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昕篱

接保送硕士研究生，去年毕业之后回到本市教书。他上学的时候，年年都拿奖学金呢。”

方峻随意的转着笔，说：“他不可能跟你们讲这些吧。”

白蓉抿嘴笑了：“他当然不会讲，但山人自有妙计。”

方峻扬了扬眉：“没有你白大小姐打听不出来的事情。这么说来，老师今年是二十六岁吧？”

“对啊。”白蓉托着腮，眼睛看着桌面，补充了一句：“他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

方峻的心微微一动。

06.

但是他控制着自己，迅速露出了一个“下意识”的惊异表情。

林东明点点头：“难怪老师那么受欢迎……不过，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接着念博士、博士后呢？”

白蓉伸手往林东明头上敲了一记：“老师不念，一定是自己不想念。他不想念，一定有他的理由。这是对你的警

告，警告你不要成为人民的公敌！”

林东明唧唧歪歪的抗议，方峻笑出声来，白蓉直视着他：“你还没回答我呢，觉得老师他长得怎样？”

“为什么老是追问我这个问题？你想让我说什么？”方峻是真的感到困惑了，同时也有些不安。

林东明嚷道：“拜托，白大小姐！有你们这么多女生膜拜他还嫌不够吗？你还非得逼着我们男生承认他魅力无边

？”

白蓉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吐出两个字：“白痴！”

夜幕降临。

冬夜的空气冰冷得让人瑟缩，方峻将手插进口袋，独自走在花园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倒不是他刻意的抱持着什

么浪漫情怀，只因为这条小径是从图书馆到宿舍楼最近的路。

寒冷挡不住年轻的热情，一对对的情侣占满了园中为数不多的石凳，甜蜜的谈情说爱。

经过湖边时，方峻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天空，瘦削的月亮静静散着清冷的光，他的脑海中蓦的浮现出程意哲的

样子。不……他闭了闭眼睛，在心中说。

湖边小树林的树早都没了叶子，光秃秃的煞是难看。这里没有石凳，没有情侣，只有一片死寂的宁静。

方峻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怔住了——一个男人靠在前方不远处的树上，动也不动，几乎要与树干凝为一体。

男人完全没有察觉到方峻的出现。他仿佛是个受禁锢的幽灵，被剥夺了一切，包括感知的能力。

月光昏暗，再加上两人有一定距离，方峻看不清男人的模样，映入他眼帘的只是一个消沉的侧影。他心里微微一

动，这身影，像程意哲。

看了又看，越看越像。一霎那间，他几乎想喊出声来。

不行……方峻制止自己。他想：今天老师对我的印象可能只是“懒惰的班长”吧？不能再让自己负上加负了。打

扰他不合适，窥探他就更不好，我还是走吧。

方峻刚想离开，手机却在此时很不合作的响了——“哥哥，接电话喽！哥哥，接电话喽！”奶声奶气的女童声音

打破了周遭的宁静，在这个荒凉的树林里更显得分外滑稽。

是个陌生的号码，方峻翻盖接听，同时，不意外的看见男人疾步离去。

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人迫不及待的声音：“亲爱的，我家那黄脸婆今晚出差，你快过来吧！”

方峻合上盖子，忿忿喊了声：“靠！”

07.

方峻推开寝室的门，看见林东明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便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林东明有气无力的回答：“我的游戏装备被盗了，一点都不剩……更惨的是，连身上的衣服都给扒个精光……”

“呃，你确实够惨……总共损失了多少钱？”

“整整八十块钱呢！该死的小偷！”

“有没有办法可以找回来？”

林东明双手一摊：“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偷的。Tnnd，俺也终于不幸遭遇了一回网络犯罪。倒霉啊倒霉，今天是诸

事不顺，喝凉水都塞牙！”

“向你致以最深切的同情……接下来，你是要吃披萨呢，还是要打麻将？”方峻知道，这是林东明最常用的两种

发泄方式。

“没钱买披萨啦……”林东明可怜兮兮。他骨碌一下爬起来，坐到计算机前面，摇头晃脑的吟道：“何以解忧，

唯有麻将。”

方峻也打开自己的计算机。双人寝室，没有多少隐私可以保留。因此，常去的几个同志网站，其地址都是收藏在

脑中，并且只能趁林东明不在的时候上去看看，每次看完后也绝不会忘记抹除痕迹。方峻悲哀的想：同志，这个

词还真贴切啊，地下工作者……

方峻登上学校的首页，犹豫几秒钟之后，点开了“教师通讯簿”一栏。

里面列出了全校所有老师的电子邮件地址，方峻很快就从中找到了程意哲的。他将地址默念了两遍，牢牢记在心

中。

看着男人的名字，他忽然有些焦躁烦乱——我这是在做什么？条件优秀而没有女朋友，并不能证明他就是gay啊。

独自在林中神秘的冥想，那其实也代表不了什么。而且他是老师，我是学生，除了每周一的两堂课，我与他没可

能有交集，不要再想了……方峻关掉网页，登陆上msn。

在线的人为数不少，有一大半都是在“忙碌”状态，包括身边正苦战方城的林东明。

有几个不忙碌的向方峻打了招呼。其中一个是系篮球队的队友，他向方峻抛了个飞吻，问：“队长，大前天取消

的比赛是不是改在这星期举行了？”

“没错，时间定在星期天晚上七点。所以这个周末我们要好好练球了。”

对方又问：“驾照什么时候拿呀？听说你们几个考试都通过了。”

“下个星期才能拿到。”

有人给方峻发来一张图片，是手机偷拍的公车美女，方峻不假思索的打出两个字：“正点。”

他在网上蘑菇了一会儿，然后淋了个浴，捧着本书懒洋洋的躺到床上。

这一天与以往任何一天似乎没有不同，只是在夜半时分，某人淡笑的容颜不期潜入梦来。

周五的下午，方峻打了个电话到家里，接电话的是弟弟，方峻说：“方巍，我们系篮球队后天晚上有比赛，周末

队里集中练球，我就不回家了，帮我跟爸妈说一声吧。”

“哦，知道了。本来还想让你见见小芸呢，她明天要到家里来的。”

“这样啊……”

“既然你有事，那就下次吧，反正她以后会常来的。”

“嗯，替我向她问好吧。”

“好的。哎，你不来真可惜，妈妈说要准备很多好吃的。”

方峻正待要接话，弟弟很快又说：“爸妈回来了，我把电话给妈妈哦。”

现在才三点多钟，他们这么早回来？略略想了一下，方峻明白了：必定是为了准备明天的盛宴。

方峻把球赛的事告诉母亲，电话那头的声音淡淡的：“不来就不来吧，也没指望你来。”

“妈妈，我是真的有事，绝对不是故意的。”方峻急了。

父亲在此时接过了电话，直截了当的指责：“你这个孩子真不懂事，怎么可以嫉妒自己的亲弟弟呢？”说完就“

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从一开始，他们便已作出结论。

方峻沉默。

有那么一瞬，真的很想哭。

08.

体育馆内，篮球队的十个人分为两组，正在进行热火朝天的对抗训练。

“快抢篮板！”

“这里空档，传过来！”

“盖得漂亮！”

“三分球！”

“后面防守啦！”

方峻在场上卖力的奔跑着、跳跃着，挥汗如雨。快攻上篮，带球突破，篮下进攻，远射投篮……

激烈的运动中，快感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将痛苦尽数掩埋。

什么都不再去想。

有些现实无法改变，唯有接受。

周日晚上的比赛，方峻他们赢得很彻底，这之后自然免不了一场狂欢。待他回到寝室，已将近十一点半。房里漆

黑一片，林东明在床上发出规律的鼾声。方峻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桌边打开台灯，并且把灯光调到最暗。

浴室雾气氤氲，方峻站在花洒下面，任凭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肌肤，脑中回想起方才与白蓉的对话。

庆功宴上，身为拉拉队长的白蓉也在场，就坐在自己旁边。她喝了两杯红酒以后，似乎有些醉了，不时对自己诡

异的笑着，后来还冷不防来了一句：“方峻，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些意外，开玩笑似的回答：“有啊，不过人家不喜欢我。”

对方正要再说时，大家一阵鼓噪：“两位队长不要再说悄悄话了！赶紧上来对唱一首情歌吧！”“就是就是！”

“系花PK系草，哈哈哈！”……

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白蓉因喜欢自己而出言试探。直觉的感到，对方是出于某种古怪而无害的目的。至于她

到底是什么目的，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但是，被她这么一问，十分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喜欢上一个人了，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喜欢……

每天夜里都梦见那人。有清晰的微笑，也有模糊的轮廓。

然而在梦里，那人始终是沉默的。

无声的梦。

这意味着什么？他茫然。

方峻走出浴室，看见林东明仍在呼呼大睡。根据以往经验他百分之百确定：这个时候很安全，自己可以做任何想

做的事情。于是他打开计算机，登陆上一个同志论坛。

看了几个帖子，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注销了论坛，随手点开一个新闻网页。

无意识的盯着屏幕。在这宁静的深夜，他却心浮气躁，有一种喷薄欲出的冲动。

终于，他下定决心，给程意哲写了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内容很短，只有六个字：“老师，我喜欢你。”署名是“证管二班某男生”。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方峻觉得很快乐。

09.

第二天早晨，方峻是怀着一种忐忑的兴奋心情去上课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幼稚的小孩子，对方说不定还未看见

那封电邮呢，自己却迫不及待想看他的反应。

他环顾着教室，跟上次一样，外班来了许多女生，有几个甚至旁若无人的大胆议论着程意哲。方峻压制住自己翻

腾的情绪，听林东明嘲弄那些女生的花痴。粗神经的林东明完全未曾注意到室友的异常。

男人走进教室，照例朝学生们微笑了一下。这回他没有点名，直接讲起了课。

方峻止不住的失望了。他没有从男人脸上读出任何不寻常的表情。

他想：老师一定还没有看到我的信。否则，至少会犹疑张望一下吧。

第一堂课结束后，男人说：“欢迎大家提问，不过我希望大家不要问任何与课程无关的问题。”

话说得已经很直接了，没有人听不明白。女生们面面相觑。

有个男生拿着书走到上面提问，男人很认真的倾听，然后微笑着说了一句，提笔在纸上写起来，边写边说。

方峻盯着那个男生，突然间怀疑起来：他是单纯的问问题，还是出于其它目的？

这个痴呆的念头转瞬即逝，他甩了甩头，自嘲的想：你当别人跟你一样都是gay？简直是疯了，疯了……

看到黑板，猛然省起上堂课的板书还没有擦，方峻连忙走上讲台。

我和他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听着男人不徐不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神思不属，胡乱擦着黑板。

……

“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明白了，谢谢老师。”

“不用谢。”

男人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方峻，上面的两个公式你不用擦，下堂课我还要用的。”

方峻放下板擦，讶异的看着身边的男人，脱口而出：“老师，你记得我的名字？”心中自然是惊喜的，但他半点

也不敢表露出来。

“你是这个班的班长，名册上有注明的。”男人避开方峻的眼神，颊上泛出淡淡红晕。他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

转身走出教室。

因对方的一句话而沮丧，继而因对方的一个表情而狂喜……方峻十分庆幸自己此时是背对着大家，因为他已经无

法再控制自己、隐藏自己了。他拿起板擦擦掉刚才剩下的部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内，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问号—

—

老师那句回答，是否只是个借口？

如果说那是借口，那么，老师是上次课点名的时候就记住我了，还是以前就知道我这个人呢？

老师因为我的问话而害羞，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确定他是个gay？

老师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的邮件？

老师有没有可能会猜到我就是给他发信的男生？

……

10.

方峻装着满脑子浆糊擦完黑板，匆匆走到外面廊上。他不想被任何一个人窥见自己此刻的情绪，特别是林东明和

白蓉。

刚才实在是意外的惊喜……也许需要喝杯凉水来冷静一下……方峻想。这是他最常用的方式，虽然简单，但每次

都很有效。

于是他往走廊最西头的茶水间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老师，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到我？

推开虚掩的门，他立时怔愣住了——

程意哲在里面。

最里面的角落处，男人坐在转椅上，正低头搅着咖啡，看上去悠闲又适意。

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整个茶水间现在其实是热闹非凡：几个女生各自捧着水杯，唧唧喳喳的在议论明星八卦

；一个胖胖的男教师站在窗边，大嚼着肉包子；还有几个人在饮水机前面排队。

可是他一眼就看见了男人。

方峻走到男人面前，轻喊了一声：“老师……”

对方微微一颤，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交汇。

近距离看着男人清逸恬淡的面容，方峻心跳砰然。

男人平静的问：“有事吗？”他的语气宁定，但方峻欣喜的发现，他的耳根处浮上了一层淡粉色。

方峻再也忍耐不住，问道：“老师，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信？”

对方立刻问：“什么信？”表情非常意外，并不像是装的。

“那个……老师，我昨晚给你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你是不是在学校首页的教师通讯簿上找的地址？”

方峻点头。

“那个地址不对，字母后面跟着的应该是96而不是69。不过这个还真是蛮容易搞错的，我自己也是最近才发现。

”对方笑了。

男人清风般的笑容让方峻看呆了，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对方。

男人再一次避开他的眼神，不自然的低下头，动作生硬的搅着咖啡，低声说：“马上就要打铃了……”

方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说：“嗯，知道了。”看看四周，发现人已不多。他走到饮水机旁打了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