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道,“拉下去,十鞭。”
等络玟再跪倒陆炳面前的时候,络玟已经浑身痛得发抖,冷汗浸湿了全身。陆炳看着络玟的时候,络玟努力让自
己抬起头,吸了一口气,没有等陆炳问,就道,“我没有错。”
陆炳道,“你这又是何苦?即使你认了错,也不过只要再挨五鞭。我既往不咎,只要你以后不再犯就是了。你一
向很懂事,为什么今天这样?”
“我没有错。”
“爹……”
“你求我没有用,要求你去求你的弟弟。他做错了事,你帮他掩饰这些就算了,竟然依旧桀骜不驯。这些他难道
不应该认错吗?”
“玟弟弟……”
“义父,没有错,你让我认什么?”
陆炳说道,“很好,很好,银桦,给我去了他的遮掩,再重打二十鞭。”
这样直接趴在地上,地的冰凉一下子渗到肌肤里面。后面的遮掩去了,鞭子就像刀一样直接一条条的割着自己。
鞭子的痛不是倾轧的痛,却是直接切割撕裂的痛。而且每一鞭都异常的清晰。络玟握紧了手,这样的撕裂是为了
自己的清白,所以总有一份粉身碎骨玉石俱焚的心甘情愿在里面。如果经过了这样的拷打,义父能够相信自己是
清白的,那么就算是将一块块的肉勾拉出来又怎样?那夜的烛光一直温暖着自己驱赶着疼痛,那夜自己可以静静
的在义父身边写字,义父会说,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去吃一些东西。
络玟再跪在陆炳面前的时候,已经全部依靠在银桦的身上,疼痛几乎让络玟有些恍惚。络玟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
陆炳,不知道为什么从义父的眼中,络玟竟然依稀看出了一点点的不忍。因为义父眼中的那一点点闪烁,络玟真
的愿意一直被这样鞭打下去,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证明自己没有辜负义父的一番教导。
陆炳道,“玟儿,你认错好吗?我相信你以后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络玟轻轻的说,“义父若要责罚义子,义子无话可说。”
“难道你还想再挨鞭子?你现在认错,我不会再罚你了。”
络玟摇摇头,说,“义父若要继续责罚我,就在这里打好了,不必再停了,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你让我怎么认?
我没有去过当铺,也没有去什么书肆,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书稿。你让我怎么认?”说完,络玟趴到了地上。
一声长长的叹息,“你今夜一个人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我明天再来问你。”
说完,陆炳就拉着陆绎起来,然后带着银桦出去了。书房的门被合上了,络玟心中的门也被合上了。络玟其实很
想对义父说,请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愿意忍受你的责打来证明我的清白。
络玟趴在地上休息。痛让络玟有些模糊,很久才又听到开门的声音。
络玟模糊的抬头,就恍恍惚惚的看到一个蓝色的影子。
“ 我偷偷的跑过来看看你。”
“绎哥哥。”
“你不要怨爹爹,你偷了家中的东西私自当了,爹爹罚你也是应该的。你缺银子问我借也好,为什么要去当东西
?”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陆绎用手碰了一下络玟的额头说,“你有点发烧。我先帮你把后面的伤口清理一下。晚一些,我去拿套衣服来给
你换,也顺便拿些棉被过来,晚上我陪你睡在这里。”
早上模糊的醒来,稍微牵扯一下,身后挫挫的疼痛让络玟一下子清醒了。陆绎从外面拿着吃的东西,走了进来问
道,“玟弟弟,爹爹去上朝了。你想再睡一会儿,还是想起来?”
“我起来吧,说不定义父今天还要审我。”说到这里,络玟眼泪就流了下来。
陆绎跪到络玟身边,柔柔的说,“玟弟弟,不要担心。你鞭子也挨了,就算有什么错,也没有必要再罚了。你跟
爹爹认一下错,爹爹应该不会再重罚你的。”
“绎哥哥,我真的没有做。相信我好吗?”络玟透过眼泪,恳切的望着陆绎。
陆绎看着络玟,想了想道,“你等我。”
陆绎跑到秋萝的院子,问道,“夏妹妹,夏言的书稿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秋萝拿出来。陆绎问道,“玟弟弟是
什么时候把书稿给你的?” 秋萝道,“时间久了,早就记不清了。”
陆绎继续问道,“那么夏妹妹记得玟弟弟是亲手把书稿交给你的,还是让别人转交的。”
秋萝被陆绎冷冷的眼神有些吓住,沉吟了一会儿没有回答。陆绎道,“夏妹妹既然记不得了,那么委屈春桃跟我
走一趟。”
秋萝问道,“你要干什么?”
陆绎道,“春桃是大丫环,主人有什么都该帮记着。记不得就是她失职,我就不信发落不了一个丫环。”
秋萝道,“你……”
陆绎带走了春桃。陆绎自己并没有问春桃什么,只是说,“你不要以为这是内宅的事情,我就问不了。我把你交
给研弟弟去审。无论研弟弟做什么,我想娘亲都会支持他的。”
一会儿,陆研就跑到陆绎面前道,“真没意思,蓝按还没有动手,她就什么都讲了。”陆绎听陆研讲了之后,便
道,“弟弟,今天你去陪娘亲。让秋萝没有机会向娘亲诉苦。”
书房中,络玟听陆绎道出了事情经过。原来是秋萝身边大丫环串通一个小厮做的,当东西买书是那个小厮做的,
而偷玉放当票的却是秋萝自己。
络玟愣愣的道,“原来她这么不想嫁我。”
络玟又道,“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可以瞒过义父吗?”
陆绎道,“就算瞒过一时,也瞒不了多久。这丫环和小厮是一定要赶出府的。”
络玟道,“让研弟弟日后随便寻个借口就是了。”
陆绎道,“你……”
络玟点点头道,“事情因我而起,她不过是想坏了我的名声,以后不必嫁我罢了。其实说到底还是我亏欠了她。
”
******
陆炳回来的时候,络玟在书房中规规矩矩的跪着。络玟看到陆炳便道,“义父,玉是我偷拿出去当的,书稿也是
我买了送给夏妹妹的。”
陆炳问道,“你为什么昨天不认?”
络玟道,“昨天孩儿还存一丝侥幸,想如果不认的话,那么义父不会对孩儿失望。”陆炳看着络玟,这个孩子干
干净净的跪在自己面前说,他错了。这不能算偷吧,他与绎儿之间很难分彼此。
陆炳对银桦使了一个眼神,然后道,“绎儿,你去将研儿叫来。”
陆绎拉着陆研站在一边,银桦让人抬来了春凳和板子到了书房之后,又让别人都退下了关上了书房的门。络玟轻
轻的道了一声, “谢谢义父。”然后自己稍作整理,趴到了春凳上去。
陆绎看着络玟的后面,有着一条条的鞭痕。那是昨天留下的,虽然上了药,但还有一个个的血珠凝结在上面,像
是清晨凝在树枝上的一个个水珠,似乎一动就会滚落下来。
陆炳看到络玟的后面也有些犹豫了,毕竟他已经认错了,不是吗?
陆炳想了想道,“重打五板子。”
陆绎听到是五板子的时候,心中有着稍稍的宽慰。但一板子下去一道道鞭痕都撕开。血还没有来得及涌出来,伤
口就一个个绽裂。玟弟弟就这样孤零零的趴着,他心甘情愿忍受着这样的指责。无辜得像一只盲人骑在瞎马上面
悠然走着,却不知道前面就是万丈深渊。第二板子下去的时候,血一下子都涌出来,像是被活埋的人,最后一刻
依旧要争先恐后的要挥舞自己的手臂证明自己还活着一样绝望。
陆研叫了起来,“爹爹,不……”陆绎一下子用手堵住陆研的嘴。陆研自知失言,看了一眼玟哥哥,正好玟哥哥
也在看他。络玟带着呻吟的声音,道,“对不起,玟哥哥做错了事,不是一个好哥哥。”陆研看到络玟眼中乞求
的眼泪,微微点了点头。络玟想说谢谢却无力,只能稍稍的对陆研笑了笑。
第三板子下去的时候,因为板子上本来就已经沾了血,加上原来的药和被撕开的血痂,络玟的后面只看到血色的
一片了。唯有的不断的颤动和涌血的伤口,像被火烧了的蚁穴千万颗蚂蚁惶恐蠕动着向各处涌去,一缕一缕,一
团一团,前赴后继。
“爹爹,”陆绎跪下了,也不敢过分求情,只是道,“玟弟弟就算做错什么,也是我这个哥哥没有教好。剩下的
两板子让我来打好不好?”
陆炳看看陆研和陆绎,再看看络玟,冷冷的道,“银桦,继续。”
陆绎知道求情无望,于是把眼睛移到另处,不想再看。“啊,”络玟终于没有忍得住,在第四下打上去之后,发
出一声强压着的呻吟。陆绎赶紧看过去,正好是第五下落下的时候,就看到板子落下的瞬间,像是巨树落入水间
,不仅仅水珠四溅,而且一些休憩的飞禽就直接的被压倒致死,生命的最后只能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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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日之后,陆府的一个丫环和小厮撞伤了陆研,被夫人杨氏直接打发出府。傍晚,陆炳对银桦道,“锦衣卫对
办事不力的下属如何惩处,你比我清楚。明天自己去南镇抚司领罚吧。”
陆炳到了络玟的房间,看着这个趴着休息的孩子,道,“你们能瞒我不过是一时。你这是何苦?”
络玟看着陆炳道,“义父原本就不相信我,不是吗?”
陆炳帮络玟把被子盖好道,“你多学学阿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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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几日,络玟的伤慢慢好了。络玟去看了一次秋萝。秋萝看着络玟有些心虚,久久的没有说话,
络玟轻轻的道,“夏妹妹,你喜欢绎哥哥对不对?”
秋萝问道,“你怎么知道?”
络玟道,“你送给绎哥哥荷包上的绣花其实是你用头发混着其它线绣的。” 秋萝沉默不语。
络玟道,“其实我很想当你是妹妹,因为这个府里面就只有我们是真正孤苦无依的。以后你也不必做那些动作。
你我都外人,做什么其实瞒不过别人的。其实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强求你的。现在是,以后也是。我先走了。”
第十三章:赛马
嘉靖三十二年。世宗升陆炳为左都督,并赏太子太保兼太子少傅头衔,伯爵俸禄。杨继盛疏劾严嵩十罪五奸。杨
继盛被逮诏狱。王忬因滦河失事,被严嵩论罪。王忬之子王世贞解官奔赴京师与其弟王世懋每天在严嵩门外自罚
,请求宽免。(注,王忬这件事其实是在嘉奖三十八年。)
陆绎正准备带两个弟弟去郊外骑马,先到一家酒楼上去买一些陆研喜欢吃的点心。三个人倚窗坐着,就看到有扶
灵的一行人走过。陆研问道,“哥哥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陆绎道,“太仓王家的人。”陆研问道,“太仓远
吗?”陆绎道,“很远。他们要把他们的爹爹带回去。”陆研道,“他们的爹爹在哪里?”陆绎道,“在那盒子
里静静的躺着。”陆研听了,问小二要了一壶酒,用酒杯倒了一杯,撒到地上去。
“咦,他们怎么在这里?”另一个桌子的人叫了起来,“前些时候,他们不是跪在我家门口的吗?你不知道他们
有多狼狈,两个跪着拼命扇自己耳光,看到爹爹和爷爷就不断的叩头。”
陆绎络玟对视一眼,就看到临桌去,就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锦衣小公子正在与旁边的人说话。看样子旁边
的都是他的跟从和侍卫。
“你说什么呢?”陆研冲了过去。
那位公子的随从就要拦,陆研道,“我爹是锦衣卫总指挥谁敢拦我?”那些随从侍卫立刻收了手,无论是小主人
还是锦衣卫,他们都惹不起。
陆绎见陆研没有什么大碍,反倒安心一旁观看。络玟道,“你也不去制止。”陆绎道,“让阿巫闹一闹,也出出
我心中的恶气。大不了回去向爹爹请罪。严府欺人太甚。”络玟道,“你就不怕你的乖弟弟吃亏?”陆绎道,“
那些随从绝对不敢动手。只有一个严公子,阿巫绝对吃不了亏,大不了耍赖嘛。”
那位锦衣公子正是严世蕃唯一的儿子严嵩唯一的孙子严英,见有人冲到他面前,理直气壮的直接说话,也是新鲜
。严英不是嫡子,不过是一个侍妾的孩子,本来严家随随便便的养着。但又因为他现在是严世蕃唯一的子嗣,所
以严嵩有些疼惜他。也好在是仗着爷爷奶奶的一些疼惜,才有一些奢华的生活。但即使有着长辈的娇惯,自己也
没有什么玩伴,现在见跑出一个与他一样锦衣玉面的小人出来,眼睛一亮,问道,“你是陆家的大公子吗?”陆
研道,“才不是呢,那是我哥哥。我叫阿巫。”
络玟在一旁跟陆绎叹道,“你确定阿巫会赢?我怎么觉得自爆底牌开局不利啊。”
严英道,“我叫狸奴。”陆研回头对着陆绎道,“哥哥,真的有人叫狸奴。”
陆绎无奈的对络玟道,“我有点同意你说的了。”然后陆绎故作不理陆研,只看着窗外。
陆研见哥哥不理他只看着窗外,才回想起自己冲过来的缘由,便道,“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别人?”
严英并没有什么用心,不过是一个希望通过言语引起别人注意的孩子。他那样说倒没有什么恶意,便道,“我说
什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陆研道,“死者为大,你懂吗?你爹爹没有教过你吗?”陆研说这句话也没有任何的恶意,因为他这句话的确是
陆炳教他的。
严英听在耳中,却极不是滋味。因为严世蕃忙着琢磨皇帝的心理,忙着帮严嵩写青词,忙着搜刮美女,唯一没有
忙着的就是陪伴儿子。一个侍妾的孩子罢了,谁会在意?严英赌气的道,“你爹爹有什么了不起。我爷爷的官比
你爹爹的官大。我爷爷官居一品,别人都要听他的。”
陆研最听不得别人说他爹爹不强,立刻反驳道,“谁说的?我爹爹的官也很大。哥哥,爹爹的官是几品?”陆绎
故作不认识陆研,络玟升出一个指头,心道,好在今年义父升了官,否则阿巫气势上就输了。
陆研懂了络玟的暗示,便道,“我爹爹也是一品官。”
严英和陆研两个人就着陆炳更有权利还是严嵩更加威风,是严嵩更加对国家有利还是陆炳是栋梁之材展开了辩驳
,可惜谁也没有能够说得过谁,本来有理不在声高,结果这两个少年之间的辩驳毫无论据可言,于是不得不寄希
望于以气势来压人。也许对于孩子来说,气势等同于声音吧。
陆绎用无可奈何的目光看了一眼络玟,站起来,到了吵架的两少年面前,道,“家弟失礼,让严公子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