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喳蟒一败,柔然士气大振。连着几日不停歇的率小队兵马前来挑衅骚扰,高声辱骂。目的无非就是让袁少磊听见,刺激他怒火攻心,箭毒并发而死。崔景文思量再三,绝定守城,对对方置之不理。所挂免战牌,昨日已被柔然猛士一箭射下。袁军中自有那性情暴躁刚烈的,受不了柔然辱骂,率骑兵迎战,却也不能将对方如何。且连日苦寒,伤兵病情直转危急,而药物却隐隐呈现不足。袁兵多生于气温温暖的南方,气温逐渐下降,生冻疮者、染风寒着日益增多,情况甚是堪忧。
房门被“咿呀”一声打开,凝结在门檐上的冰渣子,簌簌落了些下来,正巧落入陆仁嘉微敞开的领口,冷不防的被冻,陆仁嘉打了个寒颤。往冰冻的手掌呵出一口白气,陆仁嘉抬脚往袁少磊的行苑走去。
一路上寒风拂面,陆仁嘉进了行苑,暖气迎面身子渐渐回温。陆仁嘉解下身上的狐裘,交与小厮。屋内挂有厚实的垂帘,袁少磊身着墨绿锦袍,端坐在锦榻上,双眼兀自望着炉内燃烧通红的炭火,若有所思。连陆仁嘉何时走到他身后,竟也不能察觉。
“大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袁少磊猛然回应过来。
“大哥可是为喳蟒一战而苦恼?”陆仁嘉面上淡淡的,嘴角有温柔的弧度。
袁少磊站起身,“常言道动物畏火,我欲以火驱赶恶兽。”面上却渐露忧虑之色,“奈何天寒地冻,地上均有结冰,气温又低,起火不易。可眼下我军情况,拖延下去,只有坐以待毙。奋力一争,速战速决才有一线生机。”
“如果是战车呢?”陆仁嘉琉璃似的瞳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淡然叙述道,“如果是厚牛皮战车,战车之内可容纳十人,且车内可置放易燃物,柴油。可喷烈火吐浓烟,如何?”
早知他精于兵器改制,有过人之才,可今日他提出的建议却还是让袁少磊大为惊喜,不由的抓住他的肩膀,面有悦色,激动道,“若你真能制造出如此神器,还怕昆莫列不败,柔然不破。”
陆仁嘉任他抓着双肩,扬起头,细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刚毅的脸。欣赏着他的欢喜,心里倍感欣慰,从袖中拿出几日内冥思苦想改制而成的“铁甲战车”草图,双手献于袁少磊,道,“弟将草图献于大哥,大哥切莫对任何人吐露此物乃经我手制造。”
袁少磊蹙眉不解,“为何?如若战车造成,青弟功不可没,理应受赏。为何由此一说,难不成你心里还是忌惮害怕那仇家?宣州与莎朗千里之隔,你大可不必这样畏惧如虎狼。再者为兄虽不才,但自认为还是有能力保护你。为兄实在好奇,伤你之人到底是谁?”
陆仁嘉被他怜惜温柔地望着,喉咙里却是卡了黄连一般苦涩不堪,只哀声无力道,“别问了,那人就是生来克我的,我岂是他的对手,唯有躲闪的份。好不容易摆脱了,自然要万分小心,如履薄冰。若不是大哥今日之危,我又……”这样说着话语中竟透出一股委屈,“大哥要是还有一丝在意我,就照我说的做。不要为难我了。”
“我岂会为难你!”袁少磊之被他针也似的话一扎,生疼。伸手抚摸着他倔强的背脊,软语道,“我就是怜你,才见不得你受委屈。你怎不明白?你在我身边一日我便护你一日,我只希望你活得自在,即使是那神通广大的仇家杀来。为兄也无所畏惧,就算是拼上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陆仁嘉听着他好似誓言般的话语,如沐春风。脚底有些飘忽,深深地望着他,竟再也挪不开视线。
历经半月有余,不舍昼夜改制了50辆战车,陆仁嘉取名为“诸葛战甲”,战车通体鲜红,上头画有面目狰狞夸张的图腾符号,且周身缀满拳头大的铜铃,50辆战车驶开,其声轰然气势浩大。袁少磊亲率两万兵马,在喳莽平原摆开战阵。昆莫列嘴角噙着一抹不屑的笑容,傲慢地挥动手中的魔杖,牛角号哄哄而响,恶兽铺天盖地杀来。
“放!”袁少磊朗声下达命令。
袁军东北与西北角顿时散开一条小道,通身漆红的战车蜂拥而出,战车下角有孔不断喷射火焰黑烟,身下铜铃响声整天,凶猛无比的朝恶兽杀去。恶兽不明来者何物,惧怕未敢前进,战车如入无人之境,所行之处,均洒下大量干草、柴油。袁军弓箭手早已严阵以待,对着那洒下的油渍的道路,火箭如密雨射来。顿时火光冲天,四面临敌。恶兽惊吓慌乱一团,反而往来路回跑,冲撞咬伤柔然兵士无数。陈广仁、刘瓒亲率一千骑兵趁胜追击,振鼓助威,一路狠杀过去,昆莫列骑豹夺路而逃。
喳莽一战,柔然一败涂地,元帅昆莫列落荒而逃。守城的襄洋兵士见主帅已逃,不待袁兵杀来,早已弃城而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柔然王都一班权贵为昆莫列败北而焦急担忧万分之时,一个天大的打击从天而降,长信侯威武将军司徒宇亲率兵马攻打过来了……
袁少磊得到信使书信也是一惊,说司徒大军已经行军至漠北关口,金陵。不日便会到达莎朗汇合。陆仁嘉得知消息何止惊讶,他是恐慌。
袁少磊望着陆仁嘉霎时煞白的脸,微蹙眉宇,“青弟你的脸色不大好。”
“昨夜着凉了,故而今日气色不好。”陆仁嘉伸手有些颤抖的摸着冰冷的脸颊,上头裹着一层薄薄的面具,却是他此刻唯一的保护伪装。
“着凉了?可曾看过军医,我且为你唤他来。”袁少磊说着就要出去。
陆仁嘉忙拦住道,“已经服用过药了,大夫嘱咐多休息。”
“莎朗素来苦寒,青弟先有染疾,身子低虚,更应当注意保暖才是。为兄有一件灰鼠皮衫质地柔软、轻便保暖,愿赠于你。”说着不容拒绝,唤来小厮去取,拉着陆仁嘉端坐在榻上,“我出行漠北之时,家母曾经转交我一颗大力丹。听闻是道法高超的真人,施法向西王母求来的神丹,我也一并取来给你服用。好延年益寿。”【丹药一段,乃某釉恶趣味,不喜者自觉跳过。】
陆仁嘉眼看着袁少磊一片赤诚的送上一小锦盒。出于好奇,接过打开来看,一股霉味扑鼻,陆仁嘉险些被呛到,定睛一看,那锦盒中安放着一枚拇指大小的,浑身长满青绿霉菌的黑色药丸。
袁少磊一见,颇为诧异,“此等仙物,我一直舍不得服用,竟然与凡世沾染,长了霉菌。”说着伸手,两指捏起药丸。陆仁嘉以为他要丢掉,哪里料到,他竟放到衣服上擦拭一遍,又献到自己眼皮子地下,一本正经道,“大力丹,非同一般,虽然收藏不当,导致发霉。我想应当不影响其功效,青弟你还是快快服用了吧。”
趁着陆仁嘉惊讶犹未合上的嘴巴,袁少磊看了个准,塞了进去。陆仁嘉胃里一阵恶心,俯身张嘴就要吐,却让袁少磊一个警告的眼神,无限委屈的生生咽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袁少磊亮出那张温柔无害的笑容。
陆仁嘉强忍恶心,违心的竖起大拇指,道,“好,很好。入嘴清爽微有涩味,入腹中顿感暖气生腾……”实在不凑巧,解说关键的时刻,陆某人也不知怎么竟然把关不住后门,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屁……
“……”相对的两人无语。
入夜,陆仁嘉裹着厚厚的棉被,听着窗外呼呼的寒风吹刮着薄薄的窗纸,时而随风鼓起时而随风凹下。单薄的身板辗转反侧,他就要来了,自己是走还不走?如若走,军中人大半已经认识自己,突然消失难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反而引发司徒的怀疑。如若不走,自己留在袁少磊身边,他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发现的归处。且目前还有人皮面具隐瞒,司徒又亲眼目睹自己死去……没准可以瞒天过海,待战争结束,他领兵驻守城郭,自己也好相随相伴左右,怀抱着这旖旎的美梦,陆仁嘉不安的心情渐渐平稳……
明日便要出城相迎司徒大军,陆仁嘉掀起被子罩在头上,黑暗中只有自己均匀的呼吸,和规律的心跳声。镇定,司徒宇若莱,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他不成!
第四十三章
跨越雪白苍莽的群山峻岭,寒风中写着墨字“司徒”的军旗迎风招展。
莎朗城门大开,守卫兵士站姿挺拔如松。袁少磊身着银色铠甲,左右分别是军师祭酒崔景文、副将陈广仁,身后是依次站开大小文官武将,陆仁嘉便是混迹其中,迎接场面颇为浩大壮观。
枣红马上身着戎装的男人,迅速下马。对着迎接自己的袁少磊抱拳行礼,“袁将军幸苦了。”
“魏将军。”袁少磊抱拳回礼,“怎么是你?”
而在混在人群中的陆仁嘉见来人是魏正扬,先是不自觉的松了口气,随之一想,心头又是一紧。司徒宇这只老狐狸葫芦里又卖这什么药?!莫非是虚张声势,敲山震虎之计。
魏正扬领兵入城,进了袁少磊的行苑。小厮伺候着暖了酒,上了小菜。两人脱去一身的铠甲,端坐在铺着虎皮的木质地板上。
袁少磊亲自为魏正扬将铜爵斟满酒,“将军行路幸苦,聊以薄酒慰藉。”
魏正扬点点头,面有关切问道,“听闻将军‘单刀护将’不幸受箭伤,长信侯与鄙人深为担忧,今见将军面色红润行动自如,如此便放心了。”
袁少磊面有愧色,“袁某大败喳莽,兵卒死伤惨重。长信侯不责之恩,已使我感激不尽,未曾料到他竟如此厚爱于我,实在惭愧。”
“将军这是说得哪里话,你能想出铁甲战车火烧喳莽,已让魏某佩服之至。此方我受长信侯之命,亲领兵马五万,扬‘司徒’军旗,不过混淆视听,虚张声势,起到敲山震虎之用。将军于三月之内攻城三座,今我又领兵来助,柔然抵挡不住压力,不日便会送来求和书。到时,将军一身军功凯旋京都,何等风光。”
“……”袁少磊端起铜爵,一饮而尽,“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如此,不出三日,柔然派遣使节,果真送上求和书。漠北八百里加急,喜报战功。龙心大悦,封官添爵,赏黄金明珠自然少不了。
袁军凯旋京都,皇帝大开皇城城门亲身相迎,袁少磊被迎接进皇宫,皇帝与众大臣齐坐一堂,体态轻盈的宫娥跳了一曲《龙池月》。沉醉于歌舞钟乐之乐的袁少磊与魏正扬端坐一处,面上均有几分笑意醉态。达官权贵们吵吵嚷嚷大肆庆祝胜仗,酒宴直至子时,还不曾有散去的痕迹。
袁少磊这时才忆起行苑的陆仁嘉,他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身边也仅仅只有自己一人。而自己却沉醉酒肉池林,享受着歌舞生平的热闹,相比之下他也太过清寒了。想到此处,再也不能端坐下去,草草与魏正扬辞别,便起身飞也似的离开。
出了歌舞喧嚣的宫殿,他喝酒颇多,酒劲上来,原本的几分惺忪之态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清醒了不少。领路的太监,打着灯笼,两人慢悠悠的在落大的皇宫穿梭着。一阵幽香似有似无的萦绕在身边,突然缓缓行来一位衣着华丽贵气的女子,身后跟着一班掌灯的宫人。小太监见了连忙哈腰行礼,请安道,“给六公主请安。”
袁少磊也连忙行礼。
黑夜之中,六公主望着袁少磊刚毅的轮廓,微启红唇,声音轻柔道,“你便是大破柔然的猛将,号称‘三刀斩’的袁少磊?”
“不才,正是在下。”袁少磊低着头,恭敬的回答。
“嗯。”六公主领着身后的宫人,对着袁少磊微微一笑,“今日有缘与将军一见,果真仪表不凡。”留下一句赞美,朦胧的月色下,来人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
离开皇宫,袁少磊牵过小厮准备好的黑马,翻身上马。
行宫建在京都城北的金泰街上,深夜骑马,哒哒的马蹄声格外的清晰。袁少磊到了行宫,等候的小厮哈着腰,请了安。走在前头为他掌灯照明。
袁少磊问,“喻惜怀喻大人可曾歇息了?”(陆仁嘉再度化名,这个名字打酱油不会用多久。见谅)
“不曾,小的刚为喻大人送过热水。”
“哦,把灯笼给我,这没你事了,下去歇息吧。”袁少磊拍拍小厮的肩膀,接过那盏晕黄的小灯,转身往陆仁嘉厢房的方向。
正享受惬意的泡在水汽氤氲的浴桶里的陆仁嘉突然听见几声敲门声,以为是小厮送来夜宵,扭过脸对着门外喊,“门没锁,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就行了。”
立在门外的袁少磊弯腰吹熄了灯火,推门进了屋子。
行走几步便听闻屏风后有哗哗的水声。袁少磊失笑,原来是在沐浴。见圆桌上摆了些酒菜,却不见动过的痕迹,微蹙了眉峰。遂兀自的走到内室,见火炉里的炭火被覆盖在一层厚厚的白灰当中,弯腰拿起铁钳正要加碳。
却见陆仁嘉随意的披了一见米白的袍子,微侧着头擦拭着湿漉漉的淌水的发梢。此时他并未戴那张面目猥琐的面具,洁白如玉的面容因为沐浴脸色微红,从线条优美的颈子到胸膛,大片未被遮掩保护的皮肤肆意的敞开,隐隐约约透过那洁白的袍子,还能看见一丝勾人的粉色,他的喉头一阵干,有些难堪,视线却仿佛不能挪开似的,深深的望着,肤若白雪,吹弹可破……只觉得这样的陆仁嘉说不出的……魅惑。脑子里居然冒出了这样旖旎的词语,意识到此,袁少磊猛然拿起身边的皮裘,大步走到陆仁嘉,鼻尖嗅着那幽幽清淡的香气,袁少磊有刹那失神,男人居然也会香?今天是酒喝多了么?有些僵硬的用皮裘裹住陆仁嘉的身体,“青弟深夜沐浴要注意保暖才是,莫要再病了。”
陆仁嘉微微一笑,抓住袁少磊系衣带的手,袁少磊一惊,扬起脸有些不明的望着陆仁嘉直勾勾的眼,那漆黑的眼眸中波光闪动,隐隐跳着一些炙热的情愫,却是他不能读懂的。他有些疑惑,任由自己温热的掌心感受着那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抓紧,暗中他也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慢慢的改变着。
“大哥……”陆仁嘉微勾起唇角,清亮的眼眸中有笑意愈渐明朗,“我原以为你去皇宫赴宴,今晚便不会来见我了。”
“怎么会。”转而望着那冷却已久的酒菜,“你还不曾用过晚膳么?”
“用过一些了。”
“要不再喝两杯?”袁少磊坐下身,执起酒壶架在火炉上暖起酒。
陆仁嘉只望着他,两人这般谈笑风生的对坐着,便是绝好的画面。
“大哥今后可有什么打算?”陆仁嘉为袁少磊斟酒,望着他端正刚毅的下巴。
“圣上封我为都江兵马大都督,择日上任。我便南下都江。”
“我愿随你去。”陆仁嘉微微低垂了美玉般的脸盘,许是灯光作祟,袁少磊迷糊间望见那玉白的脸上有些红晕出现。
“好啊。”袁少磊点头,目中含着温暖的笑意。
……
京都乃天子脚下,其热闹程度可想而知。大街小巷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川流往来之人,多不胜数。天下如此之大,可偏偏冤家路窄。陆仁嘉不过是听闻京都有家名号“龙泉”的酒庄,今日正要拍卖那坛极为珍贵的“龙泉饮”,陆仁嘉深知袁少磊喜好饮酒,愿投其所好。
谁知龙泉酒庄的当家却要将那稀有珍贵的龙泉饮赠与真正的君子。
陆仁嘉嗤笑一声,“君子?”他这一声低沉的嗤笑却让身后的车战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