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董琦明成为孤儿那年才十二岁,刚刚小学毕业。
父亲与母亲在长久的争吵及谩骂之后,终于决定离婚,他们协议,孩子的监护权一人一半,即使离婚也会照样抚
养好孩子。那天是个讽刺的晴天,董琦明一个人在家里,吃着凉凉的苏打冰棒。
对他而言,父母离婚是再好不过了;在当事人还热衷于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一整天时,他早就厌倦了他们的争
吵。
所以,离婚也好。他们的婚姻,说实在也不过是折磨彼此。
但是,一直到天黑,双亲都没有回家。董琦明等了一整天,有些累了,正要锁门先回房间睡觉时,电话响了。
医院通知他去认尸。
董琦明叫计程车赶到医院,在停尸间确认了那两具尸体的确是自己的双亲。他没有哭,只是呆呆瞪着那两具苍白
的尸体。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最最可笑的是,当警察试图从被压烂的轿车中把双亲拖出来时,当时还有一
点意识的两个人却是紧紧抱在一起的。
明明他们今天是要去离婚的。
讽刺至极。
然而抢救的过程中,他们终究都因失血过多不治死亡。
董琦明从医院打了通电话给叔父,叔父很快赶了过来,一脸虚假的哀痛。他并不笨,自然知道叔父是为何而来,
却直接把葬礼一切事宜都交由对方。他不在乎家里的存款会不会被好赌成性的叔父拿走,他只希望父母能得到一
个平静的葬礼。
葬礼过后,律师带着遗嘱出现了。
叔父喜孜孜地拿着大笔遗产离开,却完全没有过问董琦明接下来的生活。但他却全然不在意,比起与叔父生活,
还是自己一个人要来的好。董琦明得到了原本在父母名下的不动产及少数现金,不多,大概只够他一个人生活几
年。
然而,那天晚上,另一个人找上了他。
是车祸肇事者的儿子。
那场车祸死了三个人,他的双亲,还有眼前这个男人的父亲。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找上他,对方曾在葬礼上出现
,但却没跟他说话。
「明天,保险公司的业务会过来。当初发生意外,是因为我父亲的车出了问题,那辆车有保险,还有你父母亲的
保险金也会一并到帐。」
他茫然:「你怎么知道有保险金?」
「前几天我要来拜访的时候刚好遇到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我告诉他等葬礼结束再过来比较妥当。」男人说得含蓄
。「我想你可能还有一些事情要解决。」
董琦明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连外人也看出来了,我叔叔这次可真是吃大亏了!不过,你帮我做什么?
」
男人的神情很平淡:「追根究底,车祸起因是我父亲的疏失,既然你现在是孤儿,那么我打算收养你。」
「不用了,我可以一个人。」
「你未成年。」
「你刚刚也说了,有保险金,我想那些钱应该够让我活到大学毕业了。」
「你需要监护人。」男人的声音有些冷,「你以为谁会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自己生活?你叔叔肯定不愿意抚养你
,这件事故又已经受到媒体的注意,如果拒绝我,你会被福利机关送到孤儿院去。」
「……!」
「要是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除了最基本的道德,我不会要求你更多。你要做什么,我尽量不干涉。」
董琦明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并不担心男人是为了他的钱才来找他,事实上,这男人开的车或许比他们家的房子还要贵,他对车子没什么研
究,但看得出来价值不菲。等到去男人家拜访时,才更加讶异。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了一点经济观,对于男人位于市中心还附有游泳池及花园的独栋洋房自然惊叹不已,更不
要说地下车库里另外几辆崭新光鲜的跑车。
董琦明的监护权转到男人手上,因为叔父意料之中万分干脆地签了放弃监护权的文件;董琦明把父母留下的老房
子卖了,连同保险金都存在同一个户头里;收养他的男人并不关心他的财产,只是表明会另开一个户头给他,每
月汇给他固定零用金。
于是,他就这么被收养了。
正式办收养手续的那天,男人仔细地阅读过所有的文件,在最底下签上「李庆云」三个字。男人的字迹一如其人
,俊逸却不显得秀气,董琦明望着那份文件,忽然很想知道,叔父签下放弃监护权的文件时,是否也是如现在的
他一样,有种松了口气的心情。
他想赶快回自己的新家,洗澡,然后大吃一顿,接着睡觉。
他已经好一阵子没睡好过了,眼前的男人绝不会为了他唱摇篮曲哄他睡,或者给他喝热牛奶,他所感激的也是这
点。他不需要过多的关注与照顾,比起故作亲切的嘘寒问暖,他宁可被漠然对待。
他并不需要更多。
董琦明住进李庆云家中没多久,国中也开学了。他穿着崭新的制服,自己一个人去上学,虽然李庆云问过要不要
送他上学,他仍然拒绝了,因为没必要,家里到学校也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一点也不远。
原本他一直以为李庆云是商人,直到对方把联络方式跟名片还有家门钥匙一起塞给他之后,董琦明才知道对方是
一名律师。虽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跟冷冰冰的法律条文还算搭配,但不知为何,对方穿起西装打上领带的模样怎
么看都像要进外资公司上班的精英。
平常的日子里,李庆云遵守诺言,提供他一切需求,对他的事情毫不干涉,董琦明甚至曾经幼稚地把考了零分的
考卷拿回家给对方签名,但李庆云却平静地签好名字,随口问他晚餐要吃什么。
从那之后,董琦明就明白对方真的不会管自己了,一方面很开心,但另一方面心里也有些许失落。
其实他不知道,李庆云看到那张考卷的瞬间就弄清了他拙劣的试探,心里恼火,但表面上仍然装成一副无事人的
模样,不动声色。果不其然,后来他再也不曾拿没超过八十分的考卷回来给对方签名。
很快三年过去了,董琦明在将要满十五岁时考上了市内的高中,与他就读的中学有几条街的距离,算得上附近最
好的高中。放榜隔天,李庆云买了一台脚踏车给他,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奖励。
董琦明几乎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牌子的自行车他只在杂志上看过,买一台要花不少钱,光是要骑出去停在路边都需要勇气,要知道这种自行
车重量偏轻价格又昂贵绝对会成为窃贼率先下手的对象。董琦明哭笑不得地收下脚踏车,平常却依旧步行上学。
开学不久,某一个微凉的秋天,董琦明放学回家,却迟迟没等到李庆云。晚餐时间将至时,李庆云才回到家里,
问他:「晚上出去吃好吗?我今天没时间煮饭,事务所那边有聚会。」
「你是说,让我一起去你们的聚会?」
「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可以打电话叫外卖。」男人淡淡道。
董琦明没多想便决定与对方一起过去,这几年来,他的嘴已经被擅长料理的对方养刁了,寻常外卖对他来说比李
庆云亲手煮的泡面还要难吃。再说,律师事务所的聚会也不可能办的太寒酸,而且李庆云又是合伙人之一,以他
的品味不会选太差的地方。
到达以后,才知道今晚是某个大案子胜诉的庆祝会,董琦明跟在李庆云身旁,安静地吃饭夹菜,只不过很快就有
人问起了他。
「老板,这个男孩子是谁啊?」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笑着问道。
「……」李庆云并不回答,甚至恍若未闻。
另一个人插嘴:「难道是小情人?」
董琦明差点被食物呛到,连忙喝了几口果汁,看李庆云始终不打算开口,注意到其他人越发暧昧的目光,一时想
要恶作剧,于是回头望着李庆云,叫道:「爸爸。」
这句「爸爸」一出,其他人登时都安静了,每个人都一脸惊恐,董琦明听见一开始问他是谁的那名女律师说:「
原来是父子……可是不对,李老板还没三十啊?这孩子至少有十几岁了……」
「……我出生的时候,爸爸还在读中学。」这句他可没说谎。
那群人登时更加惊慌,一个个都以望着怪物的眼神望着李庆云;男人似乎被看的有些不耐,徐徐开口:「他是我
的养子。」
这下倒是众人都理解了。
董琦明无趣地喝着果汁,一群律师、实习律师跟法务助理在用餐将近尾声时已经开始互相敬酒,李庆云身为老板
自然也是被敬酒的热门对象,他的皮肤偏白,几杯下肚后脸上已经染了一层薄红,眼神却依然冷淡。
大概是因为男人平常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喝醉之后却明显好相处多了,对于别人说的笑话会捧场地微微一
勾唇角,也不会拒绝划酒拳的要求,事务所的众人都乐疯了,争相上来敬酒,趁这个机会报复平常对他们冷眼相
待的老板。
一群人闹到将近十点才停下,除了少数的女性还有唯一一位酒精过敏者,大部分的人都醉倒了。李庆云也醉了,
他的女助理很干脆地打电话叫计程车,替董琦明把老板扶上车后便回头处理其馀醉鬼。
抵达家门后,董琦明拿李庆云的皮夹付了车资,扶着醉酒的男人走下车,岂料一直半醉半醒的对方却忽然转身往
后花园走,董琦明拉不住他,只好跟了上去。男人摇摇晃晃走到游泳池边,董琦明一时没注意,男人已经失足跌
了下去。
他知道对方会游泳,也不怎么着急,只是过了几分钟,李庆云依然没有从水下浮起,董琦明开始有点急了,脱下
上衣便跳了下水,把全身都浸在泳池里的男人带了起来。
然而,男人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他使劲把对方拖上岸,伸手去探对方鼻息却什么都没感觉到,慌忙回忆起学校健康教育课教过的CPR,把男人的后
颈抬高畅通呼吸道,深吸了一大口气,低头覆住男人的唇。
一次又一次,他重复着吸气吐气的动作,男人却没有反应,他急得差点都要哭了,所幸李庆云虽然没清醒,心跳
却还持续着;董琦明最后一次做人工呼吸时,对方渐渐有了微弱的呼吸,他心中一喜,正要抽离嘴唇时,后脑却
被什么东西给按住了。
──那是男人的手。
李庆云在吻他。
感觉到有什么软热的东西伸进了嘴里,董琦明想咬下去,却又犹豫,无形中含住了对方的舌尖,男人的嘴里还有
酒精的气味,不算难闻但也并不好闻,他闻到男人身上泳池独有的气味,一时有些晕眩。
对方翻身压到他身上,董琦明趁着被短暂放开的空档低叫:「你做什么!」
李庆云没理他,只是低头又吻了下来,吻得有点用力,董琦明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热,尤其被亲吻的地方,甚
至还传来隐约的湿润与酥麻。男人压着他的身躯也很热,结实的腰腹抵着他的两腿之间,不过几下轻蹭厮磨,董
琦明就勃起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随便什么刺激都能轻易产生生理反应,他也不例外,意识到这点时,差点就要羞愤而死。
但李庆云没给他机会。
那双带着一点薄茧的手掌紧抱着他,他的脸被迫埋到男人颈侧,而对方却开始吻他裸露的肩膀。
「李庆云……你快住手……」董琦明推不开对方,只好低声求饶。
对方这回好像真的听见了,不仅放开了他,脸上也多了一丝清醒。
良久,男人哑声道:「抱歉,我喝醉了。」
董琦明赶紧抓起上衣穿上,可是被男人吻过的地方还热辣辣的,甚至还残留着对方的气息。他甚至还处于勃起的
状态,身上那件湿透的牛仔裤什么都无法遮掩,对方也是,湿透的西装裤下,那个地方的轮廓明显而巨大。
董琦明吞了口口水,下意识道:「你是Gay?」
「……不完全是。」男人淡淡道,「跟女人也可以。」
「喔……」他呆呆站在原地,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李庆云低声道:「快进去,穿着湿衣小心感冒。」
「那你……」
「我等下会进去。」男人有些不耐。
他转身进屋,回头一看,对方正在脱衣服,衬衫西装内裤都扔到地上后跳进了泳池,董琦明注意到男人明显正在
状态的性器,脸上一烫,匆匆进屋。
洗过澡,换上睡衣,董琦明下楼到厨房里倒水喝,却撞见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内裤、显然刚从泳池爬上来的李庆
云,面上不由得一僵,却又开口道:「酒醒了?」
男人点头,「去睡吧,晚安。」
董琦明沉默了一下,一时没忍住:「为什么要吻我?」
这句话问出来的当下,他自己也傻了,又是后悔又是无措,其实这件事完全可以当成是对方酒后乱性忽视而过,
他却依然想问个清楚,毕竟刚才对方拿走的是他的初吻。
男人揉了揉眉心,「答案很重要吗?我喝醉了。」他手上拎着湿衣,转身上楼。
董琦明也跟了上去,「你后来明明发现是我了。」
「那又怎么样?」男人没回头,「你要我再道歉一次?」
「我想知道原因。」董琦明固执道。
「原因?」男人似乎嗤笑了一声,没再说话,迳自走入房间。
董琦明望着房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呆了半晌,推门进去。其实他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情究竟如何,刚才被吻也是,
虽然不讨厌,但是害怕男人接下来要做的其他事;而且对方明明后来清醒了也知道是他,为什么要继续吻他?
董琦明走进男人的房间,打量着陌生的陈设,半晌过后,对方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注意到他
时微微皱起眉。
「回房去。」男人下了逐客令。
「……你还没回答问题。」他望向他。
李庆云微怔,平淡道:「理由根本不重要,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猥亵未成年人是犯罪。」
「这点我比你还清楚。」
「那到底为什么?」
李庆云开始有些不耐,嗓音也有些哑:「你想知道什么──我是同性恋,喜欢小我十几岁的孩子,甚至想跟他上
床?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董琦明一呆,脸上登时烫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男人朝他一瞥:「觉得恶心也无所谓,反正再三年你就可以搬出去了。」
「……我没有这么想……」
「我们本来就没有关系,就算是监护人,也不过是到你成年为止,你不用担心我会缠着你。」李庆云自顾自道,
「如果你不想待在这个家里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找其他住处。」
「……你要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董琦明终于吼了出来,「我不打算搬出去!」
「一直没告诉过你,虽然男女都无所谓,但是我偏好年纪小一点的男孩。」男人恍若未闻地道,「你住在这里其
实并不安全……」
「李庆云!够了!」董琦明有些慌张,「你要赶我走?」
「这是为了你着想。」男人冷冷道,「你不笨,不会不懂我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他逞强地瞪向对方。
「我对你有『那种』想法。」李庆云垂下眼,「你搬进来后没多久我就意识到了。」
董琦明瞪大了眼:「……那时候我才十二岁。」才刚从小学毕业,身体还没开始发育,身高甚至只到对方胸口。
「我知道。」男人坦然地望着他,似乎完全不以为耻。
董琦明傻傻望着对方,一时间竟觉得无话可说。这三年来,他们的相处一直是平淡的,不如父子兄弟亲密,也不
似陌生人般疏远,李庆云也不会摆着长辈派头压他,说起来彼此之间还比较像是朋友。