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终曲——珠献

作者:珠献  录入:06-07

“我……先叫醒朱离。”半晌,景其低低地道,转身朝外走去,“随景道长同来的那位公子要如何?一起进去的话恐有不妥。”

“小程在外头等候即可,你也无需特意招待,但那两只猫儿可不能叫他看到。”

朱信点头,在前院止了步,目送景其离开。

景其与季程交待了几句便折身往瀑布,毫不费力地进入朱离的迷境,又见这望境旧景,思及方才朱信所说,难免叹息,摇摇头朝半莲居走去。

第二十章:死魂香(10)

等待之时好像无事可做,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又在轻抚那黑猫和灰猫,朱信正想着是不是哪天出去捡一两只野狐回来养在身边,忽觉朱离气息,惊了一惊,神情复杂起来。果真是只有玉炩大人才能唤醒她。

朱离的灵气平和,完全感觉不出不久前狂乱过——以至伤了玄衣和灰衣,看到景其出来,朱信眸光黯了黯,面上仍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朱离大人,景其大人。”

“景其为何如此焦急。”

景其在地上划了几划,打开没离过手的竹篓一倒,一团毛球掉出来,随即被锁在地上浮现的阵图中。朱信盯着那小小的明显是被封印住的狐狸,不禁诧异道:“这是——墨家的孩子,是叫……墨紫归。”再一看它满身是伤,尽管满腹疑问,朱信也收了声,静待详情。

“景其,墨紫归犯了何事。”朱离的声音异常平静,毫无质问之意,更无偏袒,好像完全不在乎墨紫归是她守护的赤狐子民。

“说来话长。”景其让朱信把玄衣灰衣放到临屋,然后将季程带进来,坐下抿了口茶才继续,从星策百言去繁州游玩说起,末了让季程补充叙述一回墨紫归使迷术令他做的梦。朱信在一旁听得明白,更是愕然不已,且不说墨紫归取了百言三魄,他开的那熏香铺,定然与什么邪法有关,这么长时间竟是撞上了景其才被捉回来,中间不知有多少人被害了去;但听朱离沉默,灵气平无波澜,察觉不出任何情绪,他思忖片刻开口道:“朱离大人,不如……先到那梨树一探究竟?”

遂又回到墨紫归的幽蔽小院,朱离却只在梨树下停了片刻,淡淡一句“梨树已死”即往房门去,景其感到捏着墨紫归的手手心一动,抬起来细看,却不是它在死命挣扎,而是颤抖。最后在墨紫归卧房中的书架旁停住,景其正要问,听得朱离又道:“不知景其可曾听闻凝魂聚魄术和还魂术?”景其下意识地想回一句凝魂和聚魄都是道中人常用的修行方法,但显然朱离说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照理说,魂魄自有凝聚之力,每轮回一次减少一分,待到耗尽即是消散归于天地,被判了灭刑或经历某些咒法的魂魄不得轮回,也是失去了凝聚之力;离开望境之初云游各界,偶然得知有古法可凝魂聚魄,可还魂……”

景其不由得望了季程一眼——他正是靠着沐均的一缕神力活下来,即便沐均不出手,自己也……

“二者均由一位奇人所创,具体不详,我也未能一探究竟,就被沐均大人毁去,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凝魂聚魄术乃是夺取其他魂魄的凝聚之力,而还魂术即不论命魂在何处哪怕是已投胎转世的都能还回复生,与之相应转世则因失去命魂而死。这些书……看来都是墨紫归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残本,沐均大人并未毁尽,两种古法皆余残碑半块,尽管有灵兽护守,可千百年想来必有不少能人奇士及强大的妖鬼等所获并极力试图复原。”

细细思量片刻,景其便明白了,墨紫归的香料铺子,可说是卖的都是死魂香,一面搜集两种邪法一面夺取他人魂魄尝试,失败了就做成熏香迷人心魄。只是都无关紧要了,当下之急是找到百言被拿走的三魄。

“关于我那朋友的魂魄可有线索?”

朱离默了默,似在寻思,须臾迟疑道:“你在墨紫归身上没有搜到镇魂石?”

景其一愣,“镇魂石……我怎么就没想到——”说着抬手把小狐狸翻了一遍,“可是它身上并没有……”朱离轻笑:“我可是没想到景其居然也有被我的灵气蒙蔽的一天,更何况,这还不是我,恐怕找到墨紫归,也花了你一番力气吧,你再仔细找找。”

又仔细翻找了一回,最后景其将手伸向小狐狸的左眼。小狐狸闭紧了眼,拼命挣动着四肢,脑袋左右乱甩,季程看得很不忍心,“景其……”景其使了个要他放心的眼色,还是把墨紫归的左眼珠取了出来。季程下意识地转过头,却听景其说:“难怪,这一块镇魂石几近与它同化。”

那是一颗眼球大小的灰白色珠子,红气氤氲。小狐狸绝望地叫了起来,却因封印但见形态不闻其声,它伸直了爪子使劲朝景其手上的镇魂石扑腾,怎么也够不到,右眼很快凝了水雾涌出,滴落在地。

景其放出镇魂石里的魂魄,发现除了百言的,还有其他魂魄,残缺的完整的,男女老少,凡人妖精,都是完好无损。朱信惊异不已,看了看墨紫归不禁摇头,如此罪孽深重,直接打个魂飞魄散都——

“墨紫归……”朱离幽幽长叹,轻唤了一声,给他解了封印并恢复人形,墨紫归只是捂着左眼死死咬着唇无声哭泣,浑身抖个不停,下唇很快被咬出血,可他毫不在意。季程别开视线走到窗边,望着梨树,百言的魂魄终于找回,心情却愈发沉重。

“朱离大人?”朱信纵有不忍,却也无可奈何。他再可怜,也及不上那些被他诱骗去失去转世的人们可怜。

“……送入水牢。”

“是。”

第二十一章:死魂香(11)

三魄回归,不多时百言悠悠转醒,发觉自己倚在星策怀里,季程一脸担忧,下意识地想起身却乏力不已,连动根手指头都困难,“这是……”

“饿不饿?”星策一手端了碗水凑近他唇边,温柔地问道,并极力掩去声音中的颤抖。

“嗯。”百言两三下把水喝完,看到景其也在一旁,隐约明白但没有问,再度轻声开口:“我见到……大哥,二哥,曲儿音儿……我们、我们……还有爹……娘……”断断续续地,百言眼中泛起泪光,“原来……梦一场……”

景其示意季程出去,走远了才道:“百言的大哥和妹妹,至少有一个已经死在墨紫归手中了。”

“什么?!”季程惊得停住脚步。

“你当百言是如何找到独属于他的那盒熏香?定然是因为那是用亲人的魂魄所炼制的死魂香。”

“那——”

“来。”景其举起手中的镂刻雕花小圆木盒。

到了景其房中,季程不解地望着他在翻找什么东西,“这个你看不到,但是可以听我说。”

只见景其拿笔在纸上画了个图,将木盒放在正中,口里默念着什么,木盒上生出白色火焰烧得劈里啪啦响,他伸手压在上面,季程慌得叫他:“景其!”但看他的手没事才想起他本是与火有关的仙人。木盒烧没了,残灰静静躺在完好无损的纸上,景其沉默片刻,转过头来对上季程期待的眼:“一个不好的故事,小程还要听么。”

“……嗯。”

“可还记得那时皇榜所寻三人中的白暮音?”

看季程点头,景其接着道:“白暮音与百言一样在抄斩中逃出,然后一直过着四处逃亡的日子,但她就没有百言如此好命能遇上救助并收留她的人。一次在躲避追兵之时无意中闯入墨紫归的熏香铺,逃过一难,却也因此受他诱导而说出了他们白家的事。”

墨紫归的熏香铺并非什么人都能找到,只有心怀异常深刻的执念的人,以及与魂魄被做成熏香之人有关的人,才能找到这熏香铺并见到墨紫归,前者如白暮音,后者如百言。

在墨紫归答应可为其报仇的诱惑下,白暮音以自己的魂魄为酬劳请他杀掉害白家被满门抄斩的仇人。当夜,白家仇人前左丞相在书斋离奇惨死,此事被秘密压下,并由其大儿子接任左丞相一职。

景其说完这些给季程听,也不免感慨唏嘘一番。

“……那百言的妹妹……”好半晌,季程才喃喃出这么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钦佩于白暮音虽为弱女子,却也有不惜代价也要报仇雪恨的舍命之勇,其实没有她这一牺牲,七王爷篡位后给白家平反,与诬陷案有关联的人也全被送上了法场;更叹惋前左丞相到底为了什么害了百言一家自己也落了个不得好死。

“被做成死魂香的魂魄,皆是无法轮回转世,我也只能在此送白二小姐最后一个归宿。”景其将残灰收进一个带有长长流苏小如半块骨牌的精绣锦囊,准备做一个护身玉坠给百言。

“这个事实……百言——”

景其轻轻叹气,“不要告诉他,再过些年日到了合该老死之时,找得到找不到他自然释怀。”回头见季程仍是一脸惊讶,眼神却带了担忧和伤感,景其笑笑,伸手抚平他的额头,“累了吧,我们也该休养休养。”

然而心情却一时无法平复,季程走神间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褪去外袍又是怎么躺好的,直到感到景其的体温和药香气贴近。

“景其。”

“嗯?”

“夕染……会不会复活?”墨紫归的内丹很美,宛如珠宝;夕染的魂魄也很美,就那样被封入梨树中。

“不会。”

“那你为何取出来封在梨树里,让墨紫归护着未尝不是一种慰藉。”

“我们要不要赌一赌,若有一日梨树再度通灵成精,会是何种模样?”景其的声音带了笑意,季程听得心中一动,这话听起来似乎——“夕染还是有可能复活的对不对?”但听景其轻笑出声,他猛地转过身来,双唇恰好擦过他的唇瓣,景其更快地压过去一咬,舌头长驱直入。“唔!……”季程下意识地接受并一同纠缠着彼此,只是反应慢了一拍,就这样被景其捉住长长深深地吻了个够。

分开时景其一边舔吻着季程一边口齿不清地低喃:“我可没说过夕染会复活。倒是你,处处护着那狐狸。”醋意不言而明。

“那是……”季程不想说是因为梦中失去景其的感觉太过真实,念及墨紫归或许已经在梦中重复了很多回夕染死去的那一幕,每每对上他的泪眼总有不忍;更何况,他不想他杀生。想着他不禁抱紧了景其,手脚并用地缠上去,唯有肢体接触的充实感才能安心。

“小程?”

季程贴上枕边人的脸不住磨蹭,不经意地发出满足舒服的喘息轻哼,景其被他蹭得差点火起,考虑到两人都需要好好地睡一回,忍住了。

不得不运功压下欲火的感觉还真是有如猫爪子挠心一般难受,明天一定要通通做回来,景其如是想,尽管心里还有些什么让他很是在意,可连日的操劳奔波更让他想好好休息,很快抱着季程睡去。

一如诗中所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第二十二章:改命(1)

静一真人在外人眼中向来不苟言笑,严肃沉稳,可在独岚看来却不是这样。

“独岚你给我出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独岚简直可以想象马上就要看到的是怎样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君寒,难得唤我一次怎么如此粗野,莫不是太想念我,平日里的冷静都装不下去了?”独岚现身的瞬间随即笑眯眯地抚上静一真人的脸,后者躲避不及被摸了个正着。静一真人打开独岚的贼手迅速往后退了一大步,瞪着他咬牙切齿道:“独、岚。”

“嗯?”独岚一脸可惜地看看自己摸到对方的手,漫不经心地应着,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懒洋洋。

“弦儿要改命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

静一真人转身欲离,被一把抓住,“你要去哪。”

“放开。”

“你回答我就放开。”

静一真人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找弦儿。”

独岚收起别有意味的笑,与静一真人冷冷对视,手上的劲不松半分,“为了弦儿,你要离开这邀星台。”

“那你为何不阻止弦儿!你在害他!”

独岚不语,静一真人不耐:“放手!”

他放开了他,望着那远去的白色身影冷笑,“也不知是谁在害弦儿,你都不晓得,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弦儿从凡人教成妖怪。”

再见到那狐狸和画眉鸟,而且还是亲自上门,景其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在预料之中,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两人片刻,让他们进了门。

“总觉得你的妖气似曾相识,我记得你是叫……独弦?”这日景其心情好,面对无关紧要的人态度温和许多,嗓音也温柔许多,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给他俩斟茶,很快茶香盈满于室。

“是。”独弦捧着茶杯却没有喝的意思,倒更像拿来取暖,一旁的六黛略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抿着清茶。

“独岚是你什么人?”景其又问道。

“……家父。”独弦愣了一愣,随即很快回答,望着景其的眼神也带了点疑惑。景其点点头:“难怪。那么你想要改命一事,可有让令尊知晓?”

“知道。”

“独岚就这么放你来?”

“……嗯。”爹不但没有任何反对之意,还拦下了来阻止自己的舅舅,独弦自觉对静一真人有愧,但也心意已决。

景其搁下茶杯,似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扬袖,双镇出现在独弦和六黛面前,因他们的妖气发出淡淡金光。双镇未出鞘,独弦尚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着,六黛则不行,立时扶着额角喘起来,站起来想要远离,身子一晃差点摔倒,独弦赶紧接住她就往门口带,与察觉到他们妖气而赶过来的玄衣灰衣撞成一团。

“独弦!六黛姑娘!”灰衣扶起白了一张脸身形不稳的六黛,再看景其,他已收起了双镇。

“就凭你们这点道行,要如何改命?倒不如自我了结后转世,命运亦会跟着改变,胡闹也该有个——”

“道长!为何我们要命带孤星过完这一世,妖本长命,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做点什么,万一有幸成之,也不枉我们以性命相赌!”

独弦定定地望着景其,一扫往日慵懒散漫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眼神坚定决绝,毫无退缩动摇之意;六黛也强自颤颤直起身子,对灰衣感激一笑,按下他撑扶着自己的手。景其突然之间烦躁不已,面对这两人上赶着送死的决然。且不说他们如何改命,中途又会遇到什么,逆天而行是要遭天火的——他没理由也不会去自损道行保他们怎样。

景其眯眼不语,一脸高深莫测,有阳光透过窗棂照入,黑黑沉沉的双瞳却映不出一点光亮。朝夕相处久了,玄衣倒可以从景其的眼神表情及灵气的变化隐约察觉他的心情,但惟独他的这个样子让他什么都感应不到;下意识与灰衣对望一眼,两人都是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一时间有些僵持的满室静默,动了动唇,却听得景其说:“你们不是这半血狐狸和小画眉鸟儿的朋友?怎么,这种时候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莫非是我看错,见死不救亦是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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