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上官辰

没有了……我们的存在就会被否认……那个人，他的身分就跟我们的主人同等级的，所以我哪有资格和那个人太

接近呢……」

「路易斯……」

看着年纪小小的路易斯说出这样凄凉的话，本间理不由自主从心底感到一阵哀伤。

这的确是他们所面临的命运，虽然早已明了于心，但是此刻从路易斯口中听到，却觉得分外心痛。

他忍不住将路易斯揽入怀里，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路易斯突然被这样温柔地对待，原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一下子

又一拥而出。

「呜呜……」

路易斯强忍的哽咽声时不时从胸口传出，感觉到衣服的濡湿，本间理只是更用力地拥着路易斯。

从第二天开始路易斯又开始恢复正常的作息了，他一个一个地去向教授们，为自己的缺席致歉。

他开始变得稳重，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依赖人。

那一年，他十一岁。

从那天之后，路易斯没有再跟许学恩多说过一句话。即使在路上不小心被许学恩堵到，路易斯也总是以得体的进

退堵得许学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看起来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其实路易斯正默默地数着日子。

许学恩离开的日子。

这天晚上，早早就寝的路易斯突然在半夜醒来，睡意全消。他在床上呆坐一会儿，然后像是神游般地走出房间，

打开了大门。

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往这里望过来。

路易斯站在门口，手紧紧握着门把，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他紧咬住下唇，眼睛死死地望着那个站在湖边的人。

许学恩并不上前，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惨白着一张脸的人儿。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他们能够这样安静地，眼中只有彼此。

他不是不能够理解路易斯的顾忌，但是他也同样希望路易斯能知道自己的难处，和他的想望。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够抛下自己身上的身份枷锁，这样的话他们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明明想要靠近，

却不得不疏离。

许学恩深深地看了路易斯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再见了，学恩哥哥……」路易斯喃喃念着，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许学恩的身影都消失了，路易斯还是舍不得收回眼神。

第二天早上，许学恩离开了崯柏兰。

单之秋边听课，边偷看坐在旁边一如往常认真听课的路易斯。

「他今天走了，你不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吗？」忍了又忍，单之秋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路易斯。

路易斯有些惊讶地望了单之秋一眼，然后扯了扯嘴角，眼中一抹不易见的忧伤闪过。

「有什么好见的？又不是生离死别。」说罢，路易斯便埋首课本不再抬头。

见路易斯反应如此冷淡，单之秋倒也不以为意，耸耸肩继续梦他的周公去了。

第四章：赛巴斯汀

三年后。

本间理走在路上，时不时左右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啊，路易斯！」

看见路易斯正好从一间房间走出来，显然是刚和他的课程规划师谈完，本间理赶紧叫住路易斯。

「啊，是你啊，理。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什么时候跟之秋一样只喊我的名字了，不喊我理哥哥了吗？」本间理苦笑着说，但笑容里有着宠溺。

路易斯脸红了一下，圆润的嘴唇微噘。

「我都已经长大了，再这样叫多不好意思啊。」

「是这样的吗？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听你喊我理哥哥呢。」

本间理边笑边轻揉路易斯的红发，不知不觉路易斯的头发已经长过肩膀了，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路易斯一直

都没有剪头发。

「对了，路易斯。校长有事要找你，要你现在到校长室去。」

「喔，我知道了，谢谢你。」

路易斯向本间理笑笑后便直接往校长室走去。

扣扣。

「我是路易斯。」

「进来。」

虽然隐约觉得校长的声音好像不是这个样子，但路易斯并没有想这么多，便开门进去了。

「您找我有什么事，校……」

路易斯的声音消失在他因为震惊而微张的口中。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校长，而是许学恩。

两人对视着，时间似乎就此停止了。

许学恩已是个十八岁的半成人了，比三年前更显成熟的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内心的激动，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人。

路易斯高了许多，十五岁的他已脱去以前的稚气，脸庞变得瘦削了，但是那双清澈的灰色双瞳倒是一点没变……

他的头发长了，火红地披散在肩膀上。

原本期待着久未见面，路易斯或许会露出惊喜的表情，但是看见路易斯脸上迅速架起的疏离，许学恩原本带着笑

的脸也随即沉了下来。

「虽然不是校长，但我这个未来的校长有事要交代你。」

「是，有何吩咐？」

路易斯眼睛看着地上，拼命想要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只是心跳却不听他话地渐渐加快。

「这位是新转来的学生，因为比较晚入学，而他又预计要提早毕业，所以有很多事得学。我把他安排到你们那一

间房子，你就负责照顾他。」

听到许学恩这么一说，路易斯抬头，这才发现有个男孩子就站在许学恩旁边。

那孩子看起来比路易斯小几岁，一头灿金色的头发配上碧绿的眼珠以及白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塘瓷娃娃

一样。

「我叫赛巴斯汀。」

听见赛巴斯汀开口说话让路易斯着实吓了一跳，他刚才差点就要真的以为赛巴斯汀就是一尊有如真人大小的娃娃

了。

「你好，我叫路易斯。」

面对这样一个漂亮的人，路易斯登时对赛巴斯汀起了亲近的心。

「那就这样吧，路易斯你先带他到宿舍去，他的行李应该已经送到了。」

听到许学恩的声音，路易斯原本放松的脸又绷紧了。

「是。」

许学恩眼睛直直盯着路易斯的脸，但是路易斯却死都不看他，低头应了一声后便往门走，赛巴斯汀则是先向许学

恩点头致意后才跟着路易斯走出去。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路易斯满脑子想的都是时隔了三年又出现的许学恩，那个人长得高了，也变得更成熟……

越来越有一个经营者的气势了呢，相信再过几年，一定会成为一个成功的经营者吧。思及此，路易斯忍不住泛出

苦涩的微笑。

而另一方面，走在路易斯后面的赛巴斯汀则是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你是为什么决定要进入管家学校呢？」路易斯好奇地问赛巴斯汀。

照理来说会来这所学校上课的孩子几乎都是出身于管家世家，再不然就是在被收养后就被家人决定将来要成为一

位管家。

而由于要成为一位管家是非常花时间的，因此每个人都是在大约七、八岁就会被送到崯柏兰就读，开始接受训练

。

所以赛巴斯汀会在年纪已经算是稍长的时候决定要当个管家，又想要可以提早毕业，其中所需忍受的艰辛不难想

见。

赛巴斯汀会决定就读崯柏兰，想必是经过了一番波折之后才下了这个决定的吧。

「我……想当管家，这样而已。」犹豫了一会，赛巴斯汀才语气生硬地回答路易斯。

路易斯回头，定定地看着赛巴斯汀。

「为了待在谁的身边吗？」

赛巴斯汀停住脚步，看着路易斯的眼神中透出惊讶。

两人默默对望着，然后路易斯苦涩地笑了，转身继续往前走。赛巴斯汀望着路易斯的背影，过了好一阵子才默默

跟上。

两人回到居住的屋子里，正好本间理和单之秋都在。路易斯一打开门，正好听见碰的一声，单之秋四仰八叉地倒

在地上。

「之秋！你还好吗？跌倒了？」

「你还真会挑时间回来啊。」路易斯赶紧上前扶起单之秋，但是单之秋却恶狠狠地瞪着路易斯。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面对单之秋的怒气，路易斯虽然很是疑惑，但出于本能，路易斯迅速放开扶着单之秋的手，结果就是单之秋的头

又狠狠地撞上地板。

路易斯疑惑地转头看向本间理，但是本间理却只是红着脸瞪着他们两个，完全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啊，对了。这位是赛巴斯汀，从今天开始是我们的室友了。」

路易斯这才想起从一进门到现在都呆呆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闹剧的赛巴斯汀，赶紧向两人介绍。

「你们好……」赛巴斯汀像两人打招呼，但心底却暗暗考虑是不是要去申请换房间，他没有什么自信可以跟几个

人这相处得很好。

「啊，刚刚艾莉莎已经来过了，帮你把房间给整理过了。」本间理露出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伸出手去和赛巴斯

汀的手相握。「你好，我叫本间理。」

「你好。」赛巴斯汀看着本间理的笑容，也礼貌性地扬起嘴角。

「之秋！」

路易斯推推单之秋，示意要他向赛巴斯汀自我介绍一下，但单之秋却不耐烦地啧了声。

「单之秋。」

简单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后，单之秋便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将房门碰地一声关上，震得好像整栋房子都

在晃一般。

不过也只是好像，这栋房子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全都是用上好的红桧木制成，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毁坏的。

赛巴斯汀有些惊讶地看着关上的房门，一旁的路易斯则是赶紧解释：

「你别在意，之秋他就是那样。有时心情不好就谁都不爱理，上次还跟校长起了冲突，校长气得差点把他退学呢

。」

不解释还好，这下一提到校长，路易斯就想到了许学恩，自己的心情反而沮丧了起来，只好也默默地回到房间去

窝棉被，剩下赛巴斯汀和本间理两个人面面相觑。

「呃……你刚来一定还不熟悉吧？我带你晃晃好不好？」

「麻烦你了。」

「哪里，一点都不麻烦的。」

本间理温柔地笑着，便带着赛巴斯汀在屋内晃了一圈，然后走出屋子，开始为赛巴斯汀介绍校园。

看来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如他一开始想的那样奇怪，赛巴斯汀这么想着。

赛巴斯汀是个沉默的孩子，路易斯这么觉得。

虽然单之秋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说的话也少了，不再是那个多话的孩子，但单之秋还是远远比不上赛巴斯汀的沉

默。

赛巴斯汀很认真，不管教授教了什么他总是能一下就学会，就算不会也会勤加练习，在下次上课时就会非常熟练

，因此教授们都很喜欢赛巴斯汀。

不管做什么都很完美的赛巴斯汀，却总是对路易斯不理不睬的。无论路易斯对赛巴斯汀说什么，他总是保持着不

冷不热的应对态度。

甚至，他们三个人都很少会看见赛巴斯汀的笑容，赛巴斯汀就像是机器人一样的冷硬。

但是路易斯知道，赛巴斯汀不是没有柔软的心。

那天半夜，路易斯因为口渴醒来。经过赛巴斯汀房间时，赛巴斯汀的房门是半掩着的，里头透出灯光。

赛巴斯汀还没睡吗？抱着这样的疑问，路易斯朝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赛巴斯汀坐在床上，眼睛定定地盯着手上的东西，表情是路易斯从未见过的温柔。

路易斯的脚步声引起赛巴斯汀的注意，赛巴斯汀抬头看他，但并没有被打扰的不悦，所以路易斯便走进去。

这是路易斯第一次进到赛巴斯汀的房间，赛巴斯汀的床边贴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个东方面孔，那个人抱着一个

金发绿眼的小男孩，笑得一脸温柔。

「那位……是你的……」

「是我未来的主人。」赛巴斯汀说道，手指轻轻摩娑一个象牙制的坠子。

「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呢，就像兄弟一样。」路易斯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看得出照片中的两人感情非常好，就像小时候的路易斯和官书亚一样。

「我们是兄弟，我在几年前被现在的父母收养。」

听到赛巴斯汀的话，路易斯有些惊讶。原来和他想像的不一样啊……这么说，赛巴斯汀之所以被收养，就是为了

要成为一位管家的吗？

「我是自己想要当管家的，你可别误会了。我父母对我非常好的。」像是看出路易斯心底在想什么，赛巴斯汀这

么说。

「咦？那么是为什么呢？」

「我是为了能够成为他的管家而来的。」赛巴斯汀看着墙上的照片，露出温柔的笑容。

「为了能够待在他身边，想要能够为他做些什么。我才会来到这里。」

为了能够待在那个人的身边……吗？

路易斯打开门，夜晚的凉风习人。慢慢地踱下楼梯，路易斯脑中想的全都是赛巴斯汀刚刚的话，和他说话时脸上

温柔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路易斯晃到了湖边。

这里是他最后一次和那个人平和地对话的地方吧，路易斯有些苦涩地笑。想要上前去，却发现凉亭内已经坐了一

个人。

就着月光仔细一看，那个人正是许学恩。

路易斯心里一紧，转身便想悄悄离开，但是许学恩早已经发觉有人接近，转头一看，竟然是路易斯。

「路易斯……」

背后的呼唤声让路易斯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面对许学恩。

「您好。」

听到路易斯冷硬的问候，许学恩走上前的脚步生生停止，表情隐约带着痛苦。

「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一定要对我这样吗？」

路易斯敛目不答，偷偷咬住下唇。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许学恩问，声音明显可听出痛苦。

「……没有。」

听出许学恩的痛，路易斯心里也是一痛，但还是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语气显得动摇。

「可是你在避开我。」

「……」

路易斯的沉默激怒了许学恩，他上前几步一把攫住路易斯的手。

「我知道骗你是我的不对，可是你有必要这样惩罚我吗？你这样和我拉开距离有什么意义？」

「这不是惩罚，而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有如鸿沟。」路易斯无力地笑了，他终于抬起头来面对许学恩。

看到路易斯脸上的表情，许学恩怔住了。

「您是未来的校长，和我这种人所处的世界本就不一样，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不是吗？」

许学恩无言以对。

路易斯轻轻一挣，许学恩原本紧握着的手便松开了，他只能看着路易斯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家，路易斯一抬头便看见赛巴斯汀就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自己。

「怎么了吗？」

虽然明知赛巴斯汀一定全都看到了，路易斯还是装做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轻松样子。

「你明明就喜欢他吧？为什么还要避开？」

路易斯脸微红，他不敢直视赛巴斯汀的眼睛，那双清澈碧绿的眼睛好像会看透他的心。

「我只是个管家，命运决定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路易斯轻轻地说，内心因为自己说的话而被刺伤，但他只能选

择忽略。

两人间的沉默维持了一会儿，赛巴斯汀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他的声音不知怎地铿锵有声，一字一句都重重敲进

路易斯的心。

「我是为了成为那个人的管家而来的，为了能够更接近他，能够为他做些什么，我才会来到这里。

「管家的身分，不应该是你踌躇不前的藉口。」

赛巴斯汀说完便转身进屋，留下路易斯一个人默默站在外面。

「那个将要成为你的主人的人，一定很幸福吧……」路易斯笑了一下，用袖子擦擦眼角，也跟着进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