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算尽（出书版）+番外 BY 七草

闻言，江氏夫妻相视莞尔，转头齐看向当事人的萧焄璋，只见对方扬起春水般的柔笑，深情款款地凝视为自己担忧抱不平的男人。

眉宇间净是得偿所望的满足与深切的爱恋，仿佛只要有眼前这人站在自己这边，自己便能无所畏惧。

是不怕啊。萧焄璋回握与自己交握的手，引这手的主人注意。

「干嘛？」江啸云转身，露出一副「我很忙、不要吵我」的表情。

就在这时，孔令繁指向他们这里，并当场宣布萧焄璋是无影剑葛虹儒的传人，还说有其师必有其徒弟，恐将成为武林隐忧，要请求杜武牧以武林为念、以苍生为念，请他交出随影和无影剑谱，并立誓终身不用无影剑法云云。

还没等萧焄璋跟自己说话，江啸云就先被孔令繁的发言气得热血冲脑：

「他怎么不干脆叫你当众自刎算了？鼓吹各大门派拿你开刀算什么君子剑，根本就是混账小人——贱！」江家老大炸毛了，不惜口出秽言。

噗哧！就近的三人发出不同音调的窃笑。

「别气。」萧焄璋忍不住亲吻他额角，安抚心上人让他想狠狠抱住他亲近的怒气，整个人乐陶陶的。

这怒啊——因他而起，是忧他遭人暗算的担心，要他怎不乐呵？

江啸云这才注意到自家人异常冷静的反应。

「你们——」眯眼扫过三人，最后转头看向萧焄璋。「你又瞒着我偷偷做了什么？」

「哪敢。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萧焄璋凑近他，低语。

群英台上的孔、杜二人脸色青白交错，似是因为萧焄璋从头到尾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自顾自与江啸云交头接耳，害得他俩沦为唱独角戏的丑角，找不到台阶可下。

「萧少侠——」最后是武林盟主看不下去了，清咳一声代表发言。「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

言下之意：不要在众人面前咬耳朵。

「我去去就回。」萧焄璋道，起身欲离，发现左手还被人牢牢握着。「啸云？」

江啸云抬头看他，又低头看交握的手，再抬头——欲言又止。

疑问的眸光因了悟化成似水的柔情凝视，成日平板的脸绽露含情脉脉的温笑——瞬霎的表情转换，眉眼间的转盼多情热切得足以融化千年寒冰，令在场者为之屏息！

一笑倾城颜，萧焄璋轻扯两人交握的手，拉了拉似是发楞的他：

「一起来？」

江啸云醒神过来，回他一抹更胜艳阳的灿笑，左嘴角的小虎牙亮白亮白的，煞是可爱。

若不是此刻万人瞩目，他一定……是男人，难免都会在心里默默遗憾。

回过神，萧焄璋加重力道将江啸云拉离座椅，右手搂紧他腰身，几步蜻蜓点水，足尖经点前头几个江湖人的肩膀，借力使力，以大雁俯身之势，带着江啸云飞至群英台上方，左臂旋动御风改变两人身势，翩然落地。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需要何等的修为方能成就如此轻灵的身法，各门各派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

挑惹事端的孔、杜二人也算高手，自然明白其中机巧，但此刻从萧焄璋平静无波的表情上实在看不出他会如何出招，以致于他俩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杜盟主，」萧焄璋收手，朝高台上的杜武牧抱拳一揖，以内力发声，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他说话：「在下并未师承葛虹儒，实因机缘方拾得随影与无影剑谱——」

杜日曜被激怒了，立刻上前打断他的说辞：「笑话！神兵利器、绝妙剑法岂是如此易得！」

不待萧焄璋回应，江啸云就先忍不住跳出来。

「有人就是这么幸运，出门也能捡到一本武功秘笈，有人就是那么不幸，喝口水都能呛到自己，幸与不幸，一切都是命。」这人真奇怪，初见面时还不觉得他是这么易怒的人，现是怎了？转性啦，随随便便就发飙炸毛？

杜日曜被他这么一呛，更是怒不可抑，左手就是一掌，轰向江啸云脑门。

萧焄璋岂容别人伤自己的心上人！一个翻掌对上，打得杜日曜连退五步。

就在同时——咚！咚！咚！三记银光落在群英台上，萧焄璋击退杜日曜正好让他躲过暗器。

「杜少堡主——」春秋两不沾所在位置传出冷得让人叫寒的警告：「江爷是我春秋两不沾的贵客，您好自斟酌。」

言下之意：不想大爷我查清你祖宗八代公告天下就给我安分点！

江湖潜台词，只有聪明的人晓得个中巧妙。

杜日曜不是傻子，咬牙狠瞪，闷闷吃下这亏。

这厢，萧焄璋也没让他好过：「杜少堡主，若非顾及你与盟主的关系，在下不会只用三成功力，希望你好自为之。」

此话一出，又是众人哗然。

杜日曜的功夫在江湖上早有名气，已臻高手之流，而眼前初入江湖的小伙子竟只用三成力就将人击退五步，这功夫……

愈想愈不敢想，这江湖是怎了……最近的后进晚辈……

「杜盟主，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我与葛虹儒确实毫无关系，但习得无影剑法是事实，拾得随影也是事实，既然此二物造成各位先进、前辈、大德如此惊惶失措、忧心忡忡，不如就让在下毁去此二物，一劳永逸！」

话才说完，也不管众人作何反应，萧焄璋离开江啸云五步，一个起式，潇洒抽剑，只见墨黑细长的随影先如灵蛇出洞，在艳阳下熠熠发亮，在主人手中妙舞数招之后，忽地化身细剑，几招优雅的剑式破空开展。

就在众人看得目眩神驰之际，萧焄璋长喝一声，运劲于剑，墨黑纤细的随影「锵」的一声，化为粉尘。

赫！？全场抽息，为的是那徒手毁剑的功力。

「不！」孔、杜二人惊叫，为的是一把神兵利器就此成为绝响，看得他二人双目通红、脸色发白。

萧焄璋似乎还嫌破坏得不够，又从怀中揣出一本薄薄的书册：

「还有这无影剑谱——」

「萧少侠！」杜武牧赶忙出声，就怕这年轻人毁了珍贵的武功秘笈。「无影剑谱非同小可，萧少侠三思啊。」

三思？江啸云不以为然地挑眉，扫了眼高举剑谱，乍看之下耿直凛然、实际上是拿秘笈当人质玩的萧焄璋——看戏看到这分上，再看不懂就真傻了。

他何止三思，是思很久了吧，跟子舟、怀素他们一块玩……江啸云转头看向春秋两不沾所在位置。

难怪在余人居的时候，有天问他能不能仿制随影，真是……江啸云任视线随意游走，在对上喋血楼时停了下来。

奇怪，怎不见喋血楼的人出声？那个允厉昊不是一直在找葛虹儒的下落么？难道真正的随影——

正要想出什么的时候，萧焄璋的声音拉他回神：

「盟主所言甚是，练武之人心性为最，善与恶全看人心，与武功无涉，若毁去剑谱，实是殃及池鱼，倒不如将此剑谱奉上，委由盟主与诸位江湖耆老定夺，以杜悠悠之口。」说完，立刻改用双手捧书，抬臂呈上。

不愧是武林盟主，杜武牧竖起右掌，一招隔空取物，得到全场青眼佩服。

剑谱到手，杜武牧绷紧的脸这才和缓下来。「老夫定不负萧少侠所望。」

客套话说完后，立刻命孔令系与杜日曜离开群英台，萧焄璋这厢也搂着江啸云以同样的方式回到位子上坐定，全场的注意力再度回到沈蛟那四道谜上，讨论声不绝于耳。

碍于身边的人都没有离开的打算，江啸云只好耐住性子，先将心思放在他家臭师父的四道谜上。

双眼直盯着石板看，愈看愈觉得古怪……

萧焄璋注意到他表情有异，凑了过来，「发现什么了？」

一如江啸云对萧焄璋的了解，萧焄璋也能从江啸云的表情动静间察觉他的想法，先前分隔的八年无损于两人小时候在打打闹闹中培养起来的默契。

只是，专心解谜的江啸云没把他的问题听进去，自顾自喃念：

「这应该是字谜……」眯起眼，仔细咀嚼每一个字，或删或减，或排或列，哼哼唧唧了半天——「啊！原来是这样！」搞了半天竟然是这样！

「啸云？」

「那臭老头没念多少书，想到这步也算他了不起了。」江啸云挺直背脊，左顾右盼，像在找什么似的。「奇怪，师兄应该有来吧……这谜底就是他最想知道的事啊……」

呼唤没得到注意，萧焄璋决定下狠招，抓起他的手咬了口。

手指突然吃痛，江啸云惊呼，忿忿低头：「你干嘛咬我！？」

「你想到什么了？」

听进他的问题，江啸云忽然扬起得意的笑，小虎牙闪亮亮的，坐低身子，靠近他贴耳嘀咕：「石板上的谜题根本就写错了——」

萧焄璋听他娓娓道来，才知真正的谜题并没那么复杂——

龙泉镇？悦来客栈——吾徒所来处

非尘崖？皇家墨迹石板——清心俗不染

问县？念奴阁——对联：金樽玉露杯杯满，藕臂朱颜夜夜娇，受之无愧

矣雾峡？醉时亭——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

说完谜题之后，江啸云接着道：「我那臭师父实在有够阴险，得先抓出正确的谜题，才能继续追谜底——藏木于林，这些人为求齐全，把指示的地点还有所能找到最有可能是关键的字全刻上石板，反而把正确的谜题和谜底藏了起来——」圆眼闪闪熠光，透着兴奋。

萧焄璋凝眉，沉默了半晌，摇头：「不懂。」

「我早该想到了，若不是发生太多事——」哀怨地瞅了害自己发生太多事的罪魁祸首一眼。

江子舟越过妻子看见兄长的表情。「大哥想到了？」

决定不理在字谜上没慧根的男人，江啸云转头，隔着面具看见么弟那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立刻明白过来。「我敢说你跟怀素早想到了。」

江子舟愣了下。江啸云的敏锐出乎他意料之外。

坐在两人之间的欧阳怀素咯咯轻笑：「早跟你说了，你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大哥。」

这不是她看出大哥比丈夫聪明，而是因为她明白他们的感情深厚到彼此有什么小动作、小习惯都能轻易察觉的事实。

就算舍弃性命也要保全对方——这样的决心在江家、在萧家，就像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对自家人掏心掏肺、不计代价——天底下有哪家哪户能比他们更像一家人？

所以，就算其中有人存心想瞒骗什么，被看穿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呵！

「是我错了。」江子舟认栽，苦笑。「还请大哥原谅。」

「别当我是三岁小孩，只想护着我，也不想想谁才是大哥。」啧。「我也知道江湖没人可以白白净净不染血地走过一遭。」

「那……」面具下的杏目一转，看向藏拙的大伯。欧阳怀素问：「大哥不为众人解谜？杜盟主说了，解开谜的人将是下一任武林盟主。」

「还嫌我麻烦不够多么？」江啸云嗤声，竖起大拇指往右边一指。「光这家伙就够我忙了，还去捅那马蜂窝？谁解那谜底谁就是在找死！」真当他傻啊。

那谜底——谁说出来就是全江湖杀之后而快的人，那样的谜底……也只有他那臭师父想得出来！竟然用这招！

「到底答案是什么？」一家子里唯一还想不透的萧焄璋不耐了，没想到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如此糟糕。将左手边兀自哀叫的人搂进怀里，轻啮他耳廓。「快说，不然我就在这——」

威胁我！江啸云蓦地捏住他两颊左右开弓。我让你威胁我！吭！

萧焄璋忍痛，抓下施暴的双手，无视愈来愈多往他们这儿丢来的视线，放在嘴边啃咬，「说不说？」

「说，怎不说！」江啸云顺势用两指勾住嘴角往两边拉，好气又好笑地凑过去咬耳朵：「那谜底就是——没有谜底。」

所以说，谁解谜谁倒霉嘛！搞了半天，弄得江湖鸡飞狗跳，最后答案是「没有答案」，说的那人不被追杀才怪！

只见萧焄璋瞪大眼，难得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敢说这杜盟主以前一定犯过我那臭师父什么事才会被他死后还这么恶整。」江啸云说。「这四道谜根本就是我那臭师父没心没肺的恶作剧，不管凑出什么句子都对也都不对，更重要的是都跟『鬼门开』没有关系，纯粹是作弄人的字谜，如果真要从里头找到有意义的句子，也只有知道我那臭师父和师兄的事的人才能猜到——真是够奸诈了那臭老头，竟然玩这招，死了也要耍江湖一道。」

萧焄璋还是不懂，眉头皱得像打了死结似的。

「你看那四句首字——」江啸云指向石板。「是不是某个人的名字？」

龙、非、问、矣——「龙非问？」

江啸云点点头。「『矣』多半是虚词无义，假设这是要留给我师兄的遗言，除去这字就暗示着四道谜只取三字，多则删或凑，少则拆或增，接着看，想想他最有可能跟我师兄说什么，就不难知道这里头最有意义的是哪句了。」

话完，扳开萧焄璋手掌，正要在掌心写下答案，右侧远处忽然传来声音：

「真是够了。」慵懒的声音透过内力，响彻群英台。「就沈蛟那臭木匠留下的没品字谜，也能让你们煞有其事召开这劳啥子的武林大会？杜武牧，你掌的这江湖是没人——不，是人都没脑了么？」

「嘻，捅马蜂窝的人终于出现了。」欧阳怀素偎进丈夫怀里笑呵。「夫君猜中了，怀素佩服。」

「允楼主，还请谨言慎行。」那头，杜武牧以不分轩轾的内力发声警告。

江啸云这时才注意到喋血楼的位子被安排在座西朝东，与武林盟主隔着群英台对峙，想来应是刻意使然。

「已经够谨言慎行了。」那厢，允厉昊懒懒地挪正坐姿，一手托腮。「呐，你们算计想得到喋血楼机关图围攻，我说了什么吗？收到英雄帖不也乖乖来了？又找谁晦气过了？不过就想帮你们解谜，怎？不欢迎？」

此话一出，不只是在场的江湖人，连杜武牧脸色都变了。

解谜之人，不但能得到「鬼门开」里的财宝，还是下一任武林盟主……

但允厉昊是何许人也？正是他们武林正道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啊！

「放心，你们招的是天下才德，」允厉昊挥挥手，似乎以为这样能让所有人安心。「我自认有才无德，登不上那盟主宝座——」

吁……松了口气的叹息数以千计，要人不听见也难。

允厉昊不以为意，他话还没说完哩：

「领一群没脑的乱窜，还不如带几个有脑的轻松。」喋血楼允楼主一直不是个勤劳的主。

但很老实，老实到一出口就能招徕一狗票江湖人追杀他。也难怪喋血楼部众一听见楼主说要出山逛逛，个个如临大敌。

「噗哧！」听见自己的笑声，江啸云赶忙捂嘴，把自己埋进萧焄璋怀里抱着肚子闷笑。

听完这几句话，他更确定允厉昊不是恶人。

「允厉昊，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相较于杜武牧的忿怒，允厉昊依然故我地发懒。「只是想早点离开你的九曜堡，回家睡我的大头觉。」

杜武牧剑指才刚指向他，话还没出口，就见允厉昊忽然从位子上消失。

一眨眼，群英台忽然冒出轰然巨响，石板碎裂，允厉昊就站在一旁，他脚边从四块石板摘取的文字在原处排开四句话，每句七言，同文、同字、同义——

龙、非、问、吾、心、受、汝

——龙非问，我爱你——

「够绝！」江啸云低呼。「看来这允厉昊是真认识我那臭师父来着。」

众人目光一致落在那句话上，纵不知龙非问是何许人，也被那话再直白不过的意思炸得脑袋空白、个个变成傻楞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