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记——槐仆

周老板点了点头，正要去柜台拿钥匙，就听黄澄澄声音凉凉：“不，衡阳一间，你一间，我与帝君一间。”

“……”他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黄澄澄觉得，有些话是要与昭凌帝君说了。

他平素虽糊涂疯癫，但于大事上，一向十分清明。来人界这些日子，虽说没经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但也遇到了许多人，见过了许多故事，想了许多东西。

别人的那些悲欢离合，他虽然无法深刻体会，但难免会有所触动。等了百年不得的桃花妖，等了一世不知的燕九楼，还有只等一人拔剑的含光，他原来不懂这些人的执念来自哪里，心里想着自己一枚枇杷，活的无忧无虑便罢，管他那些作甚？他以前无知无觉的，自然是没有心，后来那人给了自己一颗，也不知道要怎么用，用在哪里，别人对他好了，他只当理所当然，别人对他不好了，他虽不会一笑置之，但也不太往心里去。黄澄澄此人，怎么说，虽化仙百年了，但一直还是只枇杷的活法，不懂别人的那些小心思和弯弯曲曲，只顾自己活的逍遥。

只是如今，他似乎是终于开了窍，不管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原来那颗心里，要真装了东西才会跳的。

夜已深，黄澄澄一人躺在客栈床上，昭凌帝君坐在桌前，点一盏油灯，低头又在读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书。

黄澄澄侧身躺着，见那人影子斜斜的映在墙上，动也不动，想了想便开口道：“帝君，你前些日子不见了，是做什么去了？”

昭凌帝君并未抬头：“为何问这个？”

“你只管答我。”沉默半晌，黄澄澄撑起身子缓缓道：“我虽是个仙童，这样问不免越矩。但是，帝君你离开了月余，可含光之事已经发生了数月，若是说要还剑衡阳，为何等到今日？我们来了，你才出现？”

昭凌皱了皱眉，又将书翻了一页。

黄澄澄顿了顿，又道：“你是为何要下凡？为何要呆在人间？为何不带我回天界？为何不辞而别？为何突然出现？为何我如此胡闹，还百般纵容？”

油灯闪了闪，满室的寂静。

黄澄澄见他不答，赤脚下了床，缓步走到昭凌身边，蹲下身又道：“你送我的那幅画，是什么意思？”

昭凌一愣，人微微有些僵硬，低头沉思了片刻，抬眼看着黄澄澄，发现他正弯着眼眸笑得得意。

“帝君，你是不是，喜欢我？”黄澄澄伸出左手挡住昭凌手中书卷，唇角弯了三分，眼里光芒闪烁。

昭凌不说话，深深看着黄澄澄，那双墨色的眸子里隐约有微光流动。

黄澄澄终于有些急躁，又道：“是也不是？”说着就一手勾上了他家帝君脖子。

昭凌垂了眼眸，看着那只放在他书上的手，正揪着书页，有些颤抖。

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他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点头。

然后黄澄澄迅速的站起来，转身栓了房门，将昭凌手中书卷一把抽出，也不知甩到哪里，然后两手勾住他家帝君脖子，兜头就亲了下去。

昭凌一愣，出口欲言，黄澄澄便伸了一只手扣住他手掌，舌顺势就滑了进去，唇舌交缠，一阵翻搅。

半晌，黄澄澄再也透不过气，只得松了口，抬眼昭凌，就发现他眼里一片幽暗，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烧。黄澄澄忍不住就想笑，只是嘴角还未勾起，那人就伸手揽住他腰，一把就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深深地看他。椅子小，两人就紧紧的贴着，黄澄澄便凑过去，又拿舌轻轻舔了舔他嘴唇，来回往复，然后将唇贴着那人嘴唇，又是深深一吻。

不知过了多久才分开，两人皆是微微喘气，四目相对，黄澄澄又是一笑。

昭凌面上就再不知是什么表情，伸手摸了摸黄澄澄左颊，那留了百年的浅浅咬痕还在，他闭了眼，终于第一次主动吻上了黄澄澄脸颊。

黄澄澄不动，只觉得他家帝君发丝轻软，轻轻扫到颊边，有些痒。他吸了一口气，然后弯唇笑道：“帝君，你的耳朵红了，噗哈哈，好可爱。”

“……”

“……”额，怎么帝君脸黑了。

翌日清晨，福缘客栈大堂。

黄澄澄起床就不见了自家帝君，从房内出来，就看见衡阳与昭凌坐在桌前，桌上放了几碟小菜，一壶酒。龙珠蹲坐在旁边，拿筷子一颗一颗的夹着花生米吃。

见黄澄澄出来了，三人神色各异，龙珠是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衡阳则是喝了一口酒，然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至于昭凌，当然是，面无表情。

黄澄澄“咳”了一声，走过去在桌前坐下，抢过衡阳桌前一盘小菜，闷声不响的就开始吃。

“怎么？小枇杷这就开始恃宠而骄了？”衡阳笑道：“昨晚，可好？”

龙珠放了筷子，竖起耳朵，眼珠滴溜溜的转。

“昨晚你大爷！”昨晚自家帝君默默窝在墙角看了半夜的书的事他会到处乱说么！

“这个，那个，不和谐？”衡阳瞟了眼昭凌帝君，某人自顾自的喝了口酒，然后将面前一碟菜推到黄澄澄面前。

黄澄澄“哼”了一声，心道鬼知道和不和谐，自家帝君那人，明显是闷骚过度啊！皱了眉头就想找茬：“一大早的你们在这里喝什么酒啊！”

衡阳笑道：“我请你家帝君喝酒，不行么？”

“你哪来的钱……”你不是一直是只鸟么……黄澄澄斜眼。

衡阳解下腰间虎纹白玉佩，道：“喏，这个。”顿了顿又道：“这是我欠你家帝君的，这酒并非好酒，只好下次相见，再补给你们。”

黄澄澄一愣：“下次相见？你要去哪？”

“不知道。安阳县我也呆的够久了，无甚意思。如今寻回了含光，便去游历江湖吧。”衡阳说着摸了摸靠在桌边的含光剑。

“所以……这便要走了么？”黄澄澄道。

“吃完这场酒便走，难道，小枇杷不舍得我？”衡阳挑起调子道，说完转头看着昭凌笑，昭凌冷冷看他一眼，他便笑得更灿烂。

黄澄澄叹了口气：“只是不懂，你为何这么快就要走。”

衡阳喝一口酒，拍了拍他肩膀，道：“我只是听这小龙说，人间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我为魔时，虽来过人间多次，但那时心境与现在大不相同，仙魔大战后那百年，自不必提。如今正是好时节，便想去四处看看，逍遥过活。”

听他如此说，黄澄澄便不再说话，只是拿筷子戳了戳盘中小菜。

衡阳又是一笑，高声道：“老板，再拿壶酒！”说着翻过桌上放的酒盏，斟上满满一盏酒，递给黄澄澄，自斟一杯，道：“与你二人相识，算是衡阳之幸。今日虽有一别，来日自会相见，只是那时，你们二位仙人，可不要不认我这江湖游侠！”

第 18 章

那一日阳光正好。

那场酒喝了许久，直到黄澄澄微微有了醉意，昭凌按下他要往嘴边送的酒盏，衡阳才笑着起身与几人辞别。

黄澄澄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满眼的绿，衡阳背着含光剑，阳光像金子似的洒在他暗红的宽大锦袍上，微微反射出浅金的光。他背影挺直，墨色长发上插了一支玉簪，黄澄澄在身后唤了他一声，他也并未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然后慢慢消失在青山之中。

昭凌至始至终并未言语，直至再看不见衡阳身影，才牵起黄澄澄的手道：“我们，回天庭。”

在人间呆了许久，黄澄澄终于回到了碧灵宫。只是回来的不只他与自家帝君，龙珠这条小黑龙也死皮赖脸的跟了来。

还没到宫门口，就看见绿笙并两位侍卫大哥在门口候着。

绿笙还是那副老样子，穿身浅绿衫子，十分恭谨的站在门口，旁边两位侍卫大哥交头接耳的说的热闹，他却皱着小眉头看着前方不语。见昭凌踏云而来，才上前两步，低头拜礼道：“恭迎帝君回宫。”两位侍卫也跟着拜了礼。

昭凌牵着黄澄澄下了云头，正要说话，黄澄澄就挣脱他手跑到绿笙面前，抱起他笑道：“绿笙，好久不见！”龙珠本是缠在他脖子上的，见他抱起了绿笙，便别别扭扭的溜下地，化作黑衣小童模样，拉住他袖子。

绿笙皱了皱眉，将脸离黄澄澄那张笑得花似的脸远了点，道：“放我下来，在帝君面前不可如此失礼。”

黄澄澄笑道：“怎么不行？我偏要。”说着放下他，走到昭凌面前，一把挽住了自家帝君的胳膊。

绿笙一愣，没说话。旁边两位侍卫却看得退了一步。

黄澄澄“哈哈”一笑，道：“绿笙，有什么好吃的么？通通端出来，为帝君洗尘！”

“……”所以我们宫里是真的有当家主母了么……

日子便这么平淡的过着，黄澄澄虽嚣张了不少，但还是那个小小仙童，虽然爱偷懒，宫里的那些花也是他浇着，龙珠这小魔王也是他继续带着，而他家帝君，还是冷冷淡淡的，看看书，品品茶，也再没有别的动作。

黄澄澄有时也觉得可笑，别的？什么别的？他家帝君那个性子，唉，不说也罢。

只是时间久了，黄澄澄这寂寞中就生了一股幽怨，见了谁都是满面阴气，花也不浇了，龙珠也甩给绿笙了，自己还闹起了别扭。

算起来，据从人界回宫，也有些个日子了。今日昭凌无事，又在飞燕庭内的苍寻树下读书，而黄澄澄则坐在旁边，时不时为他将茶盏添满。

人家是美人书生，两眼含情，红袖添香，这里却是冷面帝君，双眸带恨，枇杷倒茶。黄澄澄心中不爽，见他家帝君低头看书，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更是生气，想了想，便道：“帝君，这书有那么有趣么？”

昭凌抬头看他：“怎么了？”

“帝君，你不觉得我们，那个？”黄澄澄挤眉弄眼。

“嗯？”昭凌一副困惑的样子。

“……就是……那个？”黄澄澄对手指。

“什么意思？”昭凌放下书。

“……”喂……够了……再摆这种无知的眼神老子就真的怒了。

“有话便说。”昭凌微微皱眉。

“……”不要再装纯洁了好么你都活了多少年了。

“你何时变得如此这般矫情？到底怎么了？”昭凌淡淡道。

“……故事都要结局了你怎么还不和我洞房！！！”

“……”

“帝君你耳朵又红了……”喂……不要弄得我像是在逼良为娼好么……

昭凌愣了半晌，直到黄澄澄斜眼看他看得眼珠都快出来了，才道：“你记不记得，衡阳走时，曾问过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问我，他拿了剑，天界必然追究，那时我要如何。”顿了顿，昭凌又道：“那时我答的是，我自有安排，这安排便是，向玉帝请罪。”

“……”所以……其实是没安排。

“你可知道，私放魔君魂魄，是重罪。”昭凌看着黄澄澄，那人脸上表情十分平常。

黄澄澄似乎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沉默了片刻，将昭凌茶盏添满，道：“那又如何？你可是昭凌帝君。玉帝如果罚你，要么降了你的职，要么减了你修为，再再过分，也不过将你丢入洗髓池，重入轮回。反正你去哪，我便跟到哪儿。你做了飞禽，我绝不做走兽，你化为人，我便也随你去经历那些人间悲喜。”

天庭里发生了件大事。

不知道为什么，仙魔大战时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昭凌帝君，竟然向玉帝请罪，被免去了帝君职位，贬到了极渊之地，做了个散仙。

下仙们都感到极其震惊，那毕竟是昭凌帝君，高高在上的上神，怎么落得如此境地？只是玉帝虽贬了昭凌帝君，却对那由头讳莫如深，在天界知道原因的，也不过几个别的上神。

下仙们心里好奇，却不敢问自家主子，只好在暗地里八卦，只是这事说着说着，便又扯到了风月事上。其实下仙们有这些猜测也不奇怪，毕竟人人都知道，昭凌帝君与他宫里的一位小仙童有些故事，而他被贬后，也只有那位小仙童陪他去了寒冰千年不化的极渊，而另一位仙童，说是龙族的三太子看上了，带他回去做了个陪读书童。

照说发生了这种事，碎嘴的下仙们难免要给这仙童安上个“红颜祸水”的名头，只是这仙童“祸水”二字担得上，“红颜”却又真真不是。因此这件事在仙界虽轰动了一阵，但没多久便归于平静，毕竟那“祸水”只是个不起眼的，甚至连名字都难被人叫出来的小仙童，于八卦者来说，无甚嚼头。

极渊地处天界与魔界交界处，常年暴雪纷飞，举目四望，一片寒冰，人迹罕至。以前这里是位叫紫垣的小神仙管理的，只是不知为何，那小神仙竟于几月前失踪了，只留了小雪屋一座。这极渊虽然少有人至，但因为位置特殊，玉帝便又派了昭凌来。

此时已是夜晚，有明月天悬。

雪屋门窗紧闭，有昏黄烛光透窗而出，在漫天银白中泛着暖意。

黄澄澄撑着脑袋，侧卧在床上看着他家帝君读书。

这场景甚是熟悉。

黄澄澄翻了个白眼，拖着调子叫道：“帝君~”

没人理，又叫一声“帝君~~”

还不理，一把扯开衣襟，叫道“帝君~~帝君~~”

某人端正如大佛。

“……”

黄澄澄暴怒，又是赤脚下地，快步奔到他家帝君面前，甩了书道：“别看了！”

昭凌抬头，见他冻得有些发抖，伸手抱了过来，道：“天这么冷，下地要穿鞋。”

黄澄澄扭头：“天再冷，有你冷？！”

昭凌皱眉：“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你说，我都随你来了这么个鬼都不来的地方，你，你，你……”黄澄澄饥渴怨妇脸摆了个十足十。

昭凌抬眼看他：“你后悔？”

黄澄澄道：“后悔！这些日子我想了许久，你，有阴谋！”

昭凌沉默，然后将他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冷冷看他。

黄澄澄笑：“你说，你放我下凡间，是不是有意为之？”

昭凌不说话。

“你说，你赠与我画卷，是不是有意为之？”

“……”

“你说，你向玉帝请罪，来极渊，是不是有意为之？”

“……”

“你当我是傻子么？我虽是枚枇杷，长了这么多年，早已经熟了。我这枚枇杷就是真心喜欢你这仙人了，半点不假。你无需猜测，也不必怀疑，更不用试探。”

昭凌仍旧不说话，微微低下头，有些颤抖。

额，不会是是被老子弄哭了吧……黄澄澄顿时就不知所措了，慌乱中伸手抬起他家帝君脑袋，

黄澄澄突然就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不及多想，就狠狠的亲了上去。昭凌的嘴唇很热，或许他整个人都是热的，黄澄澄狠狠咬他，他竟伸手去推，黄澄澄不甘心，又凑了唇要去亲他，只是才刚碰到，他又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