哪位送到府上!”
这是什么!这就是赤裸裸的索要啊!虽然刘文没同意,可郑定辉的蛮横不讲理,还是让孙鹏怒发冲冠,一想起来就心疼肝疼肺疼,忍不住的,就喝了一口茶,听他说完这些,英儿也不知该如何劝,只有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不太懂这些,但我觉得,陛下,真是千古难有的。对外,咱们这些年没再受过外族的欺负,对内,虽然我不经常出门,也知道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这后宫上的事……你们也别逼的太紧了,说句不太好听的,这太子日渐大了,也懂事了,若陛下真再纳妃生子……”
孙鹏喝了口茶,半天不语,英儿说的这些,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其实他们觉得隆武帝后宫只有一个刘茶花,一来,可能真是和她有少年迷恋的因素;二来,也应该是和李思安、安平帝做过什么交易,否则为什么那么多宗族中的人李思安不捧,偏偏捧了他这个不知道隔了多少圈的?说起来,他们也是有些赞叹郑定辉这份守诺的风格的,毕竟这可是九五之尊的位置,哪个不想传给自己的子孙?
“至于这脸面的问题……”英儿笑着顿顿,“陛下自己都不在意……你们,也暂且放放吧。”
“这又是我能说放就放的?朝中还有其他人呢!”
英儿但笑不语,孙鹏年纪轻轻,品级也不高,要说在朝中是没什么分量的,但他的座师是冯远,十多年前就有铁骨利剑之称,这些年也没堕了威风,孙鹏作为他弟子中的领军人物,在清流中,还是有一定的威望的。
孙鹏咳嗽了一声,嘟囔道:“但他也不能那样欺负大哥啊。”
英儿张了张嘴,想说她这两位哥哥遇到一起,她从没有见郑定辉欺负刘文的,刘文能不欺负他就好了,虽说现在他们身份变了,但她当年,是在京城待嫁的,郑定辉也私服出来和她相聚过一次,虽说那一次刘文也没欺负郑定辉,但她二哥的言谈举止,还是以大哥为中心的,大哥的眉眼动动,二哥的表现就会立刻不一样。七娘这事,看起来的确是欺负她大哥了,可她总觉得,这里面说不定还有别的原因。
见孙鹏那愤愤的样子,她心中一笑,到底没有说出来,孙鹏虽是她夫君,但这点家事还是不说的好,毕竟,现在郑定辉的身份是真的不一样了,因此她勾了下嘴角:“此事我不懂,不过我觉得,大哥会处理,对了,今天大哥还送了个牛腿来,我已经吩咐他们腌了,准备明天让他们给你做焖牛肉,今天先吃鸡如何?腌两天了呢!味道一定都入进去了。”
虽然他们家不缺,但律法规定,耕牛不能轻易宰杀,再加上孙鹏又是个执拗的,所以他们家也不是能常吃到牛肉的,偏偏他还爱吃,听到这话,也不由得一喜,再想到这个话题也不适合深入讨论,因此也跟着转了口风。
受刘文的影响,孙家的饭食也是,菜可以不多,但一定要精,食物可以不贵重,但口味一定要有特色,所以孙家的晚饭向来是不错的,再加上温柔的妻子就在旁边,孙鹏在饭吃完的同时,心里也满足了,原本的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而与此同时,郑定辉正在受苦,他坐在刘茶花的房中,托着下巴,气是叹了一声又一声,刘茶花看他那副样子,心中抽搐,嘴中也只有道:“陛下,今日看是不成了,您要不,先用点东西吧。”
郑定辉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华妃,朕心中……难受啊……”
刘茶花的手一抖,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刘茶花,村妇出身,过去,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被打的小产了,也只会暗自流泪,从没想过和人争斗,她原本就想着一辈子过自己冷清却安稳的生活的,却不想,命中却遇到了两个魔星!
那孙二狗是不说了,她不愿想,不愿回头,而且现在,也和她是真没关系了,但眼前这一位……那真是……刘茶花觉得若是能够重新选择,那她是宁肯选孙二狗,也不会选这一位的,毕竟不管怎么说,现在来看孙二狗是真改了,就算没改,她也能够再和离——反正她的名声早就没有了,也不在乎再坏一点,可眼前这一位,那真是死都逃脱不了啊!
“他过去,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刘茶花地一万次的在心中感叹,当然,她过去就算知道郑定辉是这样,估计也不敢腹诽,人的境遇、地位、眼界的不同,自然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她过去只是一个村姑,后来入了刘家,见了些世面,识了字,学会了算账,但说到底,也不过比一般的女子强点,不说对着皇帝,县官就足以令她腿抖了。再后来她到了豆满,在那个混乱的地方伪装身份,时刻都有死亡的危险,那时候她真的是日日担心,夜夜害怕,还有过无数次的后悔,当时她甚至有真再次和孙二狗在一起又如何,最多不过被打,哪会像现在这样,随时可能连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